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旃蒙大荒落（公元645年）六月，尽著雍涒滩（公元648年）三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上

贞观十九年（乙巳，公元645年）

六月丁酉日，李世 攻打白岩城西南，皇上亲临城西北。城主孙代音暗中派他的心腹请求投降，约定临近城池时，投下刀斧为信号，并且说：“奴才愿意投降，城中却有不服从的。”皇上把唐朝的旗帜交给使者，说：“如果真的要投降，应该把这面旗帜竖立在城上。”孙代音竖立旗帜，城中的人认为唐朝士兵已经登上城头，都随孙代音投降了。

皇上攻克辽东后，白岩城请求投降，不久又反悔了。皇上因其反复无常而恼怒，命令军中将士说：“攻取这座城就将人口、财物赏赐给将士。”李世 见皇上将要接受对方投降，就率领士兵几十人请战说：“士兵争相冒着流箭飞石、不顾生死的原因，正是贪图劫掠和缴获的人口和财物。现在城池即将攻克，为什么要接受他们的投降，辜负士兵的期望呢？”皇上下马致歉说：“将军说的对。然而放纵士兵杀人而劫掠对方的妻儿，是我不忍心看到的。将军麾下有功的将士，我会用府库里的财物赏赐他们，差不多可以从将军手中赎得这座城了。”李世 于是退下。大军得到城中男女一万多人，皇上在水边设帷帐接受他们的投降，仍旧赐给他们食物，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赏赐绢帛各有等差。身在白岩城而来自其他城的士兵都予以抚慰，供给粮草兵器，听任他们去留。

在此之前，辽东城长史被部下杀死，他的省事护送其妻儿投奔白岩城。皇上怜悯省事讲道义，赏赐他五匹帛，为长史造灵车，把遗体送回平壤。皇上在白岩城设置岩州，任命孙代音为刺史。

契苾何力伤势严重，皇上亲自为他上药，追查出刺伤契苾何力的人是高突勃，交给契苾何力让他将其杀死。契苾何力上奏说：“他为自己的君主冒着刀锋刺中我，这是一位忠诚勇敢的战士，我当初和他不认识，没有怨仇。”于是将高突勃释放。

当初，莫离支派加尸城的七百人去戍守盖牟城，李世 将他们全部俘获，这些人请求从军效力。皇上说：“你们的家人都在加尸城，你们为我作战，莫离支一定会杀死你们的妻儿，得到一个人的帮助却毁掉他的全家，我不忍心这样做。”戊戌日，皇上赏赐这些人后将他们全部遣送回去。

己亥日，皇上把盖牟城设置为盖州。

丁未日，皇帝从辽东出发，丙辰日，来到安市城，进兵攻打这座城。丁巳日，高句丽北部耨萨高延寿、高惠真率领高句丽、靺鞨士兵十五万人援救安市城。皇上对近臣说：“现在高延寿的策略有三种：领兵径直前进，与安市城相连修筑营垒，占据高山的险峻地势，食用城中积蓄的粮食，派出靺鞨人劫掠我们的牛马，让我们即使攻城也不能很快取胜，想要撤退又有泥沼阻隔，困住我军，这是上策；迁出城中的部众，和他们在夜里逃走，这是中策；不考虑自身的实力，来和我军交战，这是下策。各位看好，他们一定会采用下策，成为俘虏早已是我眼中的事了。”

高句丽有一位对卢，年老而熟悉政事，对高延寿说：“秦王对内铲除群雄，对外征服戎狄，自立为皇帝，这说明他有治国的才能，现在他倾尽国内的兵众前来，我们不能抗衡。为我们考虑，不如停兵不和对方交战，长久地拖延下去，分派奇兵截断他们的运粮通道。他们的粮食吃完，求战又不成，想撤退又无路可走，这样就能取胜了。”高延寿不听，领兵径直进发，距离安市城四十里。皇上担心他们徘徊不前，命令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率领突厥骑兵一千多人来引诱他们，士兵刚交战就假装败退。高句丽人相互说：“太容易对付了！”他们争相上前，到安市城东南八里的地方，依山势布阵。

皇上召集全体将领询问计策，长孙无忌回答说：“我听说面临敌人将要交战时，一定要先观察士兵的情况。我刚才经过各军营，看见士兵听说高丽军队来到，都拔出战刀绑好旌旗，喜悦的神情浮现在脸上，这是必胜的士兵。陛下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亲自上阵作战，凡是出奇制胜的战斗，都是陛下进献的计谋，众将领只是奉行既定的计划罢了。今天的事情，还是请陛下来指挥调遣。”皇上笑着说：“各位这样谦让，我应当和各位一同谋划。”于是他和长孙无忌等人率领几百名骑兵登上高处远望，观察地理形势，选择可以设伏兵以及前进撤退的地点。高句丽、靺鞨的士兵联合组成战阵，长达四十里。江夏王李道宗说：“高丽倾尽全国的兵力来抵挡朝廷的军队，平壤的守备一定空虚，希望交给我精锐士兵五千人，掀翻他们的根基，这样几十万的兵众就可以不战而降了。”皇上没有回应，派使者欺骗高延寿说：“我因为你们国家的权臣杀死君主，所以前来谴责罪行。至于两国交战，并不是我的本意。进入你们的国境，粮食无法供给，所以攻取了你们的几座城，等你们国家重修藩臣的礼仪，你们所丢掉的土地就会重新得到了。”高延寿相信了，不再设防备。

皇上夜里召见文武大臣议事，命令李世 率领步骑兵一万五千人在西岭布阵，长孙无忌率领精锐士兵一万一千人为奇兵，在山北从狭长的山谷穿过来冲击敌人的后方。皇上亲自率领步骑兵四千人，带着战鼓和号角，放倒旗帜，登上北山，敕令各路军队听见击鼓吹角的声音后同时出发奋力作战。这时他命令有关部门在朝堂旁边张设接受投降的帷幕。戊午日，高延寿等人只看见李世布阵，就部署士兵想要迎战。皇上望见长孙无忌的军队扬起尘土，就命令击鼓吹角，举起旗帜，各路军队击鼓呐喊同时进攻，高延寿等人非常恐惧，想要分兵抵抗，可是他的军阵已经乱了。正逢电闪雷鸣，龙门人薛仁贵身穿奇异的服装，大声呼喊着冲进敌阵，所到之处无人能敌。高句丽士兵纷纷倒下，大军乘胜追击，高句丽士兵大溃散，大军斩获二万多人的首级。皇上望见薛仁贵，召见他，任命他为游击将军。薛仁贵，是薛安都的六世孙，名叫礼，以字相称呼。

高延寿等人率领残余部众依山势自保，皇上命令各路军队围攻，长孙无忌拆除所有桥梁，截断敌人的退路。己未日，高延寿、高惠真率领他们的部众三万六千八百人请求投降，进入军门，下跪爬行前进，伏地拜倒请求饶命。皇上对他们说：“东夷的年轻人，只能在海湾处逞强，至于摧毁坚城决战取胜，一定不如老年人，从今往后还敢和天子交战吗？”他们都伏在地上不敢应答。皇上挑选耨萨以下酋长三千五百人，授予他们军职，把他们迁徙到内地，其他士兵都释放了，让他们回到平壤。众人都高举双手叩头在地，欢呼声传到几十里外。皇上命人逮捕靺鞨士兵三千三百人，将他们全部坑杀。缴获五万匹马，五万头牛，一万套铁甲，各种器械与此数量相当。高句丽全国非常震惊，后黄城、银城兵民都迁出逃走，几百里内再无人烟。

皇上通过驿站送书信通报太子，又写信给高士廉等人说：“我这样带兵，怎么样？”他将所亲临的山改名为驻骅山。

秋季七月辛未日，皇上把军营迁移到安市城东岭。己卯日，皇上诏令在战死者的尸体上作标记，等到返回时一同带回。戊子日，他任命高延寿为鸿胪卿，高惠真为司农卿。

张亮的军队经过建安城下，壁垒还没有修筑稳固，有很多士兵外出砍柴牧马，高句丽兵突然赶到，军中惊慌混乱。张亮向来胆怯，坐在胡床上，直视前方说不出话，将士见到他，反倒以为他勇敢。总管张金树等人敲响战鼓部署士兵迎击高句丽兵，将其打败。

八月甲辰日，侦察骑兵抓获莫离支派出的间谍高竹离，将其反绑双手押送到营门前。皇上召见他，解开捆绑他的绳子问道：“为什么瘦得这样厉害？”高竹离回答说：“我暗中走小路，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皇上命人赐给他食物，对他说：“你身为间谍，应该赶快返回复命。你替我传话给莫离支，想要知道我军中的消息，可以派人径直来我这里，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辛苦地走小路呢？”高竹离赤脚行走，皇上赏赐草鞋而遣送他回去。

丙午日，军营迁移到安市城南。皇上在辽东，凡是安营扎寨，只在明处设置瞭望敌情的土堡，不挖掘堑壕修筑堡垒，即便逼近敌人的城池，高句丽人也终究不敢出来劫掠，军中士兵单独外出在野外露宿就像在中原一样。

皇上征讨高句丽的时候，薛延陀派使者入朝进贡，皇上对使者说：“告诉你们的可汗，现在我们父子要东征高句丽，你们能来进犯，就赶快来吧！”真珠可汗惊慌害怕，派使者前来谢罪，并且请求派兵协助大军作战。皇上没有答应。等到高句丽军队在驻跸山战败，莫离支让靺鞨人劝说真珠可汗，以丰厚的利益来引诱他，真珠可汗受到震慑而不敢采取行动。九月壬申日，真珠可汗去世，皇上为他办理丧事。

当初，真珠可汗请求让他的庶长子曳莽做突利失可汗，居住在东部，统领各部族，让他的嫡子拔灼为肆叶护可汗，居住在西部，统领薛延陀。朝廷下诏批准，都按照礼仪予以册命。曳莽性情暴躁轻浮，用兵很轻率，与拔灼不和睦。真珠可汗去世后，二人聚在一起举办丧礼。下葬后，曳莽担心拔灼算计自己，就率先返回他的部落，拔灼追上来将其杀死，自立为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

皇上在白岩城获胜后，对李世 说：“我听说安市城地势险要而士兵精良，该城守将英勇善战，莫离支作乱时，该城不服从，莫离支不能将其攻克，顺便让他继续管理该城。建安城兵力微弱而粮食短缺，如果趁对方没有防备而出击，就一定能够取胜。您可以率先攻打建安，建安攻克后，安市就在我的肚子里了，这正是兵法上所说的‘城有所不攻’。”李世 回答说：“建安在南面，安市在北面，我军的粮草都在辽东。现在越过安市去攻打建安，如果贼兵切断我们的运粮通道，将要怎么应对呢？不如率先攻打安市，安市被攻克，就可以击鼓行军而攻取建安了。”皇上说：“我任用您为将领，怎么能不采用您的计策？只是不要耽误我的大事。”李世于是前去进攻安市。

安市人望见皇上的旗帜和伞盖，就登上城头击鼓呐喊，皇上很生气，李世 请求在攻下城池的当天，坑杀城中全部男女。安市人听说后，更加顽强地守城，大军久攻不下。高延寿、高惠真向皇上请求说：“奴才已经效力于大国，不敢不献上忠诚，想让天子早日建立大功，奴才也能够和妻儿相见。安市人顾惜他们的家人，每个人都为自己作战，不容易很快攻下。现在奴才率领高句丽十几万兵众，望见旌旗立即溃败，国人吓破了胆，乌骨城的耨萨年老衰弱，不能稳固城防，调动大军临近该城，早晨到达晚上就能攻克。其余的沿途小城，一定望风溃散。然后收集他们的物资和粮草，击鼓行军前进，平壤就一定守不住了。”群臣也说：“张亮的军队在沙城，如果征召他不超过两天就能到达，趁高句丽人恐惧的时机，合力攻取乌骨城，渡过鸭绿水，直取平壤，就看这次行动了。”皇上想要采纳，只有长孙无忌认为：“天子亲自出征，和众将领不同，不可以冒险侥幸。现在建安、新城的敌人，还有十万人，如果进军乌骨城，他们都会跟在我们身后，不如先攻破安市城，夺取建安城，然后再长驱直入，这才是万全之策。”皇上于是作罢。

各路军队猛攻安市城，皇上听见城中禽畜的叫声，对李世 说：“围城的时间太久，城中炊烟一天比一天稀少，现在禽畜叫得厉害，这一定是在犒赏士兵，想要在夜里出城偷袭我们，应该严加防备。”当天夜里，高句丽士兵几百人由绳子悬着送到城下。皇上听说后，亲自来到城下，召集士兵猛攻，斩获几十人的首级，其他高句丽人退回。

江夏王李道宗督率部众在城东南堆筑土山，逐渐逼近该城，城里也不断增高城墙来抵抗。士兵轮流进攻，每天交战六七个回合，大军用冲车和抛石机，毁坏城墙，城中随即设立木栅栏来堵塞缺口。李道宗的脚受伤了，皇上亲自为他针灸。堆筑土山的工程日夜不停，共用六十天的时间，耗资五十万，山顶距离城墙只有几丈远，可以对城内居高临下，李道宗派果毅都尉傅伏爱率领士兵驻守在山顶来防范敌人。土山倒塌，压向城墙，城墙崩坏，正逢傅伏爱私自离开他所统领的部队，高句丽士兵几百人从城墙缺口处冲出交战，于是夺取土山，挖堑壕防守。皇上很生气，将傅伏爱斩首示众，命令众将领攻城，三天也没有攻下。李道宗赤脚到帅旗下请罪，皇上说：“你的罪过应当处死，只是我想到汉武帝杀死王恢，倒不如秦穆公任用孟明，况且你有攻破盖牟、辽东的功勋，所以就特意将你赦免了。”

皇上认为辽东冷得很早，草木枯萎河水冻结，兵马都难以久留，而且粮食也快吃光了，癸未日，他敕令撤兵。大军先迁走辽、盖二州的百姓而渡过辽水，于是在安市城下炫耀武力后返回，城中的人都隐藏不出来。守城的主将登上城头下拜辞别，皇上称赞他能坚守，赏赐给他细绢一百匹，来奖励他事奉君主的成绩。皇上命令李世 、江夏王李道宗率领步骑兵四万人殿后。

乙酉日，大军来到辽东。丙戌日，军队渡过辽水。辽水沿岸的沼泽泥泞，车马不能通行，皇上命令长孙无忌率领一万人，割草铺在路上，水深的地方用车做桥梁，皇上亲自将柴草系在马鞭上来帮助大家干活。冬季十月丙申朔日，皇上来到蒲沟停驻，督促铺设道路的各路军队渡过渤错水，遭遇暴风雪，士兵的衣服沾湿有很多人被冻死，皇上敕令在路上点燃火堆等待天气转晴。

征讨高句丽期间，大军攻下玄菟、横山、盖牟、磨米、白岩、辽东、卑沙、麦谷、银山、后黄十座城，迁徙辽、盖、岩三州户口到中原的有七万人。新城、建安、驻跸三次大规模战役，斩获四万多人的首级，本方将士死亡将近二千人，战马死亡十分之七八。皇上因为不能建立功业，非常懊悔，叹息说：“如果魏徵还活着，就不会让我有这次行动！”他命人骑驿站的马用少牢祭祀魏徵，重新竖立当年制作的墓碑，征召他的妻儿到行宫，慰劳赏赐他们。

丙午日，大军来到营州。皇上诏令将在辽东之战中阵亡将士的尸骨一并聚集在柳城东南，命令有关部门准备太牢，皇上亲自撰文祭祀，亲临吊祭痛哭致哀。死者的父母听说后，都说：“我们的儿子死后有天子为他们哭泣，死又有什么遗憾！”皇上对薛仁贵说：“我的各位将领都老了，想找一位年轻的骁勇善战者统领军队，没有能比得上您的人。我对得到辽东并不感到高兴，却为得到您感到高兴。”

丙辰日，皇上听说太子出迎的一行人即将赶到，就率领飞骑军三千人骑马进入临渝关，在路上和太子相遇。皇上从定州出发时，指着所穿的褐色战袍对太子说：“等到再次见到你，我就可以换下这件战袍了。”在辽东，即使盛夏季节流下汗水，皇上也不更换。到秋季，战袍穿坏了，侍从请求更换，皇上说：“战士的衣服大多破旧，只有我穿上新衣服，能行吗？”至这时，太子进献新衣服，皇上才换下旧衣服。

各路军队所俘获的高句丽民众有一万四千多人，先集中在幽州，将要赏赐给将士做奴仆，皇上怜悯他们父子夫妻离散，命令有关部门估算他们的价格，都用府库的钱币和布帛赎为平民，欢呼的声音，三天不停息。十一月辛未日，皇帝到达幽州，高句丽民众在城东欢迎，下拜时舞蹈欢呼，声音在地面回转，尘土漫天飞扬。

庚辰日，皇上经过易州境内，易州司马陈元 让民众在地下室生火增温种蔬菜而进献给皇上。皇上厌恶这种谄媚的做法，罢免陈元 的官职。

丙戌日，皇帝来到定州。

丁亥日，吏部尚书杨师道因所任用的人大多不称职而获罪，被降职为工部尚书。

壬辰日，皇帝从定州出发。十二月辛丑日，皇上长了毒疮，只能乘坐步辇出行。戊申日，皇上来到并州，太子为他吸吮疮口，扶着步辇步行了几天。辛亥日，皇上的疾病痊愈了，百官都来庆贺。

皇上征讨高句丽时，派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率领突厥人屯驻在夏州以北，来防备薛延陀。薛延陀多弥可汗即位，趁皇上出征还没有返回，领兵进犯黄河以南，皇上派左武候中郎将长安人田仁会与执失思力把军队联合在一起进攻。执失思力示弱假装败退，引诱敌人深入腹地，来到夏州的境内，整顿军阵来等待敌人。薛延陀溃败，夏州守军追击六百多里，在沙漠以北炫耀武力后返回。多弥可汗再次发兵进犯夏州，己未日，皇上敕令礼部尚书江夏王李道宗，调发朔、并、汾、箕、岚、代、忻、蔚、云九个州的士兵镇守朔州，右卫大将军代州都督薛万徹，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调发胜、夏、银、绥、丹、延、鄜、坊、石、隰十个州的士兵镇守胜州，胜州都督宋君明，左武候将军薛孤吴，调发灵、原、宁、盐、庆五个州的士兵镇守灵州。皇上又命令执失思力调发灵、胜二州的突厥士兵，和李道宗等人相互呼应。薛延陀来到塞下，知道对方有防备，不敢进犯。

当初，皇上留下侍中刘洎在定州辅佐皇太子，仍旧兼任左庶子、检校民部尚书，总理吏、礼、户三部尚书事务。皇上将要出发，对刘洎说：“我现在到远方征战，你辅佐太子，国家安危都寄托在你身上，应该深刻体会我的心意。”刘洎回答说：“希望陛下不要忧虑，大臣中有罪的，我会严格奉行指令立即予以诛罚。”皇上认为他在胡乱发言，感到很奇怪，告诫他说：“您的性格粗率又过于刚直，一定会因此遭遇挫折，应该慎重行事！”在皇上生病时，刘洎从内宫出来，神情非常悲哀，对同僚说：“病情到了这种程度，皇帝的身体值得忧虑！”有人对皇上进谗言说：“刘洎说国家大事不值得忧虑，只应当像伊尹、霍光那样辅佐年幼的君主，大臣中有异心的就予以诛杀，局势自然就安定了。”皇上也认为是这样，庚申日，下诏书说：“刘洎和别人私下议论，希望发生意外，谋求执掌朝政，自比伊尹、霍光，猜忌大臣，想要把他们都杀掉。应该赐他自尽，赦免他的妻儿。”

中书令马周代理吏部尚书，认为在四季选官太忙碌，请求恢复在十一开始月选官，到第二年三月结束。皇上采纳他的建议。

这一年，右亲卫中郎将裴行方讨伐茂州反叛的羌人黄郎弄，击溃敌人，穷追其残余势力，向西来到乞习山，临近弱水后返回。

二十年（丙午，公元646年）

春季正月辛未日，夏州都督乔师望、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等人攻打薛延陀，击溃敌人，俘获二千多人。多弥可汗率领轻装骑兵逃跑，薛延陀就陷入动荡了。

丁丑日，皇上派大理卿孙伏伽等二十二人按照汉朝六条诏书的要求巡察各地，刺史、县令以下官吏有很多人被降职罢免，其中到朝廷喊冤的人，前后不间断。皇上命令褚遂良按类别写明情况呈报朝廷，由他亲自裁决，根据才能被提拔的有二十人，根据罪行被处死的有七人，流放以及免除官职的有几百上千人。

二月乙未日，皇上从并州出发。三月己巳日，皇帝返回京城。皇上对李靖说：“我倾尽全国兵力却受困于东夷小国，为什么呢？”李靖说：“这一点李道宗可以解释。”皇上转过头问江夏王李道宗，他详细陈述在驻跸山时提出过利用敌人后方空虚攻打平壤的建议。皇上失望地说：“当时匆忙，我不记得了。”

皇上的病没有完全恢复，想要专心保养，庚午日，诏令军国机要事务一并委托皇太子裁决。于是太子每隔一天在东宫处理政务，处理完毕，就进宫侍候皇上服药吃饭，不离身边。皇上命令太子暂时外出游览，太子辞谢不愿出去。皇上就在寝殿旁设置别院，让太子居住。褚遂良请求太子十天回东宫一次，和太师太傅讲论经典义理。皇上批准了。

皇上曾经亲临未央宫，清道的仪仗队已经走过，忽然在草丛里出现一人携带横刀，就审问他，那人回答说：“我听见清道的仪仗队经过，害怕而不敢出来，仪仗队没有发现我，我就趴着不敢动。”皇上立即带着他返回，转过头对太子说：“这件事处理起来，就会有几个人应当处死，你从后面赶快把他放走。”皇上又曾经乘坐腰舆，禁卫军有人不小心碰到皇帝的衣服，那人很害怕，脸色也变了。皇上说：“这里没有御史，我不会怪罪你。”

陕县人常德玄告发刑部尚书张亮收养义子五百人，和术士公孙常谈话，说“我的名字正和图谶相应验”，又问术士程公颖说：“我的手臂上生出龙鳞，想要举大事，可以吗？”皇上命令马周等人调查这件事，张亮坚决不服。皇上说：“张亮有义子五百人，养这些人做什么？正是要谋反了！”他命令百官议定他的罪名，众人都说张亮谋反，应当诛杀。只有将作少监李道裕说：“张亮反叛的行迹还没有充分暴露，不应当判处死罪。”皇上派长孙无忌、房玄龄到狱中和张亮诀别说：“法律是天下的准则，我们和您共同遵守。您自己不谨慎，和凶恶的人往来，深陷于法网，现在还能怎么办！您一路走好。”己丑日，张亮和程公颖都在西市被斩首，家产被查抄。

过了一年多，刑部侍郎有空缺，皇上命令执政大臣精选合适的人，拟定几个人，都不符合皇上的心意，不久后皇上说：“我找到这个人了。此前李道裕议论张亮的案件说‘反叛的行迹还没有充分暴露’，这句话太恰当了，我虽然没有听从，但是现在很后悔。”于是他任命李道裕为刑部侍郎。

闰三月癸巳朔日，发生了日食。

戊戌日，朝廷撤销辽州都督府以及岩州。

夏季四月甲子日，太子太保萧瑀被解除太保一职，仍旧担任同中书门下三品。

五月甲寅日，高句丽王高藏以及莫离支泉盖金派使者前来谢罪，并进献两名美女，皇上送回美女。泉盖金，即泉盖苏文。

六月丁卯日，西突厥乙毗射匮可汗派使者入朝进贡，并且请求通婚。皇上批准请求，并且让西突厥割让龟兹、于阗、疏勒、朱俱波、葱岭五国来做聘礼。

薛延陀多弥可汗，性格偏激急躁，多疑而没有恩惠，废弃父亲在位时的贵族大臣，专门任用自己所亲近的人，国人不归附他。多弥诛杀很多人，人们心中不安。回纥酋长吐迷度和仆骨、同罗联合攻打他，多弥惨败。乙亥日，朝廷下诏任命江夏王李道宗、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为翰海安抚大使，又派右领卫大将军执失思力率领突厥士兵，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率领凉州以及胡人的士兵，代州都督薛万徹、营州都督张俭各自率领本部士兵，分兵几路同时进发，来攻打薛延陀。

皇上派校尉宇文法前往乌罗护、靺鞨，在东部边境与薛延陀阿波设的士兵相遇，宇文法率领靺鞨人将其击败。薛延陀国内惊慌混乱，说：“唐朝军队来了！”各部落大乱。多弥率领几千名骑兵投奔阿史德时健的部落，回纥发起进攻将其杀死，连同他的宗族也全部消灭，最终占据他的领地。各部落的俟斤相互攻伐，争着派使者前来归顺朝廷。

薛延陀的残余部众向西逃跑，还有七万多人，他们共同拥立真珠可汗哥哥的儿子咄摩支为伊特勿失可汗，返回薛延陀故地。不久咄摩支去除可汗称号，派使者上奏表，请求居住在郁督军山的北面。朝廷派兵部尚书崔敦礼去安抚他们。

敕勒九姓的酋长，因为他们的部落一直依附薛延陀，听说咄摩支到来，都很害怕，朝中大臣议论担心他会成为漠北的祸患，就改派李世 和九姓敕勒酋长共同对付他。皇上告诫李世 说：“能够降服就安抚他们，如果反叛就讨伐他们。”己丑日，皇上下达亲笔诏书，认为“薛延陀破灭后，他们统治下的敕勒各部落，有的前来归降，有的还没有归顺，现在不抓住机会，恐怕将来会留有遗憾，我应当亲自去灵州招抚，去年出征辽东的士兵，都不用征调”。

当时太子应当随行，少詹事张行成上疏，认为：“皇太子随陛下亲临灵州，不如让他留下监理国事，接待百官，熟习各种政务，这样既可以使京城更加稳固，又可向四方显示盛大的德行。陛下应该割舍私人感情，听从朝廷公议。”皇上认为他很忠诚，进官位为银青光禄大夫。

李世 来到郁督军山，当地酋长梯真达官率领部众前来归降。薛延陀的咄摩支向南赶往荒谷，李世 派通事舍人萧嗣业前去招抚，咄摩支到萧嗣业那里投降。他的部落仍然持观望态度，李世 出兵追击，先后斩获五千多人的首级，俘获男女三万多人。秋季七月，咄摩支到达京城，被任命为右武卫大将军。

八月甲子日，皇上立皇孙李忠为陈王。

己巳日，皇上出行亲临灵州。

江夏王李道宗的军队穿越沙漠后，遭遇薛延陀阿波达官几万部众的抵抗，李道宗击败敌人，斩获一千多人的首级，追击二百里。李道宗和薛万徹各自派使者招抚晓谕敕勒各部落，那些酋长都很高兴，叩头请求入朝。庚午日，皇帝来到浮阳。回纥、拔野古、同罗、仆骨、多滥葛、思结、阿跌、契苾、跌结、浑、斛薛等十一姓各自派使者入朝进贡，声称：“薛延陀不事奉大国，凶暴残酷不守正道，不能做奴才们的主人，自取灭亡，各部落像鸟兽一样逃散，不知道去了哪里。奴才们各有自己的领地，不追随薛延陀而去，要归顺天子。希望陛下降下哀怜，请求设置一处官署，养育奴才们。”皇上非常高兴。辛未日，朝廷下诏书宴请回纥等部族的使者，赏赐物品拜授官职，赐给酋长加盖御玺的诏书，派右领军中郎将安永寿出使回访。

壬申日，皇上亲临汉朝甘泉宫旧址，下诏令说：“戎狄和天地同生，与远古时帝王并存，他们制造祸端，是从建国初期开始的。我略施计策派出部分军队，就能擒获颉利。我刚开始施展朝廷的谋划，就已经消灭薛延陀。铁勒的一百多万户人口，散居在遥远的北方，从很远的地方派来使者，要求献身朝廷，请求与编户等同，一并设为州郡。开天辟地以来，还是前所未闻的，应该用完备的礼仪祭告宗庙，然后向全天下的百姓公布。”

庚辰日，皇上来到泾州。丙戌日，他穿越陇山，来到西瓦亭，观看牧马。九月，皇上来到灵州，敕勒各部落的俟斤相继派到灵州的使者有几千人，都说：“希望至尊天子做我们的天可汗，我们子孙后代永远做天子的奴仆，死也不会遗憾。”甲辰日，皇上作诗记叙这件事说：“雪耻酬百王，除凶报千古。”公卿请求在灵州刻石碑记录这件事，皇上批准。

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宋公萧瑀，性情耿直孤傲，和同僚多有不合，曾经对皇上说：“房玄龄和中书省、门下省的各位大臣，结党营私不忠于陛下，把持权柄固执己见。陛下不知道详情，他们只是还没有反叛罢了。”皇上说：“您说得岂不是太过分了！君主选拔有才能的人作为股肱心腹，应当以诚相待来任用他。不可以对别人求全责备，一定要舍弃他的短处，选取他的长处。我虽然不能做到耳聪目明，哪里至于糊涂到善恶不分，竟到了这种程度！”萧瑀内心很不满，已经多次违背皇上的意思，皇上也对他怀恨在心，只是念及他还是非常忠直，不忍心罢免他。

皇上曾经对张亮说：“您既然敬奉佛陀，为什么不出家？”萧瑀于是请求出家。皇上说：“我也知道您平素喜好佛教，现在不违背您的心意。”萧瑀不久后再次进言说：“我刚才考虑这件事，不能出家。”皇上认为萧瑀在群臣面前说话反复无常，心里很不满。正逢萧瑀声称有脚病不上朝，有时到了朝堂而不进来拜见。皇上知道萧瑀的心里始终不痛快。冬季十月，皇上下达亲笔诏书列举他的罪过说：“我对佛教，无意遵从。那些探求佛法的人没有能够验证将来福运的，修持佛教的人却反而在过去遭罪受苦。至于像梁武帝那样穷尽心思于佛教，像梁简文帝那样坚定意志于佛法，倾尽府库里的财物供给无数，耗费人力来修建佛塔佛寺。等到三淮如鼎沸，五岭起战火，借助熊掌残喘，射杀鸟雀充饥，子孙灭亡而无暇顾及，国家倾刻间化为废墟，报应施舍的征兆，是多么荒谬！萧瑀重蹈覆辙，承袭亡国遗风。抛弃公家利益而追求私人利益，不懂得扬名隐世的道理。身在人世间却口诵佛家言，不能分辨邪恶正义的想法。修去累世的孽源，祈求一人的福根，对上违背君主的心意，对下煽动浮华的风气。自己请求出家，很快再次反悔。反复变化犹疑，只在瞬息之间。自我肯定否定，就在朝堂之上。有损国家栋梁的体面，难道是宰辅之臣的器量吗？我隐忍到今天，萧瑀全无悔改的意思。将他贬为商州刺史，免除其封爵。”

皇上从高句丽返回后，泉盖苏文更加骄横放纵，即使派使者上奏表，他的言辞也都是诡辩狂妄之语，对待唐朝使者又十分傲慢，经常窥伺边境防守薄弱的地方。朝廷多次敕令让他不要进攻新罗，他却不停地侵扰。壬申日，朝廷诏令不接待高句丽的朝贡，再次商议征伐之事。

丙戌日，皇帝返回京城。

冬季十月己丑日，皇上亲临灵州往返时，遭遇严寒而旅途劳顿，想要在新年之前专心保养。十一月己丑日，朝廷诏令将祭祀典礼、群臣奏章、外族宾客、征调军队、宫中宿卫、通过驿站传送鱼符、任用五品以上官员以及罢免官职、判处死罪等事务全部上报朝廷，其余事情一并交给皇太子处理。

十二月己丑日，群臣多次请求祭天地，皇上批准。朝廷诏令制作仪仗送到洛阳宫中。

戊寅日，回纥俟利发吐迷度、仆骨俟利发歌滥拔延、多滥葛俟斤末、拔野古俟利发屈利失、同罗俟利发时健啜、思结酋长乌碎以及浑、斛薛、奚结、阿跌、契苾、白酋长都到京城朝见。庚辰日，皇上在芳兰殿设宴款待，命令有关部门以优厚的礼节接待，每五天会见一次。

癸未日，皇上对长孙无忌等人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世间都认为这是喜庆的日子，在我看来却反倒成了伤感的事情。现在我治理天下，拥有四海之内的土地，可是在父母膝下侍候，却永远不可能了，因此子路有不能再为父母背米的遗憾。《诗经》说：‘可怜父和母，生我真辛苦。’为什么要在父母辛苦的日子大肆宴饮作乐呢？”说完他泪流满面，身边的近臣都非常悲伤。

房玄龄曾经因为小事受到责备而退居宅第，褚遂良上疏，认为：“房玄龄自从举义兵时就有辅佐之功，武德末年又冒着死罪决断大事，贞观初年选拔贤才授任官吏，在大臣中，房玄龄最勤劳。除非罪不可赦，被士大夫共同怨恨，就不能把他远远抛弃。陛下如果认为他年老体弱，也应当规劝他退休，按照礼节辞退，不能因为很小的过失，就抛弃几十年的老功臣。”皇上立即征召房玄龄出仕。不久，房玄龄再次让出官位回到家中。过了很久，皇上亲临芙蓉园，房玄龄申敕家中子弟洒扫门庭，说：“皇帝将要到了。”不久，皇上果然亲临他的宅第，于是用车载着他一同返回宫中。

二十一年（丁未，公元647年）

春季正月，开府仪同三司申文献公高士廉病重。辛卯日，皇上亲临他家，流着眼泪和他诀别。壬辰日，高士廉去世。皇上将要前去为他痛哭吊祭，房玄龄认为皇上的病刚好，坚持劝阻，皇上说：“高公和我不只是君臣，还兼有故旧和姻亲的关系，怎么能听说他去世而不去痛哭吊祭呢？您不要再说了！”他率领侍从经由兴安门出宫。长孙无忌在高士廉停放灵柩的地方，听说皇上将要到来，停止哭泣，出迎到马前劝谏说：“陛下正在服食丹药，按照药方的说法不能亲临丧礼，为什么不替国家和百姓考虑而注意自己的身体呢？况且我的舅舅临终有遗言，非常不愿意在下葬、入殓时，让陛下屈尊前来。”皇上不听。长孙无忌趴在道路中间，流着眼泪坚持劝阻，皇上于是返回东苑，望着南面痛哭，泪如雨下。等到灵柩送出横桥，皇上登上长安旧城西北楼，遥望灵车大哭。

丙申日，朝廷诏令在回纥管辖区域设置瀚海府，在仆骨设置金微府，在多滥葛设置燕然府，在拔野古设置幽陵府，在同罗设置龟林府，在思结设置卢山府，在浑设置皋兰州，在斛薛设置高阙州，在奚结设置鸡鹿府，在阿跌设置鸡田州，在契苾设置榆溪州，在思结分支部落设置 林州，在白 设置寘颜州，分别任命当地部落酋长为都督、刺史，各自赐给金银丝绸和锦袍。敕勒人非常高兴，相互拥抱，跪拜舞蹈，声音在尘土中回转。等到他们返回时，皇上亲临天成殿摆酒宴，准备十套乐班而将他们送走。众酋长奏报说：“我们已经是唐朝的臣民，来到至尊天子的住处，就像拜见父母，请求在回纥以南、突厥以北地区开辟一条道路，命名为参天可汗道，设置六十八处驿站，各有马匹和酒肉供过路人享用，我们每年进贡貂皮来充当租赋，仍旧请能写文章的人，让他们上奏章。”皇上都批准了。从此北部蛮荒地区全部安定，然而回纥吐迷度已经私自称可汗，官号都遵照突厥旧制。

丁酉日，朝廷诏令明年二月将要在泰山祭祀，在社首山祭地，其余事项都遵照贞观十五年的决议。

二月丁丑日，太子到国子学举行释奠礼。

皇上将要再次征讨高句丽，朝臣议论认为：“高句丽依山势筑城，很难在短时间内攻下。此前御驾亲征，国人得不到充分的耕种时间，所攻下的城，都要没缴存粮，再加上旱灾，有超过一半的民众缺粮。现在如果多次派兵，轮番搅扰其边境，使对方疲于奔命，放下农具躲进城堡，几年的时间，千里之内一片荒凉，那么人心自然离散，鸭绿水以北，可以不用作战而轻易取得了。”皇上采纳了他们的建议。三月，朝廷任命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由右武候将军李海岸辅佐他，调发士兵一万多人，乘坐楼船从莱州渡海进入高句丽境内。朝廷又任命太子詹事李世 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由右武卫将军孙贰朗等人辅佐他，率领士兵三千人，和营州都督府的士兵从新城道进入高句丽境内。两支军队都选配熟习水性勇猛善战的士兵。

辛卯日，皇上说：“我对于戎狄之所以能够取得古人所不能取得的胜利，征服古人所不能征服的地区，都是因为顺应众人的意愿。从前大禹率领九州的民众，开凿山石砍伐树木，疏导各条河流注入大海，太辛苦了，可是民众没有怨言，就是因为顺应民心，利用地势，和民众有共同利益的缘故。”

这个月，皇上中风，受京城酷暑的困扰，夏季四月乙丑日，命人将终南山废弃的太和宫改建为翠微宫。

丙寅日，朝廷设置燕然都护府，统领瀚海等六都督府、皋兰等七州，任命扬州都督府司马李素立为都护。李素立以恩惠和诚信安抚当地人，各族民众都归附他，共同驱赶牛马献给他。李素立只接受一杯酒，其余都退还给他们。

五月戊子日，皇上亲临翠微宫。冀州进士张昌龄进献《翠微宫颂》，皇上喜爱他的文章，命他在通事舍人那里以备供奉。

当初，张昌龄和进士王公治都擅长写文章，名声震动京城，考功员外郎王师旦负责向朝廷举荐人才，贬抑他们，朝中都不明白其中的缘故。等到奏报进士及第的名单，皇上为没有这两个人的名字感到奇怪，质问王师旦。王师旦回答说：“这两个人虽然文辞华丽，但是体势轻薄，终究不能成大器。如果让他们取得很高的名次，恐怕后来人效法他们，有损陛下的正道。”皇上赞赏他的话。

壬辰日，朝廷诏令各官署仍旧向皇太子奏事。

庚辰日，皇上来到翠微殿，问近臣说：“自古以来帝王虽然平定了中原，但是不能制服戎狄。我的才能不及古人而成就的功勋却超过他们，我自己不说明其中的缘故，各位直率地如实说来。”群臣都说：“陛下的功德和天地平齐，天下人无法说清楚。”皇上说：“不是这样。我能做到这些，只是由于五个原因罢了。自古以来帝王大多嫉妒才能胜过自己的人，我看见别人的长处，就像自己拥有这些长处一样。人的品行和才能，不能同时兼有，我对人经常抛弃他的短处，选取他的长处。君主经常在提拔贤能的人时就想将其揽入自己的怀中，摒弃不贤的人时就想将其推进沟壑，我看见贤能的人就敬重他，遇见不贤的人就怜悯他，无论有没有才能都能各得其所。君主大多厌恶正直的人，暗中诛罚公开杀戮，没有一个朝代没有这种事，我自从即位以来，正直的士人，在朝中一个接一个，从来没有贬黜斥责任何一个人。自古以来帝王都重视中原，轻视夷狄，只有我像对待中原人一样爱护他们，所以这些部族都像对待父母一样依赖我。这五点，是我成就今天功勋的原因。”他转过头对褚遂良说：“您曾经做过史官，像我所说的话，符合事实吗？”褚遂良回答说：“史书无法承载陛下的盛德，陛下只说自己有这五个优点，这大概就是谦逊的态度了。”

李世 的军队已经渡过辽水，经过南苏等几座城，高句丽人大多背靠城墙抵抗，李世 击败敌军，焚烧他们的外城后返回。

六月癸亥日，朝廷任命司徒长孙无忌兼任扬州都督，实际上没有赴任。

丁丑日，朝廷下诏说：“隋朝末年天下大乱，边境民众大多被戎狄所劫掠。现在铁勒归顺朝廷，应该派使者到燕然等州，和都督相互通报，访求被劫掠的人，用财物赎回，供给粮食让他们返回原籍。其中室韦、乌罗护、靺鞨三部人民被薛延陀所劫掠的，也让他们赎回。”

癸未日，朝廷任命司农卿李纬为户部尚书。当时房玄龄留守京城，有从京城来的人，皇上问：“房玄龄说什么话了？”那人回答说：“房玄龄听说李纬被任命为尚书，只说李纬的胡须很漂亮。”皇上立即改任李纬为洛州刺史。

秋季七月，牛进达、李海岸进入高句丽境内，共经历一百多次战斗，战无不胜。大军又攻打石城，占领那里。军队进发到积利城下，高句丽士兵一万多人出城交战，李海岸打败他们，斩获二千人的首级。

皇上认为翠微宫地势险要而面积狭小，不能容纳百官，庚子日，诏令在宜春的凤皇谷再建玉华宫。庚戌日，皇帝返回宫中。

八月壬戌日，朝廷下诏说薛延陀刚归降，多次大兴土木，再加上黄河以北发生水灾，停止明年祭天地之事。

辛未日，骨利干派使者入朝进贡。丙戌日，朝廷在骨利干设置玄阙州，任命其俟斤为刺史。骨利干在铁勒各部中距离中原最遥远，白昼长黑夜短。太阳落山后，天边还有余晖，煮羊脾刚熟，太阳已经再次升起了。

己丑日，齐州人段志冲上密封奏疏言事，请皇上把朝政交给皇太子处理。太子听说后，脸上浮现出忧愁的神色，说话时流出眼泪。长孙无忌等人请求处死段志冲。皇上下亲笔诏书说：“五岳直上云霄，四海绵延大地，其中藏污纳垢，也不影响山高水深。段志冲想要凭借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解除天子之位，我如果有罪过，就表明他正直。如果我没有罪过，也只是说明他狂妄。就像一尺雾气遮住天空，不影响天空的广大。一寸云彩掠过太阳，又怎么会影响太阳的明亮！”

丁酉日，皇上立皇子李明为曹王。李明的母亲杨氏，原为巢剌王的妃子，受到皇上的宠爱。文德皇后去世后，皇上想立她为皇后。魏徵劝谏说：“陛下的德行正与唐尧、虞舜比肩，为什么用辰嬴的事来拖累自己呢？”于是作罢。不久皇上让李明做李元吉的后嗣。

戊戌日，朝廷敕令宋州刺史王波利等人征发江南十二州的工匠制造大船几百艘，想要用来征讨高句丽。

冬季十月庚辰日，奴剌的啜匐俟友率领他的部众一万多人归顺朝廷。

十一月，突厥车鼻可汗派使者入朝进贡。车鼻可汗名叫斛勃，本来和突厥同族，世代为小可汗。颉利战败后，突厥残余部众想要尊奉他为大可汗，当时薛延陀势力正盛，车鼻不敢担任可汗，率领他的部众归附薛延陀。有人劝说薛延陀：“车鼻是贵族，有勇力和谋略，被众人所依附，恐怕将来会成为祸患，不如杀死他。”车鼻知道后，逃走了。薛延陀派几千骑兵追击，车鼻部署士兵与之战斗，大败薛延陀，在金山以北建立牙帐，自称乙注车鼻可汗，突厥的残余部众逐渐去归附他，几年内拥兵三万人，经常外出劫掠薛延陀。等到薛延陀战败，车鼻的势力更加强大，派他的儿子沙钵罗特勒入京觐见，又请求亲自入朝。朝廷下诏派将军郭广敬征召他入朝。车鼻只是说些好听的话，本来就没有入朝的意思，最终也没有来。

癸卯日，皇上改封顺阳王李泰为濮王。

壬子日，皇上病愈，每隔三天上朝一次。

十二月壬申日，西赵酋长赵磨率领一万多户人口归顺，朝廷在当地设置明州。

龟兹王伐叠死后，他的弟弟诃黎布失毕即位，逐渐不守藩臣的礼节，掠夺邻近的国家。皇上很生气，戊寅日，诏令使持节、昆丘道行军大总管、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副大总管、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安西都护郭孝恪等人，率领士兵攻打龟兹，命令铁勒十三州、突厥、吐番、吐谷浑联合进兵征讨。

高句丽王派他的儿子莫离支高任武入朝谢罪，皇上批准。

二十二年（戊申，公元648年）

春季正月己丑日，皇上撰写《帝范》十二篇来赏赐太子，分别是《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戒盈》《崇俭》《赏罚》《务农》《阅武》《崇文》，并且说：“陶冶身心和治理国家的道理，都在这里了。我一旦有不测，就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又说：“你应当以古代先圣为榜样，像我，不值得效法。效法上等的人，只能做中等的人。效法中等的人，难免会成为下等的人。我即位以来，不好的事情做得太多了，锦绣珠玉不停地送到我面前，宫室台榭多次兴建，犬马鹰隼无论多远也要得到，出行游览四方，烦劳各地供应日用物品，这都是我的大过失，不要认为这是正确的而去效法。回想我救济天下苍生，使他们获益很多。创建中原大国，建立的功劳很大。获益多而损害少，所以人们没有怨言。功劳大而过失小，所以基业没有荒废。然而以尽善尽美为标准，自然是多有惭愧了。你没有我的功劳却承继我的富贵，竭尽全力做好事，国家只能勉强安定。如果骄奢懒惰放纵，就连自身也难以保全。况且成功艰难而失败容易，是指国家。失去容易而得到困难，是指地位。能不珍惜吗？能不谨慎吗？”

中书令兼右庶子马周生病，皇上亲自为他调药，派太子前往探问。庚寅日，马周去世。

戊戌日，皇上亲临骊山温泉。

己亥日，朝廷任命中书舍人崔仁师为中书侍郎，参与主持机要事务。

新罗王金善德去世，朝廷任命金善德的妹妹金真德为柱国，封为乐浪郡王，派使者前去册命。

丙午日，朝廷下诏任命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徹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卫将军裴行辅佐他，率领士兵三万多人和楼船战舰，从莱州出海去攻打高句丽。

长孙无忌加授中书令、主管尚书门下省事务。

戊申日，皇上返回宫中。

结骨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与中原来往过，听说铁勒各部都归顺了朝廷，二月，其俟利发失钵屈阿栈入朝。该国人都很高大，红头发绿眼睛，长黑头发就认为是不吉利。皇上在天成殿设宴，对近臣说：“当年我在渭桥斩杀三个突厥人的首级，自认为功劳很大，现在有这些人在宴席上，就不会认为奇怪了吧！”失钵屈阿栈请求得到一个官职，他认为手执笏板归国，实在是百世的荣幸。戊午日，朝廷在结骨设置坚昆都督府，任命失钵屈阿栈为右屯卫大将军、坚昆都督，隶属于燕然都护。朝廷又在阿史德时健俟斤部落所在地设置祁连州，隶属于营州都督。

这时四方夷狄的大小君长争相派使者入朝进贡，在路上往来不断，每年元旦入朝庆贺，经常有几百上千人。辛酉日，皇上接见各族使者，对近臣说：“汉武帝穷尽武力三十多年，导致中原疲弊，所获得的功绩却很少，哪里像今天以恩德来招抚，让北方不毛之地的人都变成中原的编户呢？”

皇上营建玉华宫，命令务必追求节俭，只将他所居住的宫殿用瓦片覆盖，其余屋舍用茅草覆盖。然而太子宫室、百官衙署齐全，满山遍野，耗费已经数以亿计。乙亥日，皇上亲临玉华宫。己卯日，在华原狩猎。

中书侍郎崔仁师因有人等候在官署门前投诉，他没有上奏而获罪，被除名，流放连州。

三月己丑日，朝廷划出瀚海都督下辖的俱罗勃部设置烛龙州。

甲午日，皇上对近臣说：“我年少时在军中长大，很懂得分析敌人的情况取得胜利的方法。现在出兵昆丘道，处月、处密二部和龟兹执政的官员羯猎颠、那利经常持观望态度，一定会先被消灭，接着就是弩失毕。”

庚子日，隋朝萧皇后去世。朝廷下诏恢复她的皇后称号，谥号为愍，命令三品以上官员送葬，准备仪仗卫队，护送到江都，和隋炀帝合葬在一起。

充容长城人徐惠，认为皇上东征高句丽，西讨龟兹，翠微宫、玉华宫，相继兴修营建，而且服饰器物十分奢华，就上疏劝谏，大致这样说：“用有限的农业收成，投进无穷的欲望漩涡。贪图还没有归附的别国部众，损失已成规模的我国军队。从前秦始皇吞并六国，反而很快埋下危亡的祸根。晋武帝统一三国，反而成就导致覆败的功业。难道不是自夸有功而自恃强大，抛弃德行而轻视国家，贪图小利而忘记危亡，肆意任性而放纵欲望所造成的吗？所以知道疆域广阔也不是长久安定的策略，人民劳苦才是易发动乱的根源。”她又说：“即使在屋顶覆盖茅草来表示节俭，却还是大兴土木耗费人力，虽然是雇人劳作，但是并非没有烦扰百姓的弊端。”她又说：“珍贵精巧的物品，就是灭亡国家的利斧。珠宝和绸缎，实际上就是迷乱心智的毒药。”她又说：“在节俭的基础上制定法令，尚且担心人们奢侈。在奢侈的基础上制定法令，将用什么来限制后来人呢？”皇上赞赏她的话，对她很敬重。

薛仁贵天山三箭，选自《中国古代百将图说》。

薛仁贵天山三箭，选自《中国古代百将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