起强圉协洽（公元47年），尽上章涒滩（公元60年），凡十四年。

世祖光武皇帝下

建武二十三年（丁未，公元47年）

春季正月，南郡蛮夷反叛，朝廷派武威将军刘尚讨伐并将其击败。

夏季五月丁卯日，大司徒蔡茂去世。

秋季八月丙戌日，大司空杜林去世。

九月辛未日，朝廷任命陈留人玉况为大司徒。

冬季十月丙申日，朝廷任命太仆张纯为大司空。

武陵蛮夷首领相单程等人反叛，朝廷派刘尚发兵一万多人沿沅水逆流而上到武溪讨伐叛军。刘尚轻敌深入敌境，蛮兵利用险要地形截击，刘尚全军覆没。

当初，匈奴单于舆的弟弟右谷蠡王知牙师，按照次序应当为左贤王，左贤王按照次序就应当为单于。单于想要传位给自己的儿子，于是杀死知牙师。乌珠留单于有个儿子名叫比，为右薁鞬日逐王，统领南边八个部落。比见到知牙师死去，口出怨言说：“按照兄弟次序来说，右谷蠡王应当继位。按照父传子来说，我是前单于的长子，我应当继位！”于是他心怀猜忌和恐惧，很少去王庭拜会。单于怀疑他，就派两名骨都侯去监督掌管比统领的军队。等到单于蒲奴继位，比更加怨恨，秘密派汉人郭衡带着匈奴地图，去拜见西河太守请求归附。两名骨都侯对他的意图有所觉察，正逢五月龙城祭祀，劝单于杀死比。比的弟弟渐将王在单于帐中，听到消息，驰马去告诉比。比于是召集八个部落的士兵四五万人，等待两骨都侯归来，想要杀死他们。两骨都侯在快要到达时，发现了比的计划，就逃走了。单于派出一万名骑兵去攻打比，看到比的军容强盛，不敢进兵就撤退了。

这一年，鬲侯朱祜去世。朱祜为人质朴正直，崇尚儒学，身为将领多次接受敌人投降，以夺取和平定城邑为根本，不贪图斩获首级的功劳。他还禁止士卒掳掠百姓。军人乐于放纵，对朱祜多有怨恨。

二十四年（戊申，公元48年）

春季正月乙亥日，大赦天下。

匈奴八个部落的首领共同商议拥立日逐王比为呼韩邪单于，派使者到五原塞通好，表示愿意永远做汉朝的屏障，抵御北方敌人。光武帝把此事交付公卿商议，议论者都认为：“天下刚刚安定，中原空虚，夷狄的想法真假难辨，不能答应。”只有五官中郎将耿国认为：“应该依照孝宣皇帝的先例，接受归附。让他们在东方抵御鲜卑，在北方抗拒匈奴，率领督促四方蛮夷，修复边疆各郡。”光武帝采纳了他的建议。

秋季七月，武陵蛮夷进犯临沅。朝廷派谒者李嵩、中山太守马成征讨，不能取胜。马援请求出征，光武帝怜悯他年老，没有应允，马援说：“我还能身披铠甲上马驰骋。”光武帝让他一试身手。马援坐在马鞍上回顾，表明可以任用。光武帝笑着说：“真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翁啊！”于是他派马援率领中郎将马武、耿舒等人指挥四万多人进军五溪。马援对友人杜愔说：“我深受厚恩，不过年寿迫近而时日不多，总是担心不能为国而死。现在得偿所愿，我心甘情愿，死也瞑目了。只是顾虑那些权贵子弟，他们或侍卫在皇帝身边，或随从皇帝办事，难以调动，我只是为这一点耿耿于怀罢了。”

冬季十月，匈奴日逐王比自立为南单于，派使者到朝廷归顺称臣。光武帝询问朗陵侯臧宫。臧宫说：“匈奴发生饥荒瘟疫和分裂争斗，我希望分得五千骑兵去建立战功。”光武帝笑着说：“和常胜将军，难以研究敌情，我要自己考虑此事。”

二十五年（己酉，公元49年）

春季正月，辽东边塞以外的貊人侵犯边疆，太守祭肜招降他们。祭肜还用财物来安抚结交鲜卑大都护偏何，派他招引外族，前来通好的车马连续不绝。祭肜说：“如果一定要立功，就应当去攻打匈奴，斩下敌人首级送来，我就会信任你们了。”偏何等人就去攻打匈奴，斩获二千多首级，带着人头到郡府拜见。此后他们每年去攻打匈奴，都会送来首级，接受赏赐。从此匈奴的力量衰落了，边境不再有外族侵犯的警报，鲜卑、乌桓一同入朝进贡。祭肜为人质朴敦厚而沉稳坚毅，用恩惠和诚信招抚夷狄，所以各族对他既畏惧又敬爱，能为他拼死效力。

南单于派他的弟弟左贤王莫率兵一万多人攻打北单于的弟弟薁鞬左贤王，把他生擒。北单于十分害怕，后撤一千多里。北匈奴薁鞬骨都侯和右骨都侯带领三万多人归附南单于。三月，南单于再次派使者到朝廷进贡，请求汉朝派使者监护，派王子到宫中侍卫，重修旧日和约。

戊申晦日，发生了日食。

马援的军队到达临乡，打败蛮夷的军队，斩杀和俘获二千多人。

当初，马援曾经生病，虎贲中郎将梁松前去探望他，独自一人在床下拜见，而马援没有还礼。梁松走后，马援的儿子们问：“梁伯孙，皇帝的女婿，朝廷的显贵，公卿以下的官员没有不惧怕他的，为什么只有父亲对他不以礼相待？”马援说：“我是他父亲的朋友，他身份虽然尊贵，但是怎么能乱了辈分呢？”

马援哥哥的儿子马严、马敦都喜欢批评时政，结交游侠。马援此前在交趾时，回信劝告他们说：“我希望你们在听到别人过失的时候，就像听到自己父母的大名一样，耳可以听，但是口不可以说。喜欢讨论他人的优劣，随意褒贬时政和法令，这是我最厌恶的事，我宁可死，也不希望听到子孙有这种行为。龙伯高宽厚谨慎，出言合理，谦恭俭朴，廉正威严，我敬爱他，尊重他，希望你们效法他。杜季良行侠仗义，以别人的忧虑为自己的忧虑，以别人的快乐为自己的快乐，他父亲去世时，他迎接吊丧的客人，几个郡的人都来了，我敬爱他，尊重他，却不希望你们效法他。效法龙伯高不成，还可以做谨慎克己之士，就是人们所说的‘刻鹄不成尚类鹜’。效法杜季良不成，就会堕落成天下的轻浮子弟，就是人们所说的‘画虎不成反类狗’了。”龙伯高，即山都县长龙述，杜季良，即越骑司马杜保，都是京兆人。正赶上杜保的仇人上书，控告杜保“行为轻浮，蛊惑人心，伏波将军从万里之外回信劝告哥哥的儿子引以为戒，而梁松、窦固却和他结交，借他的轻薄伪诈搞煽动，败坏扰乱国家”。

奏书呈上，光武帝召见梁松、窦固责问，出示控告杜保的奏书和马援告诫侄儿的书信。梁松、窦固叩头流血，因而没有获罪。朝廷下诏免去杜保的官职，将龙述提拔为零陵太守。梁松由此忌恨马援。

到马援征伐武陵蛮夷时，大军驻扎在下雋，有两条路可以进入，从壶头走路近而水势深险，从充县走路平而运输线太长。耿舒想要走充县这条路，马援认为那样会消耗时日和粮草，不如进军壶头，扼住敌人的咽喉，充县的贼兵就不攻自破了。两种观点上奏朝廷，光武帝批准马援的策略。大军进军壶头，贼兵登上高处拒守险要，水流湍急，船只无法行进。正逢酷暑，士兵多有死于瘟疫的，马援也被传染，于是在岸边凿洞穴栖身来避暑热。贼兵每次爬到高处击鼓喊叫，马援就拖着沉重的步伐察看敌情，身边的随从都被他的壮志所感动，无不为他流下眼泪。耿舒写信给他的哥哥好畤侯耿弇说：“此前我曾上书建议先攻打充县，粮草虽然难以运输而兵马前进无阻，大军几万人，都奋勇争先。现在竟在壶头不能前进，兵众忧愁抑郁行将病死，实在令人痛惜！此前到达临乡，贼兵无故自来，如果在夜里出击，就可以将他们歼灭。伏波将军就像一个在西域做生意的胡人，所到之处都要停留，这就是失败的原因。现在果然遇到瘟疫，跟我预言的一样。”耿弇收到书信后上奏朝廷，光武帝于是派梁松乘驿车前去责问马援，并代理监军事务。

这时马援去世，梁松趁机陷害马援。光武帝大怒，收回了马援的新息侯印信绶带。当初，马援在交趾时，经常服食薏苡仁，可使身体轻健，抵御瘴气。大军返回时，他装载一车薏苡仁。等到马援死后，就有人上书借此诬告他，说当初用车装的都是珍珠和犀角。光武帝更加生气。

马援的妻儿惊慌害怕，不敢将马援的灵柩运回安葬在祖坟，草草葬在城西。他的宾客旧友，无人敢去吊唁。马严和马援的妻儿将自己用草绳捆绑连在一起，到宫门口请罪。光武帝于是出示梁松的奏书让他们看，他们才得知马援的罪名，就上书鸣冤，前后共六次，言辞十分悲切。

前云阳县令扶风人朱勃向朝廷上书说：“我看到已故伏波将军马援，从西州崛起，钦敬仰慕皇帝的大义，历经艰难险阻，冒着生命危险，征战陇、冀，计谋就像泉水喷涌不绝，行动就像转轮一样灵活迅速，用兵战无不胜，进军攻无不克。平定先零时，流箭射穿他的小腿。出征交趾时，他曾与妻儿诀别。不久再次南下征讨，很快攻下临乡，大军已经有所成就，还没有完成大业他就死了。官兵虽然遭遇瘟疫，马援也没有单独生还。战争中有的人凭借持久而取胜，有的人因为速战而败亡，深入敌境不一定有收获，不深入也不一定做得不对。人之常情，怎么会乐意长久屯驻在危险境地而不生还呢！想到马援能够为朝廷效力二十二年，向北征伐到塞外的沙漠，向南征讨要渡江漂海，他感染瘴疠之气，在军中倒下死去，名誉磨灭而爵位失去，封地也无法传给子孙。天下不知道他的过错，民众没听说对他的诋毁。他的家属紧闭门户，遗体无法归葬祖坟，对他的怨恨和嫌隙并起，族人非常害怕。死去的人无法为自己辩白，活着的人不能为他争辩是非，我私下里为此感到悲伤！圣明的君主奖赏从重，刑罚从轻。高祖曾经交给陈平四万斤金用来离间楚军将士，不问账目和用途，又怎么会疑心钱财粮食的事呢！希望将马援一案交付公卿议论，论定他的功劳和罪过，决定是否恢复他的爵位，以满足天下人的愿望。”光武帝的怒气逐渐消解了。

当初，朱勃十二岁时，能够诵读《诗经》《尚书》，经常拜访马援的哥哥马况，言辞温文尔雅。那时马援才开始读书，看到朱勃，自觉不如，若有所失。马况了解马援的心情，就亲自斟酒安慰他说：“朱勃是小器早成，聪明才智不过如此罢了，他终究要向你学习，不要担心。”朱勃不到二十岁时，右扶风请他暂时代理渭城县宰。等到马援任将军封侯的时候，朱勃的职位不过是个县令。马援后来虽然显贵，仍然经常因为旧交情照顾朱勃，但又卑视和轻慢他，朱勃自己愈发觉得亲近。到马援受到诬陷时，只有朱勃能够始终支持马援。

谒者南阳人宗均统领马援的军队。马援去世后，官兵因瘟疫而死超过一半，蛮夷兵也饥饿困窘。宗均于是和将领们商议说：“现在路途遥远士兵染疾，不能再作战了，我想权且以皇帝的名义招降敌人，怎么样？”将领们都伏在地上不敢回应。宗均说：“忠臣走出国境，如果有保护国家的策略，可以专断行事。”于是他假传圣旨调伏波司马吕种代理沅陵县长，命令他带着诏书进入敌营，宣告朝廷的恩德和诚信，同时自己率军紧随其后。蛮夷十分害怕，在冬季十月，共同将他们的首领斩首前来投降。于是宗均进入贼兵大营，遣散兵众，把他们遣送回本郡，在那里设置地方官吏后撤回，各部蛮夷于是被平定。宗均还没到京城，先行弹劾自己假传圣旨之罪。光武帝嘉奖他的功绩，出迎，赏赐金帛，让他经过家乡时祭扫祖坟。

这一年，辽西乌桓大人郝旦等人率领部众归顺，朝廷下诏把乌桓各级首领封为侯、王、君长的共计八十一人，让他们居住在塞内，分布在沿边各郡，让他们招引本族人，由官府供给衣服饭食，他们就为汉朝侦察敌情，协助攻打匈奴、鲜卑。当时司徒掾班彪进言：“乌桓的本性轻薄狡黠，喜欢做贼寇，如果长久放纵而无人管束，一定会再次劫掠居民。只委派主持受降的属吏，恐怕不能控制他们。我认为应该重新设置护乌桓校尉一职，实在有益于招抚外族，减少国家的边疆忧患。”光武帝采纳了他的建议，于是开始在上谷宁城重新设置乌桓校尉，建立大营和官府，同时兼理对鲜卑的赏赐、接送人质之事，每年四季双方都会互通贸易。

二十六年（庚戌，公元50年）

正月，朝廷下诏增加百官的俸禄。一千石以上的官吏，低于西汉旧制。六百石以下的官吏，高于旧制。

开始修建皇陵。光武帝说：“古代帝王下葬，都使用陶人、瓦器、木车、草马随葬，让后世的人不知道陵墓所在之处。太宗懂得生死大义，景帝能够遵循孝道，遭逢天下动荡，霸陵却能独自保全而享受福运，难道不是美事吗！现在陵墓规模占地不能超过二三顷，不起山陵不挖池塘，只让水得以流通就可以了。即使在改朝换代之后，遗体也能与陵墓同在。”

朝廷下诏派中郎将段彬、副校尉王郁出使南匈奴，为其建立王庭，距五原西部塞八十里。使者命令单于伏地跪拜接受诏书，单于犹豫片刻，才伏地跪拜称臣。跪拜完毕，他让翻译告诉使者说：“单于刚刚即位，在左右群臣面前跪拜实在羞惭，希望使者不要当众使单于屈身行礼。”光武帝下诏听任南单于进入云中居住。朝廷开始设置使匈奴中郎将，领兵监护匈奴。

夏季，南单于所俘虏的北匈奴薁鞬左贤王，带领旧部和南匈奴五位骨都侯共三万多人叛逃回北方，在距离北匈奴王庭三百多里处，自立为单于。一个多月以后，这些人每天都相互攻伐，五位骨都侯全部死去，左贤王自杀，众骨都侯的儿子们分别拥兵自保。

秋季，南单于派儿子入宫侍卫。光武帝下诏赐给南单于冠带、玺绶、车马、金帛、武器、日用器物，又从河东调粮二万五千斛、牛羊三万六千头周济南匈奴。朝廷派中郎将率领解除枷锁的囚徒五十人，跟随南单于，参与处理诉讼，并观察其动静。单于每到年底都会派使者呈送奏书，护送入宫侍卫的王子到朝廷。汉朝就派谒者将此前入宫侍卫的王子送回单于庭，赏赐单于和阏氏、左右贤王及以下官员彩色丝绸一万匹，每年都如此而成为常例。于是云中、五原、朔方、北地、定襄、雁门、上谷、代八个郡的流亡居民回到本土。汉朝派谒者分别带领解除枷锁的囚徒，去修补城墙，还遣送内迁中原的边疆居民回到各县，全部赏赐用于置办行装的费用，转运粮食供应他们。当时沿边城郭变成废墟，要扫清瓦砾重新建设，光武帝于是为此前迁徙民众的做法而后悔。

冬季，南匈奴五位骨都侯的儿子率领部众三千人回到南匈奴，北单于派骑兵追击，把他们全部俘获。南单于发兵抵抗北匈奴，迎战没有取胜。于是光武帝再次诏令南单于移居到西河美稷，让段彬、王郁留驻西河护卫他，命令西河长史每年带领二千骑兵、五百解除枷锁的囚徒协助中郎将护卫南单于，冬季屯驻，夏季撤走，从此以后成为常例。南单于移居西河后，也设置各部落王，协助汉朝戍守北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代郡，都率领部众为郡县巡逻侦察。北单于惊慌害怕，遣送回不少汉朝居民以示善意。每当外出劫掠的军队抵达南匈奴境内，路过岗哨时，就道歉说：“我们只是讨伐叛徒薁鞬日逐王罢了，不敢侵犯汉朝居民。”

二十七年（辛亥，公元51年）

夏季四月戊午日，大司徒玉况去世。

五月丁丑日，朝廷诏令司徒、司空等官职一并去掉“大”字，改大司马为太尉。骠骑大将军代理大司马刘隆当天就被罢免，任命太仆赵熹为太尉，大司农冯勤为司徒。

北匈奴派使者到武威请求和亲，光武帝召集公卿在朝堂上商议，没有得出结论。皇太子进言说：“南单于刚刚归附，北方的敌人害怕遭到讨伐，所以侧耳倾听，争着要归顺朝廷罢了。现在我们没有能够出兵却反过来和北方的敌人交往，我担心南单于将怀有异心，北方敌人中想要投降的也不会再来了。”光武帝认为有道理，告知武威太守不要接待北匈奴的使者。

朗陵侯臧宫、扬虚侯马武上书说：“匈奴贪图利益，没有礼仪和诚信，困窘时就叩头称臣，安逸时就侵扰劫掠。敌人现在大批人畜因瘟疫而死，旱灾和蝗虫导致寸草不生，疲惫困顿实力不足，抵不过中原的一个郡，万里之外的性命，悬在陛下手中。福运不会再来，机会容易丧失，难道应该死守文教仁德而放弃武力征讨吗！现在命令将领进驻边塞，以丰厚的报酬悬赏，晓谕高句丽、乌桓、鲜卑进攻敌人的左翼，征发河西四郡、天水、陇西的羌人和胡人进攻敌人的右翼，像这样，北方敌人的灭亡，用不了几年时间。我们担心陛下仁慈恩厚不忍心这样做，出谋划策之臣又犹豫不决，使刻石流传万代的功业不能在圣明的今世建立！”光武帝下诏回复说：“《黄石公记》说：‘柔能克刚，弱能胜强。舍弃近处而谋划远方，劳碌却没有功效；舍弃远方而谋划近处，轻松而有成果。所以说，追求扩充地盘就会衰竭，追求推广仁德就会强盛，拥有自己所拥有的就会安宁，贪图别人所拥有的就会凶残。残暴的政令，即使一时成功也必将失败。’现在国家没有好的政策，灾祸变异不断，百姓惊恐不安，每个人都无法保全自己，难道还要再去征伐遥远的塞外吗！孔子说：‘我担心季孙家的忧患不在颛臾。’况且北方夷狄的实力还很强大，我们屯兵垦荒提高警惕，传闻的事情，总是多有失实。真能用一半国力消灭大敌，难道不是我最大的愿望吗！假如时机不到，不如让人民休养生息。”从此将领们不敢再建议用兵。

光武帝向赵熹咨询长治久安的大计，赵熹建议让诸王各回封国。冬季，光武帝开始让鲁王刘兴、齐王刘石回封国。

这一年，光武帝的舅舅寿张恭侯樊宏去世。樊宏为人谦虚平和而戒惕谨慎，每次参加朝会，总是提前到达，俯身待命。进献益于国家的计策，都是他亲手书写的，事后销毁底稿。朝会时皇上问及政事，他不敢当众对答。宗族受他的影响，从没有人触犯法令。光武帝对他十分敬重。他病重时，遗命实行薄葬，不得使用任何随葬品。他认为棺材一经掩埋，就不应该再见，如果棺木朽烂，会让孝顺的子女伤心，因此他吩咐要与夫人葬在同一坟茔的不同墓穴。光武帝赞赏他的遗嘱，把遗书出示给百官，顺便说：“现在不顺从寿张侯的意愿，就无法彰显他的品德。况且在我去世之后，也要以此为样。”

二十八年（壬子，公元52年）

春季正月己巳日，光武帝改封鲁王刘兴为北海王，将鲁国并入东海国。光武帝认为东海王刘彊去留太子之位的做法合乎礼仪，所以扩大封地来优待他，食邑有二十九个县，赐予他虎贲武士、骑兵仪仗，设置悬挂在木架上的钟磬为礼乐，同帝王很相似。

夏季六月丁卯日，沛太后郭氏去世。

当初，马援哥哥的女婿王磐是平阿侯王仁的儿子。王莽败亡，王磐聚集巨额资产行侠仗义，闻名于长江、淮水之间。后来他游历京城，和很多皇亲国戚结为好友。马援对姐姐的儿子曹训说：“王姓，败落之家，王子石应当深居自保，可是他反倒和京城的显贵交往，意气用事，得罪很多人，他一定身败名裂。”此后一年多，王磐犯罪被杀，他的儿子王肃却再次出入王侯府第。当时禁令还不严密，诸王都在京城，竞相博取声誉，招揽游走四方的士人。马援对司马吕种说：“建武元年，名义上是重建天下，从今以后，海内应当逐渐安定了。我只是忧虑皇子们长大的同时而旧的禁令未能恢复，如果广纳宾客，那么将会有大案产生了。各位要小心警惕！”到此时，有人上书告发王肃等人出身犯法受刑的家庭，却成为诸王的宾客，恐怕会寻找机会制造变乱。正逢更始帝的儿子寿光侯刘鲤受到沛王宠信，他怨恨刘盆子，结交宾客杀死前式侯刘恭。光武帝很生气，沛王获罪被关进诏狱，三天后才被释放。朝廷因此下诏在各郡县搜捕诸王的宾客，又因为相互牵连，被处死的有上千人。吕种也遭此祸，他在被处决前感叹道：“马将军真是神人啊！”

秋季八月戊寅日，东海王刘彊、沛王刘辅、楚王刘英、济南王刘康、淮阳王刘延开始回到封国。

光武帝召集群臣，问：“谁能够教导太子？”群臣迎合光武帝的意思，都说：“太子的舅舅执金吾原鹿侯阴识能够胜任。”博士张佚神色严肃地说：“现在陛下立太子，是为阴家呢？还是为天下呢？如果是为阴家，那么阴侯可以任用；如果是为天下，那么当然应该任用天下的贤才！”光武帝表示赞许，说：“我要为太子选派师傅的原因，就是为了辅佐太子。今天博士不为匡正我而为难，何况是辅佐太子呢！”他立即任命张佚为太子太傅，任命博士桓荣为太子少傅，赐予辎车、马匹。桓荣召集全体学生，陈列车马、印信绶带，说：“我今天所获殊荣，是研究古籍的功劳，各位还能不努力吗！”

北匈奴派使者进贡马匹和皮衣，再次请求和亲，同时请求传授中原音乐，又请求率领西域各国胡人宾客共同进贡朝见。光武帝命令三公商议如何答复，司徒掾班彪说：“我听说孝宣皇帝敕令守边军官说：‘匈奴是大国，多有巧变诡诈，交往时要掌握其性情，就能克敌制胜；应对时落入对方圈套，就会受到轻视和欺侮。’现在北单于见南单于前来归附，害怕南单于和汉朝图谋他的国家，所以多次来请求和亲，并从远方赶来牛马和汉朝贸易，再次派部落中名位尊贵的藩王前来，进献大量物品，这都是对外显示富强来欺骗我们的行为。我看到北匈奴的贡品越贵重，就明白其国家的实力越空虚；求和的次数越多，内心的恐惧越大。然而我们现在还没有帮助南匈奴，那么也不适宜与北匈奴断绝关系。控制和笼络的要义，就是对方致礼无不酬答。我认为可多赏赐物品，其价值大致同贡品相等，酬答的措辞，一定要适中。我今天拟好草稿同时呈上，内容如下：‘单于不忘汉朝恩德，追念先祖所立旧约，想要同汉朝通好亲善，来求得安身保国，计策非常高明，我赞赏单于的做法！从前匈奴多次发生内乱，呼韩邪、郅支两单于相互敌视，同时承蒙孝宣皇帝降下救助保护之恩，所以分别派遣王子入宫侍卫而自称藩臣保卫边塞。后来郅支蛮横无理，自己断绝了皇帝的恩德。可是呼韩邪归附亲近朝廷，忠孝更加显明。等到汉朝消灭郅支后，呼韩邪终于得以保住国家传位子嗣，子孙相继为单于。现在南单于带领部众南来，主动通好归顺天命，自认为是呼韩邪嫡传宗子，按照顺序应当立为单于，却遭到侵夺而失去职爵，又遭到猜忌而与部众相背离，多次请求汉朝出兵，要返回故土攻打北匈奴王庭，使用多种计谋，无所不用。想到他的话不可以单方面听信，又因北单于连年进贡，想要通好和亲，所以我们拒绝南单于的要求而没有批准，将要以此成全北单于的忠孝大义。汉朝凭借威望和诚信，统率天下各国，只要是太阳和月亮能够照耀的地方，都是汉朝的臣属，风俗不同的各部蛮夷，在道义上不分亲疏，对归顺者褒奖赏赐，对叛逆者讨伐诛杀。扬善惩恶，就像对待呼韩邪、郅支那样。现在单于想要通好和亲，已经表达了诚意，还有什么嫌疑顾虑而想要率领西域各国共同来进贡朝见呢！西域各国臣属匈奴与臣属汉朝有什么不同呢！单于连遭战乱，国内财力枯竭，进贡只是交往的礼节，为什么一定要进献马匹和皮衣呢！现在赠送杂色丝绸五百匹，弓箭套一副、箭四支，赠给单于。另外赏赐前来献马的左骨都侯、右谷蠡王杂色丝绸各四百匹，斩马剑各一把。单于此前说先帝赐给呼韩邪单于的竽、瑟、箜篌都损坏了，望能再次酌量赏赐。想到单于的国家尚未安定，正在激励士气，以作战攻伐为要务，竽和瑟的用途，不如精良的弓和锋利的剑，因此没有相赠。我不在乎小物件，这样是为了对单于有益，对于单于想要之物，可以派遣使者上报。’”光武帝对他的建议全部采纳。

二十九年（癸丑，公元53年）

春季二月丁巳朔日，发生了日食。

三十年（甲寅，公元54年）

春季二月，光武帝到东方巡视。群臣进言：“陛下即位三十年，应该到泰山封禅。”光武帝下诏说：“我即位三十年以来，百姓满肚子怨气，‘我欺骗谁？欺骗上天吗？’‘难道说泰山神不如林放吗？’为什么要玷污记载七十二位封禅贤君的史册！如果郡县远道派官吏前来祝贺，用虚浮溢美之辞来歌颂，我一定对其施以髡刑，命令他们去边疆屯垦。”于是群臣不敢再提这件事。

甲子日，光武帝亲临鲁国济南。闰三月癸丑日，光武帝返回宫中。

有异星出现在紫宫。

夏季四月戊子日，光武帝改封左翊王刘焉为中山王。

五月，发生严重的水灾。

秋季七月丁酉日，光武帝亲临鲁国。冬季十一月丁酉日，光武帝返回宫中。

胶东刚侯贾复去世。贾复随军征战，从没打过败仗，多次和众将领突围解难，身负十二处伤。光武帝认为贾复敢于孤军深入，很少命令他出征远行，却赞赏他忠勇的气节，经常让他跟随自己，所以贾复少有独当一面的功勋。每当众将领议论战功，贾复从来不开口。光武帝总是说：“贾君的功劳，我自己知道。”

三十一年（乙卯，公元55年）

夏季五月，发生严重的水灾。

癸酉晦日，发生了日食。

发生蝗灾。

京兆掾第五伦负责管理长安集市，他公平正直耿介清廉，集市上没有奸邪冤枉之事。第五伦每次阅读诏书，经常叹息说：“这是一位圣明的君主，见一次面就能决定大事了。”同僚嘲笑他说：“你游说州郡长官尚且不能成功，又怎么能打动天子呢！”第五伦说：“只是没有遇到知己，道不同罢了。”后来他被推举为孝廉，候补担任淮阳王医工长。

中元元年（丙辰，公元56年）

春季正月，淮阳王入京朝觐，第五伦随同其他属官得以见到光武帝。光武帝询问政事，第五伦借机应对，光武帝很高兴。第二天，光武帝又特地召见第五伦，和他交谈到黄昏。光武帝对第五伦说：“听说您做官时，笞打过岳父，拜访堂兄家而不留下吃饭，难道有这样的事情吗？”第五伦回答说：“我三次娶妻，她们都没有父亲。我小时候遭受饥荒动乱，实在不敢轻易到别人家吃饭。人们认为我愚钝，不通事理，所以就产生这些谣言了。”光武帝大笑，任命第五伦为扶夷县长。第五伦还没到任，又改任会稽太守。他处理政务廉正清明，施惠于民，百姓爱戴他。

光武帝读《河图会昌符》写道：“赤刘之九，会命岱宗。”光武帝被这句话所触动，于是诏令虎贲中郎将梁松等人考证《河图》《洛书》的谶文，说汉朝传到九世应当封禅的语句共有三十六处。于是张纯等人再次上奏请求封禅，光武帝才批准这一建议。朝廷诏令有关部门查考元封年间的封禅旧典，应当用垒砌方石的方法收藏玉牒书，用玉检和金泥封存。光武帝认为刻石费功很难完成，想要沿用孝武皇帝时的旧方石，把玉牒书存放里面。梁松等人力谏认为不可行，光武帝才命令石工采用完整的青石，不一定要五色俱备。

丁卯日，光武帝到东方巡视。二月己卯日，他亲临鲁国，前往泰山。辛卯日，清晨，燃起火炬，在泰山南麓之下祭天，同时祭祀众神，使用的音乐就像在京城南郊祭天时一样。仪式结束后，到吃早饭时，光武帝乘坐御辇登山，中午以后，抵达山顶，更换祭服。到下午吃饭时，光武帝登上祭坛面朝北方，尚书令捧着存放玉牒的玉检，光武帝用一寸二分的御玺钤封。封好后，太常命令骑士二千多人抬起坛上的方石，尚书令把玉牒藏入其中后，再用方石盖好，尚书令再用五寸的大印钤封石检。仪式完毕，光武帝两次叩拜，群臣高呼万岁，于是从原路下山。夜半以后，光武帝才抵达山下，百官到第二天清晨才全部下山。甲午日，在梁父山北麓祭地，以高皇后配享，同时祭祀山川众神，遵照元始年间在京城北郊祭地的旧典。

三月戊辰日，司空张纯去世。

夏季四月癸酉日，光武帝返回宫中。己卯日，大赦天下，改年号。

光武帝亲临长安。五月乙丑日，他返回宫中。

六月辛卯日，朝廷任命太仆冯鲂为司空。

乙未日，司徒冯勤去世。

京城有甘泉涌出，又有红色的草生在水边，郡国纷纷上报天降甘露。群臣上奏说：“祥瑞频繁降临，应该命令太史编集起来，以流传后世。”光武帝没有采纳。他经常谦虚地认为自己没有德行，对郡国所上关于祥瑞的奏报，每次都表示退让而不敢当，所以史官很少得以记录。

秋季，有三个郡国发生蝗灾。

冬季十月辛未日，朝廷任命司隶校尉东莱人李为司徒。

甲申日，朝廷派司空祭告高祖庙，为薄太后上尊号为高皇后，配享地神。将吕太后的神主迁到墓园，按照四季献祭。

十一月甲子晦日，发生了日食。

这一年，朝廷兴建明堂、灵台、辟雍。向天下宣布图谶。

当初，光武帝凭借《赤伏符》的应验登上帝位，从此相信谶文，大多以此来解决疑难困惑。给事中桓谭上疏劝谏说：“大凡人之常情总是忽视眼前所见而看重奇闻怪事。察看古代圣王的相关记载，都以仁义正道为根本，没有奇异怪诞的事情。大概天道和命运，是圣人也无法阐说，从子贡以后，没有人能听到相关论述，何况后世学识浅陋的儒生，能通晓天命吗！现在一些擅长智巧方术等小伎俩的人，编造图书，假称预言，来欺骗迷惑贪婪邪僻之人，也连累了君主，对他们怎么能不拒而远之呢！我听说陛下对方士点化金银之术竭力斥责，很是英明。可是竟然想要听信谶文的说法，这又是多么大的失误啊！谶文尽管有时与事实相符，就像占卜奇偶数一样。陛下应该广开言路，宣扬圣德，摒弃小人的邪说，遵循五经的正道。”奏疏呈上，光武帝很不高兴。正逢朝廷商议灵台选址的问题，光武帝对桓谭说：“我想要用谶文来决定此事，怎么样？”桓谭沉默不语，过了很久才说：“我不读谶书。”光武帝问其中缘故，桓谭再次极力论说谶书不是经典。光武帝非常生气地说：“桓谭非议神圣，目无国法，把他带下去，斩首！”桓谭叩头流出鲜血，过了很久，才被饶恕。他被外派为六安郡丞，在赴任途中病死。

范晔评论说：桓谭因为对谶文有不好的言论而遭到流放，郑兴因为言辞恭顺仅免于一死。贾逵对谶文能够附会演绎，地位最为显贵。世上的君主用这种标准对待学术，可悲啊！

贾逵，扶风人。

南单于比死去，他的弟弟左贤王莫继位，是为丘浮尤鞮单于。光武帝派使者带着加盖御玺的诏书对其进行册封并授予玺绶，赏赐衣冠和彩色丝绸，从此以后成为常例。

二年（丁巳，公元57年）

春季正月辛未日，朝廷开始在京城北郊设立坛场，祭祀后土。

二月戊戌日，光武帝在南宫前殿去世，享年六十二岁。光武帝生前每天早晨都主持朝会，午后才退朝，多次召见公卿、郎将讲说经书义理，夜半才入睡。皇太子见光武帝辛勤劳苦，不知疲倦，找机会劝谏说：“陛下有夏禹、商汤的圣明，却没有黄帝、老子修养身心的福分，希望陛下颐养精神，悠闲自得。”光武帝说：“我自己喜欢这样，并不为此感到劳累。”光武帝虽然凭借武力建立大业，但是天下安定之后，却弃用功臣而提拔文官，他明白谨慎地制定国策，大权总揽，审时度势，措施得当，所以能够恢复前代的伟大功业，有生之年实现天下太平。

太尉赵熹负责办理丧事。当时经历王莽之乱，旧时典章没有保存下来，皇太子和诸王杂处同席，封国的属官出入宫廷，和朝廷百官没有区别。赵熹神色严肃，在殿阶上手按剑柄，将诸王扶下大殿来明确尊卑之分，上奏请求派谒者护送封国属官分别留在周边各县，诸王一律回到本国设在京城的官邸，只许在上下午两次入宫吊丧。整肃礼仪，谨守宫门，朝廷内外井然有序。

皇太子登上皇帝之位，尊阴皇后为皇太后。

山阳王刘荆举哀时不悲伤，却写了一封匿名信，让他的奴仆谎称是大鸿胪郭况写给东海王刘彊的，信上说刘彊没有罪却被废去皇太子之位，母亲郭皇后也遭到罢黜和屈辱，劝说刘彊回到东方起兵来夺取天下，并且说：“高祖以亭长的身份起兵，陛下在白水乡建立大业，何况大王，身为陛下的长子、原来的储君呢！大王应当做秋季的寒霜，不要做圈养的羔羊。皇上去世，民间的徒众尚且成为强盗，想要有所图谋，何况大王呢！”刘彊收到这封信后惊慌害怕，立即逮捕信使，将书信封好呈给朝廷。明帝因为刘荆是同母弟，就将此事保密，把刘荆遣送出京城住在河南宫。

三月丁卯日，将光武皇帝葬在原陵。

夏季四月丙辰日，明帝下诏书说：“现在上没有先帝，下没有重臣，就像跋涉深渊而没有船和桨。天子的地位至关重要而年轻人往往思虑轻率，实在需要有德之人辅佐我。高密侯邓禹，在开国元勋中居首位；东平王刘苍，宽厚渊博而有计谋。现在任命邓禹为太傅，刘苍为骠骑将军。”刘苍恳切地推辞，明帝不批准。明帝又诏令骠骑将军府设置长史、掾史等属吏四十人，地位居于三公之上。刘苍曾向朝廷举荐西曹掾齐国人吴良，明帝说：“举荐贤才辅助国家，是宰相的职责。萧何举荐韩信，高帝设坛拜将，不再考试。现在任命吴良为议郎。”

当初，烧当羌首领滇良击败先零，夺取了先零的领地。滇良死后，他的儿子滇吾继位，统属的部落日益强盛。秋季，滇吾和他的弟弟滇岸率领部众进犯陇西，在允街打败太守刘盱，于是为朝廷戍守边塞的羌人全部反叛。朝廷诏令谒者张鸿率领各郡驻军征讨羌人，在允吾交战，张鸿战败而全军覆没。冬季十一月，朝廷又派中郎将窦固统领捕虏将军马武等两名将军、四万大军讨伐羌人。

这一年，南单于莫死去，他的弟弟汗继位，是为伊伐於虑鞮单于。

显宗孝明皇帝上

永平元年（戊午，公元58年）

春季正月，明帝率领公卿及以下官员祭扫原陵，如同元旦朝会的仪式。明帝叩拜神主，随后退下，坐在东厢。侍卫官都在神主后面，太官献上膳食，太常演奏舞乐。各郡国呈递计簿的官吏依次上前，在供奉光武帝牌位的大堂上奏报本地的粮食价格和人民的疾苦之事。此后这项仪式就成为惯例。

夏季五月，高密元侯邓禹去世。

东海恭王刘彊患病，明帝派使者和太医乘坐驿车前去诊治，车马连续不绝。朝廷诏令沛王刘辅、济南王刘康、淮阳王刘延去鲁城探视病情。戊寅日，刘彊去世，临终时，还上书感谢皇帝的恩德，说：“我自己已经短命，留下孤儿寡妇又为皇太后、陛下增添忧虑，实在是又悲伤又惭愧！我的儿子刘政，年纪还小，本该勉强继承我的爵位，可是这一定不是保护他的万全之计，我请求交还封地东海郡。现在天下刚刚经历大丧，希望陛下加倍奉养皇太后，多吃些饭。我困顿衰颓，言辞不能完全表达心意，希望一并向诸王辞别，没想到我们永远不能再相见了！”明帝看到遗书非常悲痛，跟随太后出城亲临津门亭举哀，派大司空持符节督治丧事，用非同一般的礼仪进行赏赐，诏令楚王刘英、赵王刘栩、北海王刘兴以及在京城的亲戚都去参加葬礼。明帝怀念刘彊坚持谦恭节俭，不想违背他的遗愿进行厚葬，所以特地发布诏书：“随葬物品，务必从简，寿衣足够包裹身体即可，使用茅草之车和陶瓦之器，物品少于常制，来彰显东海王不流于俗的志节。”将作大匠留在东海国修建陵墓和宗庙。

秋季七月，马武等人攻打烧当羌，大败敌军，其他叛乱的羌人全部投降或逃散。

山阳王刘荆私下聘用懂得星象的人，和他们一同谋划，希望天下发生变乱。明帝听说此事，改封刘荆为广陵王，命他前往封国。

辽东太守祭肜派偏何讨伐赤山乌桓，大败敌军，斩杀其首领。塞外受到震慑，西起武威，东到玄菟，各部族都来归顺，野外再没有烽烟，于是朝廷将边境屯田的军队全部撤走。

东平王刘苍认为汉朝中兴三十多年，四方安宁没有忧患，应该修整礼乐制度，于是他和公卿共同商讨制定了在京城南北郊祭祀天地时所用的冠冕、车马和服饰的制度以及光武庙登歌乐、八佾舞的形式，上报朝廷。

好畤愍侯耿弇去世。

二年（己未，公元59年）

春季正月辛未日，在明堂祭祀光武皇帝，明帝和公卿、列侯，首次戴上冠冕、玉佩参加仪式。典礼结束后，明帝登上灵台，观看天象。大赦天下。

三月，明帝亲临辟雍，第一次举行大射礼。

冬季十月壬子日，明帝亲临辟雍，第一次举行养老礼。授予李躬三老头衔，授予桓荣五更头衔。三老身穿都纻大袍，头戴进贤冠，手扶玉杖。五更的服装也同三老一样，只是不扶手杖。明帝来到辟雍礼殿，坐在东厢，派使者用安车将三老、五更接到太学讲堂。天子在门屏处迎接，相互行礼。天子自东阶引路，三老从西阶登堂。到达阶顶，天子按照礼节作揖。三老登堂，面朝东方，三公摆设几案，九卿摆正鞋子。天子亲自卷起衣袖切割牲肉，手持酱汁献食，手持盛酒之爵敬酒，先祝进餐不鲠，后祝咽食不噎。五更面朝南方，由三公进献酒食，礼仪和天子向三老进献酒食一样。礼仪结束后，召桓荣和他的弟子登堂，明帝亲自讲解，儒生们则手持经书在面前诘问辩论。环绕在辟雍大门外桥头观看和聆听的官宦，不计其数。于是明帝下诏赏赐桓荣关内侯的爵位，三老、五更都终身享受二千石的俸禄。赏赐全国的三老每人一石酒，四十斤肉。

明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向桓荣学习《尚书》。等到登上帝位，还以师礼尊奉桓荣。他曾亲临太常府，让桓荣面朝东方而坐，陈设凭几和手杖，召集百官和桓荣的学生几百人，他本人亲自持书听讲。儒生们有离开座位向明帝提出疑难的，明帝谦让地说：“有老师在这里。”事后，明帝把太官供应的酒食都赐给桓荣家。每当桓荣患病，明帝就会派使者前去慰问，太官、太医在路上来往不断。到桓荣病重时，上疏感谢皇帝的恩德，请求奉还爵位和封地。明帝亲临桓荣家问候，刚到街口，就下车，手抱经书来到床前，用手轻抚桓荣，流下眼泪，赐给桓荣床褥、帷帐、刀剑、衣服，过了很久才离去。从此前来探病的诸侯、将军、大夫，都不敢再乘车直抵门前了，都步行到床前拜见。桓荣去世后，明帝亲自换上丧服举哀送葬，在首山南麓赐给桓荣一块墓地。桓荣之子桓郁本应继承爵位，但是他要让给哥哥的儿子桓汎。明帝不批准，桓郁才接受封爵，但是将食邑所收租税都送给了桓汎。明帝任命桓郁为侍中。

明帝因为中山王刘焉，是郭太后的小儿子，皇太后尤其宠爱他，所以只让他一人留在京城，这一年才和诸王一同回到封国，朝廷赏赐虎贲武士、骑兵，恩宠尤其丰厚，特许他可以来往京城。明帝对阴、郭两位太后所生的儿子都以礼相待，每件事都一定会平等处理，他们多次受到赏赐，恩宠都很优厚。

甲子日，明帝亲临长安。十一月甲申日，朝廷派使者用中牢祭祀萧何、霍光。明帝经过他们的坟墓，手扶车轼向其致敬。明帝亲临河东，在癸卯日，返回宫中。

十二月，护羌校尉窦林因欺君和贪赃获罪，关进监狱被处死。窦林，窦融堂兄的儿子。当时窦氏有一位公、两位侯、三位公主、四位二千石官员，从祖父到孙子，官府和私邸遍布京城地区，可以彼此相望，在皇亲国戚和有功之臣中没人能够相比。等到窦林被诛杀，明帝多次下诏严厉责备窦融。窦融惶恐不安请求辞官，朝廷诏令他回家养病。

这一年，第一次在五郊举行迎气典礼。

新阳侯阴就的儿子阴丰娶郦邑公主为妻。公主骄横嫉妒，阴丰把她杀死，获罪被诛杀，他的父母都自杀了。

南单于汗去世，前单于比的儿子適继位，是为 僮尸逐侯鞮单于。

三年（庚申，公元60年）

春季二月甲寅日，太尉赵熹、司徒李被免职。

丙辰日，朝廷任命左冯翊郭丹为司徒。

己未日，朝廷任命南阳太守虞延为太尉。

甲子日，明帝立贵人马氏为皇后，立皇子刘炟为太子。

马皇后，马援的女儿，光武帝时，被选入太子宫中。她能侍奉阴皇后，与同辈嫔妃广泛交往，礼数周全，上下和睦，于是特别受到宠幸。等到明帝即位，她被立为贵人。当时她父亲前妻的姐姐所生的女儿贾氏也被选入太子宫中，生下皇子刘炟。明帝因马皇后没有儿子，就让她抱养刘炟，对她说：“人不一定非要亲自生儿子，只怕爱心不够，养护不周罢了。”马皇后从此全心全意抚育刘炟，操劳辛苦胜过亲生母亲。太子也非常孝顺，于是母慈子爱，两人始终亲密无间。马皇后经常因为明帝子嗣不多，向他推荐身边的宫女，唯恐做的不周全。每次后宫有人被明帝临幸，马皇后总是加以安抚和接纳；如果有人被多次召幸，就给予优厚的待遇。

等到有关部门上奏请求立正宫皇后，明帝还没有开口，皇太后说：“马贵人品德冠绝后宫，是最合适的人选。”马皇后主政后宫之后，自己愈发谦虚庄重，喜欢读书。她经常穿粗帛衣服，裙边不加装饰。每月初一和十五两天众嫔妃和公主入宫朝觐，望见皇后衣着简单粗率，以为是丝绸衣服，走近一看，才笑起来。皇后说：“这种丝绸特别适合染色，因此就用它做衣服了。”群臣奏事有难以解决的，明帝曾多次用来考试皇后的才识，皇后的分析总是很合理，都能反映其情况，然而从来没有凭借家族势力干预政事。明帝从此对她既宠爱又敬重，感情始终没有衰减。

明帝思念建立中兴大业的功臣，于是命人在南宫云台绘制二十八位将领的画像，以邓禹为首，以下是马成、吴汉、王梁、贾复、陈俊、耿弇、杜茂、寇恂、傅俊、岑彭、坚镡、冯异、王霸、朱祜、任光、祭遵、李忠、景丹、万脩、盖延、邳肜、铫期、刘植、耿纯、臧宫、马武、刘隆。后来又增补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共计三十二人。马援因为是后宫外戚，唯独不在此列。

夏季四月辛酉日，明帝封皇子刘建为千乘王，封刘羡为广平王。

六月丁卯日，有异星出现在天船北方。

明帝大规模兴建北宫。当时正逢旱灾，尚书仆射会稽人锺离意来到皇宫门前，摘去冠帽，上疏说：“从前商汤遇到旱灾，用六件事责问自己说：‘是实施政令没有节制吗？是役使民众过于频繁吗？是宫殿台阁正在修建吗？是女人干政过于厉害吗？是贪污贿赂大行其道吗？是奸佞小人过于猖狂吗？’我私下里看到正在大修北宫，农民错过最适合耕作的时节。自古以来圣王忧患的不是宫室狭小，而是担心人民不安。应该暂且停工，以顺应天意。”明帝下旨答复说：“商汤提到的六件事，错误只在我一人。可以戴上冠帽、穿上鞋子，不要请罪！”他又敕令大匠停止营建这些宫殿，减少不必要的开支。他还为此下诏向公卿百官谢罪，随后上天应时降雨。

锺离意举荐全椒县长刘平，朝廷下诏征召刘平，将其任命为议郎。刘平在全椒，为政有恩惠于民，当地民众有人增报资产多缴赋税，有人少报年龄主动服役。刺史、太守到县里视察，看见监狱中没有羁押的囚犯，人民各得其所，不知道应该查问什么，只宣读诏书就离去了。

明帝性情褊狭苛察，喜欢借助亲信打探隐私来展现自己的明察，公卿大臣多次被诋毁，近臣尚书以下官员甚至遭到打骂。明帝曾因为事情对郎官药崧发怒，用手杖打药崧。药崧逃跑躲到床下，明帝十分生气，厉声说：“郎官出来！”药崧于是说：“天子很威严，诸侯太惶恐，未闻有人君，亲手打郎官。”明帝这才放过他。

当时朝中群臣无不胆战心惊，争相表现得严厉苛刻来逃避责罚，只有锺离意敢于直言争辩，多次把诏书封存退还，大臣犯了错，他就设法解救。正逢天象接连出现怪异情况，锺离意上疏：“陛下敬畏鬼神，怜悯体恤百姓，可是气候失调，寒暑不合时令的情况，过错在于群臣不能传扬教化和尽到职守，而是把苛刻当成习惯。百官之间没有相互亲爱的想法，官民之间没有和谐融洽的感情，以至于违逆了祥和之气，招致天灾。百姓可以用恩德来感化，难以用强力来压服。《鹿鸣》这首诗一定要提到欢宴的原因，是人神之心相互融洽，然后气候才能调和。希望陛下降下圣明的恩德，宽缓刑罚，和顺天时之气来调节阴阳。”明帝虽然不能当时采纳，但是知道他最为忠诚，始终爱护和厚待他。

秋季八月戊辰日，朝廷下诏根据谶文改太乐官为太予。

壬申晦日，发生了日食。明帝下诏：“从前楚庄王因为国内没有灾害，导致心生警戒和恐惧；鲁哀公昏庸乱政，上天却没有降下灾异进行谴告。现在出现的灾变，表示我们或许还能够挽救。有关部门要努力尽责，来匡正我的错误。”

冬季十月甲子日，明帝随皇太后亲临章陵县。荆州刺史郭贺，为官期间政绩优异，明帝赐给他三公的衣服，他身穿黼黻，头戴冕旒。明帝敕令郭贺在视察时除去车前的帷帐，让百姓看见他华美的服饰，来彰显他的德行。戊辰日，明帝从章陵回到京城。

这一年，京城和七个郡国发生水灾。

莎车国王贤用武力强占了于窴、大宛、妫塞等国，派本国将领镇守。于窴人杀死莎车守将君德，拥立本族首领休莫霸为王。贤率领各国几万兵众攻打于窴，却被休莫霸打得惨败，脱身逃走。休莫霸进军包围莎车，身中流箭而死。于窴人又推立休莫霸哥哥的儿子广德为王，广德就派弟弟仁去攻打贤。广德的父亲以前被拘禁在莎车，贤送还广德之父，并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为妻，与于窴建立了和亲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