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屠维大荒落（公元369年），尽上章敦牂（公元370年），凡二年。

海西公下

太和四年（己巳，公元369年）

春季三月，大司马桓温恳请与徐、兖二州刺史郗愔、江州刺史桓冲、豫州刺史袁真等征讨前燕。最初，郗愔还在京口北府的时候，桓温常常说：“京口的酒可以饮，士兵可以用。”对郗愔在北府居住十分不满。但是郗愔却不懂得审时度势，还写信给桓温，想要一起辅佐王室，请求带领自己的军队横渡黄河北上。郗愔的儿子郗超担任桓温的参军，拿到信看过之后，就将信撕碎，重新写了一封，信中讲述自己并非将帅之才，无法胜任军旅重任，并且年老多病，恳请寻找一个舒适悠闲的地方养老，劝说桓温将郗愔麾下的部队收归统领。桓温看到信后十分高兴，立刻就调任郗愔为冠军将军、会稽内史。桓温自己同时兼任徐、兖二州刺史。夏季四月庚戌日，桓温带领步、骑兵五万人自姑孰出发。

甲子日，前燕主慕容 将可足浑氏立为皇后，她是太后的堂弟尚书令豫章公可足浑翼的女儿。

大司马桓温自兖州出兵征讨前燕。郗超说：“路途漫漫，汴水又浅，运输粮食的水路恐怕不好打通。”桓温没有理会。六月辛丑日，桓温到达金乡，由于干旱，水路不能打通，桓温命冠军将军毛虎生在钜野挖掘三百里水路，将汶水引来与清水汇合。毛虎生，是毛宝的儿子。桓温率领水师自清水进入黄河，船一只接一只，连续几百里。郗超说：“自清水进入黄河，不能保证运输畅通。要是敌人没有和我们交战，运输通道又遭到阻绝，只有靠着敌人的储备来作补给，一定会一无所获，这是冒险的办法。倒不如让现有军队全都直接开向邺城，他们敬畏您显赫的威望，必定会闻风逃跑，北归辽东、碣石。要是他们能够主动出来迎战，那么事情就能够马上见分晓。要是他们占据邺城固守，那么现在正是盛夏时节，难以行动。各地都是百姓，全部在官府的掌握中，易水以南的人肯定会恭恭敬敬地向我们请求指示。只是担心明公您会觉得尽管此计锋锐但是缺乏稳妥，胜负未定，而想务必要保有万全之策，那就不如在黄河、济水停军休整，将水路运输控制住，等到储备充足，等第二年的夏季再进军。虽然说这么一来拖延了时间，但是这只是期望务必成功而已。放弃这两种计策而让绵延数百里的军队继续北上，进无法立即取胜，退则必定会致使出现差错与匮乏粮饷。敌人借着这种形势与我们对峙，慢慢到了秋冬时节，水路更加不畅通。并且北方很早就开始寒冷，三军将士身穿皮衣冬装的又很少，恐怕到那个时候所担忧的，就不单单是粮食不足了。”桓温还是没有听从。

桓温派建威将军檀玄进攻湖陆，将该城攻下，俘获前燕宁东将军慕容忠。前燕主慕容 委任下邳王慕容厉担任征伐大都督，带领步兵、骑兵共二万人在黄墟迎敌，慕容厉的部队战败，他自己单身匹马逃回。高平太守徐翻率领带郡投降东晋。前锋邓遐、朱序在林渚将前燕将领傅颜打败。慕容 又派乐安王慕容臧率领众军抵御桓温，慕容臧抵挡不住，就派散骑常侍李凤前往前秦请求援救。

秋季七月，桓温在武阳驻守，前燕原兖州刺史孙元带领他的亲戚党羽发兵响应桓温。桓温到达枋头，慕容 和太傅慕容评十分害怕，想要逃到和龙。吴王慕容垂说：“我请求前去攻打他们。要是没能取胜，再逃走也来得及。”于是慕容 委任慕容垂取代乐安王慕容臧作为使持节、南讨大都督，带领征南将军范阳王慕容德等五万士兵去抵御桓温。慕容垂上表，让司徒左长史申胤、黄门侍郎封孚、尚书郎悉罗腾全部跟着部队一起前去。申胤，是申钟的儿子；封孚，是封放的儿子。

慕容 又派散骑侍郎乐嵩到前秦去请求援救，许诺将虎牢以西的地区送给他们。前秦王苻坚将群臣召至东堂商讨，大臣们都说：“从前桓温征讨我们，到达灞上，燕国没有救助我们。现在桓温征讨燕国，我们凭什么要救援他们！并且燕国没有对我们称藩，我们为何要去救他们！”王猛暗中地对苻坚进言说：“尽管燕国强大，但是慕容评并非桓温的对手。要是桓温将山东地区全部占领，进军驻守在洛邑，将幽州、冀州的兵力收至麾下，调集并州、豫州的粮食，在崤谷、渑池显示兵威，那么陛下统一四海的大业就彻底不能实现了。如今倒不如和燕国将兵力汇合起来击退桓温。桓温撤退之后，燕国也已经筋疲力尽了，之后我们乘着其疲惫的时候而进攻它，不是很好吗？”苻坚听从了王猛的建议。八月，苻坚派将军苟池、洛州刺史邓羌统领步兵、骑兵共二万人前去救援前燕，从洛阳出发，到达颍川后驻守。又将散骑侍郎姜抚派去出使前燕报告情况。委任王猛担任尚书令。

太子太傅封孚询问申胤道：“桓温士兵阵容齐整，顺流而下，现在大军只是在高岸上徘徊不前，双方不交锋，看不到谁会获胜的预兆，事情将会怎么样呢？”申胤说：“凭借桓温今天的威势，似乎能够大有作为。但是在我看来，一定不能成就功业。什么原因呢？晋室衰败软弱，桓温把持国家的权力，晋王室的大臣不一定都能够同心协力。因此桓温的得意，是大家所不希望看到的，他们一定会从中阻挠来破坏他的大业。此外，桓温倚靠着大军人数多而骄横，不善于随机应变。大军深入之后，恰是有机可乘的时机，他反倒让部队中途徘徊不前，不主动出击赢取胜利，想要长时间相持，坐等全胜。要是运输耽误了时间，粮食中断，衰败的威严气势就会如实地反应出来，必定是不战而败，这是理所当然的。”

桓温让前燕投降来的段思作为向导，悉罗腾和桓温对战，将段思擒获。桓温让赵国的旧将李述领兵巡视从前的赵、魏一带地区，悉罗腾又和虎贲中郎将染干津袭击他并将他杀死。桓温大军的士气十分低迷。

起初，桓温命豫州刺史袁真进攻谯郡、梁国，打开石门以保证水运道路的通畅，袁真攻下谯郡、梁国，但是没能够将石门开通，水运之路还是不通。

九月，前燕范阳王慕容德带领一万名骑兵，兰台侍御史刘当带领五千骑兵驻守在石门，豫州刺史李邽带领本州的五千士兵将桓温运送粮食的通道切断。刘当，是刘佩的儿子。慕容德派将军慕容宙带领一千骑兵充当前锋，遇见东晋的军队。慕容宙说：“晋人轻率浮躁，不敢攻进敌阵，勇于借着胜利追击，应当想办法诱使他们上钩。”因此命令二百骑兵前去挑衅，其余骑兵则分别在三个地方设下埋伏。去挑衅的骑兵还没有交战就退了回来，晋兵追击。于是慕容宙带领埋伏好的骑兵发起攻击，晋兵阵亡的很多。

桓温数次交战没有取得胜利，粮食储备又已经告急，又得知前秦的大军就要到了，丙申日，将舟船焚毁，丢掉装备、武器，自陆路撤回。委任毛虎生管理东燕等四郡的种种军务，同时担任东燕太守。

桓温自东燕出了仓垣，一路上挖掘水井饮水，行军七百余里。前燕的各位将领都争先恐后地想要追击桓温，吴王慕容垂说：“不行。桓温才失败退军，惊惶不安，肯定会严加防备，安排精锐士兵殿后，现在袭击他不一定能够获胜，倒不如暂缓一段时间。他以为我们没有追上他而感到庆幸，肯定会昼夜急行。等到他的士兵们筋疲力尽，士气低落的时候，然后我们再去袭击他，一定可以战胜他。”慕容垂因此带领八千骑兵跟在桓温大军的后边缓缓前进。桓温果真日夜兼程。几天以后，慕容垂对各位将领说：“现在可以袭击桓温了。”于是就迅速追赶，在襄邑追上了桓温的大军。范阳王慕容德先带领四千精锐骑兵在襄邑东侧的山涧中埋伏好，与慕容垂一同夹击桓温，桓温大败，三万余人被杀。前秦人苟池在谯郡迎头痛击桓温，又将他打败，这次又有数万士兵战死。孙元借机霸占武阳以抵御前燕，前燕左卫将军孟高征讨并将他擒获。

冬季十月乙巳日，大司马桓温将溃败逃散的士众重新集结起来，驻守在山阳。桓温因这一次遭受的失败深感耻辱，因此就将罪过归到袁真身上，奏请将袁真罢黜为庶人。还奏请免去冠军将军邓遐的官职。袁真觉得自己受到桓温的诬告，心中不服气，因此就上表讲述桓温的过失和罪行，朝廷并未回应。于是袁真就霸占寿春造反，归顺了前燕，并且请求前燕救援，也派使者去了前秦。桓温委任毛虎生兼任淮南太守，驻军镇守历阳。

前燕、前秦缔结联盟之后，使者就频频往来。前燕散骑侍郎郝晷、给事黄门侍郎梁琛相继前往前秦。郝晷和王猛是旧交，王猛与他回忆往事，向他咨询东边的事情。郝晷见到前燕朝政黑暗而前秦天下大治，暗中想依靠王猛，因此将很多实情泄露给他。

梁琛到达长安的时候，前秦王苻坚正在万年狩猎，要将梁琛带至此处会面。梁琛说：“秦国的使者到达燕国，燕国的君臣都将朝服穿好，将礼仪备好，将宫廷打扫干净，之后才敢会见。现在秦王却要在郊野与我会面，使臣不敢从命！”尚书郎辛劲对梁琛说：“宾客进入国境，只能客随主便，你怎么可以干涉别人的礼仪呢？何况天子称为乘舆，所经之处称为行在所，怎么有固定的住所呢？此外，《春秋》里也有在途中相遇之礼，又有什么不可行的呢？”梁琛说：“晋室法度纲常混乱，神明赐予的福泽归于有道，秦、燕二国秉承天运，全部接受了神明的赐命。但是桓温狂妄没有忌讳，窥视我国的疆土，要是燕国遭遇危险，秦国一定会孤立，必定难以独存在世上，因此秦国的君主与我们同样对于时患觉得担忧，彼此约定结为友好，彼此支援。我们燕国的君王臣下，翘首西盼，深深地为燕国的懦弱、给邻国带来忧患而感到愧疚，秦国的使臣前来侮辱我们，我们也都很尊敬地对待他。现在强敌已经撤退，两国的交往才刚刚开始，依我之见应当推崇礼仪，切实履行大义，以此加强两国的友好。要是轻视怠慢使臣，就是轻视燕国，这怎么能说是友好的表现呢？天子以四海为家，因此天子出行称为乘舆，停留称为行在。现今天下分裂，上天的光芒分别照耀二国，怎么能够用乘舆、行在当作托辞呢？依照礼制，没有事先约好而偶然遇到的称为遇。由于这是顺便做事，因此礼节简单，难道是平日闲居在家的时候所应当遵从的吗？使者一个人独行，威势上的确比主人要低，但是要是没有以礼相待，也不敢从命。”因此，苻坚就为梁琛安排行宫，命众多的官员陪同，之后才将客人请来，就和前燕的礼仪相同。

事情结束之后，苻坚又给梁琛安排私宴，问道：“燕国因贤能而闻名的臣子是谁？”梁琛说：“太傅上庸王慕容评，是具有完美品德和才干的亲戚，光大、辅助王室；车骑大将军吴王慕容垂，勇武和智谋举世无双，抵抗敌人抵御外侮；其余的人有的凭借文才进身，有的因为武略而被任用，官吏无不称职，民间全无被遗漏的贤能人才。”

梁琛的堂兄梁奕是前秦的尚书郎，苻坚让他负责招待宾客，他让梁琛在梁奕的馆舍里居住。梁琛说：“从前诸葛瑾为吴国到蜀国出使，和诸葛亮只在处理公务的朝堂上相见，退下朝堂之后再不会有私人的接触，我个人非常敬慕这样的作法。现在我出使到秦国来就把我安排在私人的馆舍中居住，这是我万万不敢接受的。”因此不去居住。梁奕数次到粱琛居住的馆舍，与梁琛同吃同住，有的时候也会向他咨询关于前燕的事情。梁琛说：“现在秦、燕二国各自把守一方，你我同时在二国承蒙荣耀及宠信，但是要说到本心，则是各有向往。粱琛我想要说燕国的好处，怕是并非秦国人想听到的；你想要我说燕国的坏处，又并非是使臣所该说的。兄长何需还问我呢？”

苻坚派太子去邀请梁琛会面。前秦人希望梁琛对太子行拜礼，提前暗示他说：“邻国的君主，如同本国的君主一样；邻国的太子，又有什么区别呢？”梁琛说：“天子的儿子被看做等同于普通士人，希望他能够由低贱提升到高贵。他自己尚且不敢将自己父亲的臣下当作臣下，更何况是别的国家的使臣呢？要是真诚的恭敬，那么就该礼尚往来，心中怎么敢将恭敬忘记，只是担心屈尊降格招惹很多麻烦。”最终梁琛也没有对太子行拜礼。

王猛劝说苻坚将梁琛留下，苻坚没有答应。

前燕主慕容 派大鸿胪温统授予袁真使持节、都督淮南诸军事、征南大将军、扬州刺史，封为宣城公。但是温统还没有过淮河就死了。

吴王慕容垂自襄邑返回邺城，威望名声逐渐传播，太傅慕容评也越发忌恨他。慕容垂上奏表说：“所募集的将士奋不顾身，立下战功，将军孙盖等人赴汤蹈火冲锋陷阵，应当获得特殊的嘉奖。”慕容评全都压着不处理。慕容垂数次劝说，和慕容评在朝廷争辩，导致二人的矛盾隔阂越发严重。太后可足浑氏一直讨厌慕容垂，毁谤他的战功，与慕容评密谋将他杀死。太宰慕容恪的儿子慕容楷和慕容垂的舅舅兰建得知此事，将这件事告诉慕容垂，并说：“先发制人，只要将慕容评及乐安王慕容臧除去，其余的人就无计可施了。”慕容垂说：“骨肉相残并且带头在国内造反，我只有一死罢了，不忍心去做那样的事。”没过多久，这两人又来汇报，说：“可足浑氏已经下定决心，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慕容垂说：“要是一定无法将隔阂消除的话，我宁可到外边去避开他们，其他的不是所要商讨的。”

慕容垂心中十分担忧，没敢将这些事告诉自己的儿子们。长子慕容令敬重地问道：“您近来好像面带忧色，难道并非由于主上年幼，太傅妒恨贤能，您德高望重，越发受到猜忌吗？”慕容垂说：“是的。我竭尽所能，不惜性命将强敌打败，原本是想保护宗族和国家，谁能料到功业成就之后，反倒让自己没有容身之处。既然你知道了我的心思，将怎样为我打算？”慕容令说：“主上昏愦而软弱，把重任托付给太傅，万一发生灾祸，就会因为猝不及防而受苦。现在想要将自身与宗族保全，又不失去大义，倒不如逃到龙城，用恭顺的言辞请罪，等候主上的明察，就如同当年周公居东那样，或许主上可以有所感触而觉悟，让您可以返归，要是能够这样的话，就是大幸。要是主上不这么做，那么您可以对内镇抚燕、代之地，对外笼络群夷部族，把守肥如之险保全自己，这也是次一等的计策。”慕容垂说：“好！”

十一月辛亥朔日，慕容垂请求去大陆狩猎，于是换上便装离开邺城，打算到龙城去。抵达邯郸后，小儿子慕容麟由于慕容垂平时对他不怎么好，回去告了状，慕容垂身边的人大都逃跑背叛。太傅慕容评将这件事报告了前燕主慕容 ，并派西平公慕容彊带领精锐骑兵追击，到范阳后终于追上。长子慕容令在慕容垂身后做掩护，因此慕容彊也不敢靠的太近。这时恰巧太阳落山，慕容令对慕容垂说：“本来打算把守东都龙城以保全自我，现在事情已经败露，来不及实施计划。前秦主正在招募英杰，倒不如前去归附他。”慕容垂说：“现在再谋划，放弃这里还能去哪里呢？”因此他们就将骑兵遣散，将痕迹消除，顺着南山又回到邺城，藏匿在后赵主石虎的显原陵。没过多久，有几百名骑着马狩猎的人从四面奔来。抵抗的话，显然不能够匹敌；逃跑的话，又无路可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好这个时候猎人捕猎的老鹰全部飞走了，骑马打猎的人们也就随之散去了。慕容垂因此将白马杀掉以祭拜上天，并且与跟从他的人对天发誓。

长子慕容令劝谏慕容垂说：“太傅嫉恨妒能，自从密谋将您杀掉以来，人们对他特别愤恨。现在邺城里的百姓，没有人掌握您的行踪，他们思念您就如同思念母亲的婴儿一样，夷、夏百姓每个人都心有此情。要是能够顺应民意，趁着慕容评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袭击他，将他擒获信手拈来。事成之后，除去弊害，任用贤能，大力整治政事，用来辅佐主上，使国家安定，使宗族得以保全，这是大功大德。现在这样有利的时机，的确不该丧失。希望您调拨给我几名骑兵，就足够将这件事办好。”慕容垂说：“像你这样的计划，要是事情能够成功，确实是大福，要是失败的话，怎么来得及后悔？倒不如向西逃奔，可以十拿九稳。”慕容垂儿子的马夫偷偷策划要逃回去，慕容垂将他们杀死开始西行。到达河阳后，被管理渡口的官吏拦下了，慕容垂将官吏杀死渡河。于是慕容垂与段夫人、长子慕容令、慕容令的弟弟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隆、哥哥的儿子慕容楷、舅舅兰建、郎中令高弼全部自洛阳逃奔到前秦，将妃可足浑氏留在邺城。戍守乙泉的首领吴归追至 乡，长子慕容令将他打退。

当初，前秦王苻坚得知太宰慕容恪去世的消息，偷偷怀有图谋前燕的想法，只是由于害怕慕容垂的威望声名，没敢轻易出兵。等到得知慕容垂到来之后，非常高兴，亲自赶到郊外迎接，拉住慕容垂的手说：“上天降到人间的俊杰，肯定会彼此携手一起成就大业，这是必然的趋势。如今重要的是和您一同安定天下，在泰山上祭告上天，之后将您的故国还给您，世世代代封居幽州，让您即便离开故国也不会失去为人子的孝心，归顺我也不会失去事奉君主的忠心，不也是极好的事情吗？”慕容垂谢罪道：“寄居他国的臣子，能被免除罪责已经是大幸。世代居住在故国的殊荣，并非是我敢奢望的！”苻坚又爱惜他的长子慕容令和慕容楷的才干，全都给予他们丰厚的礼遇，赏赐数万，每次进见，苻坚都关注打量他们。关中的士人民众向来了解慕容垂父子的声名，全部对他们很向往倾慕。王猛进谏苻坚说：“慕容垂父子，如同龙虎，并非是可以驯服驾驭的人，要是他们获得风云际会的时机，那么就将不能控制，倒不如趁早除掉他们。”苻坚说：“我正打算募集各路英雄以肃清四海，为何要将他们杀掉？何况他们刚刚到来，我已经诚恳地接受了他们。庶民百姓尚且不会自食其言，更何况是万乘之君呢！”因此苻坚委任慕容垂担任冠军将军，封为宾徒侯，委任慕容楷担任积弩将军。

前燕魏尹范阳王慕容德一向和慕容垂关系很好，还有车骑从事中郎高泰，全都因为犯罪而被免去官职。尚书右丞申绍对太傅慕容评进谏道：“现在吴王外逃，外面的人纷纷议论，应当召见吴王幕僚中贤能的人进行破格提拔，大概能够将百姓的责难消除。”慕容评说：“那么该选谁呢？”申绍说：“他们中的代表人物是高泰。”因此委任高泰为尚书郎。高泰，是高瞻的侄子；申绍，是申胤的儿子。

前秦挽留梁琛一个多月，才让他回去。梁琛日夜兼程赶路，到达邺城的时候，吴王慕容垂已经前往前秦。梁琛对太傅慕容评进谏道：“秦国人每一天都会检阅军队，在位于陕城以东的地方存贮了大量粮食。在我看来，与他们的关系缓和必定不会长久。现在吴王又到前秦依附他们，秦国必定是有觊觎燕国的阴谋，应当提前防备。”慕容评说：“秦国怎么会容忍反叛之臣而破坏我们的和好呢？”梁琛说：“现在二国各自把守着中原，一直都有吞并对方的想法。桓温侵袭的时候，他们是因为有着自己的想法才前来支援，并非是爱护燕国。要是燕国发生灾祸，他们怎么能够忘记之前的志向呢！”慕容评说：“秦主是个怎么样的人？”梁琛说：“通达而果决。”慕容评又问王猛怎么样，梁琛说：“名副其实。”慕容评完全不信这样的说法。梁琛又将这些转告给前燕主慕容 ，慕容 也不觉得怎么样。他又将这件事告诉了皇甫真，皇甫真深觉担忧，上疏说：“尽管苻坚不停地派使者到访，但事实上却怀有觊觎我国的念头，他并非仰慕道德大义，也并非不会忘掉往日的和好约定。因为之前他出兵洛川，加之使者的连续到达，我们国家地势的险要，兵力的虚实，早就被他掌握了。现在吴王慕容垂又前去依附，成为他的主谋。春秋时期楚国的伍员率领吴国的大军进攻楚国那样的祸端，不可不防。洛阳、太原、壶关，都应当选派将领，增强兵力，以未雨绸缪。”慕容 召见太傅慕容评商讨这件事，慕容评说：“秦国国家小力量弱，还要依靠我们当作后援。并且苻坚大体上还能持着友好的态度和邻国往来，最后也不会接受叛臣的提议，终止两国的和好。我们不应当轻易行动，惊扰自我，导致他们萌生进犯之心。”最终前燕没作防备。

前秦派黄门郎石越到前燕去访问，太傅慕容评对他炫耀自己的奢侈豪富，想借此显示前燕的富庶。高泰和太傅参军河间人刘靖对慕容评进谏道：“石越口中说着荒谬之词而窥探远方，并非是来寻求友好的，相反是来观察祸患的。应当彰显兵力给他看，来挫败他们的阴谋。现在反倒对他展示奢豪，这就更让他瞧不起我们了。”慕容评没有理会。因此高泰称病回去了。

这个时候太后可足浑氏干预国家的朝政，太傅慕容评贪婪无耻，用财物贿赂进入上层，官员的任用不依据才能选拔，群臣百官不满怨恨。尚书左丞申绍上疏，提出：“郡县地方官员，是实现天下大治的基础。现在的地方官，大概都是不称职的，有的武官就是自军队出来的，有的贵戚就是在富贵人家成长的，既没有经过乡里推举，也没有曾经担任过朝廷的官职。再加上提升罢黜一点没有准则可言，贪婪懒惰的人没有受到刑罚的震慑，清廉勤勉的人没有得到奖赏的鼓励。因此民众贫穷凋弊，坏人强盗充斥，纲纪颓废，法度昏暗，无人能够彼此监督威慑。再加之官吏冗多，远超前代，公私纠缠，不耐其烦。大燕国的户数人口，数量与晋朝、秦国总和相当，兵器战马的精良有力，天下无人能比。但是最近屡屡战败，这全是因为地方官吏征收赋税不公正，侵吞鱼肉没有止境，出征的和留守的全都困窘，所以没有人愿意舍生奋战。朝廷后宫的妃嫔多达四千余人，僮仆、侍者、奴仆、衙差还没有算在其中，一天的花费，就价值万金。官吏民众顺应这样的风气，竞相奢靡浪费。秦国僭越封号，晋朝偏安一隅，尚能条理分明地统治国家，怀有吞并天下的野心，而我们却因循守旧，越来越没有秩序。我们的混乱，就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我觉得应当精心挑选地方官员，撤销冗官冗职，抚慰士兵的家属，让公私双方都能够称心如意，制止浮华奢侈，节省支出开销，奖励肯定和功劳相符，刑罚必定和罪行相当。这样的话，可以斩杀桓温、王猛，也可以进攻晋朝、秦国，哪里只是将国境保全让百姓安定而已？再说，索头人拓跋什翼犍老朽昏聩，尽管很少贡奉，但是也并无能力作乱。而我们却鼓励士兵远征戍守，有害无益。倒不如把兵力调到并州，掌控西河，在南面加强巩固壶关，在北面加强巩固晋阳，西边的敌人来袭，就能够抵抗防守，路过就可以斩断他们的后路，这也强过保卫孤城镇守无用之地。”奏疏进上，没有回应。

辛丑日，丞相司马昱与大司马桓温在半路会面，共同协商今后的行动。委任桓温的长子桓熙担任豫州刺史、假节。

当初，前燕人承诺将虎牢西面的地区割让给前秦。东晋的大军撤离之后，前燕人后悔了，对前秦人说：“那是派去的使臣言语失当。有国有家的人，承担灾难帮助祸患，这是人之常情。”前秦王苻坚震怒，派辅国将军王猛、建威将军梁成、洛州刺史邓羌带领步兵、骑兵共计三万人征讨前燕。十二月，发兵进攻洛阳。

大司马桓温征派徐州、兖州的民众修建广陵城，他迁到那里前去镇守。此时征集劳役已经非常频繁，再加上瘟疫肆虐，死去的人有十之四五，百姓们慨叹怨恨。秘书监孙盛著《晋春秋》，真实地记录了当时的情况。大司马桓温看到后非常愤怒，对孙盛的儿子说：“在枋头的确是失败了，但哪里像你父亲所说的那么严重！要是这部史书最后流传开来，理所当然是关于你家门户的事情！”孙盛的儿子赶忙叩拜谢罪，请求改正。此时孙盛年老居家，性格公正严肃，做事严格地遵守规矩准则，尽管子孙们也已头发斑白，但是孙盛对待他们却愈发严厉。到这个时候，儿子们就一同痛哭叩首，请求他为了整个家族上百条人命考虑。孙盛非常生气，没有同意。于是儿子们偷偷做了改正。孙盛在这之前已经另外抄写了一部，并且已经传送到了别的国家。到东晋孝武帝购买珍本图书的时候，从辽东人手中获得了这部抄本，与当时所看到的版本并不相同，于是二者并存。

五年（庚午，公元370年）

春季正月己亥日，袁真由于梁国内史沛郡人朱宪和其弟汝南内史朱斌私自同大司马桓温来往，而将他们杀死。

前秦王猛给前燕荆州刺史武威王慕容筑寄去书信说：“现在秦国镇守成皋的险关，将盟津的通路阻断，秦王强兵百万，自轵关进攻邺都，金墉城困苦戍守，外无支援，城下的部队，将军也见到了，怎么可能是你三百疲惫不堪的士兵所能应付的！”慕容筑非常害怕，献出洛阳投降了前秦，王猛率领部队列阵接受了慕容筑的投降。前燕卫大将军乐安王慕容臧驻军镇守新乐城，他在石门攻下前秦的大军，将前秦将领杨猛擒获。

王猛出兵长安的时候，请慕容令参加战事行动，命他们充当向导。即将出发的时候，慕容令到慕容垂那里饮酒，不紧不慢地对慕容垂说：“值此离别之际，你送给我些什么东西呢，这样我也可以睹物思人。”慕容垂将佩刀解下赠送给了他。王猛到达洛阳之后，贿赂慕容垂的心腹金熙，让他假装是慕容垂的使者，对慕容令说：“我们父子到这里来，是为了要躲避一死。现在王猛对我们恨之入骨，污蔑诋毁日益严重。尽管秦王表面上待我们亲厚友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大丈夫躲避死难但是最后无法幸免，就会被天下人耻笑。我听闻燕朝最近已经翻然悔悟，国主、王后彼此自责过失。现在我要回到燕国，因此派使者去通知你。我早已上路了，你还有机会，也可以立刻出发。”慕容令非常怀疑，整天犹豫不定，但是又不能去核实。因此就率领他之前的随从，谎称外出狩猎，逃至石门，投靠乐安王慕容臧。王猛上表述说慕容令造反的罪行。慕容垂由于害怕逃走。逃到蓝田，被追击的骑兵抓获。前秦王苻坚在东堂会见他，安抚他说：“你由于自家、朝廷斗争，委身投靠我。您的儿子没有忘本，还是思恋故土，这也是人各有志，不值得过于追究。但是燕国即将覆灭，并非慕容令能够拯救的，只可惜他白白进了虎口而已。何况父子兄弟，罪不牵连，你何必过分恐惧而狼狈到这般地步呢？”苻坚对待慕容垂和从前一样。前燕人由于慕容令是叛逃之后又返回，他的父亲又被前秦善待，就疑心他是被派过来的奸细，因此将他迁至沙城，此地位于距离龙都东北六百里。

臣司马光说：从前周朝获得微子而变革了殷商的命数，秦朝获得了由余而称霸于西戎，吴国获得了伍员而进攻覆灭强楚，汉朝获得了陈平而将项籍诛杀，魏国获得许攸而打败袁绍。那些敌国的贤能之士，归顺过来之后作为己用，这是攻击获胜的绝佳资本。王猛清楚慕容垂的心时间长了就难以相信，偏偏没有顾及到燕国还没有被消灭，慕容垂由于才能突出、功勋卓越，无罪而遭到怀疑。走投无路，才投奔秦国，并没有不轨之心，而居然由于猜忌而杀害他，这是协助燕国推行无道而对投奔者紧闭大门，这怎么可行呢！因此前秦王苻坚用礼仪对待慕容垂，用来延揽燕国人的期待；亲近慕容垂，用来切断燕国对他的恩情；宠信慕容垂，用来诱惑燕国的百姓；相信慕容垂，用来结交燕国人的心，这些都不算过分。王猛为什么要一门心思想杀死慕容垂，居然做出了市井叫卖者的欺瞒勾当，就像妒恨别人得宠进而就进谗言诋毁他人的人一样，这难道是有着高尚品德的君子应当去做的事情吗？

前燕乐安王慕容臧进军在荥阳驻守，王猛派建威将军梁成、洛州刺史邓羌将他打跑。留下邓羌守护金墉，委任辅国司马桓寅担任弘农太守，取代邓羌镇守陕城，之后王猛返归。

前秦王苻坚委任王猛为司徒，录尚书事，封为平阳郡侯。王猛坚决推辞，说：“现在燕、晋还没有平定，战车还在行驶中，刚刚攻克一城，我就接受了三公这样的奖励，要是攻破燕、晋二敌，那将给予什么样的奖赏呢！”苻坚说：“如果我不暂时有所退让，怎么能够彰显你的谦虚风范呢？我已经诏令相关部门暂时保持你现有的职位，至于赐封爵位，是酬谢战功，你就勉为其难听从我的命令吧！”

二月癸酉日，袁真亡故。陈郡太守朱辅拥立袁真的儿子袁瑾担任建威将军、豫州刺史，以戍卫寿春，派他的儿子朱乾之和司马爨亮去邺城请求指示。前燕人委任袁瑾担任扬州刺史，朱辅担任荆州刺史。

三月，前秦王苻坚委任吏部尚书权翼出任尚书右仆射。夏季四月，又委任王猛担任司徒，录尚书事。王猛坚决辞谢，这才作罢。

前燕、前秦都派出大军协助袁瑾，大司马桓温派督护竺瑶等抵挡他们。前燕的军队先行抵达，竺瑶等和他们在武丘对战，将他们击败。南顿太守桓石虔进攻寿春的南城。桓石虔，是桓温弟弟的儿子。

前秦王苻坚又派出王猛督领镇南将军杨安等十位将领的六万步兵、骑兵征讨前燕。

慕容令自己分析最后也不能免祸，于是密谋造反。沙城中遭到贬谪而来戍守的士兵有几千人，慕容令全都优待安抚他们。五月庚午日，慕容令将衙门官孟妫杀死。任城大职的涉圭非常害怕，主动请求效忠。慕容令相信了他，将他安排在自己身旁。慕容令因此就带领被贬谪在沙城戍守的士兵朝东进发，进攻威德城，将城郎慕容仓杀死，攻下沙城，安排兵力，派人召集驻守在东西各处的士兵，他们无不欢欣响应。镇东将军勃海王慕容亮戍守龙城，慕容令想要进攻他。他的弟弟慕容麟把这一消息告知慕容亮，慕容亮将城门紧闭抵御防守。癸酉日，涉圭利用值班侍卫的时机进攻慕容令，慕容令独自逃走，他的同党全部溃逃。涉圭追击慕容令至薛黎泽，将其抓获并斩杀，之后到龙城汇报慕容亮。慕容亮将涉圭杀死，收了慕容令的尸首之后埋葬。

六月乙卯日，前秦王苻坚在灞上送别王猛，说：“现在将关东的重任托付给你，你应该先将壶关攻下，将上党平定，长驱直入攻下邺城，这就是所说的‘迅雷不及掩耳’。我要亲自监督率领数以万计的士兵，跟随你连夜出发，车船运送粮草，水陆一并进军，你再也没有后顾之忧。”王猛说：“我依仗您的威望，遵从您的成功策划，扫荡残胡，如同风扫落叶，希望不必麻烦您的车乘亲自出征，只希望您能尽快下令命相关部门提前布置好鲜卑的官府。”苻坚非常高兴。

秋季七月癸酉朔日，发生了日食。

前秦王猛进攻壶关，杨安进攻晋阳。八月，前燕主慕容命令太傅上庸王慕容评率领宫廷内外的三十万精兵抗击前秦。慕容对前秦的侵犯深感担忧，召见散骑侍郎李凤、黄门侍郎梁琛、中书侍郎乐嵩询问：“秦国有多少兵力？现在大军已经出动，秦国可以交战吗？”李凤说：“秦国国小兵衰，并非王军的对手；王猛是普通人，又不能和太傅相提并论，不值得担忧。”梁琛、乐嵩说：“胜败在于智谋，不在兵力多少。秦国远道而来冒犯，怎么会不交战呢！再说我们应该以谋略求胜，怎么能够只寄希望于他不交战呢！”慕容 很不高兴。王猛攻下壶关，将上党太守南安王慕容越擒获，途经的郡县，全部望风归附投降。前燕人非常震惊。

黄门侍郎封孚向司徒长史申胤询问道：“事情将会怎么发展？”申胤感叹道：“邺城一定会灭亡，现在我们就要被秦国虏获了。但是岁星在越国，吴国征讨他们，最后还是要自食其果。现在福气和道德都在燕国，尽管秦国一时得意，但是燕国的复兴，不可能超过十二年。”

大司马桓温自广陵出发带领二万士兵征讨袁瑾，委任襄城太守刘波担任淮南内史，率领五千人戍守石头。刘波，是刘隗的孙子。癸丑日，桓温在寿春打败袁瑾，并将他包围。前燕左卫将军孟高带领骑兵支援袁瑾，到达淮河北面，还没有渡河，正巧赶上前秦征讨前燕，前燕就将孟高召回。

广汉的妖贼李弘，诈称自己是汉归义侯李势的儿子，集结一万多名士兵，自称为圣王，将年号定为凤凰。陇西人李高，诈称自己是成国主李雄的儿子，攻克涪城，将梁州刺史杨亮赶走。九月，益州刺史周楚派自己的儿子周琼征讨李高，并派周琼的儿子梓潼太守周虓征讨李弘，将他们全部平定。

前秦杨安进攻晋阳，晋阳兵多且粮草充足，久攻不下。王猛将屯骑校尉苟长留下镇守壶关，自己领兵协助杨安进攻晋阳。他们挖掘地道，让虎牙将军张蚝带领几百名壮士秘密潜入城中，大声叫嚷着冲破阻碍，迎接秦兵入城。辛巳日，王猛、杨安攻入晋阳城，抓获了前燕并州刺史东海王慕容庄。太傅慕容评害怕王猛，不敢前行，驻守在潞川。冬季十月辛亥日，王猛把将军武都人毛当留下镇守晋阳，自己进军潞川，和慕容评相对峙。

壬戌日，王猛派将军徐成去勘察前燕部队的布阵局势，和他约定到中午的时候回来。但是他直到黄昏时分才返回，王猛非常生气，要杀掉他。邓羌对王猛请求说：“现在敌众我寡，明早即将开战。徐成，身为大将，暂且饶恕他吧。”王猛说：“要是不杀徐成，就不能够确立军法。”邓羌坚决请求说：“徐成身为我邓羌本郡的将领，尽管耽误了期限应当斩首，但是邓羌愿意与徐成一同效力决战以此赎罪。”王猛没有答应。邓羌十分生气，返回军营，紧急地擂响战鼓，带领士兵将要进攻王猛。王猛询问邓羌为什么要这么做，邓羌说：“我们接受命令征讨远敌。如今却有近敌只知道自相残杀，我想要先除掉他！”王猛称赞邓羌很重义气且又勇敢，派人去通知他说：“将军不要这么做了，我立即赦免徐成。”徐成被赦免之后，邓羌到王猛那里赔罪。王猛拉着他的手说：“我不过是考验将军而已，将军对本郡的将领都能够这样，况且是对国家呢！我用不着再担忧敌人了！”

太傅慕容评觉得王猛孤军深入，想要采用长时间对峙的办法来将他制服。慕容评为人十分贪婪、俗不可耐，他下令封山禁泉，而自己去贩卖柴水，从中牟取暴利，积攒的钱帛堆积成小山。士兵们却怨恨愤怒，全无斗志。王猛得知后笑着说：“慕容评就是个奴才，哪怕有亿万士兵也不值得畏惧，何况只是几十万呢！现在我在这儿将他打败是一定的了。”因此就派游击将军郭庆率领五千骑兵，乘着夜色顺着小道出现在慕容评的军营后面，烧毁他的轻重装备，火光冲天，在邺城中都能见到。前燕主慕容 非常害怕，派侍中兰伊指责慕容评说：“你，是高祖慕容廆的儿子，应该为宗庙国家忧虑，为何不抚慰战士反倒贩卖柴水，只沉溺于钱财呢！府库里的积攒，我与你共享，哪里用得着担心贫穷呢！要是敌人最后进占，家国全都破灭，你拥有再多的钱帛又想放到哪里去呢！”因此下令将他的钱帛全都发放给军中士兵，并且敦促他出战。慕容评非常害怕，派使者去对王猛请战。

甲子日，王猛在渭源布下军阵并警告士兵们说：“我王猛承蒙国家的大恩大德，担负着朝廷中外的重大责任，现在和各位深入敌境，应该竭尽全力，拼死战斗，有进无退，共建大功，以回报国家。胜利凯旋之后接受圣明君主的封赏，在双亲面前举杯欢庆，不同样是很美好的事情吗？”士兵们全部踊跃争先，将锅砸坏、丢弃粮草，振臂高呼竞相前进。

王猛看到前燕的士兵众多，对邓羌说：“今天的战事，除了将军无人能够战胜强大的敌军。胜败的关键，就在此一举，将军尽力而为吧！”邓羌说：“要是能够任命我为司隶校尉，您无需为此担心。”王猛说：“这并非我所能决定的。我必定委任你为安定太守、万户侯。”邓羌非常不高兴，退下了。没过多久，双方军队开战，王猛召见邓羌，邓羌沉默不语。王猛骑马快速跑到邓羌身边，答应了任命他为司隶校尉的要求，于是邓羌在军帐中开怀畅饮，之后和张蚝、徐成等骑上战马，挥舞战矛，直奔前燕军阵。出入四次，如入无人之境，杀伤几百人。到了中午时分，前燕军大败，被擒获斩首的有五万余人，前秦军乘胜追赶，前燕被杀死及投降的又有十万余人。慕容评一个人骑着马逃回邺城。

崔鸿说：邓羌为了替本郡将领求情而破坏军法，这是徇私枉情；准备领兵袭击王猛，这是以下犯上；临战先要求担任司隶校尉，这是邀官求赏。这三种行为的出现，还有比这些更严重的罪过吗！王猛能忍耐他的缺点，发挥他的长处，就像驯服猛虎，控制烈马，终成大功。《诗经》说：“蔓菁萝葑都收进，莫非要叶不要根。”说的正是王猛。

前秦的部队直驱东进，丁卯日，将邺城包围。王猛上疏说：“我在甲子日那天，大规模歼灭敌人。秉承着陛下仁爱的目的，让六州以内的官吏民众，在悄无声息中就更换了君王，除了那些执迷不悔、违抗命令的人，没有对官吏百姓造成一点伤害。”前秦王苻坚批复王猛说：“将军这一次出征的时间没有超过三月，而元凶首恶却已经被攻克，功高前古。如今我亲自统帅六军，星夜出发，火速赶赴。将军可以暂时让士兵休养一下，等我赶到之后，再攻陷邺城。”

王猛还未抵达的时候，邺城四周有人公开抢掠，等到王猛到来之后，远近秩序井然有序。王猛严明军纪，部队不犯秋毫。他又将法律简化，将政令放宽，前燕的民众国泰民安，都彼此称赞道：“没想到现在又遇到了太原王慕容恪！”王猛听说之后，感慨道：“慕容恪真是与众不同的人，可以说是古代流传下来的仁爱风度！”设立太牢来祭拜他。

十一月，前秦王苻坚将李威留下协助太子守护长安，让阳平公苻融在洛阳驻军镇守，自己则带领精锐士兵十万人开赴邺城，七天之后到达安阳，设宴款待祖父、父亲时的故旧相识。王猛私自来到安阳拜见苻坚，苻坚说：“从前周亚夫没有迎接汉文帝，现在将军面临大敌却将部队抛下，这是什么原因呢？”王猛说：“周亚夫没有迎接汉文帝是为了获取名声，我私下里对他十分轻视。而且我承袭陛下的声名威望，进攻即将覆灭的敌虏，如同釜中抓鱼，哪里需要过多的担忧！太子年幼留守长安，君王车乘远行万里，万一遭遇什么不测，追悔莫及！陛下难道将我在灞上所说的话彻底忘了吗！”

当初，前燕宜都王慕容桓带领一万余名士兵在沙亭驻守，当作太傅慕容评的后续部队，得知慕容评兵败的消息后，他领兵移驻到内黄。苻坚派邓羌对信都发起攻击。丁丑日，慕容桓带领五千鲜卑人逃至龙城。戊寅日，前燕散骑侍郎馀蔚带领五百余名扶馀、高句丽和上党的人质，趁着夜色将邺城北门打开，让前秦的部队进入，前燕主慕容 和上庸王慕容评、乐安王慕容臧、定襄王慕容渊、左卫将军孟高、殿中将军艾朗等逃到龙城。辛巳日，前秦王苻坚进入了邺城的皇宫。

幕容垂看到前燕的公卿大夫和从前的僚属官吏之后，面带怒色。高弼对慕容垂进谏说：“大王凭借着祖宗积攒的成果，有着明智杰出的才干，遇到挫折，在外域滞留。尽管现在宗族国家覆灭，如何知道这并非中兴之运的开端呢？我觉得对国家的故旧勋老，应当抱有如同江海一般宽广的肚量，如此才能够抚慰获得大家的心，来奠定光复的根基，成就远大的功绩，为何因为愤怒而将他们抛弃？我私下觉得大王的态度不可取。”慕容垂很高兴，采纳了他的建议。

前燕主慕容 逃离邺城的时候，还有一千余名骑兵侍卫，侍到出城之后，全都逃散，只剩十余名骑兵跟从。前秦王苻坚命游击将军郭庆追赶歼灭他们。当时路途难行，孟高搀扶着慕容 ，还要保卫乐安王慕容臧及定襄王慕容渊，极尽劳苦。加之途中遭遇强盗，只能边打边逃。几天之后，来到福禄，倚靠着坟墓休息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二十多名强盗，每个人都手持弓箭，孟高挥刀同他们厮杀，杀伤了几个人。孟高疲惫到了极点，觉得自己一定难逃一死，因此就冲上前去紧紧将一个强盗抱住，将他打翻在地，大喊道：“男儿完了！”其余强盗从旁边射击孟高，将他射死。

艾朗见到孟高一个人搏斗，也回来径直冲向强盗，一起死了。慕容 没有了马匹只能徒步行走，郭庆在高阳将他追上，部将巨武正打算将他捆起来，慕容 说：“你是哪里来的小人，居然敢捆绑天子！”巨武说：“我接到诏令追赶盗贼，什么是天子！”因此就押解他来到前秦王苻坚那里。苻坚指责慕容 为何不投降反倒逃跑，慕容回答说：“狐狸要死就死在自己的洞穴中，我想回到先人的墓地埋在那里而已。”苻坚觉得十分悲哀，于是将他释放，命令他回到王宫，带领文武群臣出来归降。慕容对苻坚赞颂孟高、艾朗的忠诚，苻坚下令厚葬他们，提拔他们的儿子担任郎中。

郭庆前行到达龙城，太傅慕容评逃到高句丽，高句丽将慕容评拘捕，将他押解到前秦。宜都王慕容桓将镇东将军勃海王慕容亮杀死，兼并了他的士兵，逃到辽东。辽东太守韩稠，之前已经投降前秦，慕容桓到来之后，没能够进入。对韩稠发起攻击，没能战胜。郭庆派将军朱嶷对慕容桓发起进攻，慕容桓抛下士兵一个人逃跑，朱嶷将他抓获并斩杀。

各个州的州牧、太守和六夷首领全部都投降前秦，前秦一共获得一百五十七个郡，二百四十六万户，九百九十九万人。苻坚把前燕的宫女、珠宝全部分赏给各位将士。下诏实行大赦宣称：“我凭借寡薄的德行，辱奉尊命，无法用道义让远方的百姓得以安抚，用怀柔政策使天下服从，导致战车不断出征，危害百姓，尽管这也有百姓的过失，但是也有我的罪过。如今实行大赦，和百姓一同重新开始。”

当初，梁琛到前秦出使的时候，将侍辇苟纯当作副手。每次梁琛交际对答，都没有提前告知苟纯，因此苟纯怀恨在心，回来之后汇报给前燕主慕容 道：“梁琛身处长安，和王猛关系十分亲密友好，我疑心他有造反的阴谋。”梁琛又数次称赞前秦王苻坚和王猛的美好善良，并且说前秦即将发兵，应当防范。后来前秦果真征讨前燕，全部与梁琛所说的一致，慕容 因此怀疑梁琛清楚实情。等到慕容评兵败之后，就把梁琛抓捕入狱。前秦王苻坚进入邺城之后将其释放，授予中书著作郎的官职。召见他，对他说：“你从前说上庸王慕容评、吴王慕容垂都是与众不同的将相之才，为什么无法出谋策划，宁可让国家覆灭？”梁琛回答说：“天命的兴衰，难道是区区两个人就可以将其改变的吗！”苻坚说：“你没能看穿燕国危机的预兆而做些什么，还谎称燕国的美好完善，忠诚无法让自己得以保全，反倒招致灾祸，这能够说是明智的吗？”梁琛回答说：“我听闻‘所谓预兆，是运动里出现的细小苗头，是吉凶预先的显示’。像我这么愚昧，实在不能看穿。但是身为臣子，却没有什么能够和忠诚相比；身为儿子，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孝顺，没有始终不变初心的人，没有谁能够一直保持忠和孝。因此古时候的坚强之士，临危不改变初衷，遇死也不会逃避，以殉身国君、父母。那些察觉征兆的人，清楚安危，于是身择去留，不会再顾及宗族国家，就算我清楚征兆，尚且不忍心那样去做，况且清楚征兆还是力所不能及的呢！”

苻坚听闻悦绾的忠心，因为没有见到他而深感遗憾，于是授予他的儿子郎中的官职。

苻坚委任王猛担任使持节、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冀州牧，在邺城驻军戍守，将爵位晋升为清河郡侯，把慕容评府邸里的东西全都奖赏给他。赐封杨安博平县侯的爵位。委任邓羌担任使持节、征虏将军、安定太守，赐封真定郡侯的爵位。委任郭庆担任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幽州刺史，在蓟城驻军镇守，赐封襄城侯的爵位。对其他将士的奖赏赐封各有不同。

苻坚委任京兆人韦钟担任魏郡太守，彭豹担任阳平太守，其他州县的牧、守、令、长，全部按照从前的人选进行任命。委任前燕的常山太守申绍担任散骑侍郎，命他与散骑侍郎京兆人韦儒一同担任绣衣使者，到关东州郡巡视，考察民风民俗，鼓励农耕蚕桑，救济安抚贫困，收殓下葬死者，褒扬节义行为，前燕的政令中对百姓不利的，全都进行修改、废弃。

十二月，前秦王苻坚将慕容 和前燕的王后、妃嫔、王公、百官与四万余户鲜卑人一同迁到长安。

王猛上表请求任命梁琛担任主簿，同时担任记室督。有一天，王猛与僚属举办宴会，谈到燕朝的使臣，王猛说：“人心各有不同。从前梁琛到达长安，刻意粉饰自己的朝廷；乐嵩也只谈到桓温的军队很强大；郝晷稍微提到了国家的弊病。”参军冯诞说：“现在这三个人全都变成了前秦的国臣，请问您任命臣下的方式，应当先考虑谁？”王猛说：“郝晷可以看穿隐秘的预兆，应当优先。”冯诞说：“但是汉高祖刘邦却赏赐了丁公而想要将季布诛杀。”王猛大笑。

前秦王苻坚自邺城到枋头，设宴款待父老，将枋头改名为永昌，永久免去这一地区的赋税劳役。甲寅日，苻坚来到长安，将慕容 封为新兴侯，委任前燕旧臣慕容评担任给事中，皇甫真担任奉车都尉，李洪担任驸马都尉，全部赐予他们在春、秋觐见天子的资格。委任李邽担任尚书，封衡担任尚书郎，慕容德担任张掖太守，燕国人平睿担任宣威将军，悉罗腾担任三署郎。对其余人的任命赐封各有不同。封衡，是封裕的儿子。

前燕故太史黄泓感叹道：“燕朝必定能够中兴，就在于吴王慕容垂了！可惜的是我已经年老，没有机会见到了！”汲郡人赵秋说：“天道在燕，不出十五年，秦国肯定又会属于燕国。”

慕容桓的儿子慕容凤，年仅十一岁，私下里有着复仇的志向。鲜卑、丁零有才能的人，全部都俯身和他结交。权翼看到之后对慕容凤说：“小儿正在凭借才能名望显示自我，不要模仿你父亲不懂得天命！”慕容凤十分生气地说：“先父想立下忠贞但是没能够实现，这是身为人臣的操行；你所说的言论，莫非是奖励后辈的意思吗！”权翼变了脸色道歉离开，对前秦王苻坚进言道：“慕容凤充满正气且有才能、气度，但是狼子野心难以驯服，恐怕最后也不会为人所用。”

前秦将雍州建制取消。

这一年，仇池公杨世亡故，儿子杨纂继立，开始和前秦断绝来往。杨纂的叔父武都太守杨统和杨纂抢夺封国，相互发兵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