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阏逢困敦（公元784年）五月，尽旃蒙赤奋若（公元785年）七月，凡一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六

五月，盐铁判官万年人氏王绍带着江、淮地区的丝帛前来，皇上命令先发给将士，之后自己才换上单衣。韩滉准备派遣使者进献绫罗四十担，送去行在，幕僚何士幹请求前往。韩滉高兴地说：“您愿意替我去，就请即日启程渡过长江。”何士幹应允，回去告别家人，韩滉已经让人将家里所需的柴米储备罗列在门口和庭院里；何士幹登船时，韩滉已经让人把所需物资装备与器具装载在船里了。下至清除秽物的器具，韩滉均亲手逐项记录，详细周到。每位担夫发给银牌一块，系在腰间。又输送一百艘船的粮米给李晟充为粮饷，他亲自扛着米袋装船，他的将佐争先去背米袋，很快便把船装完了。韩滉还让每艘船设置五位弩手用以防卫打劫和互相声援之用，有流寇时便敲击船舷互相警报，只用五百弩手便足够。直至运到渭桥，都没有流寇敢来靠近。当时关中连年兵荒马乱，每斗米价值五百钱，待到韩滉把米运到之后，米价降低了五分之四。韩滉为人精明强干、严苛刚毅，自己的日常生活十分朴素，他的夫人经常身着没有纹彩的绢裙，穿破之后，才去更换。

吐蕃击败韩旻等人之后，大规模掠夺一番后离去。朱泚让田希鉴将大量金帛赠予吐蕃，吐蕃接受了。韩遊瓌将此事上奏给朝廷。浑瑊又上奏说：“尚结赞数次派人与我约好期限共同攻击长安，后来却没有如期前来。听闻吐蕃人在今年春天发生大规模疫情，最近已经带兵回去了。”由于李晟、浑瑊兵力少，皇上想要仰仗吐蕃兵收复京城，现在听说吐蕃人离去，十分担忧，便询问陆贽的建议。陆贽认为吐蕃人贪婪而又狡猾，只有害处而没有裨益，恰逢吐蕃带兵离去，实在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于是上奏，大意是说：“吐蕃拖延观望，反复多次，他们深入京畿，私下接受贼寇的指使，导致各军将领进退两难。如果准备抛开吐蕃独自前往，又担心他们乘虚而入在后面侵扰；如果准备等待吐蕃合力攻击，又苦于他们拖延失信。若是吐蕃不回去，那么敌寇始终难以消灭。”他又说：“将帅怀疑陛下不信任自己，并且担心吐蕃会跟他们争功；士兵唯恐陛下不体恤昔日的辛劳，又怕吐蕃独占赏赐；贼党畏惧吐蕃取得胜利，纵使自己不死，也会全部被擒获；而且百姓害怕吐蕃到来，所有的财物一定会被他们抢走。所以，顺承皇上教化的人们，心里不可能不懈怠，失陷到敌寇疆境内的人们不肯归附的趋势也不得不坚定。”他又说：“如今李怀光另去据守蒲州和绛州，吐蕃又远离国境，形势既已把李怀光与吐蕃分开了，我们不再有腹背受敌的顾忌，浑瑊、李晟各节帅的才能与力量也就可得以施展了。”又说：“只希望陛下谨慎地安抚将士，勤于砥砺，那么，中兴大业，便可以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完成，不应当还眷恋吐蕃这种犬羊之群，而丧失将士们的向心力。”

皇上又派人去对陆贽说：“您关于吐蕃的形势分析得很好。然而对浑瑊、李晟各军应当商量出一个计划来，好让他们领兵进取。我准备派遣使者前去安抚，你应该审慎详细地列出纲目，上奏让我知道。”陆贽认为：“贤明的君主选择将领，委以重任，责求成效，所以可以有所建树。何况如今秦中与梁州相距千里，战争形势常有变化，远远地为其规划，未必合适。假如将帅们违反命令，便有失君主的威严；假如将帅们服从命令，却又妨害军中事务，进退都有羁绊与阻碍，便难以成功。不如授权他们见机行事，以超常的奖赏对待他们，那么将帅们既感激又高兴，他们的智慧与勇敢便可以施展出来。”于是陆贽进上奏疏，大略是说：“战斗在原野上进行，却在幽深的宫禁里决策，交战的时机瞬息万变而制定计划却远在千里之外，听命与否都有碍于战争，无论决策好坏，都不利于军事。在上会遭到对将帅处处掣肘的讥讽，在下会丧失军队、将帅敢死的决心。”他又说；“道听途说与实际情况是不一样的，凭空规划与据事决断也是有区别的。”他又说：“若将帅中有肆意违背命令的人，陛下能在这时候因违背诏旨而将他杀死吗？既然不能实现对违背命令行为的惩罚，遵从命令的行为又未必合乎时宜，而且白白浪费空洞的言辞，只是烦劳陛下的思虑罢了，不仅毫无益处，事实上反而有诸多害处。”他又说：“君上的权势，与臣下的权力大不相同，君主只有不刚愎自用，才是善于用人。”

癸酉日，泾王李侹去世。

徐、海、沂、密观察使高承宗去世。甲戌日，朝廷让高承宗的儿子高明应代理军中事务。

乙亥日，李抱真、王武俊在距离贝州三十里的地方驻军。朱滔听闻李、王两军即将到来，急忙传召马寔，马寔昼夜兼程前来赴召。有人跟朱滔说：“王武俊善于野战，我军不应当跟他正面交战，而应当移动营垒，稍微向前逼近一些，让回纥兵切断他的运粮通道。我军不劳而得食德州、棣州运送来的粮食，临近营垒列阵，有利时便发动进攻，否则便入营防守，等他们的士卒饥饿疲惫，之后才能一举制服。”朱滔迟疑没有作出决定。正赶上马寔的军队到达，朱滔便命令他第二天出兵迎战。马寔说：“将士冒着酷暑天气，困顿疲惫，请让他们休息几天再战。”

常侍杨布、将军蔡雄带领回纥达干来见朱滔，达干说：“回纥军在本国内跟邻国交战，经常以五百骑兵击败邻国数千骑兵，如同打扫落叶一般。我们先后所接受的大王的钱帛与牛酒犒劳前前后后不计其数，想替大王立功，现在是时候了。明天，希望大王骑马立在高丘上，观望回纥军替大王消灭王武俊的骑兵，让他连一匹马都跑不回去。”杨布、蔡雄说：“大王雄才伟略举世无双，率领燕、蓟全军，将要扫荡河南，肃清关中，现在才跟小股敌人遭遇，便犹豫不定不肯进击，让远近各地的人们非常失望，那凭借什么去成就霸业呢？达干请求出战是正确的啊。”朱滔大喜，于是拿定主意出兵作战。

丙子日清晨，王武俊派遣他的兵马使赵琳率领五百骑兵埋伏在桑林里，李抱真在后面列成方阵，王武俊带领骑兵在前面，亲自抵挡回纥军。回纥军放马向王武俊冲锋，王武俊让他的骑兵驾驭好战马躲避。回纥军突击到他阵地的内部，将要返回的时候，王武俊才指挥军队进攻回纥军，赵琳也从树林里冲出，拦腰截击，回纥军战败逃走。王武俊迅速追击，朱滔的骑兵也在奔跑，于本军的步兵阵列中自行践踏，步兵、骑兵全都向东逃窜，朱滔没办法阻止，于是向他的营地奔去，李抱真、王武俊将兵马合在一起追击朱滔。当时，朱滔是带领三万人出战的，结果一万多人死亡，逃散的也有一万多人，朱滔仅仅与数千人进入营垒坚守。恰逢天色已晚，雾气昏暗浓重，前去追击的两支军队无法前进，于是李抱真在朱滔营地的西北面驻扎下来，王武俊于朱滔营地的东北面驻扎下来。当天夜里，朱滔烧毁营垒，带兵从南门出来，向德州方向逃去，他们丢弃的所劫掠的财物堆积如山。由于雾气太重，所以李、王二军无法追击。

朱滔将杨布和蔡雄杀死之后回到幽州，他内心感到惭愧，又恐怕范阳留守刘怦因他战败而借机对自己加以谋害。刘怦派出全部留守的兵员，夹道列队长达二十里，备办仪仗队，将朱滔迎入军府，彼此相对既悲又喜，当时的人们都对刘怦的做法十分赞许。

当初，张孝忠带领易州归顺于朝廷，皇上颁诏任命他为义武节度使，易、定、沧三州均归他管辖。沧州刺史李固烈，是李惟岳的妻兄，他请求回到恒州去，张孝忠派遣押牙安喜人氏程华跟他交涉沧州事宜。李固烈将军府内的绫绢与珍宝财物数十车全部拿走，就要启程的时候，将士们大声喧嚷着说：“刺史将库存的财物全都拿走了，将士们日后挨饿受冻时，该怎么办？”于是，将士们杀死李固烈及其全家。程华听说发生叛乱，从墙角洞穴里逃走，叛乱的将士找到了他，让他执掌州中事务。程华不得已，只好听从他们的要求。张孝忠听说此事之后，立即便给程华授官为代理沧州刺史。程华平日里待人宽和仁厚，推心置腹地对待将士，将士们相安无事。

恰逢朱滔、王武俊发动叛乱，两人轮番派人招降程华，程华一概不肯降服。当时，张孝忠驻军定州，从沧州去往定州，必须要经过瀛州，瀛州隶属朱滔，道路阻隔不通。沧州录事参军李宇劝说程华，向朝廷上奏说明利害关系，请朝廷在沧州再设一个军，程华接受了这一建议，派遣李宇带着表章前往行在。皇上立即任命程华为沧州刺史、横海军副大使，代理节度使事务，赐名为日华，命令程日华每年供给义武租税钱十二万缗。王武俊又让人劝说引诱程日华，当时军队马匹匮乏，程日华便欺骗王武俊的使者说：“王大夫若真是有事相嘱托的话，应该派两百骑兵前来救助。”王武俊将骑兵派给程日华，程日华却将马匹全部留下，而把骑士都打发回去。王武俊很生气，但当时他正与马燧等人相对抗，无法攻打程日华，程日华因此得以保全。待到王武俊归顺朝廷的时候，程日华便派人向王武俊认错，偿还了马匹的价格，而且对他有所馈赠。王武俊很是高兴，与程日华重归于好。

庚寅日，李晟大规模布阵列兵，告谕将士前去进兵收复京城。在此之前，姚令言等人多次派人来刺探李晟发兵的日期，但均被巡逻的骑兵俘获。如今李晟领着这些俘虏让他们观看自己布成阵列的兵马，对他们说：“你们回去告诉叛贼，让他们好好地坚决防守吧，你们不要做出不忠于叛贼的事来！”李晟让他们都喝了酒，又给了一些钱，并将他们放走。于是李晟带兵来到通化门外。将武力彰显一番之后，才又回去，敌军不敢出城。李晟召集各位将领，询问军队从何处攻入，将领们都主张“先夺取外廓城，占据坊间街市，之后向北攻打宫苑”。李晟说：“坊间街市狭窄，如果贼军在那里设下埋伏，与我军搏斗，居民惊惶散乱，对官军并无益处。如今敌军的重兵都聚集在宫苑里，不如从宫苑北面进攻他们，先击溃他们的核心，敌军一定会奔走逃亡。这样做，宫苑不致残破，坊间街市不受惊扰，这才是最好的策略呢！”各将领都说：“好。”于是李晟给浑瑊以及镇国节度使骆元光、商州节度使尚可孤送去文书，约定日期，在城下聚集。

壬辰日，尚可孤于蓝田西面大败朱泚的将领仇敬忠，并将他杀死。乙未日，李晟将军队调去光泰门外的米仓村。丙申日，李晟在亲自指挥修筑营垒的时候，朱泚的骁将张庭芝、李希倩带兵袭来，李晟对各将领说：“从前我还忧虑贼军躲藏着不肯出战，现在却前来送死，这是上天在帮助我，这样的机会可不能失去！”李晟命令副元帅、兵马使吴诜等人放出兵马，攻击敌军。当时，骆元光华州军的营垒在北面，兵马较少，贼军便合力攻打骆元光部，李晟命令牙前将领李演等人率领精锐兵马前去援救。李演等人奋力迎战，贼军败逃。李演等人追击敌军，乘胜进入光泰门，再次交战，又将敌军击败。恰逢夜幕降临，李晟收兵回营。敌军的剩余人马逃入白华门，夜里可以听见悲痛的哭声。李希倩，是李希烈的弟弟。

丁酉日，李晟再度发兵，各将领请求等待西面的浑瑊军赶到之后再进行夹攻。李晟说：“贼军接连数次战败，已经吓破了胆，现在不乘胜一举攻克，而使他们作好防备，这并不是好的计策。”敌军又出战，官军频频获胜。骆元光又在浐水西面打败了朱泚军。戊戌日，李晟在光泰门外面摆开军阵，让李演和牙前兵马使王佖带领骑兵，让牙前将史万顷带领步兵，直接到达宫苑墙边的神 村。李晟事先让人在晚上凿开宫苑的垣墙宽二百多步，等到李演等人到来时，敌军已经竖起栅栏堵塞了宫苑垣墙的缺口，从栅栏里面刺杀、射击官军，官军无法前进。李晟愤怒地大声呵斥将领说：“这样纵容贼军，我要先杀了你们！”史万顷很害怕，带领部众首先前进，拔除栅栏冲入城中，王佖、李演率领骑兵相继而入，敌军四下溃散，各军分路一同进入宫苑。姚令言等人仍然在奋力抵抗，李晟命令决胜军使唐良臣等人的步兵、骑兵迫近他们，一面接战，一面推进，总共打了十几个回合，敌军终于坚持不住。来到白华门前的时候，数千敌军骑兵从官军背后出战，李晟带领一百多骑兵回头抵御他们，李晟身边的人大声喊叫道：“李相公来了！”敌军惊慌溃散。

此前，朱泚派遣张光晟带兵五千屯驻在九曲，此处距离东渭桥有十几里的距离，张光晟私下向李晟表示诚意。到朱泚失败的时候，张光晟劝说朱泚出城逃走。于是朱泚便跟姚令言率领剩余部众向西面逃跑，这时朱泚仍有将近一万人。张光晟将朱泚送出城外，又回到城里，归降于李晟。李晟派遣兵马使田子奇带骑兵去追击朱泚。李晟在含元殿前屯兵，于右金吾仗的房舍住下，他传令三军：“我仰仗将士们的努力，才能肃清宫禁。长安的士子百姓，长期失陷于贼寇的统治之下，如果使他们稍受震惊，就不是安抚人民征伐罪人的本意了。我与诸位用不了多久就会跟家里人相见，但五天之内不能跟家里人互通消息。”他命令京兆尹李齐运等安慰百姓。李晟的大将高明曜掠走敌人的歌妓，尚可孤的将士擅自窃取敌军的马匹，李晟将他们全部杀死，军中将士吓得大腿发抖。公私相安无事，官军对于百姓没有丝毫的进犯，偏远的地方有经过一个晚上才知道官军已经进入都城的。这一天，浑瑊、戴休颜、韩遊瓌也攻克了咸阳，击败三千多敌军。浑瑊等人听闻朱泚向西逃走，分别带兵加以阻击。

己亥日，李晟让京西兵马使孟涉驻扎在白华门，命尚可孤驻扎在望仙门，命骆元光驻扎在章敬寺，李晟亲自率领牙前兵三千人驻扎在安国寺，以便镇守京城。李晟又命令将朱泚的党羽李希倩、敬 、彭偃等八人斩首示众。

王武俊在击败朱滔之后，回到恒州，上表辞去幽州、卢龙节度使的职务，皇上准许。

六月癸卯日，李晟派遣掌书记吴地人氏于公异草拟告捷文书进上行在说：“我已经肃清宫禁，恭敬参谒了陵寝墓园，连钟罄的支架都未被移动过，宗庙的面貌仍然跟从前一样。”皇上流着眼泪说：“天生李晟，是为了国家社稷，而不是为了我啊。”

李晟驻守渭桥时，火星停留在太岁旁边，过了很久才离去，他的幕僚将士都向他庆贺，说：“火星退离木星，这是皇室的福象啊！应当尽快进兵。”李晟说：“皇上置身旷野，臣子只知道为战胜敌人而死罢了。天象高远不可预测，谁又能推知是什么征兆呢！”在攻克长安之后，李晟才对他们说：“从前可不是我要拒绝你们的意见，我曾听说过金木水火土五星早出与晚出都不一定，万一又出现在太岁旁边，我们的军队岂不是不战自溃了！”大家都向他认错说：“这些道理不是我们能想到的！”

朱泚准备逃奔吐蕃，他的部下沿途失散流亡，等到达泾州时，只剩下一百多骑兵。田希鉴关闭城门，拒绝他入城，朱泚对他说：“你的旌节，是我授给你的。你怎么可以在我面临危急之时，便辜负了我呢！”他让人放火烧掉泾州城门。田希鉴取出旌节，丢入火里说：“还你旌节！”朱泚的部众痛哭一片。于是泾州士兵杀死姚令言，之后投降田希鉴。朱泚独自与范阳亲兵及其本宗族人和幕府宾客向北奔向驿马关，宁州刺史夏侯英禁止他通过。到彭原县西城屯时，朱泚的将领梁庭芬把他射落到土坑之中，韩旻等人将他杀死，前去泾州归降。源休、李子平逃奔凤翔，李楚琳将他们杀死，他们的头颅全都被传至行在。

皇上命令陆贽起草诏书赐给浑瑊，让他寻找在奉天时失散了的宫里的杂役。陆贽进上奏章认为：“盗贼才刚平定，对疲弱病苦的百姓，遭受创伤的军士，都还没来得及抚慰，反而首先查找宫里的杂役，这是不符合人们企求惟新的政治愿望的。能够将事业的开端谋划得尽善尽美，同时能够取得完美结局的例子已经很少了；如果在事业开始的时候都不曾为之谋划，到最后又有什么结局可言！陛下赐给浑瑊的诏书，我不敢接旨草拟。”于是，皇上不再下诏，但还是派遣中使去寻找。

乙巳日，朝廷颁诏命令吏部侍郎班宏充任宣慰使，前去慰劳将士，安抚黎民百姓。

丙午日，李晟杀掉文武官员中受到朱泚宠信和任用的崔宣、洪经纶等十多人，又上表奏恪守臣节守节不屈的刘迺、蒋沇等人。

己酉日，皇上任命李晟为司徒、中书令，提升骆无光、尚可孤等人的官职，还任命检校御史中丞田希鉴为泾原节度使。

朝廷下令将梁州改称为兴元府。

甲寅日，皇上任命浑瑊为侍中，韩遊瓌、戴休颜各自升官不等。

朱泚战败之后，李忠臣逃去樊川，被官军捕获，丙辰日，将他斩杀。

皇上询问陆贽说：“现在前去凤翔的有迎驾的各军部队，声势十分浩大，我准备借此机会派人将李楚琳取代，你觉得如何？”陆贽进上奏章，认为：“这么做事情就如同胁迫拘捕，把这种做法说成是清除变乱但那并不能彰显威武，说成是务求政治修明但那并不能表明诚信，如果将此作为陛下的巡视之举，日后要怎么进入京城？讨论此事的人将这种办法称为权变，我私下里还是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一般地说，权变的含义是就衡量事物轻重而言的。如今在陛下车驾途经之处，首先施行胁迫削官，更换了一个节帅而使陛下的大义遭受损害，获得了一个地方而使得全国上下疑惑，这就是重视了应该轻视的东西，而轻视了本该看重的东西，将此称为权变，不是正好说反了吗？以违背法则为权变，以任用权术为机智，君主实行起来一定会失去人心，臣子实行起来一定会使自身陷入灾难，历代死丧祸乱频繁而奸邪滋长的原因，就是由于这个错误啊。如果等到陛下安枕于京城之后，再召回李楚琳，给他任命一个官职，他因陛下降恩宽恕而高兴，为朝廷奔走效力都来不及呢，怎么能敢动不动就聚众违抗命令，还要再次烦劳朝廷去铲除他呢！”

戊午日，皇上的车驾从汉中启程。

李晟总揽治理长安各项事务以便使各部门完备起来，他主动请求到凤翔去迎接，皇上没有答应。内常侍尹元贞奉命出使同华，却随即去河中劝说李怀光投降朝廷。李晟上奏说：“尹元贞假传朝命擅自赦免元凶，请判处他的罪行！”

秋季七月丙子日，皇上的车驾来到凤翔，斩杀乔琳、蒋镇、张光晟等人。张光晟虽然曾向朱泚称臣，但消灭朱泚也很出力，所以李晟想要保住他的命，皇上不答应。

副元帅判官高郢数次劝说李怀光归顺投诚，李怀光派他的儿子李璀前去行在谢罪，请求容许他去朝廷投案。庚辰日，皇上颁诏派遣给事中孔巢父带着原先封拜李怀光为太子太保的敕书，前去河中安抚李怀光，朔方将士都恢复跟从前一样的官爵。

壬午日，皇上的车驾来到长安。浑瑊、韩遊瓌、戴休颜带领自己的部众扈从，李晟、骆元光、尚可孤带领自己的部众前去迎候，步兵、骑兵十几万人，旗帜飘扬数十里。李晟于三桥谒见皇上，首先为消灭了朱泚而表示祝贺，之后为收复京城太晚而道歉，跪在道路一旁请求宽恕。皇上停下马来对他进行安慰，被他感动得掩面落泪，命令侍从人员把他扶上马。回到宫中之后，每逢闲暇之日，皇上总是宴请立下功勋的大臣，赏赐物品丰厚优渥。每次都是李晟居于首位，浑瑊第二位，其他的将相又在其次。

曹王李皋派遣他的将领伊慎、王锷围攻安州，李希烈派遣他的外甥刘戒虚带领八千步兵、骑兵援救安州。李皋派遣他的别将李伯潜于应山迎击刘戒虚军，杀敌一千多人。将刘戒虚活捉，带他于城下示众，于是安州投降。朝廷任命伊慎为安州刺史，李皋军又在厉乡攻击李希烈的将领康叔夜，将其赶跑。

丁亥日，孔巢父到达河中，李怀光穿着白色丧服等待治罪，孔巢父也不阻止他。李怀光的亲信多数是胡人，他们都叹着气说：“太尉已经没有官爵了！”孔巢父又向大家扬言说：“军中有谁可代替太尉统领军政呢？”于是李怀光身边的亲信气愤地喧嚷起来。诏书还没有宣读完毕，众人便将孔巢父以及中使啖守盈杀死，李怀光对此也不加阻止，再次整顿兵马为抵御防守做准备。

辛卯日，实行大赦。

起初，肃宗在灵武的时候，皇上是奉节王，跟着李泌学写文章。代宗在位期间，李泌住在蓬莱书院，皇上已经成为太子，还是与李泌交往。待到皇上出行兴元府的时候，李泌正担任杭州刺史，皇上紧急颁诏征召他，跟睦州刺史杜亚一起前往行在。乙未日，皇上任命李泌为左散骑常侍，杜亚为邢部侍郎，命令李泌每天在中书省值班，以便等候皇上召对，朝野人士都对他另眼相看并想归附于他。皇上询问李泌：“河中紧邻京城，朔方兵马一向被认为很精锐，比如达奚小俊等人，都能以一当万，我日夜为此忧虑，你看该如何是好呢？”李泌回答说：“天下还有许多可忧的事情，如果只有一个河中，并不值得忧虑。一般说来，判断敌情只需衡量将领，无需衡量士兵。如今李怀光是大将，达奚小俊一类人只是小卒而已，不足挂齿！李怀光解除了奉天的围困之后，眼看着朱泚这一帮人行将灭亡，不仅不去攻取他们，反而跟他们联手，使李晟获得建立功勋的机会。如今，陛下已经回到宫中，李怀光不仅不肯投案认罪，还残忍地杀害使臣，老鼠般地躲伏在河中，如同恶梦中的人物一般！只怕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被自己的属下砍下头来悬于木杆上，使各将领没有机会动手。”

当初，皇上征发吐蕃兵来征伐朱泚，答应成功之后把安西、北庭的地盘给与吐蓄。及至朱泚被杀，吐蕃前来求土地，皇上准备传召安西、北庭两镇节度使郭昕、李元忠回朝，将该土地赐给吐蕃。李泌说：“安西、北庭地区，当地百姓生性勇猛剽悍，该地辖制着西域五十七个国家以及十个姓氏的突厥人，又能分散吐蕃的势力，使得吐蕃无法合兵一处而向东进军，如何能轻易地让给他们呢？并且这两个镇里的人们，势单力薄，生活在遥远地区，竭尽忠心与气力，为国家坚守边疆近二十年，着实令人哀伤怜悯。如今忽然遗弃了他们，把他们交给戎狄之人，他们内心一定会怨恨朝廷，将来跟随吐蕃前来侵扰，就会如同报私仇一般了。何况，从前吐蕃有意观望，不肯进军，私下里跟双方都有往来，还大规模地劫掠了武功地区，接受了赠送的财物之后才离去，他们有什么功劳可言？”大家商量此事，也认为李泌说的有道理。于是，皇上没有将此二镇赠予吐蕃。

李希烈听闻李希倩被杀，恼怒愤恨，八月壬寅日，他派遣中使去往蔡州杀害颜真卿。中使说：“有敕令。”颜真卿再拜受令。中使说：“现在就赐你一死。”颜真卿说：“老臣办事没有成果，有罪该死，不知使者你是什么时候从长安出发的？”中使说：“我是从大梁而来，不是从长安而来的。”颜真卿说：“这样说来，你们是一帮贼寇而已，如何能称得上敕旨呢！”于是缢死颜真卿。

因为泾州临近边疆，常有杀害军中主帅的事情发生，这成为祸乱的根源，于是李晟上奏请求前往对不听从命令的人们加以惩治，要他们努力种田，储积粮食，以备打击吐蕃。癸卯日，皇上命令李晟兼任凤翔、陇右节度等使以及安西四镇、北庭、泾原行营副元帅，进升爵位为西平王。当时，李楚琳已经入朝，李晟请求跟李楚琳一起前去凤翔，并在那里斩杀他，以便惩戒叛乱。皇上认为才收复京城不久，一定要使动荡不安的局面安定下来，所以没有答应这样的做法。

此前，皇上命令浑瑊、骆元光征讨李怀光，二位将领驻守在同州，李怀光派遣他的将领徐庭光带领六千精兵驻扎在长春宫加以抵抗，浑瑊等人数次被打败，无法向前挺进。当时，度支的开支供应不足，商量这件事的人里有很多请求赦免李怀光，皇上不允许。李怀光派遣他的妹夫要廷珍防守晋州，派遣牙将毛朝 防守隰州，派遣郑抗防守慈州。马燧分别派人劝说他们归顺。于是皇上加封浑瑊为河中、绛州节度使，充任河中、同华、陕虢行营副元帅，加封马燧为奉诚军、晋、慈、隰节度使，充任管辖范围以内诸军行营副元帅，与镇国节度使骆元光、鄜坊节度使唐朝臣合兵讨伐李怀光。

起初，王武俊正加紧在赵州攻击康日知，马燧奏请诏令王武俊与李抱真共同攻击朱滔，将深州、赵州隶属王武俊，改派康日知为晋、慈、隰节度使，皇上批准了他的请求。康日知还没有到达三州，三州已经归降于马燧，于是皇上让马燧兼职统领三州。马燧上表将三州让给康日知，而且说由于敌人投降，就应该把三州的职任授给他，恐怕以后有战功的人们，继承此例成为习惯，皇上嘉许他的意见。马燧派遣使者去迎接康日知。康日知到来之后，马燧登记好库存簿册并移交给他。

甲辰日，皇上任命凤翔节度使李楚琳为左金吾大将军。

丙午日，加授浑瑊为朔方行营元帅。

李晟来到凤翔，将张镒治罪杀死，斩杀副将王斌等十几人。

朱滔被王武俊一再痛击，几乎溃不成军，于是呈上表章等待治罪。

癸未日，马燧率领三万步、骑兵攻打绛州。

度支由于李怀光所带领的数万将士曾与李怀光共同谋反，所以不供应冬装，皇上说：“朔方军历代都是忠义之士，而今只是被李怀光控制住而已，将士们又有什么罪过呢！”冬季十月，皇上颁诏说：“朔方军以及在李怀光统领下的各军，其冬季衣服以及赏钱都应该另外储存，待到道路逐渐畅通之后，立即发给他们。”

李勉数次上表请求贬黜自己的官职。辛丑日，皇上罢免了李勉都统、节度使的职务，他的检校司徒、同平章事职务与以前一样。

丙辰日，李怀光的将领阎晏进犯同州，官军于沙苑打了败仗。皇上颁诏命令征调邠州的军队，韩遊瓌率领六千甲兵奔赴该地。

乙丑日，马燧攻下绛州，分兵攻取闻喜、万泉、虞乡、永乐、猗氏等地。

当初，鱼朝恩被杀之后，代宗不再用宦官领兵。皇上即位之后，便将禁卫亲军全部交给白志贞掌管，白志贞获罪之后，皇上又一次派宦官窦文场代替他，窦文场跟随皇上出行山南，神策两军才渐渐集合。皇上回到长安之后，对那些手中掌握兵马大权的将领颇有顾忌，逐一削除他们的兵权。戊辰日，皇上任命窦文场为监神策军左厢兵马使，任命王希迁为监神策军右厢兵马使，开始令宦官分管禁卫军。

闰十月丙子日，皇上任命泾原节度使田希鉴为卫尉卿。

李晟刚刚到达凤翔的时候，田希鉴派遣使者前来参见问候，李晟对使者说：“泾州离吐蕃非常近，万一吐蕃进犯，泾州军队能单独抵御他们吗？我想要派兵增防打援，不知道田尚书是什么意思。”使者回去之后，把李晟的意思告诉给田希鉴，田希鉴果然请求援兵，李晟便派遣亲信将领彭令英等人戍守泾州。不久李晟托称巡视边防而到达泾州，田希鉴出门迎接，李晟与他骑马一起入城，谈论往事与他交好。田希鉴的妻子李氏，以对待叔父的礼数事奉李晟，李晟称田希鉴为四郎。李晟让田希鉴只须备办三天的食物，还说：“我巡视安抚完毕，便立即回到凤翔去。”田希鉴对他不再怀疑。李晟设下宴席，田希鉴与将佐都来到李晟的营垒。李晟在外廊里埋伏甲兵，吃喝一阵之后，彭令英将泾州各将领拉到堂下。李晟说：“我与诸位已经很长时间不见，请各自报个姓名。”于是发现曾经作乱的石奇等共三十多人，李晟呵斥他们说：“你们数次兴起叛逆朝廷的变乱，残忍地杀死忠良大臣，实在为天地所不容！”于是下令将他们全都拉到外面斩杀了。田希鉴还在座位上面，李晟望着他说：“四郎也不能说是没有过错，看在我与你亲近相知的份上，因而让你保全身首。”田希鉴说：“是。”于是李晟命人将因希鉴拉出去，将他和他的儿子田萼绞死。李晟进入田希鉴的营塞，向士兵们解释诛杀田希鉴的原因，众人吓得两腿发抖，没有一个敢轻举妄动的。

李希烈派遣他的将领翟崇晖率领全部兵力围困陈州，打了很久都没有攻下。李澄知道大梁兵马薄弱，无法控制滑州，就烧毁李希烈授给他的节度使旌节，率领大家宣誓归顺朝廷。甲午日，皇上任命李澄为汴滑节度使。

宋亳节度使刘洽派遣马步都虞候刘昌与陇右、幽州行营节度使曲环等人，率领三万士兵前去援救陈州。十一月癸卯日，曲环等人在陈州西面击败翟崇晖，斩首三万五千人，活捉了翟崇晖献给皇上。刘洽等人乘胜进攻汴州，李希烈十分恐慌，逃回蔡州。李澄带兵前去汴州，至汴州城北面，恐惧胆怯不敢进军。刘洽的兵马到达汴州城的东面。戊午日，李希烈的守将田怀珍将城门打开，放入刘洽军。第二天，李澄才入城，住在浚仪县。两军将士，常因愤恨而发生争斗。恰遇李希烈的郑州守城将领孙液向李澄投降，李澄带兵于郑州屯扎。皇上颁诏任命都统司马宝鼎人薛珏为汴州刺史。

李勉来到长安，穿着白色丧服等候问罪。议论大多认为“李勉失守大梁，不应该再让他当宰相”。李泌对皇上说：“李勉公平忠厚、温雅正直，但是用兵不是他的长处。在大梁失守的时候，丢下妻子儿女跟随他的将士们约有两万人，足以见其是很得人心的。而且，刘洽从前是李勉的部下，李勉到睢阳的时候，将他的军队全部交给了刘洽，刘洽终于将大梁平定，这也是李勉的功劳啊。”于是皇上让李勉官复原职。议论的人又说：“韩滉听闻天子出行在外，聚集士兵建造石头城，私下里包藏着反叛朝廷的心意。”皇上怀疑韩滉，便就这件事询问李泌，李泌回答道：“韩滉公正忠直，清廉节俭，自从天子出行在外，韩滉进贡的物品从来没有间断过。况且，他镇守江东十五个州，没有盗贼兴起，这都是韩滉做出的努力。修筑石头城的原因在于，韩滉眼见中原社会动荡，认为陛下将会有晋元帝永嘉年间南渡长江的事情发生，他是为迎接和扈从陛下做准备而已。这乃是忠实的臣子真心忠于陛下的一种考量，怎能反而认为是有罪的呢？韩滉生性严正刚直，不肯依附位高权重之人，因此总是遭到诽谤，希望陛下核察推究此事，我敢担保他没有别的用心。”皇上说：“外面的议论嘈杂，关于韩滉的章奏多如丝麻，难道你没有听说吗？”李泌回答说：“我自然听说了。韩滉的儿子韩皋担任考功员外郎，如今他不敢回家探亲，正是因为诽谤性的议论沸腾的缘故啊。”皇上说：“连他的儿子姑且这样害怕这些言论，为什么你要担保他呢？”李泌回答说：“韩滉的用心，我十分了解。我愿意进上章疏，说明他没有其他意图，请陛下将章疏向中书省发布，使朝中群臣都能知晓这件事。”皇上说：“我正准备重用你，担保一个人谈何容易！希望你不要得罪大家，我恐怕这会给你带来麻烦。”李泌退下之后，便奏上章疏，请求以全家百口的性命担保韩滉。另一天，皇上对李泌说：“你终究还是把章疏奏上，我已经为你留在禁中了。虽然我知道你与韩滉是亲朋旧友，但你为什么这样不自爱自重呢！”李泌回答说：“我怎么会偏私亲朋故友来辜负陛下呢！考虑到韩滉确实没有背叛朝廷的心意，我上奏，是为了朝廷，不是为了自己。”皇上说：“为什么说你是为了朝廷呢？”李泌回答说：“如今全国发生了旱灾蝗祸，关中的粮食每斗值一千钱，粮食储备消耗殆尽，只有江东丰收。希望陛下尽早将我的章疏批示下来，以便消除朝中群臣的困惑，请陛下当面晓示韩皋，让他回家探亲，使韩滉感激，打消其内心里的疑虑，尽快运送粮食储备，这难道不是为了朝廷吗？”皇上说：“好！我完全明白了。”皇上立即将李泌的章疏批示下来，让韩皋禀告韩滉就要回家探亲，并当面赐给他绯色的朝服，告诉他说：“你父亲近来遭受流言蜚语，如今我知道了其中的原因，已经消除了那些疑虑，不再相信那些话了。”皇上顺势说：“关中缺少粮食，回去告诉你父亲，最好尽快将粮食运来。”韩皋来到润州，韩滉感激万分，喜极而泣。就在当天，韩滉亲自来到水边，发出粮食一百万斛，准许韩皋停留五天，之后回朝。韩皋跟母亲告别时，哭声让外面听到了。韩滉很生气，把韩皋叫出来，打了一顿，亲自把他送到江边，让他冒着大风大浪走了。后来陈少游听说韩滉进贡粮食，他也进贡了二十万斛。皇上对李泌说：“韩滉竟然能感化陈少游，现在也来进贡粮食了！”李泌回答说：“岂止是陈少游，各道都将争相入朝进贡了！”

吏部尚书、同平章事萧复奉旨出使从江淮地区返回，与李勉、卢翰、刘从一一同晋见皇上。李勉等人拜退之后，只有萧复留了下来，他对皇上说：“陈少游兼有大将与宰相的职任，却先败坏臣子的节操，韦皋是幕府中的下级官吏，却可以独建忠义之举，请派韦皋代替陈少游镇守淮南。”皇上认为萧复讲得很有道理。不久，皇上派遣中使马钦绪拜见刘从一，对他附耳私语一番后离开。各位宰相回到各自的阁室里。刘从一去见萧复说：“马钦绪传达圣旨，让我跟你商议上朝时所讲的事情，立即奏上实行，不要让李勉和卢翰知道。请问到底是什么事情？”萧复说：“唐尧、虞舜对官员的罢免升迁，朝中官员一致认可。在朝中赐给人以爵位，就要与这些人一同执掌朝政。若李勉、卢翰不适合担当宰相职务，就免去他们的职务。既然他们还在宰相职位上，怎么能够不与他们共同商议而对他们隐瞒此事呢！这乃是目前最大的弊病，早上的时候，皇上就说过这些话，我已经向皇上当面说过这样的做法是不对的，不曾想皇上的意愿还是如此。我不在乎与你上奏实行这件事情，但是害怕这种做法逐渐成为习俗，所以不敢奉告。”萧复一直没有将这件事说给刘从一听。刘从一将这件事奏知皇上，皇上更加不高兴，于是萧复进上表章请求辞官，乙丑日，皇上将萧复罢为左庶子。

刘洽攻克汴州，获得《李希烈起居注》，该注说：“某月某日，陈少游上表请求归顺。”陈少游听说之后惭愧担忧，之后竟病倒，十二月乙亥日，陈少游去世。朝廷追赠他为太尉，赠送财物依据通常的仪礼进行。

淮南大将王韶自己想担任留后，命令将士推举他主掌军中事务，而且准备大肆抢掠。韩滉派遣使者告诉他说：“如果你敢作乱，那我今天就带着全军渡过长江杀了你！”王韶等人听后很恐惧，进而放弃本来的打算。皇上听说之后非常高兴，对李泌说：“韩滉不但安定了江东，又使淮南得以安定，真是个大臣的材料，你可以说是善于识别人才！”庚辰日，皇上加授韩滉为平章事、江淮转运使。韩滉将江淮地区的粮食布帛运送至朝廷储存贡物的仓库中，没有一个月中断过，朝廷很依赖他，不断地派使者前去慰问，皇上对他的恩宠知遇日渐加深。

这一年蝗灾遍及远近各地，草木都被吃光了，但是不吃稻子，发生大规模的饥荒，饿死在路上的人互相对望。

贞元元年（乙丑，公元785年）

春季正月丁酉朔日，实行大赦，更改年号。

癸丑日，朝廷追封颜真卿为司徒，谥号文忠。

新州司马卢杞幸遇大赦，被调任为吉州长史，他对人说：“我一定会再被调回朝廷。”很快，皇上果然起用他为饶州刺史。给事中袁高应命草拟制书，写好之后对卢翰、刘从一说：“卢杞做宰相的时候，致使皇上流亡在外，天下满目疮痍，怎么可以迅速将他升迁为大郡呢！希望相公拿着这份通令上奏皇上。”卢翰等人不肯听从，便命令其他舍人起草制书。乙卯日，制书发到中书省，袁高扣下制书不肯下发，并且上奏说：“卢杞穷凶极恶，百官对他憎恨有如仇敌，六军将士想吃他的肉以泄恨，怎么可以再次任用他呢！”皇上没有听从。补阙陈京、赵需等上疏说：“卢杞专权三年，致使百官政事废弛，罪状已为天地神灵所知晓，而华夏和蛮貂各族都对他都十分唾弃。如果还宠信这样的大奸人，必将失去全天下的民心。”丁巳日，袁高又一次在正殿向皇上论奏此事。皇上说：“已经再次更改了对卢杞的赦书。”袁高说：“所谓赦书也仅限于宽恕他的罪行，不应当任命他当刺史。”陈京等人也就此事争论不己，他们说：“卢杞主政，百官就有兵器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如今再次起用他，那邪恶之辈就会很容易地再次兴起了。”皇上听后大怒，随侍诸人惊惶退去，进谏的人们也稍有退缩。陈京望着大家说：“赵需你们不要走，这是国家大事，应该以死相争。”皇上的怒气才稍微消除了一些。

戊午日，皇上对宰相说：“给卢杞一个小州刺史来当，可以吗？”李勉说：“陛下想要给他官做，即使让他当大州刺史也是可以的，只是天下百姓会因此失望，那该怎么办呢？”壬戌日，皇上将卢杞任命为澧州别驾。并派人对袁高说：“我慢慢考虑你说的话，的确是很有道理。”皇上又对李泌说：“我已经准许了袁高的奏议。”李泌说：“连日以来外面的人们私下讨论，将陛下比作是东汉的桓帝和灵帝；现在听到陛下仁德的教令，这乃是尧、舜所赶不上的啊！”皇上听后很高兴。卢杞最后在澧州死去。袁高，是袁恕己的孙子。

三月，李希烈攻克邓州。

戊午日，皇上将汴滑节度使李澄任命为郑滑节度使。

皇上将代宗的女儿嘉诚公主嫁给田绪为妻。

李怀光的都虞候吕鸣岳秘密向马燧表明归顺的诚意，事情败露之后，李怀光杀死他，又将他全家杀光。这事情还牵连到幕僚高郢、李鄘，李怀光召集将士责备高郢与李鄘，他们直言不讳地陈说孰逆孰顺的道理，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既不惭愧也不隐瞒，李怀光将他们囚禁起来。李鄘，是李邕的侄孙。马燧驻扎在宝鼎，于陶城将李怀光击败，杀死敌军一万有余，马燧分兵与浑瑊军会合，进逼河中。

夏季四月丁丑日，皇上任命曹王李皋为荆南节度使，李希烈的将领李思登率随州投降李皋。

壬午日，马燧、浑瑊于长春宫南面击败李怀光的兵马，于是挖掘壕沟包围宫城。李怀光的将领们相继前来投降。皇上下诏将马燧、浑瑊任命为招抚使。

五月丙申日，刘洽改名为刘玄佐。

韩遊瓌请求浑瑊出兵，共同攻取朝邑。李怀光的将领阎晏想要前去争斗，他的士兵们指着邠州军说：“他们不是我们的父兄，便是我们的子弟，怎么能以白刃相向呢？”士兵叫嚷的声音很大。阎晏只好加紧率兵离去。李怀光知道众人心里不肯服从自己，于是谎称想要归顺朝廷，他聚敛财物，整饬车马，说是等到道路畅通之后进贡朝廷，所以他又得以苟延残喘了十几个月。

六月辛巳日，皇上委派刘玄佐兼任汴州刺史。

辛卯日，皇上任命金吾大将军韦皋为西川节度使。

朱滔生病去世，将士们推举前涿州刺史刘怦主持军政。

当时旱灾蝗灾连年发生，度支的粮食物资均已枯竭，议事的臣子大多请求赦免李怀光。李晟进言说：“赦免李怀光有五个不可行的原因：河中距离长安只有三百里路，同州首当其冲，大量派兵便不能彰显信义，派兵少了又不足以提防，如果同州忽然发生动乱，将如何制止！这是第一个不可；现在赦免李怀光，一定会把晋州、绛州、慈州、隰州等地区归还给他，但已经让浑瑊担任蒲、绛节度使，又令康日知为晋、慈、隰节度使，如此这几个地区便不得安宁，如何奖励功臣，这是第二个不可；陛下接连用兵一年，征伐诛除小小的丑恶之辈，兵力并没有用尽，如果仓猝地赦免李怀光反叛的罪行，那么现在西面有吐蕃，北面有回纥，南面有淮西，都在窥视着我军的强弱，他们不会认为陛下是广施恩德，爱护百姓，反而会认为我方是因为在军事上被人家制服所以自行停止用兵而已，必将产生窥伺觊觎的念头，这是第三个不可；既然将李怀光赦免，对朔方将士便应该全部论功行赏，如今国库空虚，如果奖赏难以满足他们的愿望，便激起他们的反叛之心，这是第四个不可；既然解决了河中问题，遣散各道兵马，奖赏的章程不能确定实行，一定会产生怨言，这是第五个不可。如今河中一斗粮食值五百钱，饲养牲畜的干草将要用尽，房屋之中，很多人饿死，而且李怀光军中的大将几乎被杀尽了，只要陛下敕令各道围困他们守上十天，他们内部必然崩溃发生变乱，何必姑息这一致命的隐患，致使将来追悔莫及呢！”李晟又请求派出兵马两万人，自备物资粮草，独自率领军队讨伐李怀光。秋季七月甲午朔日，马燧从行营入京朝见，他上奏说：“李怀光的凶暴罪恶大逆不道尤其过分，将他赦免便无法号令天下，希望多得一个月的粮食，一定能为陛下将其平定。”皇上准许。

陕虢都兵马使达奚抱晖以毒酒害死节度使张劝，自己代理军中全部事务，希望得到节度使的旌节，并且暗中召来李怀光的将领达奚小俊作为后援。皇上对李泌说：“如果蒲、陕联合抵抗朝廷，那么仓促之间恐怕难以制服。并且一旦达奚抱晖占据陕地，水路和陆路的运输便会被隔绝。所以就不能不烦劳你走一趟了。”辛丑日，皇上任命李泌为陕虢都防御水陆运使。皇上准备让神策军护送李泌前往，问李泌：“需要多少人？”李泌回答说：“陕州城三面悬崖峭壁，如果攻打该城不知何时才能攻下，请让我单人匹马去那里。”皇上说：“你单人匹马怎么能进去？”李泌回答说：“陕州城的百姓，并不习惯违背命令，这只是达奚抱晖一个人作恶而已。如果带着许多兵马去那里，达奚抱晖一定会闭营不出。若我单人匹马去陕州近郊，达奚抱晖大规模发兵前来，那是不相匹敌，如果他派一个小官来杀我，未必不会反被我利用。况且如今河东的全部兵马都屯驻在安邑，马燧正在朝中，希望陛下敕令马燧和我同时辞行，一起离开长安，假使陕虢人想要侵害我，便会怕河东调动军队征伐他们，这也算是一种声势吧。”皇上说：“话虽是不错，但我正要重用你，宁可失去陕州，也不可以失去你，我还是让别人去吧。”李泌回答说：“其他人一定难以进入陕州。如今是事变之初，大家的心意还没有安定，所以我可以出其不意，破坏他们的邪恶阴谋。其他人延后耽搁，达奚抱晖的阴谋策划完成，那就不能前去了。”皇上同意让李泌前去。李泌看见陕州派来上奏的官员以及正在长安的陕州将领与官吏，跟他们说：“皇上由于陕州、虢州在闹饥荒，所以不授给我节度使的职务而让我担任水陆运使，想要让我监督江、淮地区的粮运以赈济陕虢。陕州行营驻扎于夏县，如果达奚抱晖可以任用，那么就让他来率领行营。若立下功劳，自然会赐给他节度使的旌节。”达奚抱晖的探子驰马告诉给达奚抱晖，达奚抱晖心里稍微安定。李泌将这件事告知皇上说：“要使陕虢士兵想要粮食，使达奚抱晖想要节度使的旌节，那么便一定不会加害于我了。”皇上说：“好！”戊申日，李泌与马燧一起向皇上辞别。庚戌日，皇上加授李泌为陕虢观察使。

李泌出潼关后，鄜坊节度使唐朝臣带领三千步兵骑兵在关外布防，他说：“我接到秘诏送你前去陕州。”李泌说：“辞别皇上的时候我已得到圣旨，要我权宜行事。这次谁也不能跟着我来，如果派人前来我就无法进入陕州了。”唐朝臣因为受有诏命而不敢离去，李泌写了一纸文书拒绝唐朝臣率兵跟随，于是单骑急奔而去。

达奚抱晖不派将佐出来迎接，只是不断地派出探子。李泌夜宿曲沃，等不及达奚抱晖的命令，将佐们便自动出来迎接。李泌笑着说：“我的计划成功了！”在李泌距离州城十五里的地方，达奚抱晖也出来谒见李泌。李泌称赞他代理军务而保全城池的功劳，之后说：“军中胡乱传的闲言碎语，你不必放在心上。大家的职务都跟往常一样。”达奚抱晖退出门来觉得很高兴。李泌进城任职之后，宾客佐吏中有人请李泌摈退其他人禀告事情。李泌说：“在更换节帅时，军中有些闲言碎语，这是常理，我来了，这种事情自然会平定下来，我不愿听你说这些闲话了。”因此辗转不安的人都安定下来了。李泌只是要账簿文书，整治粮食储备。次日，李泌将达奚抱晖叫去住宅里，告诉他说：“我并不是因为怜惜你才不杀你，我是害怕日后有了凶险可虑的地方，朝廷所任命的将帅都无法入城了，所以才给你留条活路，你为我带着灵牌和奠仪器物去祭奠前任节度使，小心不要进入潼关，自己选择一个安全的地方，暗中前来接走家小，我确保你不会出意外。”李泌向皇上告别的时候，皇上将陕州参予作乱的将领七十五人登录成册交给李泌，要让李泌杀了他们。李泌将达奚抱晖打发走了后，到中午时，宣慰使到达。李泌奏报说：“我已经放走了达奚抱晖，其余的人们不值得追问了。”皇上再次派遣中使来到陕州，要李泌将这些人斩首。李泌不得已，将兵马使林滔等五人加上刑械送去京城，还恳求皇上赦免他们。皇上下诏遣送他们戍守天德军；过了一年多，终于还是把他们杀了。然而达奚抱晖却逃亡在外，不知去向。达奚小俊带兵来到陕虢边境，听说李泌已经进入陕州，就又回去了。

壬子日，皇上任命刘怦为幽州、卢龙节度使。

大旱，灞水、浐水几乎干涸，长安城所有的井里都没有水。度支上奏说朝廷内外的经费只能维持七十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