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柔兆阉茂(公元626年)九月,尽著雍困敦(公元628年)七月,凡二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下之下
武德九年(丙戌,公元626年)
九月,突厥颉利进献马三千匹、羊一万头。皇上没有接受,只是颁布诏令命其归还所劫掠的中原人口,同时征召温彦博返回朝中。
丁未日,皇上率领各位将士在显德殿庭院操练箭术,并当面训诫道:“戎狄欺凌入侵,从古就有忧患在于边境,略微安宁,君主便安逸优游,忘却了战争的威胁,所以等到敌人前来侵犯就难以抵御。现在我不让你们修建池榭宫苑,而是专门熟练掌握射箭技术。闲居无事的时候,我就是你们的老师;一旦突厥侵袭,我就成为你们的将领,这样的话,中原的百姓也许就可以过上安宁的日子!”自此,皇上每天率领几百人在宫殿的庭院中,教他们射箭,还亲自测验,射中箭靶多的士兵奖赏弓、刀、布帛,他们的将领的考核成绩也列为上等。很多大臣劝谏道:“按照大唐律令,在皇帝的住处携带兵刃的要判处绞刑。现在陛下您让这些卑贱之人张弓挟箭的在宫殿旁边,陛下就在其中,一旦有狂徒任意妄为,就会发生意外事端,这并非重视社稷江山的办法。”韩州刺史封同人谎称有事,骑驿马赶到朝廷直言劝谏。皇上均不理会,他说:“真正的君主将四海视作一家,大唐辖境以内,全是我忠实的臣民。我对每个人都可以开诚布公,以诚相待,但是为什么却要对保护我的将士横加猜疑呢?”从此每个人都自强自励,几年之内,全都成为精锐之士。
皇上曾经说过:“我自小就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对于用兵之道非常熟悉。每一次察看敌军阵势,就一眼看出它的强弱,并常用我军弱旅抵御其强兵,而用强师攻打其弱旅。敌军追赶我方弱旅只不过就走几百步,我军攻其弱旅,必定要突击到其阵后进行反击,敌军没有不溃败逃走的,我的取胜之道大多都是这样的。”
己酉日,皇上亲定开国元勋长孙无忌等人的官爵田邑,命陈叔达在宫殿下唱名明示,并且说:“我对你们的功劳奖赏,要是有不当的地方,可以分别申明。”各位将领因此争功,争执不休。淮安王李神通说:“我从关西起兵,率先回应义旗,而房玄龄、杜如晦等人仅仅捉刀弄笔,功劳反在我之上,我实在不服。”皇上说:“义旗初举之时,尽管叔父是第一个响应的,这也是自己谋求摆脱灾难。等到窦建德吞并山东,叔父全军覆没。刘黑闼又一次聚集残余部众,叔父闻风而逃。房玄龄等人运筹帷幄,让我大唐江山得以平定,依功行赏,自然在叔父之上。叔父您作为皇室至亲,我对您的确毫不吝惜,但是不可以徇私情和有功之臣享有同等封赏!”众位将领因此纷纷议论说:“陛下如此公正,就算是对皇叔淮安王也毫不徇私,我们这些人怎能不安守本分呢?”大家都心服口服。房玄龄曾说:“秦王府的旧僚属没能得到升迁的,都抱怨道:‘我等追随陛下侍奉多年!如今拜官,反倒都位于前太子东宫、齐王府僚属之后。’”皇上说:“君主公正无私,所以才能让天下心服。我与你们往日的衣食,全都取自百姓。所以设官吏定职守全是为了百姓,理应选拔贤才进行任命,怎么能够用新人旧人来当作选拔人才的先后顺序呢?要是新人贤能,故旧不才,怎么能够舍弃新人而选取故旧呢?你们没有看到他们的贤能只是一味抱怨不止,这怎么能是为政之道?”
诏命:“民间百姓不许私自设立妖祠。除去正当的卜筮,其他的杂滥占卜,一概禁绝。”
皇上聚集经史子集四部书二十余万卷收藏在弘文殿,在殿旁设立弘文馆。选拔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欧阳询、蔡允恭、萧德言等天下文学之士,以原有官职兼任弘文馆学士,命他们轮番值宿,皇上在听政的空暇,引领他们进入内殿,讲述先哲言行,商榷朝政大事,有的时候直到深夜时分才结束。还选取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孙作为弘文馆学生。
冬季十月丙辰朔日,发生了日食。
皇上下诏追封已故太子李建成为息王,谥号为隐。齐王李元吉谥号为刺,用皇家丧礼重新埋葬。下葬那天,皇上在宜秋门痛哭,非常哀痛。魏徵、王珪上表请求护送灵车到安葬地,皇上批准了他们的要求,并命令原东宫以及齐王府的旧僚属全去送葬。
癸亥日,皇上将中山王李承乾立为皇太子,太子当时年仅八岁。
庚辰日,朝廷初步确立功臣实际获得食邑封户的等级差别。
起初,萧瑀对太上皇推举封德彝,太上皇委任他为中书令。等到皇上即位,改任萧瑀为尚书左仆射,封德彝为右仆射。二人商议即将上奏的事,到了皇上面前,封德彝数次更改,自此二人产生矛盾。当时房玄龄、杜如晦刚刚当权,全都疏离萧瑀而亲近封德彝,萧瑀心里不平,因此呈递上密封的奏章辩论,辞意凄婉,因此冒犯圣意。正巧萧瑀和陈叔达又在太宗面前含怒辩论,庚辰日,萧瑀、陈叔达都因为对皇上不敬而获罪,遭到罢官免职。
甲申日,民部尚书裴矩进言:“对于遭受突厥残暴践踏的百姓,请求每户赏赐一匹绢帛。”皇上说:“我用诚、信二字治理属下,不想白白有安抚百姓的名声而没有实实在在的东西,每户中人数多少也不相同,怎么能够整齐划一,给予相同的赏赐呢?”因此统计人口用来作为赏赐的标准。
起初,太上皇想要加强皇室宗族的力量来震慑天下,因此皇族同曾祖、同高祖的远房堂兄弟和他们的儿子,就算是幼童孺子也全都封王,称王的多达几十人。因此,皇上从容地征求大臣们的意见:“遍封皇室子弟为王,有利于天下吗?”封德彝回答道:“前世仅有皇帝的儿子以及兄弟才能封王,其余宗亲要是没有大的功绩,就不封王。太上皇亲善厚待皇室亲贵,大规模分封宗室,从两汉以来都不曾有过如此之多。并且封给的爵位很高,还多赐给劳力奴仆,这恐怕难以对天下人彰显自己的公正无私。”皇上说:“有道理。我做天子,目的是养护百姓,怎么可以劳顿百姓来养护自己的家族呢?”十一月庚寅日,将宗族郡王降为县公,只有功勋卓越的几人没有降。
丙午日,皇上和群臣商讨怎么防盗。有人请求设置严刑重法来禁绝盗贼,皇上微笑着答道:“百姓之所以选择做盗贼,是因为劳役繁重,官吏贪求财物,百姓饥寒加身,因此就顾不上廉耻了。我主张应该杜绝奢侈浪费,轻徭薄税,选拔任用廉吏,让老百姓吃穿富余,自然不会去做盗贼,何需采用严刑重法呢?”从此数年之后,海内太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商人旅客可安心在野外露宿。
皇上还曾经对身旁的大臣说:“君主依仗国家,国家依仗百姓。盘剥百姓来侍奉君主,就如同割取身上的肉来充饥,腹饱而身死,君主富裕了但是国家却灭亡了。因此君主的祸患,不是来自于外面,而常常来自于自己。凡是欲望过多则开销大,开销大则赋役沉重,赋役沉重则百姓愁苦,百姓愁苦则国家危难,国家危难则君主难保。我经常思考这些,因此不敢放纵自己的欲求。”
十二月己巳日,益州大都督窦轨上奏,宣称当地的獠民背叛,请求朝廷出兵征讨。皇上说:“獠民依仗山林,常常出来做些偷偷摸摸的事,这才是他们往日的习惯。要是地方官员能够用恩信安抚,他们自然会归顺服从。怎么可以轻易大动干戈,袭击獠民,将他们视为禽兽,这难道是身为百姓父母官的本意吗?”最终没能同意出兵。
皇上对大臣裴寂说:“最近许多上书言事的奏章,我将它们全都粘贴在寝宫的墙上,这样方便进出时观看,我常常思考为政之道,有的时候直到深夜才能入睡。希望你们也要恪尽职守,和我心意相称。”
皇上励精图治,数次让魏徵进入到卧室之中,询问政治得失。魏徵知无不言,皇上也都高兴地采纳。皇上派人点兵,封德彝上奏道:“中男尽管不及十八岁,但是其中身体魁梧强健的,也可一同征发。”皇上采纳了他的提议。敕令宣布,魏徵坚持己见反对,不肯签署敕令,如此往返数次。皇上震怒,将他召至宫中指责道:“中男之中魁梧强壮的,全都是那些奸民谎报年龄来躲避徭役的人,征召他们有什么害处,而你却这般固执!”魏徵回答道:“军队在于治理得法,并不在于人数的多寡。陛下征召身强体健的成丁,采用正确的方法进行管理,就足以天下无敌,又何需多征召年幼之人来增加虚数呢?而且陛下经常说:‘我依照诚信治理天下,希望臣下百姓全都不存在欺诈行为。’现在陛下刚刚即位,却已经多次失信了!”皇上惊问:“我怎么失信了?”魏徵答道:“陛下刚刚即位的时候,就颁布诏书说:‘百姓拖欠官家的财物,全都免除。’相关部门认为拖欠秦王府国司的财物,并不属于官家的财物,依旧征求索取。陛下从秦王升作天子,秦王府国司的财物若不是官家之物那么又是什么呢?还说:‘关中地区免除二年的租调,关外地区免去一年的徭役。’没过多久又有敕令说:‘已经纳税和已经服徭役的,自下一年起开始免除。’最后退还已经缴纳的税物之后,又重新征回,这样百姓很难没有责怪之意。现在是既征收租调,还指派为兵员,还说什么自下一年其开始免除呢?此外,和陛下一同治理天下的全是地方官,日常公务全都托付给他们办理。至于征点兵员,反倒疑心他们使诈,这难道是用诚信作为治国之道的作法吗?”皇上高兴地说:“我之前认为你固执,总是担心你不通达政务,现在你讨论国家大政方针,的确都切中要害。朝廷政令不讲求信用,那么百姓不知所从,国家如何能够得到治理呢?我的过失很深呀!”因此不再征点中男作为兵员,同时赏赐给魏徵一只金瓮。
皇上听闻景州录事参军张玄素的名声,因此召他入宫,向他询问为政之道,张玄素回答道:“隋朝皇帝喜欢独揽日常的政务,并不委托给大臣们。大臣们惊恐,只知道顺承旨意执行,没有人敢违抗命令不遵。但是凭借一个人的智力裁决天下政事,就算得失各半,乖谬失误之处也的确不少,再加上臣下献媚阿谀皇上遭受蒙蔽,国家不灭亡还能等到什么时候?陛下要是能够谨慎地选择群臣而命他们各司其职,自己高拱安坐、清净肃穆,考核臣下的成败得失作为依据进行奖赏惩处,还用担心国家治理不好吗?而且,我察看隋末大乱,其中想要争夺天下的只不过十余人而已,剩余大多数只是希望能够保全乡里以及妻子儿女,等候有德之君而依附。自此可知百姓几乎没有喜欢作乱的,只是君主无法给予他们安定而已。”皇上很欣赏他的言论,晋升他为侍御史。
前幽州记室参军直中书省张蕴古,呈递给皇上一篇《大宝箴》,内容大致是:“圣人上秉天命,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解救时世之危难。因此凭借一人统治天下,而并非以天下专门侍奉一人。”还写道:“内廷重屋叠室、无比宏伟,而帝王所居住的只不过仅是狭小之地。他们却昏愦无知,大肆修建瑶台琼室。席前堆满山珍海味,可是帝王所吃的也不过就是合口味的少许食物。但是他们肆意狂想,堆积酒糟成丘、用酒为池。”还写道:“不能悄无声息、稀里糊涂,也不能苛察琐事,务求清晰,应该尽管有冕前的垂旒遮挡双眼但是却可以清事物的先机,尽管有黈纩遮挡耳朵但是却可以听清还没有发出的声音。”皇上赞赏,赐给他束帛,委任他为大理丞。
皇上传召傅奕,赏赐他食物,对他说:“你之前所奏,几乎成为我的祸端。但是今后只要天象发生变化,你应该一如从前,言无不尽,不要总是想着之前的事。”皇上曾经对傅奕说:“佛作为宗教,道理玄妙可以效法,为什么只有你没有体悟它的道理?”傅奕回答道:“佛是胡族中的狡猾奸诈之人,诳骗炫耀于西域。中国的一些邪僻之人,选择庄子、老子玄谈理论,用妖幻的话语进行掩饰,用来欺瞒愚昧的民众。这样既对百姓不利,也危害国家,我并非不能明悟,只是鄙视它而不愿意与它接触。”皇上很以为然。
皇上担忧官吏中多有收受贿赂的,于是偷偷派身边的人去试着贿赂他们。有一个刑部的司门令史接受了一匹绢帛,皇上打算处死他。民部尚书裴矩劝谏道:“当官的收受贿赂,的确应该处死。但是陛下派人将财物送上门去让他们接受,这是故意引人触犯法律,恐怕与孔子所说的‘用道德进行诱导,以礼教来整治民心。’的古训不相符。”皇上很高兴,召集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对他们说:“裴矩能够做到在其位而敢于力争,并不当面顺从我,要是每一件事情都能这样,国家何需担心不能治理好呢?”
臣司马光说:古人说过:君主贤明那么臣下就敢于直谏。裴矩在隋朝是位佞臣但是身处唐就成为忠臣,并非他的本性发生变化。君主不喜欢听人指出自己的过失,那么大臣的忠诚则化作谄谀;君主喜欢听到直言劝谏,那么谄谀之言也变为忠诚。由此可见君主就像测影的表,大臣如同影子,表动影子也随之而动。
这一年,把皇子长沙郡王李恪升为汉王,宜阳郡王李祐升为楚王。
新罗、百济、高丽三国之间世代累怨,彼此攻打,战火不熄。皇上派国子监助教朱子奢前去传达圣意,劝他们和解,三国都上表谢罪。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上
贞观元年(丁亥,公元627年)
春季正月乙酉日,改年号为贞观。
丁亥日,皇上宴请群臣,席间弹奏《秦王破阵乐》。皇上说:“我之前曾受命专门领兵征讨,因此在民间流传这首曲子。虽然没有文德之乐的雍容华贵,但是功业却由此而得以成就,因此不敢忘本。”封德彝说:“陛下凭借神武之才安定天下,怎么能是文德所能相比的?”皇上说:“平定叛乱建立国家依靠武力,统治国家保持已经获得的成就则仰赖文才,文武的高绝,分别随着时势的变更而有不同。你说文不如武,这话可就错了!”封德彝磕头致歉。
己亥日,朝廷颁布制文:“自今往后,中书省、门下省以及三品以上官员进入朝堂商议朝政,都让谏官随同,有失误的马上进谏。”
皇上命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等人和学士、法官重新制定律令,宽减五十条绞刑改成断右趾,皇上依旧嫌过于严苛,说:“肉刑已经废除很长时间了,应该改用别的刑罚取代。”蜀王府法曹参军裴弘献请求将断趾改成加服劳役的流放,流放至三千里之外,刑期为三年。皇上下诏按此办理。
皇上认为兵部郎中戴胄忠诚公正耿直,因此将他提拔为大理寺少卿。皇上因很多候选的官员都伪造资历以及门第,而命他们自首,否则的话一律处死。没过多久,有伪造被发现的,皇上打算杀掉他。戴胄上奏道:“按照法律应该流放。”皇上大怒:“你想遵从法律而让我对天下失去信誉吗?”戴胄回答道:“敕令是出自君主一时之间的喜怒,法律则是国家用来对天下人昭告最大信用的。陛下因为候选官员的造假而气愤,因此打算杀死他们,但是如今已经清楚这么做不合适,再依照法律来裁决,这就是忍住一时的愤怒而保住大的信用。”皇上说:“你这样执法,我还有什么值得担忧的?”戴胄先后数次冒犯皇上的威严而执行法律,奏答的时候,滔滔不绝,皇上也都听从他的提议,国内因此没有冤案。
皇上命封德彝举荐贤才,很长时间也没有举荐出一个人。皇上责问其缘故,回答说:“并非我没有尽心尽力,而是如今没有奇才。”皇上说:“君子用人就像用器物,分别取其优点。古时候让国家得以大治的君主,难道是从其他的时代借用人才的吗?只是应该怪自己无法识别人才,怎么能够诬陷整个时代的人呢?”封德彝羞愧而退。
御史大夫杜淹上奏道:“各个部门的公文案卷怕是存在稽迟错漏的地方,请求命御史前往各部门核查。”皇上征求封德彝的看法,封德彝回答说:“设官定职,各自有所分工。要是真的存在错失,御史应该自行纠察检举。要是命御史前往各部门审核,吹毛求疵,实在过于繁琐。”杜淹沉默。皇上问杜淹:“你为什么不进行争辩呢?”杜淹回答说:“国家的政务,应该追求公正,从善而行。封德彝说的话深得大体,我心服口服,不敢非议。”皇上高兴地说:“要是你们都能够做到这样,我还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呢?”
右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接受馈赠的绢帛,事情泄露出去,皇上说:“要是长孙顺德能对国家有益,我和他共享府库的财物,他哪里至于如此贪婪呢?”皇上还是怜其对大唐有功,不给予惩罚,反而在宫殿上赏赐数十匹绢帛给他。大理寺少卿胡演说:“长孙顺德贪赃枉法,其罪过不能饶恕,为什么还要赏赐他绢帛呢?”皇上说:“要是他有人性的话,获得我赏赐给他绢帛的羞耻,远远超过受到刑罚。要是不懂得羞耻,仅仅是禽兽罢了,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呢?”
辛丑日,天节将军燕郡王李艺占领泾州背叛朝廷。
李艺最开始进入朝廷的时候,依功自傲,秦王李世民身旁的人来到他的营地,李艺无缘无故殴打来使。太上皇勃然大怒,将李艺关入牢里,没过多久又将他释放。皇上即位后,李艺心中不安。曹州妖巫李五戒对李艺说:“郡王您已经面呈贵相!”劝他造反。因此李艺诈称奉了皇帝密诏,领兵入朝。李艺率领兵马来到豳州城下,豳州治中赵慈皓出城迎接,李艺进入城中占领豳州。皇上任命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等人为行军总管,领兵讨伐。赵慈皓得知官兵就要到来,就悄悄和统军杨岌商讨图谋李艺,事情泄露,李艺拘押了赵慈皓。杨岌在城外察觉到变故,因此领兵攻城,李艺属下兵将溃散,李艺抛弃妻子儿女,打算投靠突厥。到达乌氏城,身旁的人将他杀了,将头颅送回长安。李艺的弟弟李寿,为利州都督,也遭受牵连被处死。
起初,隋朝末年天下大乱,英雄豪杰并起,占地拥兵,纷纷称雄一方。唐兴之后纷纷依附,太上皇给他们分置州县,赏赐荣禄,自此州县的数目,远远超过隋朝开皇、大业年间。皇上认为官多民少,打算革除其弊端。二月,颁布诏令进行合并,依照山川地势条件,把全国划分为十道:一关内,二河南,三河东,四河北,五山南,六陇右,七淮南,八江南,九剑南,十岭南。
三月癸巳日,皇后率领后宫妃嫔和宫外有封号的妇女举办躬亲蚕事的仪式。
闰三月癸丑朔日,发生了日食。
壬申日,皇上对太子少师萧瑀说:“我年轻的时候喜欢弓箭,曾经得到十余张好弓,自认为没有能比它们更好的了,近来将这些弓拿给做弓箭的工匠看,他说‘全不是好材料’。我询问原因,工匠说:‘木料的中心不直,所以脉纹也全是斜的,尽管弓力强劲但是箭射出去不走直线。’我因此醒悟之前对弓箭的性能不能分辨。我用弓箭平定天下,但是并不能彻底了解弓箭的性能,更何况是对于天下的大事,又如何能够遍知其理呢?”因此下令在京五品以上官员,轮流在中书内省值夜班,皇上多次召见他们,向他们询问民间百姓的疾苦以及政治得失。
凉州都督长乐王李幼良,性格暴躁,身旁一百多人,全是无赖之徒,侵袭虐待百姓,又与羌、胡等族人互通贸易。有人汇报皇上称李幼良心怀不轨,皇上特意派中书令宇文士及火速前往,暂时代理职权,并核查其事。李幼良身边的人害怕,暗中将李幼良劫持至北方胡虏之地,还计划除掉宇文士及,攻占河西地区。没过多久又有人将他的密谋汇报给朝廷,夏季四月癸巳日,皇上赐死李幼良。
五月,苑君璋带领属下兵马投降。起初,苑君璋与突厥兵勾结攻克马邑,杀死高满政,退兵在恒安据守。他的士兵全是中原人,大多都逃离他投靠唐朝。苑君璋很害怕,因此也主动归降,请求让他在北部边疆防守以此赎罪,太上皇答应了。苑君璋请求签订契约,太上皇派雁门人元普给他送去金券。颉利可汗又派人前来诱降,苑君璋迟疑不定,恒安人郭子威劝说他说:“恒安地势艰险城墙坚固,突厥现在正强大,应当依靠它再察看形势的变化,不应该束手束脚受制于人。”苑君璋因此拘押元普送至突厥,再一次和突厥联合起来,并数次侵袭唐。到此时,见到颉利政事混乱,清楚突厥不足以依赖,因此带领兵马归降。皇上将他封为隰州都督、芮国公。
有人上书请求铲除奸佞臣子,皇上问:“谁是奸佞之臣?”回答道:“我身在草野,不能确切地知道谁是奸佞之臣,希望陛下和群臣讨论,或者假装愤怒进行试探,那些固执己见、不屈从于压力的,就是耿直的忠臣;敬畏皇威屈从旨意的,就是奸佞之臣。”皇上说:“君主,是源头;大臣,是水流。若是源头混浊了但是却希望支流的清澈,那是不可能的事。君主自己使诈,又如何要求臣下公正耿直呢?我正用至诚之心治理天下,见到前代帝王喜好用权谋小计来对待群臣,经常觉得可鄙。尽管你的建议很好,但是我并不能采用。”
六月辛巳日,右仆射密明公封德彝过世。
壬辰日,朝廷再次委任太子少师萧瑀为左仆射。
戊申日,皇上和大臣议论周朝、秦朝的政治得失,萧瑀说:“殷纣王无道,周武王征讨他。周朝和六国全都没有罪过,秦始皇却将他们一一灭掉。尽管得到天下的方式相同,但是人心归向却不同。”皇上说:“你只看到其一,没有看到其二。周朝获得天下,越发修行仁义;秦朝获得天下,一味推崇欺诈、残暴,这就是长短得失的区别。因此说夺取天下或许可以依仗武力,治理天下则不可以不顺从民心。”萧瑀钦佩不已。
山东大旱,诏令各地赈灾抚恤,今年的租赋无需上缴。
秋季七月壬子日,朝廷委任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为右仆射。长孙无忌和皇上是布衣之交,再加之皇后兄长的外戚身份,还有协助皇上即位的大功,皇上将他视为心腹,对他的礼遇厚待无人能比,数次想重用他担任宰相。文德皇后再三请求:“我已经是皇后,家族的尊贵荣耀已经达到极致,实在不希望我的兄弟再去掌管国政。汉代的吕、霍、上官,三家外戚全是刻骨铭心的前车之鉴,还望陛下体恤明鉴!”皇上不听,最后还是进行重用。
起初,突厥风俗淳朴敦厚,政令简单质朴疏略。颉利可汗获得汉人赵德言,加以重用。赵德言倚仗权势专权,大规模地更改了旧有的风俗习惯,政令也变得繁复严苛,百姓开始不满。颉利又倚赖各族胡人,而疏离突厥本族人,这些胡人无比贪婪,变化无常,战火连年不息。又遇上大雪天,积雪达数尺,很多牲畜因此冻死,加上连年灾荒,百姓忍饥挨饿。颉利国库不足,因此对各部落征收重税,上下因此离心,怨声载道,各部落纷纷造反,兵力逐渐衰弱。唐朝大臣们议事的时候大多请求趁机发兵,皇上询问萧瑀、长孙无忌:“颉利君臣昏愦凶残,一定会面临危亡。现在发兵征讨,则刚刚和突厥签订盟约;不发兵的话,恐怕又要错失良机。如何是好?”萧瑀请求出兵。长孙无忌回答说:“突厥并没有入侵我朝边塞,但是要背弃信义、劳民伤财,这并非正义之师的做法。”皇上因此没有发兵。
皇上对公卿大臣询问保持国运长久的良策,萧瑀说:“夏、商、周三代分封诸侯而统治天下时间久,秦国没有分封诸侯而很快就灭亡了。”皇上觉得有道理,因此产生分封诸侯王的想法。
黄门侍郎王珪有密奏,将密奏交给侍中高士廉转交,高士廉将其搁置起来并没有上呈。皇上得知此事,八月戊戌日,将高士廉调走,委任为安州大都督。
九月庚戌朔日,发生了日食。
辛酉日,中书令宇文士及被贬为殿中监,御史大夫杜淹参与朝政。宰相之外的官员参与朝政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杜淹推举刑部员外郎邸怀道,皇上询问他有什么才能,杜淹回答道:“隋炀帝打算亲临江都,召集百官询问去留的计策,邸怀道当时担任吏部主事,仅有他一个人觉得不可以去江都。这是我亲眼看见的。”皇上说:“你称赞邸怀道做得对,为什么你自己不正言进谏?”杜淹回答道:“我当时官位低微,没有担任要职,也清楚即使劝谏也不能听从,白白一死没有任何好处。”皇上说:“你清楚炀帝不能劝谏,为什么要在朝做官?既然在朝做官,又怎么能够不进谏呢?你在隋朝供职,姑且能说是位卑言轻。后来在王世充手下做事,地位尊贵,为什么也不劝谏?”杜淹答道:“我并非对王世充不劝谏,只是他不听从。”皇上说:“要是王世充贤明又能够接纳劝谏,就不应该亡国;要是凶残而又拒绝纳谏,你怎么能够免于灾祸呢?”杜淹无法回答。皇上说:“现在你的地位可以称得上尊贵了,可以规劝吗?”杜淹回答:“愿意冒死强谏。”皇上笑了。
辛未日,幽州都督王君廓密谋造反,途中被杀。
王君廓在幽州的时候,骄横自大,无法无天,后来被征召入朝。幽州长史李玄道,是房玄龄的外甥,托王君廓给房玄龄捎信。王君廓偷偷将信拆开,但是不认识草书,疑心他揭发自己的罪行,行至渭南,杀掉驿站吏卒逃走。计划投靠突厥,中途被乡野之人杀害。
岭南部落头目冯盎、谈殿等人彼此攻击,很长时间都没有入朝。各地方州府奏称冯盎先后十余次造反。皇上命令将军蔺谟等人调集江、岭几十州的兵力大举征讨。魏徵规劝道:“中原刚刚平定,岭南距离遥远、地势艰险,还有瘴气瘟疫,不能够驻扎大部队。并且冯盎造反的情状还没有形成,不适宜劳师动众。”皇上说:“举报冯盎造反的人络绎不绝,怎么能说造反的形势还没有形成呢?”魏徵答道:“要是冯盎造反,一定会兵分几路占领险要之地,攻打劫掠附近州县。如今举报他谋反已经好几年了,但是冯盎兵马依旧没有出境,这明显不具备叛乱的迹象。既然各州府疑心冯盎造反,陛下也没有派使臣前去抚慰,冯盎怕死,因此不敢入朝。要是陛下派使臣对他表示诚意,冯盎因免除灾患而欣喜,这样可以无需劳动大军而让他归顺。”皇上因此下令收兵。冬季十月乙酉日,派员外散骑侍郎李公掩携带旌节前往岭南安抚冯盎,冯盎则派自己的儿子冯智戴跟随使臣回到朝廷。皇上说:“魏徵让我派一个使者,岭南因此安定,远胜十万大军的作用,不能不赏。”因此赏赐魏徵五百匹绢帛。
十二月壬午日,尚书左仆射萧瑀因事犯罪而被免除官职。
戊申日,利州都督李孝常等造反,被处死。
李孝常由于上朝办公,所以留在京城,和右武卫将军刘德裕及其外甥统军元弘善、监门将军长孙安业彼此讨论受命于天的预兆,密谋依仗皇宫警卫造反。长孙安业,是长孙皇后的同父异母的哥哥,酗酒如命,品行不端。他的父亲长孙晟过世后,弟弟长孙无忌与长孙皇后年纪都还小,长孙安业将二人驱赶至他们的舅舅高士廉家中。等到皇上即位,皇后不记旧怨、不念前嫌,厚待礼遇长孙安业。一直到谋反的事被发觉,皇后哭着对皇上请求道:“长孙安业所犯下的罪行,的确是罪不容诛。但是他之前对我不好,举国上下都知道。现在将他处以极刑的话,大家一定会觉得是我有意报复,这恐怕也会导致圣朝遭到牵累。”长孙安业因此免死,流放至嶲州。
有人举报右丞魏徵偏袒自己亲戚,皇上就派御史大夫温彦博调查,并没有证据证明。温彦博对皇上说:“魏徵做事没有留下痕迹,远远地躲开嫌疑,尽管心里无私,但是也有应当指责的地方。”皇上命温彦博责问魏徵,同时说道:“从今往后,应该留下办事的行迹。”有一天,魏徵上朝,对皇上说:“我听闻君主和臣下一体,应该互相坦诚相待。要是上下都追寻留下办事的行迹,那么就难以预料国家的兴亡了,我不能接受这个诏令。”皇上吃惊地说:“我已经后悔了。”魏徵拜了两拜,道:“我非常荣幸能够为陛下做事,希望陛下让我成为良臣,而不是让我成为忠臣。”皇上问:“忠、良存在什么区别吗?”回答道:“后稷、契、皋陶,君臣同心协力,共享尊荣,这就是所谓的良臣。龙逄、比干,犯颜进谏,身死国亡,这就是所谓的忠臣。”皇上非常高兴,赏赐给他五百匹绢。
皇上的神采英武刚毅,群臣觐见他的时候,全都手足无措。皇上知道后,每一次见人上朝奏事,就对他们和颜悦色,期望可以听到规劝直谏之言。曾经对公卿说:“人想要看到自己的形体,必须要借助于镜子;君主要是想知道自己的过错,务必要善待忠诚耿直的大臣。要是君主独断专行,一意孤行,大臣曲意逢迎,君主就会丧失国家,大臣又如何能够保全自己?像虞世基等人对隋炀帝曲意逢迎来求得保全富贵,炀帝被杀之后,虞世基等也难逃一死。希望你们能够以此为戒,每件事情都有得有失,希望不要吝惜言辞,要畅所欲言!”
有人上书主张将秦王府旧兵,全都委任为武官,加入到皇宫警卫队中。皇上对他说:“我视天下为一家,只选拔任用贤才,难道旧属士兵之外就不存在可以信任的人吗?你这个想法,并非是让我的恩德布及天下。”
皇上对公卿说:“昔日大禹凿山治水而百姓并没有怨谤之言,是因为和百姓的利益息息相关。秦始皇修建宫室而百姓愤怒怨恨甚至反叛,是因为秦始皇损害百姓的利益而利己。奇珍异宝,原本就是每个人都希望获得的,要是放任自己的欲望,那么国家的危亡会立即出现。我想要修建一个宫殿,材料已经准备齐全,鉴于秦的覆灭,因此停止了这项工程。亲王公卿以下,应当体察我的心意。”自此二十年间,风俗淳朴,衣着不用锦绣,官府和百姓都很富足。
皇上对黄门侍郎王珪说:“国家原本设置中书省、门下省是用来彼此监督审察,中书省草拟诏令制敕要是出现差误,那么门下省应该进行驳斥指正。人有不同的意见,要是有往来争辩,务必要求准确恰当,抛弃个人观点从善如流,又有什么损害呢?最近有人护己之短,因此产生仇恨隔阂,有的为了躲避私人恩怨,明明知道错误也不进行驳斥指正。顺从考虑到某个人的脸面,导致万民的灾难,这是亡国的政治。隋炀帝在位的时候,朝廷里外的官吏一团和气,在那个时候,都自觉有智慧,祸患不能到达自身。等到天下大乱,家国俱亡,就算这中间偶然有某个人得以幸免,也要遭到舆论的贬损,永远不能磨灭。你们每个人都应该徇公忘私,不要犯下相同的错误!”
皇上对亲近的大臣说:“我听闻西域某个胡族的商人获得宝珠,用刀将身上的肉割开,将宝珠藏在肉里,有这样的事吗?”大臣回答:“有这样的事。”皇上说:“人人都清楚这个人爱惜珍珠并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官吏收受贿赂依法受刑,和帝王追求奢靡而导致国家覆灭,与胡族商人的可笑之处有什么差别呢?”魏徵说:“昔日鲁哀公对孔子说:‘有的人十分健忘,搬家而忘掉自己的妻子。’孔子说:‘还有更严重的,夏桀、商纣都贪求身外之物而忘掉了自己的身体。’就是这样。”皇上说:“对。我和你们应当齐心协力,相互帮助,大概可以免遭后世之人的耻笑!”
青州有人造反,州县官员抓捕其同伙,导致监牢中人满为患。诏令殿中侍御史安喜人崔仁师前去复审。崔仁师来到青州,命令除掉囚犯的刑具,给他们食物,让他们洗浴,安抚他们,只将十多名首犯定罪,剩下的人全都释放。崔仁师回朝禀告,皇上又派人前去判决。大理寺少卿孙伏伽对崔仁师说:“您为很多人平反,依照人之常情没有谁不贪生,只怕这些首犯看到同伙免除死罪而被释放,不甘心,我很是为您忧虑。”崔仁师说:“只要是定罪判案应该以公正宽恕作为根本,怎么能够为了自己逃避责任,明知其冤屈却不为他们申诉呢?一旦判断不准,错放了人,就算用自己一人换取十名犯人的性命,我也愿意。”孙伏伽羞愧难当,退下了。等到皇上派的人到达当地,重新审问犯人,他们全说:“崔公宽厚公正,断案没有冤屈,请求立刻将我们处死。”没有一人有不同意见。
皇上喜欢骑马射箭,孙伏伽苦苦劝谏,道:“天子住处要有九重门,出行则要警戒开道,这并不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尊严,而是为了国家和百姓着想。陛下喜欢亲自骑马射箭以便于让亲近的侍臣们欢欣,这是年轻的时候身为亲王的行为,并不是今日贵为天子应该做的事。既无法以此保养圣体,也无法以它作为后代的典范,我觉得陛下不应该这样。”皇上非常高兴。没过多久,委任孙伏伽为谏议大夫。
隋朝选拔官员,每一年的十一月候选者在京城聚集,一直到第二年春天结束,人们苦于期限过短。到这个时候,吏部侍郎观城人刘林甫上奏请求四季均可以选官,依照空阙随时补任,人们都觉得非常方便。
唐朝初年,士大夫经历动乱以后,都不愿意出仕,政府官员人数不足。尚书省下符令命各州派人赴选,州府和皇帝特使经常使用赤色文牒直接任命官员。到这个时候全部废止,勒令他们全部前往尚书省候选,聚集了大约七千多人,刘林甫依才任用,各得其所,时人称赞不已。皇上认为关中地区米价太高,开始分出一部分人在洛州进行铨选。
皇上对房玄龄说:“官吏在于获得适合的人选,并不在于人数的多少。”命令房玄龄裁减合并,留下文武官员总共六百四十三人。
隋朝秘书监晋陵人刘子翼,有学问人品,性情公正直爽,朋友有过错,常常当面指责。李百药经常说:“尽管刘四经常骂人,但是人们并不记恨他。”这一年,有诏令召他入朝,他以母亲年迈为理由,推辞不去。
鄃县县令裴仁轨私下奴役看门人,皇上震怒,要处死他。殿中侍御史长安人李乾祐进谏道:“法律,是陛下和天下百姓共同所有的,并非陛下私有之物。这个时候裴仁轨罪行较轻却判处极刑,我担忧人们将不知所措。”皇上很高兴,免除裴仁轨的死罪,委任李乾祐为侍御史。
皇上曾经谈及关中与山东人,觉得有所差异。殿中侍御史义丰人张行成跪下奏道:“天子以四海为一家,不应该存在东、西的差别,恐怕会让人感觉您狭隘。”皇上赞赏他的话,给他丰厚的奖赏。自此每逢朝廷有大事,都让他参加谋议。
起初,突厥已经很强盛,敕勒各部落分散,有薛延陀、回纥、都播、骨利干、多滥葛、同罗、仆固、拔野古、思结、浑、斛薛、结、阿跌、契苾、白
等十五部,全都在漠北地区居住,风俗习惯和突厥大致相同。薛延陀在各部落中实力最强。
西突厥曷萨那可汗正在强盛的时候,敕勒各部全都对他称臣。曷萨那征敛无度,敕勒各部都很不满。曷萨那杀死其首领一百多人,导致敕勒各部纷纷背叛,全都推举契苾部的哥楞为易勿真莫贺可汗,在贪于山北居住。又推举薛延陀部的乙失钵为也咥小可汗,在燕末山北居住。等到西突厥射匮的部队重新振作起来,薛延陀、契苾二部就除掉可汗称号又一次臣服。
回纥等六部在郁督军山聚集的,东属于突厥始毕可汗。西突厥统叶护可汗势力薄弱,乙失钵的孙子夷男带领本部落七万多户,依附于突厥颉利可汗。颉利政治衰乱,薛延陀和回纥、拔野古等先后叛离。颉利派自己的侄子欲谷设带领十万骑兵征讨,回纥酋长菩萨带领五千骑兵在马鬣山迎战,击败欲谷设。欲谷设仓皇逃窜,菩萨追击到天山,俘获其大部分部众,回纥自此兴盛。薛延陀又借机击败突厥四个设的大军,颉利不能控制。
颉利日渐衰微,百姓纷纷离散。恰巧天下大雪,积雪深达数尺,羊、马大都被冻死,百姓忍饥挨饿,颉利担心唐会趁着突厥衰败出兵,因此率领兵马前往朔州边境,宣称狩猎,事实上是提防唐。鸿胪寺卿郑元
出使突厥回朝,对皇上说:“戎狄的兴衰更替,专门以羊马的情况作为预兆。如今突厥百姓挨饿、牲畜羸弱,这是即将灭亡的预兆,不会超过三年。”皇上深以为然。群臣纷纷劝谏皇上趁此时机攻打突厥,皇上说:“刚刚和人家签订盟约却要背弃,这是不遵守信用;利用人的灾难,这是不仁义;乘人之危来获胜,这并非勇武的做法。就算突厥的各部落全都背叛,牲畜几乎不剩,我依旧不能攻打,一定要等到他们犯下过错,之后再征讨他们。”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派真珠统俟斤和高平王李道立来到长安,进献一万钉宝钿金带、五千匹马,来求娶唐公主。颉利不愿意大唐和统叶护和亲,多次派兵干扰,又派人对统叶护说:“你要是迎娶大唐公主,必须要经过我们的领土。”统叶护极为担忧,最后没能成婚。
二年(戊子,公元628年)
春季正月辛亥日,右仆射长孙无忌罢免官职。当时有人呈递密表称长孙无忌权力太大,荣宠太盛,皇上把密表拿给长孙无忌看,同时说:“我丝毫不怀疑你,要是各有所闻却不说出口,那么君臣之间的想法就难以沟通。”又召见百官对他们说:“我的儿子年纪都还小,因此将无忌视为亲子一般,并非别人所能挑拨的。”长孙无忌自己担心荣宠至极会招致灾祸,数次请求让位,长孙皇后也竭力为他恳请,皇上因此批准他离职,改封为开府仪同三司。
设立六司侍郎,为六司尚书的副职,同时设立左右司郎中各一人。
癸丑日,吐谷浑侵袭岷州,都督李道彦将其打退。
丁巳日,改封汉王李恪为蜀王,卫王李泰为越王,楚王李祐为燕王。
皇上问魏徵:“君主如何做能称作明,如何做能称作暗?”魏徵答道:“可以采纳各方意见就是明,偏听偏信就是暗。昔日尧体察下情,详细探察百姓疾苦,因此可以得知有苗的恶行;舜目明可以远视八方,耳聪能够远听四方,所以共工、鲧、
兜无法藏匿罪过。秦二世偏信赵高,导致望夷宫的灾难;梁武帝偏信朱异,导致台城的耻辱;隋炀帝偏信虞世基,致使彭城阁的事变。因此君主善于听取各方看法,那么亲贵大臣就不能阻塞言路,下情自然得以上达。”皇上说:“非常好!”
皇上对黄门侍郎王珪说:“隋朝开皇十四年天下大旱,隋文帝不允许救济百姓,而让百姓自行前往关东找寻食物,等到文帝末年,国内储备的粮食可以供五十年食用。隋炀帝依恃着足够的粮食,挥霍无度,最终导致国家灭亡。只要让仓库之内的粮食能够应付灾年就足够了,其余多出的部分又有什么用呢?”
二月,皇上对亲近的大臣说:“人人都说君主最为尊贵,什么都不怕。我并不是这样,上怕皇天的督促,下惧群臣的关注,兢兢业业,尚且担心不能符合上天的旨意,不能满足百姓的期望。”魏徵说:“这确实是达到治世的关键,期盼陛下可以慎始慎终,那就可以了。”
皇上对房玄龄等人说:“处理朝政没有比大公无私更加重要的了。昔日诸葛亮将廖立、李严流放至南夷之地,诸葛亮死的时候,廖立、李严悲伤不已,哀伤至死,要是并非大公无私,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吗?再如高颎身为隋朝丞相,大公无私,很懂得治国之本,隋朝的覆灭,与高颎息息相关。我既佩服前代的明君,你们也不能不仿效前朝的贤相。”
三月戊寅朔日,发生了日食。
壬子日,大理寺少卿胡演呈递每月关押的罪犯名簿。皇上下令自此之后死罪全都命中书、门下省四品以上官员和尚书省商讨,以尽量减少冤案。不久引领犯人走过,看到岐州刺史郑善果,皇上对胡演说:“尽管郑善果有罪,但毕竟有着不低的官衔品级,怎么能够让他和别的囚犯同列呢?自现在起三品以上官员触犯法律,不用带到殿前过目,只让他们在朝堂等候处理。”
关内大旱饥荒,百姓大部分卖儿卖女来换取食物。己巳日,诏命取出皇宫府库中的金银财宝将被变卖的孩子们赎回,送还给他们的父母。庚午日,诏命说由于上年连绵暴雨,今年又遭遇旱、蝗灾害,所以大赦天下。诏令大略说:“要是能够让五谷丰登、天下安稳,就算是把灾害转移至我的身上来使百姓保全也情愿,毫不可惜。”恰好旱区降雨,百姓万分高兴。
夏季四月己卯日,诏命:“隋朝末年天下大乱,导致饥荒,尸骨遍地,让人触目伤心,下令各地官府将尸骨掩埋。”
起初,突厥突利可汗将牙帐设置在幽州北面,主管东部事务,奚、
等几十个部落大都背叛突厥归顺唐朝,颉利可汗责备他丧失了这些部族。等到薛延陀、回纥等击败欲谷设,颉利派突利征讨,突利的军队又吃了败仗,一个人骑马逃回。颉利震怒,将突利关押了十几天,还鞭笞他,突利自此对颉利怀恨在心,暗中打算背叛颉利。颉利数次对他征兵,他都没有同意,对唐朝上表请求依附。皇上对大臣们说:“之前突厥强大,拥有百万兵力,欺凌中原,却因为傲慢放纵而丧失了百姓的支持。现在请求依附,要是并非深陷困境,能做到如此吗?我听到后既高兴又担心。这是为什么呢?突厥衰弱则大唐边境获得安宁,因此高兴。但是我要是犯了过错,今后也会像突厥那样,怎么能够不担心忧虑呢?希望你们直言苦谏,来协助我弥补不足。”
颉利出兵袭击突利,丁亥日,突利派人朝唐请求支援。皇上和大臣们商讨道:“我和突利结为兄弟,他遭遇危难我不能不救。但是颉利同样与我们有盟约,如何是好呢?”兵部尚书杜如晦说:“戎狄毫无信用,以后一定会背弃盟约,如今要是没能乘其混乱而发动攻击,将来会悔恨莫及。图谋混乱者,平定即将灭亡之师,这是从古至今就有的道理。”
丙申日,契丹族首领带领所属部落归降唐朝。颉利派使者前往唐,请求用梁师都换取契丹部族,皇上对突厥使者说:“契丹和你们突厥并非相同的种族,如今前来依附我大唐,你们有什么理由讨还?梁师都原本是中原汉人,强行占领我大唐土地,欺负我大唐百姓,突厥接纳他并庇护他,大唐出兵征讨梁师都,你们一直出兵援救,他已经如同鱼游釜中,早晚会被我们消灭!就算短时间之内不能消灭,也不会用归降的契丹百姓来换取他。”
在此之前,皇上获悉突厥内部争斗,局势混乱,无法庇护梁师都,曾经寄去书信晓谕,劝他归顺,梁师都执意不肯。皇上派夏州都督府长史刘旻、司马刘兰成想办法对付他,刘旻等人多次派出轻骑兵踩踏梁师都占领区的土地禾苗,又经常采用反间计,挑拨其君臣,其国势逐渐衰败,归降唐朝的人纷纷而来。梁师都麾下名将李正宝等谋划抓获梁师都,事情败露,投靠唐朝,自此梁师都内部上下彼此越发怀疑。刘旻等清楚时机已到,上表请求发兵攻打。皇上派右卫大将军柴绍、殿中少监薛万均领兵攻打,又命刘旻等在朔方东城据守进逼梁师都。梁师都带领突厥兵来到朔方东城下,刘兰成偃旗息鼓并不出兵。梁师都半夜逃走,刘兰成追击,打败梁师都。突厥征调大批兵力支援梁师都,柴绍等带领兵马行至距离朔方几十里的地方,与突厥兵相遇,奋勇拼杀,打败突厥兵,因此围攻朔方城。突厥兵不敢援救,城中粮食断绝。壬寅日,梁师都的堂弟梁洛仁杀了师都,献出城池归降,唐朝将该地设置为夏州。
太常寺少卿祖孝孙因梁、陈的音乐掺杂很多吴、楚的方音,而周、齐的音乐掺杂很多胡、夷的方音,因此斟酌南、北方的音乐,又考校古时候的音乐,创作《唐雅乐》,共计八十四调、三十一曲、十二和。朝廷又下令命协律郎张文收和祖孝孙一同修订唐乐。六月乙酉日,祖孝孙等人弹奏新乐。皇上说:“礼乐,是圣人依照情致而设定的教化,国家政治的兴衰更迭,怎么能够由此而生?”御史大夫杜淹说:“北齐即将灭亡,创作《伴侣曲》;陈国即将灭亡的时候,又创作《玉树后庭花》,其声哀婉,路人听到之后都哀伤落泪,怎么能够说政治的兴衰更迭并不在音乐呢?”皇上说:“不对。音乐可以使人感动,因此开心的人听见音乐就感到喜悦,哀伤的人听见音乐就感到悲伤,悲伤和喜悦都在人心,并不是音乐引起的。即将衰亡的政治,百姓一定会觉得愁苦,因此听到音乐就更加感觉悲切。现在这两首曲子都依旧存在,我为你弹奏,难道你就觉得悲伤吗?”右丞魏徵说:“古人说‘礼啊礼啊,难道仅仅指的是玉帛吗?乐啊乐啊,难道仅仅指的是钟鼓吗?’乐实在于使人心和睦,并不在于声音本身。”
臣司马光说:我听闻古代的巧匠垂能用眼睛绘制方圆,用心衡量曲直,但是无法把自己的技艺教授给别人,他能教授给别人的,必定是圆规曲尺而已。圣人不用勉力就可以切中事物关键,无需深思就可以有所收获,但是却无法教授给别人,所能够教授的,必定是礼、乐而已。礼,是圣人所践行的;乐,是圣人所喜欢的。圣人遵从正道而喜欢和谐,还考虑到和天下人一起遵守,使之百世传留,因此制定礼乐。因此工匠手持垂的圆规曲尺去打造器物,这也就是垂的工巧了;君王以五帝、三王的礼乐来统治国家,这同样是五帝、三王的为政了。五帝、三王,距离如今已经非常久远了,后人看到他们的礼而懂得他们的行为举止,听见他们的乐而了解他们的喜好,昭然如同仍在当世留存,这莫非不是礼乐的功绩吗?
礼乐有内在的本质,有外在的形式:中正平和,是礼乐的基础;仪容音调,是礼乐的外在。二者不能偏废。先王遵守礼乐的根本,未曾一时离心远去,切实履行礼乐的形式,身躯一时也不曾远离。在闺阁家门之中兴起,在朝廷之中显达,广披于乡邻近郊,通达于诸侯百官,流传遍布于四海,从祭祀战争直至起居饮食,全都不能离开礼乐。一直如此直至数十百年,之后教化广泛深入,天下太平。要是没有礼乐的根本只有礼乐的形势,一日施行礼乐而百日抛弃礼乐,还想要用礼乐改变风俗,的确困难。因此汉武帝设立协律都尉,歌颂天降祥瑞,不能说不美,但是依旧无法不颁布伤感的罪己诏。王莽设立掌管天地四时的官吏羲和,考订律吕之音,不能说不精准,但是还是无法拯救渐台之祸。晋武帝制作笛尺,调和金石之声,不可以说不详尽,但是还是无法消弭平阳之灾。梁武帝设置四器,调和八音,不能够说不分明,但是还是无法免除台城的羞耻。如此看来韶、夏、濩、武四乐,就算全都保存在当世,要是德行难以和它们相匹配,并无法使一个人感化,更何况是普天之下的人民大众呢?这就如同手持垂的圆规曲尺并不具备别的工具、材料,白白等候器具的制成,最后一无所得一样。何况齐、陈的荒淫昏愦之主,亡国之音,暂奏于朝廷,又怎么能够改变一个时代的哀乐呢?太宗说政治的兴衰更替不在于乐,为什么说话如此轻率,责难圣人又这般坚定呢?
礼并非指威仪,但是若是没有威仪那么就难以施行礼。乐并不是指声音,但是要是没有声音那么就难以表现乐。例如一座山,取来其一土一石也无法称之为山,但是要是去掉土石,那么又如何称之为山呢?因此说:“礼不具备内在的本质就难以成立,不具备外在的形式就难以施行。”怎么能由于齐、陈之音对当世没有效用就说乐对治乱没有作用呢,这和看到拳头大的石头而轻视泰山有什么区别?要是以上这种谈论所说的,那么五帝、三王的作乐全都是虚妄。“君子对于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那么就阙而不言。”实在可惜呀!
戊子日,皇上对亲近的大臣说:“我翻看《隋炀帝集》,看到其文辞深奥渊博,也了解到他推崇尧、舜而非议桀、纣,但是其行事为何与他的文章截然相反呢?”魏徵回答道:“尽管君主是圣贤之人,同样需要虚心采纳别人的谏议,因此聪慧的人进献他的智谋,勇敢的人竭尽自己的勇力。炀帝恃才自负,骄傲自大,因此口诵尧、舜的言谈而践行桀、纣的行为,居然不清楚自己因为什么而导致覆灭。”皇上说:“前事不远,可以成为我们的老师!”
长安地区出现蝗虫。辛卯日,皇上进入禁苑,看到蝗虫,捡起几只蝗虫,祷祝说:“百姓将谷物视作生命,但是你们却吃掉它们,宁可让你们吃掉我的肺肠。”举手想要吞掉蝗虫,身旁的人进谏道:“吃下脏东西容易生病。”皇上说:“我为百姓承担灾难,为什么要逃避疾病?”因此吞下蝗虫。这一年,蝗虫没能成灾。
皇上说:“我每一次临朝听政,打算说一句话,没有不曾再三思考的。生怕给百姓带来伤害,因此不多说话。”给事中知起居事杜正伦说:“我的责任在于记下言论,陛下每一个过失,我都会记下,过失怎么会仅仅有害于当今,恐怕还会遭到后人讥讽。”皇上很高兴,赏赐两百段帛。
皇上说:“梁武帝君臣只会谈论苦行和空寂,侯景之乱,百官不能够骑马。梁元帝遭到北周大军的围困,还在讲解《老子》,百官身着戎装听讲。这值得深以为戒。我所喜好的,只有尧、舜、周公、孔子之道,觉得这就如同鸟生有翅膀,鱼得到活水,失去它们就会死去,不可以一时没有它们。”
皇上认为辰州刺史裴虔通,为隋炀帝的旧臣,受到特殊的宠爱,最终却杀死炀帝。尽管时过境迁,数次经历颁发赦令,裴虔通也得以幸免于夷族,但是还是不能让他继续为官,因此下诏将其除名,流放至
州。裴虔通经常说“亲自铲除隋朝皇室而开启了大唐江山”,自认为有功,因此很是怨恨失望。等到获罪于朝廷,怨愤而终。
秋季七月,朝廷下诏把宇文化及的党羽莱州刺史牛方裕、绛州刺史薛世良、广州都督府长史唐奉义、隋虎牙郎将元礼全都除名并流放边疆。
皇上对近臣说:“古语说:‘宽恕是小人的幸运,是君子的不幸。’‘一年之中两次大赦,善良的人哑口无言。’养恶草损害到好谷物,赦免罪犯则导致善良的百姓遭殃,因此自从我即位以来,不打算屡次颁布赦令,正是担心小人有恃无恐,轻易触犯法令!”
长孙无忌,选自《中国历代人物像传》。
长孙无忌,选自《中国历代人物像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