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资治通鉴》,简称“通鉴”,是北宋司马光主编的编年体史书,全书共294卷。它以时间为纲,事件为目,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写到五代后周世宗显德六年(公元959年),是我国第一部编年体通史,也是我国编年史中包含时间最长的一部巨著。
唐纪四十四 翻译

起昭阳大渊献(公元783年)正月,尽十月,不满一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三

建中四年(癸亥,公元783年)

春季正月丁亥日,陇右节度使张镒与吐蕃尚结赞在清水缔结盟约。

庚寅日,李希烈派遣他的将领李克诚偷袭并攻陷了汝州,生擒别驾李元平。李元平,原本是湖南判官,略有才学技艺,生性粗疏傲慢,敢说大话,喜欢谈论兵事。关播认为他是奇才,于是举荐给皇上,认为他有出将入相的才能,由于汝州距离许州最近,于是提升李元平为汝州别驾,并且主持州中事务。李元平到了汝州后,就立刻招募工匠和劳役整治州城。李希烈暗中派遣军中的勇士前去应募服役,入城的人有数百人之多,而李元平并没有察觉。李希烈派遣李克诚率领数百名骑兵突击来到汝州城下,应募的壮士们在城里响应,抓住了李元平,把他捆绑起来骑马离去。李元平身材矮小,不长胡须,看到李希烈,惊恐畏惧,屎尿齐下,污臭满地。李希烈大骂说:“宰相瞎了眼,竟然派你来抵挡我,怎么如此小瞧我!”李希烈于是任命判官周晃为汝州刺史,又派遣副将董待名等人四处出击抢劫财物,攻克了尉氏县,而进兵围攻郑州城,官军数次都被他们打败。李希烈手下担任巡逻的骑兵巡逻到西边的彭婆镇,东都洛阳的士绅百姓因此震惊恐慌,纷纷逃到山谷中躲藏起来。留守郑叔则也退守到西苑。

皇上向卢杞询问计策,卢杞回答说:“李希烈年轻而骁勇善战,仗恃立了军功,骄纵傲慢,他部下的将佐无人敢谏止他。如果能够选出一位温文尔雅的重臣,奉旨前往宣示圣上的恩泽,为他陈明逆为祸、顺为福的道理,李希烈一定能够改过自新,不必兴师动众而使他顺服。颜真卿是三朝元老,为人忠贞耿直,刚毅果决,名声在天下都受到推重,人们都信服他,真是出使的最适当人选!”皇上认为有理。甲午日,皇上命令颜真卿前往许州去抚慰李希烈。诏书颁下,举朝震惊失色。

颜真卿乘驿车抵达东都洛阳,郑叔则说:“如果前往,一定免不了一死,还是稍作拖延,等待以后发出的命令。”颜真卿说:“这是君主的命令,又能躲避到哪里去呢!”于是启程出发了。李勉上表说:“失去一位元老,是朝廷的耻辱,请把颜真卿留下。”李勉又派人拦截颜真卿,但是没有赶上他。颜真卿临行前给他的儿子写信,只命他“祭奉家庙,抚育所有孤儿”罢了。颜真卿到了许州,正要宣布诏旨,李希烈派他的养子一千多人把他团团围住,大声谩骂,还拨出刀剑在他面前比划,作出要把他剁碎吞食的架势。颜真卿站立着一动不动,脸色不变。李希烈急忙跑过去用身体挡在他面前,挥手命令大家退下,并把颜真卿请入馆舍,非常礼貌地对待他。李希烈本想把颜真卿放回去,正巧李元平在座,颜真卿责备了他一番,李元平惭愧地起身,写密信把这件事告诉给李希烈。李希烈于是改变了想法,拘留了颜真卿,不让他回去。

朱滔、王武俊、田悦、李纳各自分别派遣使者到李希烈那里,上表称臣,劝他称帝。使者们在李希烈面前行跪拜和舞蹈礼,劝李希烈说:“朝廷诛杀有功之臣,失信于天下。都统天赋英明威武,功勋冠盖当世,既已遭到朝廷的猜疑忌惮,必定会遭到如韩信、白起那样的灾祸,希望都统早日称帝,使天下的臣民能有所归附。”李希烈召来颜真卿,指着四镇派来的使者给他看,并且说:“如今冀、魏、赵、齐四王派遣使者来推尊我,不谋而合,太师看看这事态局势,岂止我一人受到朝廷的猜忌而无处容身吗!”颜真卿说:“这四人明明是四凶,怎能称他们为四王!相公不肯维护自己所建树的功劳业绩,做一个大唐的忠臣,反而与这些乱臣贼子交往密切,难道想和他们一齐自取灭亡吗!”李希烈很不高兴,命左右把颜真卿扶了出去。过了几天,颜真卿又与四镇的使者一起宴会,四镇的使者说:“早就听说太师德高望重,如今都统即将称帝建号的时候,太师恰好到来,这是上天要赐一个宰相给都统。”颜真卿大声呵斥四镇使者说:“说什么宰相!你们知道有个因为痛骂安禄山而死的颜杲卿吗?他就是我的哥哥。我活了八十岁了,只知道应该恪守气节而死,难道还会受你们这些人的胁迫引诱吗!”四镇使者不敢再说话了。李希烈于是派了十个甲士在馆舍中看守颜真卿,在庭院中挖了一个大坑,说是准备活埋他。颜真卿安然处之,见到李希烈说:“既然我的生死早已决定,你又何必玩弄花样!立刻一剑砍死我,岂不令你称心如意!”李希烈于是向他赔礼道歉。

戊戌日,皇上任命左龙武大将军哥舒曜为东都、汝州节度使,命他率领凤翔、邠宁、泾原、奉天、好畤行营的士兵一万多人讨伐李希烈,又颁布诏书命令各道共同讨伐。哥舒曜行军到郏城时,遇到了李希烈的先锋将领陈利贞,并且把他打败。李希烈军队的声威稍微受挫。哥舒曜,是哥舒翰的儿子。

李希烈派他的部将封有麟据守邓州,南方献贡的通路于是断绝了,运送的贡品以及商人旅客都无法往来。壬寅日,皇上诏令修治上津县的山路,并且设立了通邮的驿站。

二月戊申朔日,皇上命令鸿胪卿崔汉衡护送区颊赞返回吐蕃。

丙寅日,朝廷把河阳三城、怀州、卫州的将士整编为河阳军。

丁卯日,哥舒曜攻克汝州,生擒周晃。

三月戊寅日,江西节度使曹王李皋在黄梅打败了李希烈的将领韩霜露,并把他斩杀。辛卯日,曹王李皋攻陷了黄州。当时李希烈的兵马在蔡山立起栅垒,山势险要无法进攻。李皋扬言要调兵向西攻取蕲州,率领水军逆长江而上,李希烈手下的将领领兵沿着长江追击。距离蔡山三百多里的时候,李皋又下令调转船头顺流而下,急攻蔡山,终于攻克了蔡山。李希烈领兵回来救援,却已经来不及,因此失败。李皋接着进军攻取了蕲州,上表请求任命伊慎为蕲州刺史,王锷为江州刺史。

淮宁都虞候周曾、镇遏兵马使王玢、押牙姚憺、韦清暗中向李勉表示归诚之意。李希烈派遣周曾与十将康秀琳率领三万兵马攻打哥舒曜,抵达襄城以后,周曾等人密谋调转军队袭击李希烈,尊奉颜真卿为节度使,让王玢、姚憺、韦清为内应。李希烈听说此事以后,派遣别将李克诚率领骡子军三千人偷袭周曾等人,把周曾杀了,并且杀了王玢、姚憺及其党羽。甲午日,朝廷下诏追赠周曾等人官衔。最开始,韦清与周曾等人曾约定,一旦事情泄露,绝不相互牵连,所以只有他得以幸免。韦清担心最终还是不能避免祸患,于是劝说李希烈派他前往朱滔那里请求救兵,李希烈就派他去了,他到达襄邑县的时候,就逃奔到刘洽那里了。李希烈听说周曾等人发生变故,于是紧闭营垒数天。他的那些前去进犯尉氏、郑州的党羽闻知此事后,也都名自潜逃回乡。李希烈于是向朝廷上表,把所有叛逆罪名都推到周曾等人身上,自己带兵退回蔡州,表面上表示悔过,归顺朝廷,实际上却是在等候朱滔等人的援助。到了蔡州,他把颜真卿拘禁在龙兴寺中。

丁酉日,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与淮宁军在安州交战,官军大败,只有张伯仪一人幸免于难,还丧失了所持的旌节。李希烈命人把张伯仪的旌节以及俘获士兵的左耳给颜真卿看,颜真卿扑地痛哭,昏倒又醒来,从此不再与人讲话。

夏季四月,皇上任命神策军使白志贞为京城招募使,招募禁兵去讨伐李希烈。白志贞请求让那些曾经担任过节度使、观察使、都团练使的人,无论是还活着的,或是已经死了的,都勒令他们的子弟一律带领奴仆和马匹,自己备办粮食铠甲参军,授予他们五品官职。家境贫寒的人深以为苦,民心也随之动摇。

皇上命令宰相、尚书与吐蕃区颊赞在丰邑里缔结盟约,区颊赞因为清水会盟,没有确定边界,所以盟约没有缔结成功。己未日,皇上命令崔汉衡出使吐蕃,由吐蕃赞普裁决。

庚申日,皇上加任永平、宣武、河阳都统李勉为淮西招讨使,派东都、汝州节度使哥舒曜为他的副使,任命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为淮西应援招讨使,派山南东道节度使贾耽、江西节度使曹王李皋为他的副使。皇上督促哥舒曜进兵,哥舒曜抵达颍桥时,遇到大雨,于是回军退守襄城。李希烈派遣他的大将李光辉攻打襄城,结果被哥舒曜击退。

五月乙酉日,颍王李璬逝世。

乙未日,皇上派宣武节度使刘洽兼任淄青招讨使。

李晟图谋攻取涿、莫二州,借以隔断幽州与魏州往来的交通,与张孝忠的儿子张昇云联合兵力在清苑围攻朱滔所署任的易州刺史郑景济,但是过了好几个月都没有攻下。朱滔于是任命他的司武尚书马寔为留守,率领步兵、骑兵一万多人防守魏州营垒,亲自率领步兵、骑兵一万五千人救援清苑。李晟的军队被打得大败,退守易州。朱滔率领军队回到瀛州,张昇云逃到满城。正在此时,李晟得了重病,于是率领军队退守定州。

因为朱滔打败李晟,留兵屯驻在瀛州,没有返回魏桥,王武俊于是派遣他的给事中宋端前去催促朱滔快点返回。宋端见到朱滔,说话非常没有礼貌,朱滔很生气,让他回去对王武俊说:“我因为受热生病,暂时不能回到南方,大王二哥立刻就有了这种说法。想当初我因为救助魏博的缘故,背叛国君,背弃兄弟,就像脱掉没有鞋跟的鞋子一样,轻易地就做了。二哥倘若一定要怀疑我,那就随便二哥发落吧!”宋端回去报告王武俊,王武俊就在马寔的面前为自己辩解,马寔又去把王武俊的话告诉朱滔,说:“赵王知道宋端对大王没有礼貌,严厉地指责了他,赵王的确没有别的意思。”王武俊也派遣承令官郑和随同马寔的使者前去拜见朱滔,向他道歉。朱滔因此高兴起来,对待王武俊一如往日。然而王武俊却因此更加怨恨朱滔了。

六月,李抱真派参谋贾林到王武俊的营垒诈降。王武俊接见了贾林。贾林说:“我是奉诏命而来的,并不是来投降的。”王武俊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询问其中的缘故,贾林说:“天子知道大夫一向以一片忠心效力朝廷,等到登坛称王的时候,还手抚胸口环顾左右说:‘我原本是要献身忠义的,天子却不能明察我的心迹。’更何况诸将领也曾经共同在天子面前表明过大夫的志向。天子对使者说:‘我以前做的事情确实不对,后悔也来不及了。朋友之间意见不合,还要容他道歉,况且我是天下之主呢!’”王武俊说:“我本是胡人,担任将领,还知道爱护百姓,何况身为天子,岂能专以杀人为能事呢!今山东接连征战,白骨暴露在外,有如草莽,即使朝廷能够获胜,收复了领土,将要交给谁来守卫呢!我并不畏惧归顺朝廷,只是我已经与各镇结下盟约。胡人生性耿直,不愿意让自己理亏。天子如果能够下诏赦免各镇将领的罪过,我自当带头倡导归顺王化。各镇如果有不服从的,请让我奉正义之诏讨伐他们。如果能这样的话,那么我对上不辜负天子,对下不辜负和我同列的人,不超过五十天,河朔一带就可以全部平定了。”王武俊便让贾林回报李抱真,秘密相互结盟。

庚戌日,初次施行税间架法、除陌钱法。当时河东、泽潞、河阳、朔方四军驻扎在魏县,神策、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荆南、江泗、沔鄂、湖南、黔中、剑南、岭南各军环绕在淮宁四周。依据旧制度,各道的军队只要离开本军的镇守之地,全由度支供给给养。皇上优待体恤士兵,每当离开本军镇守之地时,伙食一律增加酒肉供给,而本道发给士兵家中的口粮仍然拨给他们。一人可以得到三人的给养,将士们经常从中获利。各道军队都借故出境,但是才出本道就停下来,朝廷每月因此要多消耗钱一百三十多万缗,日常的赋税往往无法保证供给。判度支赵赞于是上奏请求施行税间架与除陌钱这两种税法。所谓的税间架法,每栋房屋两架为一间,上等房屋征税二千钱,中等房屋征税一千,下等房屋征税五百,吏人握着笔,拿着算筹,进入百姓家中,挨家计算应征税额。有的人家房屋多而没有其他资产的,交出的税钱动辄达数百缗。如有敢于隐报一间房屋的,就杖责六十,并奖赏举报的人五十缗钱。所谓除陌钱法,就是全部公私所给予和买卖所得的钱,官家每缗钱中收取五十钱,对于互相以物易物所得到的,则约价计钱,按照税率征收。敢于隐报一百钱的,就杖责六十,罚钱二千,并奖赏举报者十缗钱,这奖赏钱都出自获罪的人家。于是愁苦抱怨的声音,充塞远近各地。

丁卯日,皇上改封郴王李逾为丹王,鄜王李遘为简王。

庚午日,答蕃判官、监察御史于 唐纪四十四 翻译 与吐蕃使者论剌没藏从青海回朝,说双方边界已经划定,因而奏请送区颊赞回国。秋季七月甲申日,皇上任命礼部尚书李揆为入蕃会盟使。壬辰日,皇上颁诏命令诸将共同与区颊赞在城西缔结盟约。李揆素有才能与威望,卢杞憎恶他,所以派他出使吐蕃。李揆对皇上说:“我并不畏惧走远路,只是担心死在路上,不能把诏命顺利送到。”皇上因为李揆的话而感到悲伤,就对卢杞说:“李揆未免过于老迈了吧!”卢杞说:“出使到远方的蛮夷地区,不是谙熟朝廷旧典的人,是不能胜任的。况且派李揆出使,今后派比李揆年轻的人出使远方,他就不敢推辞了。”

八月丁未日,李希烈率领三万大军来到襄城包围哥舒曜,诏令李勉以及神策军将领刘德信领兵前往救援哥舒曜。乙卯日,李希烈的将领曹季昌以随州投降,不久又被他的将领康叔夜给杀了。

当初,皇上在东宫为太子时,听说监察御史嘉兴人陆贽很有名望,即位以后,就征召陆贽为翰林学士,屡次向他询问朝政得失。当时河南、河北一带的兵事长久不能结束,赋税劳役逐日增多,陆贽因为兵源枯竭,百姓困顿,担心内部生出别的变故,于是上奏章,大致上是说:“克制敌人的要领,在于任用将帅能够得当;驾驭将帅的方法,在于掌握用人的权柄。如果任用将帅不得当,兵马再多也不足以仗恃;用人的权柄旁落,即使将帅再有才能,也不能为朝廷所用。”陆贽又说:“将帅不能指挥军队,国家不能驾驭将帅,这不仅有耗费资财、无法平定寇盗的弊端,而且将不能熄灭兵祸而带来自焚的灾祸。”他又说:“如今河北、河南、淮西发动叛乱的主将,只是四五个凶恶之人罢了。恐怕他们中间还有的是遭受欺骗、牵连而走上错路的,彼此心怀隐忧和疑虑,匆忙之间,考虑不周,为情势所逼迫,不能停止。况且其余众人,大概全是因为受人威胁而随从反叛的,如果知道还有生路,哪里会愿意作恶呢!”他又说:“如果不解除目前的忧虑,也许还会引发意外变故的发生。百姓是国家的根本。钱财是人心所希求的。劳民伤财,国家的根本就会受到伤害,根本受到损害,枝干就会因为过度疲劳而倒下枯死了。”他又说:“人心动摇不得安宁,事情变化难以揣度,所以用兵贵在机智而神速,而不以机巧而迟缓为贵。倘若不先安定根本而致力于营救末梢,那么,营救末梢的所作所为,也正是引起祸患的根苗。”陆贽又议论关中的形势,他认为:“王者应该在平时积蓄威严,彰明恩德,如果这两者一有偏废,就会有危难发生;此外,还应该集中兵力,方便驾驭权轻兵寡的将帅们,如果轻重颠倒,就与事理不相符合。京都周围的地区,是维系天下四方的根本。当年太宗设置府兵,分别隶属于禁卫,大约设置了八百多所军府,而设置在关中的军府就有将近五百所。因而聚合天下的兵力,也敌不住关中,采用的就是居于重兵防守之地,来驾驭轻兵屯戍之地的方式,这是显而易见的了。国家安定的时日长久,军备逐渐衰败,虽然军府、卫所的制度依然存在,但是兵马却疏于演练。所以安禄山窃取被颠倒轻重的权柄,凭借外有重兵的资本,举兵叛乱,造成了滔天大祸,两京相继沦陷。幸好西部边疆有军队,诸牧苑中还有马匹,各州还储备有粮食,所以肃宗才借以复兴。肃宗乾元之后,外患又相继发生,动用了全部军队向东讨伐,边疆的防备因而废弛,禁卫兵力也因此空虚,吐蕃得以乘虚而入,深入到国土内部侵扰,所以先帝无法抵御,而避开吐蕃到东边去。这都是因为失去居于重兵防守之地,以控制轻兵屯戍之地的权柄,而忽略了深深培固根柢所带来的忧患。

“国内有寇盗,崤山、函谷关的地势再险要,也不足以抵挡;国外有攻侵,汧州、渭州便都将沦落戎狄之手。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有各地的军队,难道能解救一朝发生的祸患吗!陛下追想到这里,难道不因此而惊心忧虑吗!如今朔方、太原的军队,远在山东;神策等六军的士兵,又接连开出关外。如果有贼臣利诱敌寇,狡诈的敌虏窥伺边境,看准时机,乘虚而入,稍事侵犯边防的亭障,这是我在私下里所忧虑的事情。不知道陛下将凭借什么来抵御!我从侧面获知,初次讨伐叛军时,议事的人大多把用兵看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都说只要调兵出征,根本就不会发生战事,士兵服役不会超越时限,而预计需要调动的士兵人数不会太多,估计也不会耗费很多费用,并不会烦扰到国事,百姓也不会受到劳累;不曾预料到后来战事相继,灾祸频繁发生,变故难以预测,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背离了初始的预料。过去被天下引以为患的几位边将,都说把他们铲除了,天下就可以太平无事了,这些人指的是李正己、李宝臣、梁崇义、田悦等人。过去被朝廷所信任,都说只要重用他们就可以除去祸乱的,是朱滔、李希烈等人。后来,李正己死了,李纳取代了他;李宝臣死了,李惟岳取代了他;梁崇义被讨平了,李希烈又叛变了;李惟岳被斩杀了,朱滔又有异心了。这样说来,往日被视为祸患的人,四个当中已经除掉三个了,但是祸患竟然未曾减弱;过去所亲信的人,如今却自行叛离了,而剩下来的人也很难保证不叛变。由此可知,国家的安定与否在于权势,治事的成功失败在于用人。如果掌握大权,安定局势,那么异族也会与朝廷合衷同心;如果局势危殆,那么同船的人也会变成敌人。陛下怎能不追思往事借以为鉴,革新政令,修整被偏废的政务,掌握权柄,来安定人心,重掌旁落的大权,来巩固国家的根基!而只是这样孜孜不倦,汲汲以求,穷思竭虑,费尽心神,来屈从于没完没了的欲求,希望得到必定难以获得的效果呢!如今关中畿辅地区征调士兵已经达到极限,宫廷苑囿的防卫兵力过于不足。

“万一将帅之中,又有人步朱滔、李希烈的后尘,或者仗恃边塞壁垒的险固,引诱招致豺狼异族的入侵,或者在京郊畿辅暗中出兵,惊扰侵犯京城,这也是我私下里所忧虑的事情。不知陛下又凭借什么来防备这种情况呢!倘若陛下肯屈尊听从我的计策,就应该把朝廷派出的神策六军李晟等人以及诸使节、将领的子弟全部召回。明文敕令泾、陇、邠、宁各州的军队,只要严密地防守四境,并且向他们说明不再征调兵员前往增援,使百姓知道他们从此以后能安定地生活。然后再颁布诏令,废除京城与畿辅各县的间架等苛捐杂税,这样就可望使已经交税的人消除怨恨,使住在京城与畿辅各县的人们获得安宁,人心不再动摇,国家的根本自然就稳固了。”皇上没有听从。

壬戌日,皇上让汴西运使崔纵兼任魏州四节度都粮料使。崔纵是崔涣的儿子。

九月丙戌日,神策军将领刘德信、宣武军将领唐汉臣与淮宁军将领李克诚交战,在沪涧被李克诚打败。当时李勉派遣唐汉臣率领一万人救助襄城,皇上派遣刘德信率领在诸将领家中招募的子弟三千人援助唐汉臣。李勉上奏说:“李希烈的精锐部队都在襄城,许州空虚,如果袭取了许州,那么襄城的围困自然就解除了。”李勉派遣高德信、唐汉臣两位将领向许州趋近,还没有走出几十里地,皇上派遣中使指责刘德信、唐汉臣违反诏令,两位将领狼狈而回,不再设斥候侦察敌情。李克诚埋伏兵马,截击两位将领,士卒死伤了一大半。唐汉臣逃到了大梁,刘德信逃到了汝州,李希烈游动巡逻的部队已经劫掠到了伊阙。李勉再派遣他的将领李坚带领四千人去协助守卫东都,李希烈派兵断绝了李坚的后路,李坚无法返回。汴军因此一蹶不振,襄城更加危殆。

皇上认为征讨淮宁的各军彼此之间不能统一作战,庚子日,委派舒王李谟为荆襄等道行营都元帅,李谟改名为李谊。皇上任命户部尚书萧复为长史,右庶子孔巢父为左司马,谏议大夫樊泽为右司马,其余将佐,也都是选任朝廷内外有名望的人担任。这些人还没有启程,就遇到泾军反叛的事情,只好作罢。萧复是萧嵩的孙子。孔巢父是孔子的三十七世孙。

皇上征发泾原诸道的兵马救助襄城。冬季十月丙午日,泾原节度使姚令言率领五千人来到京城。士兵冒雨前行,非常寒冷,他们大多携带自家的子弟前来,希望得到优厚的赏赐送给他们的家属,来到京师以后,却没有获得任何赏赐。丁未日,泾原军出发到了浐水,诏命京兆尹王翊犒劳军队,送来的只是粗饭和菜饼。士兵们大怒,就踢翻了饭菜,并借机大声说:“我们即将赴敌而死,却连饭都吃不饱,怎能拿自己的小命去抗拒敌人的刀刃呢!听说皇上琼林、大盈两个内库里金银锦帛堆得满满的,我们不如一起去夺取。”于是大家穿上铠甲,高张旗帜,击鼓呐喊,调转方向回到京城。姚令言入宫辞行,人还在宫中,就听说了这件事,乘马急驰前往长乐坂,与士兵们相遇。士兵张弓射击姚令言,姚令言伏在马背上冲入哗乱的士兵之中,大声喊道:“各位打错主意了!此次东征,立下了功劳,还愁不能荣华富贵吗!怎么会做出这种满族抄斩的打算呢!”士兵不听劝说,用兵器簇拥着姚令言继续西行。皇上立刻命令赐给锦帛,每人两匹。士兵们更加愤怒,用箭射击中使。皇上又命令中使前去宣旨安抚,但是乱兵已经到了通化门外,中使刚出了通化门,就被乱兵杀死了。皇上又命令拿出二十车金银锦帛赐给乱兵。但是乱兵已经进入城内,喧哗之声震天,已经无法遏止了。百姓惊惶狼狈地逃走,乱兵大声呼喊着对他们说:“你们不必惊慌,从此没人再夺取你们商号里典当的利钱了!也没人要你们缴纳间架税和除陌钱了!”但是皇上派遣普王李谊和翰林学士姜公辅出来劝慰告谕乱军。乱兵已经在丹凤门外列阵了,围观的百姓数以万计。

当初,神策军使白志贞掌管招募禁兵,对东征死亡的兵员一律隐瞒不报,只是收受市井商贾富户的贿赂,就把他补为兵员,这些市民的名字登录在军籍里,享受供给与赏赐,而人却住在商肆之中做生意。司农卿段秀实曾经上言:“禁兵不够精良,各军士兵人数全都不足,如果突然发生祸难,那将如何应对呢!”皇上不听段秀实的劝谏。到了此时,皇上召集禁兵前去抵抗乱兵,竟然无一人到来。乱兵已经捣毁门锁冲入宫禁,皇上这才与王贵妃、韦淑妃、太子、诸王、唐安公主等人从宫苑的北门逃走,王贵妃把传国玉玺系在衣服里带了出来,后宫中的诸王、公主来不及跟随皇上逃走的有十分之七八。

当初,鱼朝恩被诛杀后,就不再让宦官掌管兵权,宦官中有名叫窦文场、霍仙鸣的两个人,曾经在皇上居于东宫时事奉过他,到此时,他们仅率领宦官侍从一百多人跟随皇上逃走,皇上让普王李谊在前面开路,太子手握兵器殿后。司农卿郭曙与部属几十人正在禁苑中打猎,听见皇上车驾出行开道的声音,于是在道左谒见,并带着他的部属随行。郭曙是郭暧的弟弟。右龙武军使令狐建当时正在军中教习射箭,当他听到信息,就率领部下四百人前来追随,皇上于是让令狐建在后面作为殿军。

姜公辅叩马进言说:“朱泚曾经担任过泾军的统帅,因为受到弟弟朱滔连累,而遭到废黜,被软禁在京城,心里经常郁郁不乐。我认为陛下既然不能推心置腹地对待他,就不如杀了他,以免留下后患。如今乱兵如果拥戴他为首领,再想制服他,就很难了。请把朱泚召来,让他随同出走。”皇上在仓猝间无暇采纳姜公辅的建议,说:“来不及了!”于是出发了。夜间到达咸阳,大家只吃了几勺饭就又匆忙上路了。当时事情发生在意料之外,群臣都不知道皇上往哪个方向走了。卢杞、关播从中书省翻墙而出。白志贞、王翊以及御史大夫于颀、中丞刘从一、户部侍郎赵赞、翰林学士陆贽、吴通微等人在咸阳追上了皇上。于颀,于 唐纪四十四 翻译 的堂兄弟;刘从一,刘齐贤兄弟的孙子。

乱兵攻入宫中,登上含元殿,大声说:“天子已经出宫了,应该让人们自行求取财富了!”于是乱兵欢呼喧哗,争相冲入府库,搬运金银锦帛,直到搬不动了,才停止下来。小民趁此机会进入宫中,也盗取库房中的物品,整整一夜没有停止。那些没能进入宫中库房的人,就在路上夺取。各坊的居民都聚集在一起自保。姚令言与乱兵商量说:“现在大家没有主子,不可能维持长久,朱太尉正闲居在私人府第中,请共同拥戴他。”众人都同意了,于是派出几百人骑马前往晋昌里朱泚的家中迎接朱泚。半夜,朱泚骑着马,紧扣马缰徐行,张列火炬,在前拥后呼之中进入宫中,住在含元殿,设置了警卫严密防守,自称权知六军。

戊申日早晨,朱泚搬到白华殿居住,在宫外贴出告示,宣称:“泾原的将士长期驻扎在边疆,不懂朝廷礼仪,擅自闯入宫禁,导致天子受到惊动,到西边巡视去了。朱太尉已经暂时统辖六军,一应神策军士兵以及文武官员依靠俸禄生活的,都应当前往圣上出巡的地方报到,不能前往的,就去本职所属官署报到。如果超过三天,查出两处都没有姓名登记的,一律斩首!”于是百官只得出来拜见朱泚。有人劝说朱泚去迎接皇上回宫,朱泚很不高兴,百官因此逐渐逃跑。

源休出使回纥返回,因为赏赐菲薄,抱怨朝廷,这时他入宫拜见朱泚,屏退在场的人,暗中交谈了许久,向朱泚陈述古今成败的计谋,引证符命之说,劝他窃位称帝。朱泚心中大喜,但是仍然犹豫不决。在宫中为皇上值宿护卫的各路军队举起白旗表示降顺的人,排列在宫门外,人数很多。朱泚在夜里由宫苑大门出兵,等到天亮又从通化门进入,络绎不绝,箭上弦,刀出鞘,想以此向群众示威。

皇上想起桑道茂说过的话,就从咸阳前往奉天。县中的官员听说皇上的车驾突然到来,想要逃到山谷中藏匿起来,主簿苏弁阻止了他们。苏弁是苏良嗣哥哥的孙子。正在此时,文武官员慢慢地相继到来。己酉日,左金吾大将军浑瑊到了奉天。浑瑊一向有威望,大家的心里都倚恃浑瑊,才稍微安定下来。

庚戌日,源休劝说朱泚下令京城的十个城门都戒严,不准朝廷官员出城,朝廷官员于是改换服装,伪装成雇工或仆人,秘密出城。源休又替朱泚劝诱文武官员,要他们归附朱泚。检校司空、同平章事李忠臣长期兵权旁落,太仆卿张光晟以才能自负,都郁郁不乐,不能得志,朱泚全都加以重用。工部侍郎蒋镇出逃时,从马上摔落下来,把脚摔伤了,而被朱泚捕获。在此之前,源休因为才能出众,张光晟因为能守节义,蒋镇因为清正俭朴,都官员外郎彭偃因为有文学造诣,太常卿敬 唐纪四十四 翻译 因为勇敢有谋略,都为当时人所推尊,到了此时,他们都被朱泚所任用。

凤翔军、泾原军的将领张廷芝、段诚谏率领数千人救助襄城,还没有走出潼关,听说朱泚占据了长安,于是杀死大将陇右兵马使戴兰,溃败逃走归附了朱泚。朱泚从此自认为众心所向,于是决定反叛,任命源休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为皇城使。各部门的供给,六军宿卫宫禁,完全仿照皇帝的规格。

辛亥日,皇上任命浑瑊为京畿、渭北节度使,行在都虞候白志贞为都知兵马使,令狐建为中军鼓角使,并且派遣神策都虞候侯仲庄为左卫将军兼任奉天防城使。

朱泚因为司农卿段秀实长久兵权旁落,猜想他必定郁闷不乐,于是派遣数十人骑马前去传召他。段秀实闭门拒绝传召,骑兵翻墙进去,用兵器劫持他。段秀实预料自己不能免于此行,于是对子弟说:“国家遭受灾难,我又怎能躲避得了呢!我自当以死报国。你们最好自求生路。”于是前去面见朱泚。朱泚非常高兴地说:“段公一来,我的大事就成功了。”朱泚请段秀实入座,并向他询问计策,段秀实劝导他说:“您原本以忠义闻名于天下,如今泾原军因为犒劳赏赐不丰厚,骤然猖獗而起,导致皇上流离失所。如果说犒劳赏赐不够丰厚,那是有关部门的罪过,圣上哪里能够得知此事!您应该用这个道理开导将士,陈明祸福,奉迎圣上,重返宫廷,没有比这更大的功劳了!”朱泚沉默不语,很不高兴,但是因为段秀实与他一样,都是被朝廷撤职的,所以还是推心置腹地任用了他。左骁卫将军刘海宾、泾原都虞候何明礼、孔目官岐灵岳,全是段秀实一向所厚待的人,段秀实同他们密谋诛杀朱泚,迎接天子回朝。

皇上刚到奉天时,下诏征调附近各道兵马前来援助。有人上言说:“朱泚被乱兵拥立,将要来攻打奉天城,应该尽早做好防守的准备。”卢杞咬牙切齿地说:“朱泚的忠贞,是群臣所不能比拟的,怎能说他附和乱兵作乱,而伤了大臣的心呢!我请求以全家一百口来担保朱泚不会造反。”皇上也这么认为。又听说群臣劝告朱泚迎接自己,于是诏令已经到达的各道援兵都在距离奉天城三十里的地方扎营。姜公辅劝谏道:“如今宫中值宿警卫的兵力非常单薄,所以防范不得不慎密,顾虑不得不周全。如果朱泚竭尽忠心奉迎陛下回朝,又哪里需要忌惮援军兵力雄厚;如果朱泚并不这样想,也是有备无患。”皇上于是传召援兵全部入城。卢杞与白志贞对皇上说:“我看朱泚的想法和行迹,绝不至于叛逆。希望陛下派一名大臣前往京城安抚他,借以深入观察他的态度。”皇上因为诸位随从出走的朝臣都心怀畏惧,不敢回京。只有金吾将军吴溆请求前往,皇上非常高兴。吴溆退朝后私下对人说:“接受国家的俸禄而躲避国家的危难,还做什么臣子!我有幸身为帝室的微末之亲,并不是不知道前往必死无疑,但是举朝上下如果没有一个勇于赴难的臣子,只能使圣上内心深感不满罢了!”于是,吴溆带着诏书前去面见朱泚。朱泚既然已经决定反叛,虽然假装接受了诏命,却把吴溆安排在客省中,不久就把他杀了。吴溆,是吴凑的哥哥。

朱泚派遣泾原兵马使韩旻率领精兵三千人,扬言迎接天子,实际上是袭击奉天。当时奉天城的防备非常薄弱,段秀实对岐灵岳说:“事态危急了!”他让岐灵岳盗取姚令言的印符,命令韩旻暂且调回军队,等候与大军同时出发。由于姚令言的印信没有盗来,段秀实就用司农的官印倒印在符命上,招募了一个健步善走的人去追赶韩旻。韩旻走到骆驿时,接到了符命,于是回军了。段秀实与一起谋划的人说:“韩旻一回来,我们就无一能幸免了!我将直接与朱泚搏斗,把他杀了,如果杀不了他,就一死了之,终究不能做他的臣属!”于是段秀实派刘海宾、何明礼秘密联络军中的将士,打算让他们在外部响应。韩旻军回来后,朱泚和姚令言非常震惊。岐灵岳独自一人承担了罪名而被处死,不愿牵连到段秀实等人。

这一天,朱泚召集李忠臣、源休、姚令言以及段秀实等人共同商议称帝事宜,段秀实突然站起来,一把夺下源休的象牙朝笏,走上前去,朝朱泚的脸上吐唾沫,大骂说:“你这个狂妄的叛贼!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岂能跟你一起造反呢!”于是举起象牙朝笏向朱泚砸去,朱泚举起手来抵挡,象牙朝笏只砸中了他的额头,血溅到了地上。朱泚与段秀实呼喝着相互搏击,他的侍从因为事出仓猝而不知道怎么办好。刘海宾不敢上前,趁着混乱逃走了。李忠臣走上前帮助朱泚,朱泚得以匍匐着逃脱。段秀实眼见事情不能成功,就对朱泚的党羽说:“我不与你们一同造反,为什么不杀了我!”大家争相跑过去杀段秀实,朱泚一手捂住伤口,一手阻止众人说:“这是个义士,不要杀他。”段秀实死后,朱泚哭得非常悲哀,还以三品官员的丧礼安葬了他。刘海宾穿着丧服逃走了,两天后,朱泚抓到他,并把他杀了。他也不曾牵连到何明礼。何明礼跟着朱泚去攻打奉天,再次谋划诛杀朱泚,也被杀了。皇上听到段秀实的死讯,后悔当初没有任用他,涕泪交流地哭了很久。

壬子日,皇上任命少府监李昌巙为京畿、渭南节度使。

凤翔节度使、同平章事张镒,为人宽柔,讲究穿衣打扮,并不熟习军事,听说皇上出走奉天,想要迎接大驾,备办衣服用具、财货物资,献到奉天行在所。后营将领李楚琳为人彪悍勇猛,军中将士都畏惧他,他曾经事奉过朱泚,受到朱泚的厚待。行军司马齐映与同僚齐抗对张镒说:“如果不把李楚琳除掉,他一定会领头作乱。”张镒命令李楚琳外出戍守陇州,而李楚琳却借口他还有事情有待处理,而没有按时出发。张镒正为迎接大驾的事担忧,因而认为李楚琳已经怀有叛离之心了。李楚琳与他的同党在夜间发动叛乱,张镒系绳越城逃跑,被叛贼追上,并把他杀死,判官王沼等人也都死了。齐映从城墙排水沟的洞口出城,齐抗被他的佣人背负着逃了出去,都没有死。

最开始,皇上嫌弃奉天城过于狭小,打算前往凤翔,户部尚书萧复听说了,立刻求见皇上说:“陛下的这种想法大大地错了,凤翔的将士都是朱泚过去的部属,其中必定有人与朱泚一同作恶。我尚且担心张镒不能长久,岂能让陛下的车驾自投不可测度的深渊呢!”皇上说:“我已经打定主意去凤翔了,权且为你滞留一天。”第二天,皇上听说凤翔已经发生叛乱,才打消去凤翔的念头。

齐映、齐抗都来到奉天,皇上任命齐映为御史中丞,齐抗为侍御史。李楚琳以节度使自居,归降于朱泚。陇州刺史郝通投奔到李楚琳麾下。

商州团练的士兵杀了他们的刺史谢良辅。

朱泚由白华殿进入宣政殿,自称大秦皇帝,变更年号为应天。癸丑日,朱泚任命姚令言为侍中、关内元帅,李忠臣为司空兼侍中,源休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蒋镇为吏部侍郎,樊系为礼部侍郎,彭堰为中书舍人,其余如张光晟等人也都分别委任官职,各有等差。又册立弟弟朱滔为皇太弟。姚令言与源休共同执掌朝政,凡是朱泚所有的谋划、任官、军事与物资粮草等事,都向源休禀报。源休劝说朱泚把留在京城的皇室宗亲全部杀掉,来断绝人们对唐室的期望,因而杀了郡王、王子、王孙等共七十七人。不久,朱泚又委任蒋镇为门下侍郎,李子平为谏议大夫,二人并为同平章事。蒋镇忧愁恐惧,经常怀揣刀子,打算自杀,又想要逃跑,然而生性怯弱,终究没能实施。源休又劝说朱泚把逃亡隐匿的朝臣全部诛杀,来胁迫剩下的朝臣,蒋镇极力营救他们,通过蒋镇得以全身的人很多。樊系为朱泚撰写册文,写完之后,就服毒自杀了。大理卿胶水人蒋沇在去奉天的途中,被叛军抓住。蒋沇拒绝进食,声称患病,暗中逃走,得以幸免。

哥舒曜的军粮吃光了,舍弃襄城,逃到洛阳。李希烈攻陷了襄城。

右龙武将军李观率领卫兵一千多人前往奉天跟随皇上,皇上委托他招募兵员,几天之后,募得五千多人,把他们排列在大道上,旗鼓严整,奉天城中的人们因此士气大增。

姚令言当初领兵东出救援襄城时,委任兵马使京兆人冯河清为泾原留后,委任判官河中人姚况为知泾州事。冯河清与姚况听说皇上出走奉天,召集将士,当场大哭,并用忠义气节来激发将士,取出铠甲、兵器、器械等一百多车,连夜运往奉天。奉天城中正苦于缺乏铠甲兵器,得到这些供给后,士气大振。皇上颁诏任命冯河清为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姚况为行军司马。

皇上来到奉天已经好几天了,右仆射、同平章事崔宁才到来,皇上非常高兴,对他大加慰劳。崔宁退下之后,对他亲信的人说:“皇上聪明英武,从善如流,只是受到卢杞的蒙骗,才落到如今地步!”说着不禁流下了眼泪。卢杞听说了此事,就与王翃商谋陷害崔宁。王翃对皇上说:“我与崔宁一起从京城出来,崔宁数次下马便溺,导致过了很久都不能赶到奉天,实在是有所顾忌而存心观望。”恰逢朱泚下诏委任左丞柳浑为同平章事,崔宁为中书令。柳浑是襄阳人,当时逃匿在山谷中。王翃指使盩厔县尉康湛假冒崔宁的名义给朱泚书信,并把书信献给朝廷。卢杞因此诬告崔宁与朱泚结盟,约定充当朱泚的内应,所以崔宁才后到奉天。乙卯日,皇上派遣中使把崔宁领到帐幔下面,说要传达密旨,却叫两个大力士从背后把他勒死,朝廷内外都说崔宁被冤枉了。皇上听说以后,就把崔宁全家赦免了。

朱泚派遣使者送信给朱滔,上面说:“三秦一带,不久就可以平定;大河以北,就委托你来歼灭敌军,我当和你在洛阳会面。”朱滔收到书信,就向军府宣布了,并向诸道发布文书,借此自夸自大。

皇上派遣中使到魏县行营通告遇难,诸位大将听说了,就一起放声大哭。李怀光率领军队开赴长安,马燧、李芃各自领兵返回本镇防卫,李抱真退兵驻扎在临洺。

丁巳日,皇上任命户部尚书萧复为吏部尚书,吏部郎中刘从一为刑部侍郎,翰林学士姜公辅为谏议大夫,三人一并晋加为同平章事。

朱泚亲自率领军队进逼奉天,军队的声势非常盛大。他任命姚令言为元帅,张光晟担任他的副手,任命李忠臣为京兆尹以及皇城留守,任命仇敬忠为同、华等州节度使以及拓东王,来抵御关东的军队,并且任命李日月为西道先锋经略使。

邠宁留后韩游瓌、庆州刺史论惟明、监军翟文秀接受诏命,率领三千兵马在便桥抵抗朱泚,与朱泚在醴泉遭遇。韩游瓌想要调兵直趋奉天,翟文秀说:“我军往奉天去,敌军一定会随后而来,这是引诱敌军去逼迫圣上。不如留下来驻扎在这里,敌军一定不敢越过我军奔向奉天。倘若敌军不顾一切地越过我军开过去,那么我军就可以与奉天军前后夹击他们。”韩游瓌说:“敌强我弱,如果敌军分出一支军队牵制我军,大军直奔奉天,奉天的兵马也非常薄弱,还谈什么前后夹击!如今我军尽快开往奉天,正是为了保卫圣上。况且我军士兵饥寒交迫,而敌军的钱财很多,如果他们用财物引诱我军士兵,我们是无法禁止的。”韩游瓌于是率领军队开入奉天。朱泚跟在韩游瓌后面也赶到了。官军出城交战,不能取胜,朱泚的士兵争夺城门,想要进城。浑瑊与韩游瓌血战了一整天。城门里有几辆装满稻草的车子,浑瑊让虞候高固率领身穿铠甲的战士用长刀砍杀敌人,都以一当百,又把草车拖了过来,堵在城门口,放火烧车。士兵们趁着火势攻击敌军,才把敌军击退。到了晚上,朱泚在奉天城以东三里的地方扎营,敲着木梆巡逻,燃起的火堆遍布原野,命令西明寺的僧人法坚制造攻城器具,拆毁佛寺,取用木材,制作云梯与冲车。韩游瓌说:“西明寺的木材全部是干燥的,我们只需准备好火种,等待敌人来攻城。”高固是高侃的玄孙。此后朱泚每天都来攻城,浑瑊、韩游瓌等日夜奋力作战。派去救助襄城的幽州兵听说朱泚造反,就突然冲入潼关,前往奉天归附了朱泚,戍守普润的士兵也归附了朱泚,朱泚因此拥有好几万人。

皇上与陆贽谈论这场变乱的起因时,深深地自我谴责。陆贽说:“招致今天的祸患,全是群臣的罪过。”皇上说:“这也是天命,而不完全关乎人事。”陆贽退朝之后,就上了奏疏,认为:“陛下志在统一天下,四次征讨叛逆之臣,凶恶的魁首还没有诛灭,叛逆的将领又在后面继起,导致战争的灾祸接连不断,已经有三个年头了,征发军队日渐增多,赋税日渐繁重,内自京城,外到边疆,出征的士卒有作战送命的忧虑,居家的人有赋敛无度的困苦。因此叛乱相继暴发,怨恨与诽谤一同兴起,是不同寻常的忧患,是天下百姓所共同担忧的,只有陛下穆然深居,不得而知,导致那些凶悍的士卒击鼓噪进,在光天化日之下干犯宫门,这难道不是趁着朝廷处于多事之秋,顺应人心背离的情势而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吗!陛下有亲信的辅政大臣,有代为听察的耳目之臣,有谏诤规劝的臣子,有防卫的将士,但是他们在遇到危难的时候却不能竭尽忠心,在面临灾难的时候不能效力赴死。我所说的招致今天的祸患,是群臣的罪过的话,难道只是随口说出的空话吗!陛下又认为国家的兴盛与衰败,都自有天命。我曾听说,上天的所见所闻,全赖于人们的所见所闻。所以祖伊责备殷纣的言辞说:‘我的命运难道不是早由上天决定了的吗!’周武王数落殷纣的罪状说:‘竟然说我赋有天命,而毫不以自己所受的侮辱为戒。’这又是在说明想要舍弃人事来推诿于天命是绝对不可能的道理啊!《易经》上说:‘彻底实践大道,就可推知必定呈现吉祥。’又说:‘吉和凶,是得失的表象。’这就是说天命取决于人为,天命的含义讲得极为明白了。如此说来,圣人贤哲的本意,在六经中融会贯通,都认为祸福全是取决于人事的,而没有说过盛衰是由天命支配的。大概人行事合理,而天命却降下变乱,是没有的事;一个人行事不合理,而天命却降下安康,也是没有的事。自从不久以前,讨伐非常频繁,政令也随着日渐严苛,财力消耗已尽,民心恐慌疑虑,如同置身于风波之上,一直动荡不安。上自朝中大臣,下至小民百姓,亲朋邻里都日夜相聚商议,都担心必将发生变故,而不久就发生了泾原军士叛乱的事情,果真如大家所预料的。京城中的百姓,往往多达十万,固然不会人人都懂得推算之术,个个都熟悉占卜之书,因此可见,招致敌寇的原因未必全属于天命。我听说在治平的盛世有时也会生出变乱,而变乱正足以作为治平的资藉,有因没有变乱而失去成业的,有因为诸多变乱而振兴邦国的。现在生出变乱与失去成业的事情,都应成为既往,是无法追悔的;但是那有助于治理和振兴邦国的业绩,却全赖于陛下是否能够深自勉励而谨慎地修身理政了。又何必以叛乱之人为忧,以苦难的命运为惧!勤勉自励而不倦怠,足以再致太平之世,岂能止于扫荡叛敌,复返朝廷而已呢!”

田悦游说王武俊,让他与马寔在临洺联合攻击李抱真。李抱真又派遣贾林去游说王武俊说:“临洺的士卒精锐,并且早有防备,不应该轻视。如今即使您作战取胜了,得到了地盘,得到利益却是魏博;如果不能取胜,那么恒冀就会大受伤害。易、定、沧、赵等州,都是大夫过去的辖地,不如先出兵攻取这些地方。”王武俊于是谢绝了田悦的请求,与马寔北上回军。壬戌日,田悦在馆陶给王武俊饯行,拉着王武俊的手挥泪离别,甚至对王武俊的将士,都赠送了非常丰厚的物品。

在此之前,王武俊曾经召来回纥的兵马,让他们断绝李怀光等人的运粮道路,李怀光等人已经西去,而回纥达干此时才率领回纥士兵一千人、各族兵马两千人来到幽州北部边境。朱滔于是趁机游说回纥人,想要与他们联合在一起到河南攻取东都洛阳,接应朱泚,并许诺把那里的男女送给他们。朱滔还娶了回纥女子为妾,回纥称朱滔称为朱郎,并且贪图对河南地区的抢劫掠夺,于是答应了朱滔。

贾林再次游说王武俊说:“自古以来,国家有难,未必不会因为祸患而再次兴起。何况圣上承袭九世天子之位,聪明英武,天下的人又有谁愿意背弃圣上而共同事奉朱泚呢!朱滔自从当上了盟主以来,轻视所有原来与他地位同等的人,河朔自古以来就没有冀国,冀本是大夫的封地。如今朱滔自称冀王,又在西边仗恃他的哥哥,从北边拉拢回纥,他的意图是想吞并河朔全境在那里称王,到时大夫即使想做他的臣属,也没有可能了。况且大夫勇猛威武,能征善战,不是朱滔所能比拟的。加之大夫原是出于忠义亲手诛灭叛臣李惟岳,当时宰相处置失当,又被朱滔欺骗引诱,因而才失误到如今这个地步。现在实在不如与昭义军合力攻打朱滔,依据当前的形势看,一定能成功。朱滔灭亡之后,朱泚自然也就被打败了。这才是建立世间罕有的功业,转祸为福的正途。如今各道兵马合力攻打朱泚,用不了多久就会把他铲平。等到天下局势安定之后,大夫才去痛悔过错,归顺朝廷,就为时过晚了!”当时王武俊与朱滔已经有了怨隙,因而捋起袖子奋起,凛然变色说:“对于享有二百年国祚的天子,我都不愿意给他做臣属,又怎能给这个乡下穷小子做臣属呢!”王武俊于是与李抱真以及马燧结交,相约互为兄弟。但是表面上仍然事奉朱滔,执礼非常谨慎,与田悦各自派遣使者到河间拜见朱滔,恭贺朱泚加称皇帝尊号,并且邀请马寔的兵马一起在赵州攻打康日知。

汝、郑应援使刘德信率领由诸使子弟组成的军队屯驻在汝州,听说皇上蒙难,于是带兵入京师救援,与朱泚的军队在见子陵交战,将其击败。因为东渭桥有转运输送时囤积下来的粮食,癸亥日,刘德信便进兵驻扎在东渭桥。

朱泚趁夜分别从东、西、南三面攻打奉天城。甲子日,浑瑊奋力作战,击退了朱泚。左龙武大将军吕希倩不幸阵亡。乙丑日,朱泚再次攻城,将军高重捷与朱泚的将领李日月在梁山的一隅交战,将其击败。高重捷乘胜追击败兵,一马当先,不幸被敌军的伏兵擒获。高重捷的部下有十多人奋不顾身地追上去,想要把高重捷抢救回来。敌军不能抵挡,就把高重捷的头颅砍了下来,丢下他的躯体逃走了。属下把高重捷的躯体收起,带回城中,皇上亲自抚摸高重捷的尸体,哭得非常悲哀,用香蒲结扎成头颅将他安葬,还追赠他司空之职。朱泚看到高重捷的头颅,也哭着说:“真是是一位忠臣啊!”朱泚用香蒲结扎成躯体而把他安葬了。李日月是朱泚的一员勇将,战死在奉天城下,朱泚把他的尸体送回长安,以厚礼安葬他。他的母亲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流,还骂他说:“下贱的奚人!朝廷哪里辜负了你,你非要造反?你死得太迟了!”等到朱泚败亡,敌人的同党都被灭族了,只有李日月的母亲没有受到牵连。

己巳日,皇上加授浑瑊京畿、渭南北、金商节度使。

壬申日,王武俊与马寔抵达赵州城下。

当初,朱泚镇守凤翔时,派遣他的部将牛云光率领五百幽州兵戍守陇州,任命陇右营田判官韦皋兼任陇右留后。等到郝通投奔凤翔时,牛云光假装有病,想要等韦皋到来,就埋伏士兵抓获韦皋来响应朱泚,因为事情泄露了,他就带领部下投奔朱泚。牛云光来到汧开阳,遇到朱泚派遣中使苏玉带着诏书前往加封韦皋为中丞,苏玉就游说牛云光说:“韦皋只不过是一介书生。您不如与我一起到陇州去,倘若韦皋愿意接受任命,就是我们的同党了。如果他不接受任命,您派兵杀了他,就如同抓一只没有爹娘的猪崽一样容易!”牛云光听从了他的意见。韦皋在城楼上问牛云光说:“不久前你不告而别,如今再次回来,这是什么缘故呢?”牛云光说:“过去我不了解你的心迹,如今你有了新的任命,所以我回来,愿意推心置腹地对待你。”韦皋于是先接纳了苏玉,拜受了他带来的诏书之后,对牛云光说:“大使如果没有别的心思,请把铠甲兵器全部交出来,使城中人不再怀疑你,你的人马才可以入城。”牛云光认为韦皋只是一个书生,因而轻视他,于是把全部铠甲兵器交给韦皋,然后率众入城。第二天,韦皋在郡中的公舍里设宴招待苏玉、牛云光及其士兵,设下伏兵,斩杀了牛云光。韦皋筑起祭坛,与将士们立盟说:“李楚琳杀害了本部的节度使,既然不能忠心事奉上司,又怎会怜恤部下,应该共同去讨伐他!”韦皋派遣哥哥韦平、韦弇前往奉天,又派遣使者向吐蕃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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