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昭阳作噩(公元253年),尽旃蒙大渊献(公元255),凡三年。
邵陵厉公下
嘉平五年(癸酉,公元253年)
春季正月朔日,蜀大将军费祎与诸位将领都相聚在汉寿,郭偱也在座。费祎欢饮大醉,这时郭偱忽然起身刺杀费祎,将他杀死了。费祎为人宽厚,广施仁爱,从不猜疑别人。越巂太守张嶷曾经写信告诫他:“过去岑彭率领军队,来歙手持杖节为帅,他们都被刺客杀害。现今将军您地位尊贵而权力重大,但是您过于信任新近归附的人了,应该以前世之事为借鉴,稍稍加强警戒。”但是费祎没有听从,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魏国下诏追封郭偱为长乐乡侯,让他的儿子继承了爵位。
王昶、毌丘俭得知东部魏军战败,各自烧毁营地后撤离。朝臣商议想要将诸将免官降职,大将军司马师说:“我没有听从诸葛诞的意见,才落得这样的结果。这是我的过错,诸位将军有什么罪!”于是全部宽恕了他们。司马师的弟弟安东将军司马昭当时担任监军,所以只削去了司马昭一人的爵位而已。任命诸葛诞担任镇南将军,管理豫州;毌丘俭担任镇东将军,管理扬州。
这一年,雍州刺史陈泰请求下令允许并州与他合力讨伐胡人,司马师同意了。军队还没有集结,新兴、雁门两个郡的胡人就以路途遥远为理由突然反叛拒绝出兵。司马师又因此事向朝廷大臣谢罪说:“这是我的过错,不是陈雍州的责任!”因此人们都感到惭愧而对司马师心悦诚服。
习凿齿评论说:司马大将军将两次的失败都归罪于自己,错误消散而事业却兴隆了,真称得上智慧之举。倘若讳言失败推脱责任,归咎于各种理由,时常自矜其功而藏匿失误,使上下离心,各种人才都分散解体,那罪过就太大了!身为君主,倘若能用这个道理治理国家,行为失误却名声显扬,兵事暂时遭受挫折却能最终打败敌人,那么即使失败一百次也没有妨碍,何况只有两次呢?
光禄大夫张缉对司马师说:“诸葛恪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是距离被诛却不远了。”司马师问道:“为什么呢?”张缉说:“他的声威震慑君主,功劳盖过全国,想要求得不死,可能吗?”
二月,吴国军队从东兴返回。进封太傅诸葛恪为阳都侯,并兼任荆州牧、扬州牧,管理中外诸军事。诸葛恪因此产生了轻敌之心,想要再次出兵,诸位大臣认为频繁出兵会导致军队疲惫,都同声劝谏诸葛恪,但是诸葛恪不听。中散大夫蒋延坚持诤谏,但诸葛恪却命人将他架了出去。诸葛恪就此事撰文晓谕众人说:“凡是敌对国家试图互相吞并,也就是仇敌试图互相铲除。有仇敌而使其发展,祸患即使不在眼前,也会留给后人,不能不深谋远虑。古时秦国只拥有关西之地,却仍然能够吞并六国。现在拿魏国与古时的秦国相比,土地是秦国的几倍;拿吴、蜀二国与古时六国相比,土地却不到六国的一半。然而现在我们之所以能与魏国为敌,是因为曹操时期的士卒到今天已经老弱得不能继续战斗,而后出生的人还没有长大,此时正是敌人兵力微弱而还没有强盛的时期,加之司马懿先诛杀了王淩,然后自己也死了,他的儿子幼弱却独揽大权,虽然有睿智的谋士,却不能加以任用。此时前去讨伐,正是他们厄运降临的时候。圣人急于顺应时势,说的就是今天这种情况。倘若顺从大家,怀有苟且偷安之心,认为长江天险足以世代保持,不忧虑魏国全面的情况而只看眼前的形势就轻视其后的发展,这就是我之所以一直难过叹息的原因!现在我听说有些人认为百姓还非常贫困,想要先休养生息,这是不知道思虑大的危害而只是怜惜小的勤苦。过去汉高祖幸运地占领了三秦之地,他为什么不紧闭关隘据守险要以自享娱乐,而是偏要出动全部兵力去攻打西楚项羽,甚至身受创伤,甲胄里长满了虱子,将士们饱受艰辛困苦,难道他甘心生活在刀剑之中而忘记安宁了吗?这都是因为考虑得长久,他与项羽势不两存的原因。每当我阅览荆邯劝说公孙述锐意进取,以及近来看到家叔诸葛亮上表陈述与敌人相争的计策,我都要喟然慨叹!我每夜辗转反侧,所想的就是这些,因此权且陈述我的浅见,以送达各位君子明鉴。倘若我一旦死去,志向谋划不能实现,我看重的是让来世之人了解我所忧虑的事情,在我死后能够深入地思考此事。”众臣虽然在心里都认为他说得不对,但是没有人再敢提出反对意见了。
丹阳太守聂友一向与诸葛恪有交情,因此写信劝谏他说:“先帝原本有遏止东关之敌的计策,但是没有施行;如今您总管先帝大业,实现了先帝的心愿,敌人自远方前来送死,我军将士凭借先帝的威德,舍身拼命,立刻就取得了卓越的战功,这难道不是宗庙、神灵、社稷的福分!如今我军应当暂且按兵不动,养精蓄锐,观察敌国的内部裂痕然后发动兵力。您现在乘此胜利之势试图再次大规模出兵,这是没有得到天时之利而轻易依据您个人的意图行事,我内心感到非常不安。”诸葛恪在他的文章后面附了一封回信答复聂友说:“您的话虽然符合自然之理,但是却没有看到胜负存亡的大道理,您仔细阅读这篇文章,就会恍然大悟了。”
滕胤对诸葛恪说:“您像伊尹、霍光那样接受辅佐君王的重托,在内则安定朝廷,在外则挫败强大的敌人,声名威震四海,天下人没有不震动的,万众之心,是希望承蒙您的恩德而休养生息。如今在繁重的劳役之后,又要兴师出征,百姓疲惫精力不足,此时远方的敌人做好了准备,倘若城池不能攻陷,野外掠夺也没有收获,就会使前功尽弃而招致后来的责备。不如先按兵不动休养军队,然后观察敌人的漏洞再出兵行动。况且兴兵打仗是大事,需要依靠众人才能成功,倘若大家不愿意打仗,您独自一人岂能安然处之!”诸葛恪说:“众人说不能出兵,都没有看到具体的计划,只是各怀苟且偷安之心。而你还认为他们是对的,我还能指望什么呢!因为曹芳昏庸无能,而使政权落入私门,魏国的臣民原本就心怀离异之心。现在我凭借国家的资财,仰仗上次战争获胜的威势,那么将无往而不胜!”
三月,诸葛恪大举出动州郡之兵二十万再次进犯魏国,任命滕胤为都下督,总管留守事务。
夏季四月,实行大赦。
蜀将姜维自认为熟悉西部风俗,加之对自身的才华武功非常自负,因此总想诱使各羌人、胡人部族成为自己的羽翼,他认为自陇地往西,都可以绝对归为己有。他每次想要大举兴兵进攻,费祎就时常加以抑止,不听从他的主张,拨给他的兵力也不到一万人,说:“我们这些人与丞相诸葛亮相比差得远了;丞相尚且不能平定中原,何况我们呢!所以不如先保卫国家治理百姓,安守住自己的国土,至于建功立业扩大疆土,那就需要等待有才能的人去做了,我们不要心存侥幸,把成败系于一举;倘若不能成功,后悔就来不及了。”等到费祎死去,姜维才得以实行他的计策,率领军队数万人越过石营,围攻狄道县。
吴国的诸葛恪侵犯淮南,驱杀掠夺百姓。将领中有人对诸葛恪说:“如今领兵深入敌境,境内的百姓势必都远远地逃离了,恐怕我们的兵士历尽辛劳只能收获很少;不如只围困新城,新城被困,援军必然会到来,等援兵到达,再与他们交战,就可以大获全胜。”诸葛恪采纳了这个计策,五月,撤回军队围困新城。
诏命太尉司马孚率领二十万人奔赴战场。大将军司马师向虞松询问:“现在东西都有战事,两处都十分紧急,但是诸位将领却意志颓丧,应该怎么办呢?”虞松说:“过去西汉周亚夫据守昌邑而吴、楚的军队不战自败,有些事情看似弱势而实则强势,所以不可以不详察。现在诸葛恪率领他的全部精锐部队,足以恣意逞强施暴,但是他却在新城屯守等待,想要招来魏国军队同他一战。倘若他不能攻陷城池,请战也没人回应,军队就会士气低落疲惫不堪,必定会自动撤退,诸位将领不愿直接出兵,这反而对您有利。姜维虽然掌握重兵,却孤军深入我境与诸葛恪遥相呼应,他们没有运粮队伍,只是以我们境内的麦子为食,不是能够长久坚持的作战部队。况且他认为我们全力投入东方的战斗,西方势必空虚,因此径直深入我方境内。如今倘若令关中各军日夜兼程火速奔赴前线,出其不意地攻打姜维,他就会撤走了。”司马师说:“好!”于是命令郭淮、陈泰率领全部关中军队,去解救狄道之围;命令毌丘俭按兵不动坚守营地,任凭吴国围攻新城。陈泰行军到达洛门,姜维粮尽,只好撤退。
扬州牙门将涿郡人张特防守新城。吴国人接连攻打数月,城中兵士共计三千人,病死、战死的超过了半数,而诸葛恪又堆起了土山展开猛攻,新城即将失陷,不能再守护了。张特便对吴国人说:“如今我已无心再战了。但是魏国法律规定,被围攻超过一百天而仍然没有见到救兵前来的,虽然投降,他的家属也不治罪;自从受到围攻以来,已经九十多天了,这座城中原本有四千多人,现在战死的已超过一半,城池虽然失陷,但还有半数人不愿意投降,我要回去劝说他们,逐条辨别好坏,明日一早送名单过来,请先拿去我的印绶作为信物。”随即把他的印绶扔给了吴人。吴人相信了他的话却没拿他的印绶。于是张特连夜将城内房屋的木材拆除,用来修补加固城墙缺口,造成为双重防护,第二天,对吴人说:“我只有战斗到死,决不投降!”吴人非常愤怒,加紧攻城,但并没有攻下。
当时天气非常炎热,吴国士兵疲惫不堪,饮用了不干净的水,导致腹泻、浮肿病流行,有一半的将士患病,死伤之人遍地都是。各兵营的官吏每天都报告患病的人太多,诸葛恪认为他们是谎报军情,想要斩杀他们,从此再没有人敢报了。诸葛恪心中没有良策,又耻于攻城不克,所以忿恨之情常表露在外。将军朱异在军事上同诸葛恪发生违逆,诸葛恪就立刻剥夺了他的兵权,将他驱逐回建业。都尉蔡林屡次提出军事计策,诸葛恪都不采用,最终蔡林骑马逃走投奔魏国。魏国将领伺察了解到吴国士卒已经疲惫不堪,于是派出援军。秋季七月,诸葛恪领兵撤退,那些受伤生病的士卒流落在道路上,互相扶持着行走,有的突然倒毙于沟中,有的人则被俘获,全军上下沉浸在哀痛之中,都悲叹不已。然而诸葛恪却安然自若,外出在江中小洲上住了一月,还打算开发浔阳地区进行屯田;召他回去的诏书络绎不绝,他才慢慢地回去。从此他在群臣百姓中失去威望,人们对他的怨恨之言越来越多。
汝南太守邓艾对司马师说:“孙权已经死了,大臣们还没有顺从新朝廷,吴国著名的宗族都有自己的部曲,拥兵仗势,完全有能力违抗朝廷的命令。诸葛恪新近才掌管国政,而朝内又没有明君,诸葛恪也不念及抚恤关怀上下臣民以树立治国的根基,却热衷于对外用兵,大肆役使百姓,把全国的军队困顿于坚城之下,数以万计的士卒因此死亡,遭受重创大败而归,此时正是诸葛恪获罪的时候。过去的伍子胥、吴起、商鞅、乐毅都受到过君主的信任,但是君主死后他们仍然败亡了,更何况诸葛恪的才能不及这四位贤人,并且他也不顾虑大的忧患,因此诸葛恪的败亡指日可待。”
八月,吴国军队返回建业,诸葛恪让兵士排成队列,前有引导后有随从地进入府邸,刚到家就立刻召来中书令孙嘿,厉声呵斥他说:“你们怎敢屡次妄作诏书!”孙嘿非常畏惧地告辞出来,称病返回家中。
诸葛恪出征返回之后,选曹所奏请的各部门选任的官吏,被全部罢免,重新选拔,处理事务日益威严,被治罪或受到责备的人很多,该去见诸葛恪的人无不胆战心惊,唉声叹气。诸葛恪又更换宫中侍卫,全部任用自己的亲近之人;又下令让军队加紧备战,计划出兵攻打青州、徐州。
孙峻因为百姓对诸葛恪多有怨恨厌恶之情,在吴主面前构陷诸葛恪,说他图谋发动叛乱。冬季十月,孙峻与吴主密谋在酒宴上杀死诸葛恪。赴宴的前一天晚上,诸葛恪精神躁动不安,整夜不能入睡;另外,家里又发生了几件怪异之事,诸葛恪生了疑心。第二天,诸葛恪将车停在宫门前,当时孙峻已经在帷帐之中埋下伏兵,害怕诸葛恪不按时进来导致事情败露,于是亲自出来面见诸葛恪说:“您倘若贵体欠安,可以等日后再说,我会将情况禀告主上。”想用这样的话试探诸葛恪的态度。诸葛恪说:“我要勉力进见主上。”当时散骑常侍张约、朱恩等人写密信给诸葛恪说:“今天宫内的陈设不同往日,我们怀疑发生了其他变故。”诸葛恪将密信出示给滕胤看,滕胤劝诸葛恪回去。诸葛恪说:“这些小辈能有什么作为!恐怕他们只是在酒食中下毒来害人罢了。”诸葛恪入宫,佩剑走上殿,上前谢过主上,退回坐在座位上。摆上酒,诸葛恪因为怀疑就没有饮酒。孙峻说:“您的病没有康复,倘若有常服的药酒,就请派人送来。”诸葛恪这才安心了。诸葛恪喝着自己人送来的酒,数杯之后,吴主回到内室;孙峻也起身上厕所,在那里脱下长衣,换上短衣服,出来后大喊:“主上诏令立刻捉拿诸葛恪。”诸葛恪慌忙站起来,剑还没有拔出,孙峻的刀已经砍了下来,张约在旁边刀劈孙峻,但只劈到了左手,孙峻回手砍断了张约的右臂。这时,宫内的侍卫都跑上殿来,孙峻说:“今天要捉拿的只是诸葛恪,如今他已经死了。”然后命令所有卫兵将刀收起来,又重新清除打扫一番,然后重新设宴。诸葛恪的两个儿子诸葛竦与诸葛建听说父亲遇害,用车载着母亲想要逃奔魏国,孙峻派人追赶并杀死了他们。命令用芦席裹着诸葛恪的尸体,中间用竹篾捆住,扔到石子冈。另外派遣无难督施宽前往将军施绩、孙壹的部队中,在公安县诛杀了诸葛恪的弟弟奋威将军诸葛融以及他的三个儿子。诸葛恪的外甥都乡侯张震、常侍朱恩也都被夷灭三族。
临淮人臧均请求安葬诸葛恪尸骨,上表说:“电闪雷鸣,不会在整个清晨都连续不断;狂风怒吼,也极少终日不停息;雷电狂风过后还会接着有和风细雨滋润万物。因此天地的威严不会整日整夜连绵不断地施展;帝王的怒气也不应该毫无约束地恣意发泄。我狂妄愚顽,不避忌讳,胆敢冒着破家灭身的危险,如同祈求上天降下和风细雨一样,请求您暂时歇息雷霆之怒。追思已故太傅诸葛恪,罪恶盈满,自己招来了诛灭三族的恶果,他们父子三人的首级被砍下示众已经多时,观看的人数以万计,痛骂他们的声音也如风四起;国家的大刑威震四方,就连老人孩童也全都看到了。人情对于万物,通常是乐极生悲,看到诸葛恪在尊贵的全盛时期,世上无人能同他相比,身居三公宰相之位,经历数年,而如今被诛杀灭族,却与禽兽没什么两样,观尽人情的反复无常,怎能不令人伤痛!而且他已经是死去之人,应该埋葬于地下,没有必要再对他砍凿击刺。希望圣明的朝廷效法天地,动怒不超过十日,让他乡里的百姓和手下故吏用普平民的丧服为他收尸,再恩准他入殓三寸薄棺。过去项籍曾经受到殡葬的礼遇,韩信也曾经得到入殓安葬的恩准,这些都是汉高祖被赞誉为光大神明的行为。希望陛下施布三皇的仁德,垂赐哀怜之心,使国家的恩泽施加于因犯罪被杀戮的尸骸,再一次让他获得不尽的恩德,从此仁德的声名远扬,令天下劝善惩恶,岂不非常伟大!过去汉代的栾布故意违抗命令,向彭越的首级禀奏祭祀。我对栾布的做法非常不满。他不事先请求主上的恩典,而肆意发泄自己的情绪,他能不被诛杀,实在是万幸之事。现在我不敢明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来彰显圣上的恩赐,只能恭敬地写信上书,冒昧地陈述我的想法,请求圣明的天子垂怜体察。”于是吴主与孙峻下令听任诸葛恪过去的部下收敛安葬他。
当初,诸葛恪年少即享有盛名,吴大帝孙权十分器重他,但是他的父亲诸葛瑾经常为此事担忧,说:“诸葛恪不是能够保卫家族的主人。”诸葛瑾的好友张承也认为诸葛恪必将使诸葛氏家族败亡。陆逊曾经对诸葛恪说:“在我前面的人,我一定尊奉他,与他共同升迁,在我之下的人,我就去扶持引荐他,现在我看你的气势凌驾于上,心意中又蔑视在你之下的人,这不是巩固德业的根基。”蜀汉的侍中诸葛瞻,是诸葛亮的儿子;诸葛恪再次攻打淮南时,越巂太守张嶷写信给诸葛瞻说:“吴主刚刚驾崩,新任皇帝实在过于年幼怯弱,太傅诸葛恪接受辅政托孤的重任,这哪里是一件容易的事!以周公之才并且有亲戚关系,来总理朝政,仍然会有管叔、蔡叔散布流言发动变乱;霍光受命总理朝政,也有燕王刘旦、盖主和上官桀等人阴谋构陷霍光的行为,只是依靠周成王、汉昭帝的圣明才得以免于祸乱。过去经常听说吴主生杀赏罚的大权,从不委任下人,如今却在垂死之际,终于召来太傅,托付后事,这实在令人担忧。另外从以往的记载看,吴、楚地方的人性格轻浮急躁,但是太傅却远离年幼的君主,深入敌境,这恐怕不是长远的良计。虽然说吴国纲纪肃穆,君臣上下相处融洽;但是百事中即使有一件失误,也不是明智者的谋略。用古事来衡量当今的事情,则今事和古事一样,倘若您不向太傅进献忠言,还有谁能直言相劝呢?希望您能劝说他撤回军队,发展农业,专务推行恩德仁义,数年之后,我们东西两国同时起兵攻打魏国,实在也算不上晚,希望您深刻地思考并采纳我的建议!”后来诸葛恪果真失败了,正如张嶷所说的那样。
吴国的群臣共同商议上奏,推举孙峻为太尉,滕胤为司徒。有人向孙峻献媚说:“政务的权柄应该由您这一脉的皇族掌管,倘若滕胤当了司徒而成为亚公,加上他声名显著,众心就会归向他,那么他日后的权势将不可估量。”于是又上表请求任命孙峻担任丞相、大将军,统管中外诸军事,但没有设置辅助丞相管理政务的御史大夫;士人因此都非常失望。滕胤的女儿是诸葛恪之子诸葛竦的妻子,滕胤以此为托词想要辞去职位。孙峻对他说:“鲧的罪过不会牵连到禹身上,你何必如此呢?”孙峻与膝胤虽然内心非常不融洽,但是处理外部事务时却能够互相包容。于是将滕胤加封为高密侯,二人共事亦如从前。
齐王孙奋听说诸葛恪被诛杀,于是移居芜湖,打算前往建业观察事态变化。傅相谢慈等人劝止他,孙奋就杀了谢慈,朝廷得知后,将孙奋废为平民,徙居到章安县。
南阳王孙和的妃子张氏,是诸葛恪的外甥女。先前诸葛恪有迁都的计划,派孙和前去修建武昌宫,民间因此流传诸葛恪想要迎立孙和为天子的谣言。等到诸葛恪被杀之后,丞相孙峻就借口此事夺去了孙和的印玺,徙居新都,又派遣使者随后追去赐死孙和。起初,孙和姬妾何氏生下儿子孙晧,其他姬妾生的儿子有孙德、孙谦、孙俊。孙和临死前,与张妃诀别,张妃说:“无论祸福吉凶,我会永远追随,决不会独自苟活。”随后张妃也自杀而死。何姬说:“倘若都追从而死,谁来抚养孤儿呢!”于是就抚育孙晧与他的三个弟弟,这些孩子都依靠她才得以生存下来。
高贵乡公上
正元元年(甲戌,公元254年)
春季二月,魏国诛杀中书令李丰。当初,李丰十七八岁时,已经享有清雅的名声,海内人士都对他交口称赞。他的父亲太仆李恢却不希望他这样,所以敕令他闭门谢客,断绝交往。当时曹爽独揽朝政,司马懿称病不出,李丰担任尚书仆射,就不断地周旋在曹爽、司马懿二人之间,因此没有同曹爽一起被诛杀。李丰的儿子李韬被选中迎娶齐长公主。司马师执掌朝政时,任命李丰担任中书令。当时,太常夏侯玄在天下拥有很高的名望,但是因为与曹爽有亲戚关系,所以不能担任重要职位,为此他常常郁郁不乐;张缉因为是皇后的父亲而被免去郡守之职,在家闲居,也非常不得志。李丰同夏侯玄、张缉交往非常密切。司马师虽然擢升了李丰,但是李丰心里更加看重夏侯玄。李丰在担任中书令的两年间,皇帝数次召见李丰与他交谈,但是不知道谈些什么。司马师知道他们是在议论自己,所以召见李丰,向他诘问,但是李丰并不告知实话;司马师大为恼怒,就用刀把上的铁环捶杀了李丰,将尸体送交廷尉,接着又收捕了李丰的儿子李韬以及夏侯玄、张缉等人,都交付廷尉收监。锺毓负责审讯,他说:“李丰伙同黄门监苏铄、永宁宫署令乐敦、冗从仆射刘贤等人秘密谋划说:‘迎娶公主的那天,各营的兵力都在宫门口守卫,陛下快到前廊时,乘机一同侍奉陛下,再率领众官兵士,就近诛杀大将军;陛下倘若不听从,就要挟持他离开。’”又说:“他们密谋商定推举夏侯玄为大将军,张缉为骠骑将军;夏侯玄、张缉都清楚这个阴谋。”庚戌日,诛杀李韬、夏侯玄、张缉、苏铄、乐敦、刘贤等人,同时诛灭三族。
夏侯霸投奔蜀国时,曾经邀请夏侯玄同往,但是夏侯玄没有听从。等到司马懿去世,中领军高阳人许允对夏侯玄说:“从今往后不用再忧虑了。”夏侯玄叹息地说:“士宗啊,你为何不明事理呢!司马懿还能视我为世代交好的少年来对待,而司马师、司马昭就容不下我了。”等到入狱之后,夏侯玄不肯招供,锺毓亲自前往审理。夏侯玄神色严肃地训斥锺毓说:“我有什么罪!你身为公府令史亲自来审讯我,那你就替我写好了!”锺毓因为夏侯玄是名士,节操高洁,不肯屈服,但是案子要了结,于是连夜为他写了供词,使得与所察之事相符合,然后流着眼泪出示给夏侯玄看;夏侯玄看后,只是点头而已。等到押赴东市斩首就死,他仍然面不改色,举止自如。
李丰的弟弟李翼担任兖州刺史,司马师派人去抓捕他。李翼的妻子荀氏对他说:“中书令发生变故,你可以在诏书到达之前跑到吴国去,为什么要坐着等死呢!你身边有谁能与你一同赴汤蹈火?”李翼沉思,没有回答,妻子说:“你身在大州,却不知有谁能够与你同生共死,你即便离开也不免一死!”李翼说:“两个儿子还小,我不能离开,如今只是我一人受牵连而死,两个儿子一定能幸免。”最终没有逃走,被杀而死。
当初,李恢与尚书仆射杜畿以及东安太守郭智是好友。郭智的儿子郭冲有内秀但长得不英俊,州里无人称赞他。郭冲曾经与李丰一起去探望杜畿,离开之后,杜畿叹息地说:“李恢没有儿子了;不但没有儿子,恐怕将来家族也要灭亡。郭智却是死不了,他的儿子足以继承父业。”当时之人都认为杜畿说错了,等到李丰死时,郭冲则当了代郡太守,最终继承了父业。
正始年间,夏侯玄、何晏、邓飏都享有盛名,他们试图结交尚书郎傅嘏,傅嘏却不肯接受。傅嘏的朋友荀粲惊奇地问他其中的缘故,傅嘏说:“夏侯玄的志向超出了他的能力,他能符合虚名却不具备真正的才干。何晏话说得非常高远而情感却十分浅近,喜好争辩却缺乏真诚,这就是所谓巧舌能言却会颠覆国家的人。邓飏有所作为却最终不会有所成就,他在外邀取名利,而心中却毫无节制,喜欢与自己意见一致的人而厌恶与自己意见不同的人,多嘴多舌且嫉妒超越自己的人;多嘴多舌就多有挑衅,嫉妒超越自己的人就会失去亲近的朋友。因此我看这三人最终都将家败族灭,我远远地躲避他们还担心会招惹灾祸,更何况同他们亲近呢!”傅嘏又与李丰不和,曾经对朋友说:“李丰善于遮掩他的虚伪并且生性多疑,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并且热衷于权利,倘若让他掌管机密要事,那么他的被杀是确定无疑的!”
辛亥日,实行大赦。
三月,魏国废黜皇后张氏;夏季四月,立皇后王氏,王皇后是奉车都尉王夔之的女儿。
狄道长李简写密信投降蜀汉。六月,姜维率军侵犯陇西。
中领军许允素来与李丰、夏侯玄交好。秋季,许允担任镇北将军,持都督符节,都督河北诸军事。魏帝认为许允应当离京外任,于是诏令群臣集会,魏帝特意将许允拉到自己身边谈话;许允在与魏帝辞别时泪流满面,哀叹嘘唏不忍离去。许允还没有走,有司就奏告说许允过去曾经随便散发官用物品,于是将他逮捕,交付廷尉处理,后又把他押往乐浪,还没有到达就死在了路上。
吴国的孙峻骄奢傲慢,淫乱残暴,国人都对他侧目而视。司马桓虑谋划刺杀孙峻,立太子孙登的儿子吴侯孙英为君;没有成功,参与者都被诛杀。
魏帝因为李丰的死,心中非常愤愤不平。安东将军司马昭镇守武昌,诏令回京,然后前去攻打姜维。九月,司马昭领兵晋见魏帝,魏帝前往平乐观检阅他的军队。左右亲信都劝说魏帝趁司马昭晋见辞行之机杀掉他,然后再领兵击退大将军司马师;事前已经写好诏书,但是魏帝恐惧,不敢发。
司马昭领兵入城,大将军司马师于是密谋废掉魏帝。甲戌日,司马师假托皇太后的命令召集群臣商议,借口魏帝荒淫无度,宠幸亲近歌舞艺人,认为他不堪担负帝王的重任;群臣没有人敢违抗。于是上奏没收魏帝的玉玺,贬为齐王,回到藩国。又命郭芝进宫告知太后,此时太后正与魏帝对坐谈话,郭芝就对魏帝说:“大将军想要废掉陛下,拥立彭城王曹据!”魏帝于是站起来离开了。太后非常不悦。郭芝说:“太后虽有儿子却不能教导,如今大将军心意已决,又领兵在外预防发生非常的变故,只能顺着他的旨意,还有什么可说的!”太后说:“我想面见大将军,有话对他说。”郭芝说:“有什么可见的!只应该快速取来玉玺!”太后没有办法,就命左右侍从取来玉玺放在座位旁边。郭芝出去报告司马师,司马师非常喜悦。又派使者把齐王的印绶交给魏帝,让他搬出王宫住在西宫。魏帝与太后流泪分别,然后乘坐亲王规格的车子,从太极殿出来向南行走,群臣出来送行的只有数十人,司马孚悲痛异常,不能自已,其他人都流泪送别。
司马师又派遣使者向太后索要玉玺,太后说:“彭城王是我的小叔,如今立他为天子,我应该到哪里去呢!再说难道明皇帝就没有后嗣了吗?高贵乡公是文皇帝的长孙,明皇帝弟弟的儿子。依照礼制,可以选择小宗的后嗣来继承大宗的统绪,你们应该再仔细商议此事。”丁丑日,司马师再次聚集群臣,出示太后的命令给他们看,然后决定前往元城迎接高贵乡公曹髦。曹髦是东海定王曹霖的儿子,当时只有十四岁,因此派遣太常王肃持符节前往迎接他。司马师再次派人向太后索要御玺,太后说:“我要见见高贵乡公,他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我想亲手将御玺交给他。”冬季十月己丑日,高贵乡公抵达玄武馆,群臣上奏恳请他住在前殿,高贵乡公因为那是先帝的旧居,于是避开前殿而住在西厢;群臣又请求以皇帝的车驾来迎接,高贵乡公拒绝了。庚寅日,高贵乡公进入洛阳,群臣在西掖门之南跪拜迎接,高贵乡公也下车回拜,司仪对他说:“依据礼仪不必回拜。”高贵乡公说:“我也是天子之臣,怎么可以不拜?”于是就下车回拜。到了止车门,高贵乡公下车步行,左右侍从说:“依据旧仪,您可以乘车进入。”高贵乡公说:“我接受皇太后的征召,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呢。”于是步行走到太极东堂,拜见太后。当天,高贵乡公在太极前殿登基为帝,出席的文武百官都非常高兴。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正元。又为齐王在河北郡修建了宫室。
蜀汉的姜维自狄道出兵攻克河关和临洮。将军徐质与他交战,杀了蜀汉的荡寇将军张嶷,蜀汉军队这才撤回。
当初,扬州刺史文钦骁勇果决超出常人,曹爽因与他是同乡,因此非常喜爱他。文钦依仗曹爽的权势,也时常盛气凌人。等到曹爽被杀之后,文钦内心非常害怕,又喜好虚报俘虏的人数用来邀功求赏,司马师经常约束抑制他,因此他对司马师满怀怨恨。镇东将军毌丘俭一向与夏侯玄、李丰交往过密,夏侯玄等人被杀之后,毌丘俭内心也非常不安,于是用计谋拉拢文钦,给他丰厚的待遇。毌丘俭之子治书侍御史毌丘甸对父亲说:“父亲大人担负国家一方重任,倘若国家灭亡而您却安然地自守一方,将会受到天下人的指责。”毌丘俭认为他说得对。
二年(乙亥,公元255年)
春季正月,毌丘俭、文钦假托太后诏书,在寿春起兵,并向各州郡发布檄文共同讨伐司马师,并上书说:“相国司马懿为人忠正,为国家立下大功,应该宽恕他的子孙后代,请求只罢黜司马师的官职,让他以侯爵的身份退居还乡,以他的弟弟司马昭代替他。太尉司马孚尽忠尽孝小心侍奉,护军司马望也能忠心耿耿恪尽职守,他们都应该得到亲近与信任,授予他们重任。”司马望是司马孚的儿子。毌丘俭又派遣使者邀请镇南将军诸葛诞共讨司马师,但是诸葛诞斩杀了使者。毌丘俭、文钦率领五六万大军渡过淮河,向西行进,到达项县;毌丘俭坚守城池,命文钦在外率领游兵。
司马师向河南尹王肃询问计策,王肃说:“过去关羽在汉水边抓获了于禁,心怀向北争夺天下的志向,后来孙权俘获了关羽的将士的家属,关羽的军队因此立刻就瓦解了。如今淮南众将士的父母妻子都留守在内地州县,只要迅速派兵去保护他们家属,抵御毌丘俭、文钦的军队,不使他们进入,那么他们一定会像关羽那样土崩瓦解。”当时司马师刚刚割掉眼部的肿瘤,伤口很大,众人都认为此时大将军不宜亲自领兵前往,不如派遣太尉司马孚前去抵抗叛军。只有王肃与尚书傅嘏、中书侍郎锺会等人劝说司马师亲自前往,司马师为此迟疑不决。傅嘏说:“淮、楚地区的军队强劲,而且毌丘俭等自恃力量强大,想要远征拼斗,其锋锐之势不易抵挡。倘若诸将的战斗出现不利,大势一失,那么您的事业就要失败了。”司马师迅速站起来说:“我要带病登车前往东边。”戊午日,司马师率领中外各路军队前往讨伐毌丘俭和文钦,令弟弟司马昭兼任中领军,留守洛阳,召集三方军队在陈县、许县会师。
司马师向光禄勋郑袤询问抵御敌军的计策,郑袤说:“毌丘俭擅长谋划却不能通达事情,文钦勇猛却没有谋略。现在大军出其不意地进攻,而江、淮地区士卒的锐气不能长久维持,您应该深挖沟壑高立壁垒,以挫败他们的锐气,这是汉代周亚夫用过的妙计。”司马师非常赞同这个计策。
司马师任命荆州刺史王基担任行监军,借用符节,督率许昌军队。王基对司马师说:“淮南的叛逆并不是官吏与百姓想要叛乱,而是毌丘俭等人欺诈引诱并加以胁迫,他们恐惧眼前的杀身之祸,所以暂时聚集在一起。倘若大军抵达,他们一定会土崩瓦解,毌丘检与文钦的首级不用一个早上就会送到军营门前。”司马师采纳了他的计策。以王基为前军,但不久又命令王基停止前进。王基认为:“毌丘俭等人发兵足以长驱直入,而如今之所以久久不进,是因为他的欺诈之心已经败露,大家心中疑虑因而停止不前。现在不大张旗鼓地大显军威、阵势以求符合百姓的意愿,反而停止不前高筑营垒以求自守,好像我军十分畏惧怯弱,这不是用兵的气势。倘若毌丘俭、文钦掠夺人口以补充自己,此外州郡士卒中有些人的家属被叛贼抓获,他们顾虑重重,更加心怀叛离之心;那些被毌丘俭等威胁的人,因为顾虑自己的罪行严重,也不敢再回来;这就是置兵于无用武之地,又促成了叛乱犯罪之徒的增加。倘若吴国乘机侵犯,那么淮南地区就不再属于我国了,谯、沛、汝、豫等地也会陷入危险而不安定,这是战略上的最大失误。我军应该迅速前进占据南顿县,南顿县有大邸阁,粮食估计足够供给军队四十日,守卫坚固的城池,凭借储备的粮食,行动在敌人之前而心怀夺取敌人的决心,这是平定叛贼的关键所在。”王基数次请求,他的意见终于被采纳,于是进军占据了
水。
闰正月甲申日,司马师在
桥驻军,毌丘俭的将领史招、李续陆续前来投降。王基又对司马师说:“用兵只听说过宁拙速胜的,还没有看到过求巧而久拖的。现在在外有强大的敌人,在内有叛逆的臣子,倘若不迅速决断,那么事情发展的深浅就难以预测。议论的人都认为将军持重沉稳。您持重沉稳是对的;但是按兵不动停止前进却是错的。持重,不是停滞不前,是指前进就不可抵御。如今我们坚守壁垒,使其他各地储备的粮食资助给叛军而我们却从远方运转粮食,这实在不能称为用兵之计。”但司马师仍然不同意进军。王基说:“将领在外行军作战时,君主的命令可以不接受。倘若敌人得到对敌人有利,我方得到对我方有利,这就是所说的争地,而南顿就是要争夺之地。”随即进军占领了南顿,毌丘俭等人从项县出发也想夺取南顿,出兵行进了十多里,听说王基已经抢先占领,于是又退兵坚守项县。
癸未日,征西将军郭淮去世,任命雍州刺史陈泰接替他。
吴国丞相孙峻督率骠骑将军吕据、左将军会稽人留赞袭击寿春,司马师命令各部队都加高、巩固营垒,坚守不出,等待东部军队到达。各位将领恳请出兵攻打项县,司马师说:“诸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淮南的将士们原本无心背叛,毌丘俭、文钦劝说诱惑他们一同反叛,说无论远近必定群起响应;然而他们起事之后,不仅淮北地区没有响应,史招、李继反而陆续前来投降,内部离心,外部叛离,他们自知一定会失败。被困的野兽一心想要搏斗,倘若迅速出战就更符合他们的心意,虽然我们一定能够获胜,但是伤亡也必定会惨重。况且毌丘俭等人欺骗自己的将士,诡计多端,变化无常,我们只需稍微与他们持久对峙,他们的欺诈行为自然会败露,这是不战而胜的战术。”于是派遣诸葛诞督率豫州各路军队自安风向寿春进发;派遣征东将军胡遵督率青州、徐州各路军队进驻谯郡、睢阳之间,用来断绝叛军的退路;司马师亲自率军驻扎在汝阳。毌丘俭、文钦前进不能战斗,后退又担心在寿春受到袭击,无计可施,不知如何是好。淮南将士们的家都在北方,此时众心涣散,投降的人接连不断,只有淮南地区新依附的农民受他们驱使。
毌丘俭起兵之初,曾经派遣走路快的人前往兖州送信,兖州刺史邓艾将他斩杀,然后率领一万多人,兼程行进,抢先赶到乐嘉城,建造了浮桥,等待司马师的大军。毌丘俭让文钦带领士兵前往袭击乐嘉城。但是司马师从汝阳秘密进兵到了乐嘉城与邓艾会合,文钦猛然看到大军,非常惊愕,不知如何是好。文钦的儿子文鸯,十八岁,勇猛过人,对文钦说:“我们趁他们还没有稳定,突然出击,可以打败他们。”于是兵分两路,趁夜开始夹攻进击。文鸯率领强健的士兵率先赶到,大声鼓噪进攻,城内的军队震惊不安。司马师大惊,急得那只患病的眼睛也向外突出来,他担心被众人知道,咬住被子强忍着疼痛,把被子都咬破了。但是文钦延误了约定的时间,没来接应,等到天明,文鸯看到对方兵力强大,只好撤兵返回。司马师对诸将说:“叛贼逃走了,如今可以去追杀他们了!”诸将说:“文钦父子骁勇过人,没有受到挫败,为什么要逃跑呢?”司马师说:“打仗时第一次击鼓进攻士气大振,第二次击鼓士气就开始衰弱。文鸯鼓噪一夜又失去接应的军队,士气一定受挫,不逃走还等什么!”文钦想要领兵向东撤退,文鸯说:“倘若不先挫败敌军的威势,我们是走不了的。”于是与十个骁勇骑兵冲锋陷阵,所向披靡,然后才领兵撤退。司马师派左长史司马班率领骁勇骑兵八千人从两翼追击,文鸯单枪匹马冲入数千骑兵之中,一次就杀伤一百多人,然后突出重围,像这样反复六七次,追赶的骑兵都不敢向前逼近。
殿中官员尹大目自幼就是曹氏的家奴,时常侍奉在天子左右,司马师带着他一同出来,尹大目知道司马师的一只眼早已突了出来,病情加重,就启禀说:“文钦原本是您的心腹,只是被人误导而已;他又是天子的同乡,平素与我互相信任,我恳请为您去追赶并劝解他,让他与您和好如初。”司马师应许了。尹大目单人骑一匹大马,身披铠甲,追赶文钦,远远地同他讲话。尹大目内心实际是为曹氏考虑,只是不好直说,于是旁敲侧击:“您为何不再多忍受几天呢?”他试图让文钦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文钦却一点也没有领悟,便更加严厉地大骂尹大目说:“你是先帝的家人,不顾念报恩,却与司马师一同叛逆,你不顾忌上天,上天也不会保佑你!”说完就张弓搭箭打算射杀尹大目。尹大目流着眼泪说:“当世之事败坏,您好自为之吧!”
这天,毌丘俭听闻文钦败退,非常恐惧,于是连夜逃走,将士也随之四处溃逃。文钦退回项县,因为孤立无援,不能立足,想要返回寿春;此时寿春已经溃败,于是投奔了吴国。吴国孙峻到了东兴,听说毌丘俭等人失败,于壬寅日进军到达橐皋,文钦父子来到军前投降。毌丘俭逃走,向北到达慎县,左右的士兵悄悄地都离他而去,毌丘俭就藏在水边的草丛里。甲辰日,安风津的百姓张属走过去杀了毌丘俭,把毌丘俭的首级送到京师,于是晋封张属为侯爵。诸葛诞抵达寿春,寿春城中十多万人害怕被杀,有的流窜到山林川泽,有的分散逃入吴国。诏令任命诸葛诞担任镇东大将军、仪同三司,都督扬州诸军事。
诛杀毌丘俭的三族。毌丘俭的同党七百多人都被逮捕入狱,由侍御史杜友审讯,只诛杀首犯十多人,其余的都奏请朝廷赦免罪行。毌丘俭的孙女嫁给了刘氏,本应该被处死,但是因为有身孕便关在廷尉的牢狱中。司隶主簿程咸议论说:“已经出嫁的女子,倘若已经生养了孩子,那就成了别人家的母亲,把她定罪,就防止犯罪而言,不足以惩戒奸乱的根源,就情理而言,则有伤孝子之情。男子不受其他家族罪行的连坐,而女子却偏偏要受到父母家和丈夫家两个家族罪行的连坐,这不是同情怜悯弱女子的政策,这些都是法制的重要内容。我认为未出嫁的女子可以连同父母的罪行被治罪;而已经嫁人的妇女就要连同夫家的罪行被治罪。”朝廷采纳了这个建议,并将其写入了法律条款。
舞阳忠武侯司马师病情加重,返回许昌,留下中郎将参军事贾充监管诸军事务。贾充是贾逵的儿子。
卫将军司马昭从洛阳前往许昌探望司马师,司马师命令司马昭总管诸军。辛亥日,司马师于许昌去世。中书侍郎锺会随从司马师掌管机密要事,天子给尚书傅嘏下达诏令,诏令说东南刚刚安定下来,应该暂且让卫将军司马昭留守在许昌,作为内外的援军,命令傅嘏率领各路军队返回。锺会与傅嘏商议,让傅嘏向天子禀明情况,然后就与司马昭一起出发,返回洛水以南驻扎。二月丁巳日,下诏任命司马昭担任大将军、录尚书事。锺会因为此事经常流露出骄傲的神色,傅嘏告诫他说:“你志向远大,但建立功勋是十分艰难的,不可不谨慎啊!”
吴国的孙峻听说诸葛诞已经占领了寿春,于是领兵撤回。任命文钦担任都护、镇北大将军以及幽州牧。
三月,立卞氏为皇后,实行大赦。皇后是武宣皇后之弟卞秉的曾孙女。
秋季七月,吴国将军孙仪、张怡、林恂等人图谋杀害孙峻,没有成功,被杀者有数十人。全公主在孙峻面前诽谤朱公主,说她是孙仪的同谋。于是孙峻又杀了朱公主。
孙峻派遣卫尉冯朝修建广陵城,耗费巨大,举朝上下无人敢劝说,只有滕胤劝谏阻止,孙峻不听,但工程最终未能竣工。
蜀汉的姜维又商议出兵之事,征西大将军张翼在朝廷上与他争论,认为:“国家弱小而百姓疲劳,不宜滥用兵力。”但是姜维不听,仍然督率车骑将军夏侯霸以及张翼一同进军。八月,姜维带领数万人到达枹罕县,并向狄道进军。
征西将军陈泰敕令雍州刺史王经进驻狄道,等陈泰的军队到达,然后集结东、西兵力一同进军。陈泰军队在陈仓驻扎,而王经所统率的各军在旧边关地区与蜀汉交战失利,于是王经渡过洮水。陈泰认为王经没有坚守狄道,必定是发生了其他变故,于是率领各军前去接应。此时王经已经和姜维在洮西交战,大败,又率领万余人退回狄道城防守,其余的士卒全部散逃,被杀的人数以万计。张翼对姜维说:“可以停止了,不宜再向前进,倘若再前进,或许就会毁掉这次大功,变成画蛇添足了。”姜维大为恼怒,于是进军包围了狄道。
辛未日,诏令长水校尉邓艾出任安西将军,与陈泰协力抵御姜维;戊辰日,又命太尉司马孚为后继部队。陈泰进军到达陇西,诸将都对陈泰说:“王经刚刚战败,敌兵气势大盛,而将军您统率临时拼凑在一起的部队,又是在败兵之后,去抗拒正乘胜追击的锋锐部队,恐怕必定不能取胜。古人有言:‘被蝮蛇螫了手,壮士就要砍断手腕。’《孙子》说:‘打仗有时不必出击,阵地有时不必坚守。’这是因为在小的部分有所失,而能保全大的部分的原因。您不如先占领险要之地据守借以自保,窥视敌人的间隙,等待敌人出现失误,然后再出兵救援,这是行之有效的计策。”陈泰说:“姜维率领轻装部队深入我国境内,正是想要同我们在原野上比试锋芒,以求一战而胜。王经应当高筑营垒,坚壁不出,挫杀敌人的锐气,但如今竟然与敌人交战,使敌人的计谋得逞。王经既然已经失败逃走,姜维倘若凭借战胜的威势,向东挺进,占领栎阳这座有粮食储备的城池,然后收纳降兵降将扩张兵力,招揽羌、胡部族,向东攻取关、陇地区,再向陇西、南安、天水、略阳四郡传布檄文,这是我们所深深忧虑的事情。但是姜维却用士气正盛的兵力围攻狄道,使兵力在坚固的城池之下受挫,锐气耗尽仍竭力拼死攻城,攻与守就如同主人与客人一样,形势差别巨大。兵书上说:‘制作大盾牌与攻城的战车,需要三个月才能完成;堆积土山攻城,也需要三个月才能完成。’因此围攻城池对于轻装远来的部队来说是非常不利的。现在姜维孤军深入我方境内,远离本土,粮草无法接济,这正是我军火速前进消灭敌人的良机,所谓迅雷不及掩耳,这是自然之势。洮水宛如带子一样围绕在敌军外面,姜维的兵力在洮水以内,现在我们登高占领险要之地,掌控制高点,不用交战他们就一定会逃走。敌寇不可以纵容,围城不可以长久,你们怎能说这样的话!”于是领兵越过高城岭,秘密行军,在夜里到达狄道东南的高山之上,突然竖起众多火把,同时擂响战鼓,吹响号角。狄道城中的将士们看到救兵到来,都为之振奋欢呼跳跃。姜维没有料到救兵会突然到达,并凭借山势迅速攻击他。陈泰与姜维交战,姜维退去。陈泰又扬言要派兵截断姜维的退路,姜维非常惊恐。九月甲辰日,姜维率兵逃遁,狄道城中的将士因此才得以出城。王经感叹地说:“我们的粮食已经不够十天所用,倘若不是救兵迅速赶到,全城之人就将惨遭屠杀,我们也要失去一州之地了!”陈泰慰劳守城的将士,先后让他们返回,另挑军队防守狄道城,并修筑了城垒,然后领兵撤回,驻扎在上邽。
陈泰认为,凡有情况发生,有关人员动辄夸大其词扰动全国,因此他自己奏事尽量精简,传递书信不用每日超过六百里的加急文书。大将军司马昭说:“征西将军陈泰沉着勇敢能果断行事,担负着一方重任,救援即将失陷的城池却不要求增加兵力,上书奏明事情即少简略,是个一定能打败敌人的人。都督大将难道不应该像他那样?”
姜维率军撤退,驻守在钟提。
当初,吴大帝孙权不立太庙,因为武烈皇帝孙坚曾经任长沙太守,所以在临湘县立了庙,命太守供奉祭祭而已。冬季十二月,开始在建业修建太庙,尊吴大帝孙权为太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