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柔兆摄提格(公元246年),尽玄黓涒滩,凡七年(公元252年)。
邵陵厉公中
正始七年(丙寅,公元246年)
春季二月,吴国车骑将军朱然侵犯柤中,杀死劫掠数千人后离去。
魏国幽州刺史毌丘俭因为高句骊国王位宫屡次入侵边境举兵作乱,于是率军前去讨伐;位宫失败逃走,毌丘俭屠杀高句骊国都丸都城军民,杀死、俘虏的人数以千计。高句骊的大臣得来曾经数次规劝位宫不要叛乱,位宫不听,得来叹息地说:“很快就将看到这里长满蓬蒿野草了。”于是绝食而亡。毌丘俭因此命令各路军队不得毁坏得来的坟墓,不得砍伐墓地的树木,将俘获的得来的妻子儿女,全部释放回家。位宫独自带着妻子儿女狼狈逃窜,毌丘俭也领兵撤回。但时隔不久,毌丘俭再次派兵攻打位宫,位宫逃到买沟。毌丘俭随即派遣玄菟太守王颀接着追击,过了沃沮城后又以追了一千多里,到达肃慎氏的南部边界,就在那里刻石立碑,记述此次功绩,然后率军返回,此次进攻诛杀及纳降的敌军共有八千多人。论功行赏,受封为侯爵的有一百多人。
秋季九月,吴主任命骠骑将军步骘为丞相,车骑将军朱然为左大司马,卫将军全琮为右大司马。把荆州分为两个部分:任命镇南将军吕岱为上大将军,督领右部,管辖从武昌以西到蒲圻一带地区;任命威北将军诸葛恪为大将军,督领左部,代替陆逊,镇守武昌。
蜀汉实行大赦。大司农河南人孟光当众谴责费祎说:“实行大赦,是一种偏于一方,照顾不均的政策,不是圣明之世适宜施行的。只有到了社会极度衰败,实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权且实行一次。现今主上仁德圣明,百官称职,哪里有迫在眉睫的危急情形而数次施行这种不平常的恩典,以施惠于那些邪恶作乱的恶人呢!”费祎只是看着他谢罪,谦恭地听他责备罢了。
当初,诸葛亮担任丞相的时候,有人说他吝啬不肯实行大赦,诸葛亮回答说:“治理国家要依靠大的德政,而不依靠小恩小惠,所以汉代的贤臣匡衡、吴汉不愿意实行大赦。先帝也说过:‘我与陈元方、郑康成交往时,经常听他们给我讲述治国的方法,但是竟然一次也没有讲到过赦免政策。像刘表父子、刘璋父子那样,年年实行赦免,对治理国家有什么益处!’”蜀人因此称赞诸葛亮的贤明,而知道费祎不及他。
陈寿评论说:诸葛亮处理政务,曾经多次兴兵征战,而不轻易下达赦免令,这难道不是卓有远见吗?
吴国人认为大面额的钱币不便利,于是废弃了。
汉后主刘禅任命凉州刺史姜维为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一起担任录尚书事。汶山郡平康县的夷人反叛,姜维率军平定了叛乱。
汉后主时常外出游玩观览,增加乐工歌伎的人数。太子的管家巴西郡人谯周上书劝谏说:“过去王莽失败之际,天下豪杰蜂起争夺帝位,有才德与智慧的人所希望归附的人,未必是根据他势力的大小,而主要考虑他仁德的薄厚。当时,刘玄、公孙述等人的势力都已经非常广大了,但是他们莫不纵欲无度尽情享乐,而怠于为百姓们多做善事。世祖刘秀刚进入河北的时候,冯异等人劝谏他说:‘您应当做别人所不能做到的事情。’于是他一心一意治理冤狱,崇尚节俭,北部州县为他歌颂赞叹,使名声很快传遍四方。于是邓禹从南阳追来跟随他,吴汉、寇恂与他素不相识,也发兵来支援他,其余的人,诸如邳肜、耿纯、刘植等,也都望风而敬慕他的仁德,至于抱病登车携带棺木,背负孩子而赶来归附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所以他能由弱变强而最终创立了帝王之业。等到他住在洛阳,曾经有一次想要出宫到近处游玩一番,铫期进谏阻止,他当即就上车返回了。等到颍川盗贼作乱时,寇恂请求让他亲自率兵临敌,他听到后立刻就动身前往了。所以,没有紧急的事务,想要随便出去散心却不敢;一旦遇到紧急事务,想要他自在安闲也不肯;帝王打算多做善事就应该如此!所以《左传》说:‘百姓不会无故拥戴你。’必须把仁德摆在首位才能获得百姓的拥戴。当今汉朝正面临厄运,天下三分,鼎足而立,豪杰明智之士此时正期盼着圣明的君主来统一天下,我希望陛下能和先帝一样,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以实现人们对您的期望。况且主持宗庙祭祀,是为了率领民众尊奉先祖,如今举行四时祭祀您有时却不亲临主持,反而经常到池塘园林去游览玩耍,我这个愚笨迟钝的人也私下为此忧虑不安。那些担负天下之责的人,没有空闲尽情享乐,如今先帝的志向、遗业还没有实现,实在不是尽情玩乐的时候。我希望您减省乐官、后宫的数目,凡是需要增加建造的,只能遵照先帝所设置的规模办理,为后世子孙树立节俭的榜样。”汉后主没有听从。
八年(丁卯,公元247年)
春季正月,吴国的全琮去世。
二月,发生了日食。
此时魏国尚书何晏等人结党依附曹爽,喜好变更国家的法令制度。太尉蒋济上书说:“昔日大舜辅佐唐尧治理国家,以结党营私为戒;周公辅佐成王理政,对于朋党也极为慎重。国家的法令制度,只有那些闻名于世的伟人才能施行其纲领然后流传后世,岂能是中下等官吏所能随意变更的!况且改变国家法令制度不仅无益于国家的治理,反而足以危害百姓。所以应该让文武百官恪守各自的职责,全部清正廉洁,那么平和之气、吉祥符瑞就会受到感应而降临了!”
吴主诏令搬走武昌宫的砖瓦木材,用于修缮建业宫。有关官吏上奏说:“武昌宫至今已经二十八年,其砖木破旧恐怕不堪使用,应该向下面的州县索要,从全国各地砍伐木材运来。”吴主说:“古时大禹以宫室低矮为美。如今战事未平,已在全国各地征收赋税,倘若再让各地砍伐木材,就会妨害农桑,运来武昌宫的旧砖木,还是可以用的。”于是搬迁到南宫。三月,改建太初宫,命令各将领及各州郡长官都来义务帮忙建造。
大将军曹爽采用何晏、邓飏、丁谧的计谋,把太后迁居到永宁宫;独揽朝政大权,广泛提拔亲信党羽,屡次更改制度。太傅司马懿不能禁止,与曹爽产生嫌隙。五月,司马懿开始称病,不入朝参与政事。
吴国丞相步骘去世。
魏帝喜好亲近宠幸小人,在后园游玩饮宴。秋季七月,尚书何晏上书说:“从今以后皇帝到式乾殿或者后园游乐时,应该有大臣随从,以便询问商讨政事,讲解议论经书大义,并且成为世代效法的榜样。”冬季十二月,散骑常侍、谏议大夫孔乂上书说:“现今天下已经太平,陛下可以不必再去后园训练骑术,外出必定乘坐辇车,这是天下人之福,也是臣子所希望的。”魏帝都不予采纳。
吴主发重兵聚集在建业,并扬言要入侵魏国。扬州刺史诸葛诞得知消息后,命安丰太守王基谋划计策,王基说:“现今陆逊等人已死,孙权老迈,在内没有贤明的继承人,在朝中没有主谋之人。孙权倘若亲自领兵出征,则畏惧内乱突起如同痈疽溃烂突然爆发一样;倘若派遣将领出征,则旧将领已经死尽,而新将领又不可信任。这只不过是整饬内部,巩固自我保护的措施而已。”过了一段时间,吴国果然并未出兵。
这一年,雍州、凉州的羌族、胡族背叛魏国归降蜀汉,汉将姜维领兵从陇右出来接应他们,与雍州刺史郭淮、讨蜀护军夏侯霸在洮西展开激战。胡人首领白虎文、治无戴等人率领部落投降姜维,姜维将他们迁移到蜀国境内。郭淮向羌、胡余党发动进攻,叛乱全部被平定了。
九年(戊辰,公元248年)
春季二月,中书令孙资,癸巳日,中书监刘放,三月甲午日,司徒卫臻各自退位,都赐以侯爵的身份回家,加封为特进。
夏季四月,任命司空高柔为司徒,光禄大夫徐邈为司空。徐邈感叹地说:“三公是讲论治国大道的官职,没有适宜的人选就应该虚位以待,怎能让老弱病残之人担任而辱没这个职位呢!”于是坚决辞让不接受。
五月,蜀汉的费祎出都城在汉中屯兵。蒋琬和费祎,虽然身居在外,但是国家的庆典赏赐以及刑罚等大事,都要先向身在远处的他们咨询,决断后才施行。费祎为人雅量,谦逊朴素,治理国事的功绩名望,与蒋琬相当。
秋季九月,任命车骑将军王淩为司空。
涪陵的夷人反叛,蜀汉车骑将军邓芝领兵讨伐平定了叛乱。
大将军曹爽骄横奢侈无度,饮食服饰与皇帝相比;尚方署中的珍宝玩物,也充满他家;他还私自留用明帝宫中的女官做歌舞乐妓。他建造地下宫室,在四周雕刻空心花纹,多次与他的党羽何晏等人在里面饮酒作乐。他的弟弟曹羲因此深为忧虑,多次哭泣着劝谏他不要这样做,曹爽不听。曹爽兄弟多次一起出去游玩,司农沛国人桓范对他说:“您总理政务,掌管城内禁兵,不应该兄弟数人同时出城。倘若有人关闭城门,还有谁在城内接应呢?”曹爽说:“谁胆敢这样做!”
当初,清河、平原二郡争夺地界,历时八年仍不能决断。冀州刺史孙礼请求查看天府所收藏的魏明帝被封为平原王时的地图进行决断。然而曹爽相信清河郡的上诉,说地图不能用,孙礼上书自我申辩,言辞颇为刚直恳切。曹爽大为恼怒,弹劾孙礼对朝廷心存怨恨,判刑五年。过了很久,又再次任命孙礼为并州刺史,孙礼前去看望太傅司马懿时,面色愤然却不说话。司马懿说:“你是嫌弃得到并州地盘小呢,还是愤恨处理分界事务不公正呢?”孙礼说:“为什么您说话如此不合道理!我虽然没有什么才德,难道还把区区官位与过去的事情放在心上吗!我本想说的是您应该追逐伊尹、吕尚的足迹,匡扶魏室,在上报答明帝的嘱托,在下建立万世的功勋。而如今国家将要遭受危难,天下动荡不安,这就是我不悦的原因!”说完泪流满面。司马懿说:“暂且不要悲痛,要学会忍受不能忍受的事情!”
冬天,河南令尹李胜出任荆州刺史,前往太傅司马懿家去辞行。司马懿命令两个婢女侍奉。让他更衣,他却把衣服掉落地上;指着嘴说口渴,婢女端来了粥,司马懿已经拿不动碗,由婢女端着喝,粥从嘴边流出,沾满了前胸。李胜说:“众人都说您的中风病复发,没想到您的身体竟然这么差!”司马懿气喘吁吁地说:“我年老体弱卧床不起,很快就要死了。你屈就并州刺史,并州邻近胡地,要好好地加强戒备!恐怕我们不能再相见了,我将我的儿子司马师与司马昭兄弟托付给你。”李胜说:“我是回去忝居本州的州官,不是并州。”司马懿装聋作哑,故意听错他的话说:“你刚刚去过并州?”李胜又说:“是忝居荆州。”司马懿说:“我老迈耳聋,思绪混乱,没有听明白你的话。如今你回到本州,轰轰烈烈地大展才德建立功勋!”李胜告退出,禀告曹爽说:“司马公只比死人多一口气,精神已经离开形体,离死不远,不足以忧虑了。”过了几天,他又流眼泪向曹爽等人说:“太傅的病体不能康复了,真是令人悲痛!”因此曹爽等人不再戒备司马懿。
何宴听说平原郡的管辂精于占卜之术,就请求与他相见。十二月丙戌日,管辂去拜访何晏,何晏与他谈论《易经》。当时邓飏也在座,对管辂说:“您自称精通《易经》,但是谈话时却从不言及《易经》中的辞义,这是为什么呢?”管辂说:“精通《易经》的人是不说《易经》的。”何晏含笑称赞他说:“这话真可谓要言不烦啊!”于是又对管辂说:“请为我试卜一卦,看我能否位列三公?”又问道:“连日来我总梦到数十只青蝇集中落在鼻子上,驱赶不走,这是为什么呢?”管辂说:“过去八元、八凯辅佐虞舜,周公辅佐成王,都因为他们温和仁慈、谦虚恭谨而多福多寿,这不是卜筮所能够决定的。如今您地位尊贵权势重大,但是感念您的恩德的人少,而惧怕您的威势的人多,这恐怕不是小心谨慎求取福分的方式。另外,鼻子是天中之山,《孝经》上说‘居高位而不危倾,就可以长久地保守尊贵之位’。如今梦到青蝇这种污秽的东西集中落在您的鼻子上,这就是说地位高的人即将倾覆,轻佻奢侈的人即将灭亡,不可不深思熟虑啊!希望您削减多余的,增补不足的,不符合礼法的事情不要去做,这样三公的地位就可以获得,青蝇也可以被驱逐了。”邓飏说:“你这是老生常谈。”管辂说:“老生者却见到不生,常谈者却见到不谈。”管辂回到家中,把这些都告诉给他的舅舅。舅舅责备管辂说话过于直切露骨,管辂说:“同死人说话,还有什么可畏惧的!”舅舅大怒,认为管辂太过狂傲。
吴国交趾、九真的夷人反叛,攻陷了城镇,整个交州地区都骚动起来。吴主任命衡阳督军都尉陆胤担任交州刺史和安南校尉。陆胤进入交州境内,广施恩惠与诚信,最终投降的有五万多家,交州境内再次恢复清平。
太傅司马懿暗中与他的儿子中护军司马师、散骑常侍司马昭密谋诛杀曹爽。
嘉平元年(己巳,公元249年)
春季正月甲午日,魏帝祭扫高平陵,大将军曹爽与他的弟弟中领军曹羲、武卫将军曹训、散骑常侍曹彦等都随从同行。太傅司马懿以皇太后的名义下令关闭所有城门,领兵占领了武库,并派兵出城屯守在洛水浮桥,令司徒高柔持符节代理大将军职事,占领了曹爽的营地,太仆王观代理中领军职事,占领了曹羲的营地。而后向魏帝禀奏曹爽的罪状说:“我过去从辽东返回时,先帝诏令陛下、秦王与我来到御床跟前,拉着我的手,深深地担忧后事。我说过‘太祖、高祖也曾经把后事托付给我,这是陛下您亲眼目睹的,没有什么值得忧虑烦恼的。万一发生不如意的事,我当誓死执行您的诏令’。如今大将军曾爽背弃先帝的遗命,破坏扰乱国家的制度,在朝廷内则僭越自比君主,在朝廷外则专横跋扈独断专权,破坏各个军营的编制,完全掌控了禁卫部队,所有重要的职位,都安插他的心腹担任,皇宫值宿的卫士,也都由他自己的人取代,这些人相互勾结盘踞在一起,肆意妄为日甚一日,曹爽又任命宦官黄门张当担任都监,窥伺陛下的举动,挑拨离间东西两宫的关系,破坏骨肉之情,天下骚动不安,人人心怀恐惧。这种情势下,陛下您只是暂时寄居天子之位,怎能长治久安!这绝不是先帝诏令陛下与我到御床前叮嘱的本意。我虽然年迈老朽,岂敢忘记先前说过的话!太尉蒋济等都认为曹爽心怀篡夺君位的意图,他们兄弟不适合掌管部队担任皇家侍卫,我把这些意见奏报皇太后,皇太后命令我依照奏章所言行事。我已经擅作主张告诫主管人以及黄门令说‘罢免曹爽、曹羲、曹训的官职兵权,以侯爵的身份退职回家,不得逗留而延滞陛下车驾;胆敢延滞车驾,就以军法处置!’我还擅作主张勉强支撑病体率令军队屯守在洛水浮桥,侦察非常的情况。”曹爽得到司马懿的奏章,没有通报魏帝;但是惶惶窘迫不知所措,于是就把魏帝的车驾留宿在伊水之南,伐木筑成鹿角工事,并调遣了几千名屯田士卒作为护卫。
司马懿派遣侍中、高阳人许允以及尚书陈泰去劝曹爽,让他尽早归降认罪,又派曹爽所信任的殿中校尉尹大目去告知曹爽,只是罢免他的官职而已,并指着洛水发了誓。陈泰是陈群的儿子。
当初,曹爽因为桓范是他同乡年长的故知旧交,所以在九卿之中特别礼遇他,但是关系并不太亲近。司马懿举兵时,以太后的名义下令,想要让桓范任中领军之职。桓范打算接受命令,但是他的儿子劝止他说:“皇帝的车驾在外面,您不如出南门前往投奔。”于是桓范离城出走。到达平昌城门时,城门已经关闭。门候司蕃是桓范过去提拔的部下,桓范将手中的版牒出示给他看,谎称:“有诏书召我前往,请你赶紧开门!”司蕃想要亲眼查看诏书,桓范大声呵斥说:“你难道不是我过去的手下吗?竟敢如此待我!”司蕃只得打开城门。桓范出城后,回头对司蕃说:“太傅图谋叛逆,你还是随我走吧!”司蕃步行追赶不及,只好在道旁躲避。司马懿得知后对蒋济说:“曹爽的智囊去了!”蒋济说:“桓范虽然有智谋,但曹爽就如同劣马贪恋马房的豆料一样,因为顾恋他的家室而不能做出长远打算,所以必定不会采用桓范的计谋。”
桓范到达后,劝说曹爽兄弟挟持天子前往许昌,然后调集四方兵力辅助自己。曹爽仍然犹豫不决,桓范就对曹羲说:“这件事很显然只能如此,真不知你读书是做什么用的!在如今的形势下,像你们这种门第的人还可能求得贫贱平安的日子吗?普通百姓劫持一人,况且希望存活;何况你们与天子在一起,挟天子以令天下,谁敢不从!”他们都沉默不言。桓范又对曹羲说:“您的中领军别营近在城南,洛阳典农的治所就在城外,可以随意召唤调遣他们。如今赶往许昌,不过是两天两夜的路程,许昌的武器库,也足以用来武装军队;我们所忧虑的只是粮食问题,然而大司农的印章在我手中。”但是曹羲兄弟却沉默不听从,从入夜一直等到五更。曹爽突然将刀扔在地上说:“即便投降,我仍不失为富贵人家!”桓范痛哭流泪说:“像曹子丹这样有才的人,怎么生下你们这群不肖子弟!没想到今天被你们连累将要灭族了!”
曹爽于是向魏帝通报司马懿上奏的事,告诉魏帝下诏免去自己的官职,然后侍奉魏帝回宫。曹爽兄弟回家后,司马懿调遣洛阳的兵士包围了曹府并日夜看守;在府宅的四角搭起高楼,派人在楼上监视曹爽兄弟的一举一动。曹爽如果挟着弹弓到后园去,楼上的人就大声叫道:“故大将军向东南去了!”曹爽因此愁闷不已,不知所措。
戊戌日,有关部门奏告:“黄门张当擅自将选择的才人送给曹爽,怀疑他们之间有奸谋。”于是拘捕了张当,交付廷尉讯问查证,张当交代说:“曹爽与尚书何晏、邓飏、丁谧、司隶校尉毕轨、荆州刺史李胜等人阴谋反叛,等到三月中旬举事”。于是抓捕曹爽、曹羲、曹训、何晏、邓飏、丁谧、毕轨、李胜以及桓范,全部关入监狱,以大逆不道之罪上奏朝廷,并与张当一起被诛灭三族。
当初,曹爽出城的时候,司马鲁芝留在府中,后来听说发生叛乱,就率领军营骑兵斩断津门,出城奔赴曹爽。等到曹爽交出官印将要出去时,主簿杨综劝止他说:“您挟持天子掌握重权,交出官印是想要在东市被问斩吗?”有关部门奏告应抓捕鲁芝、杨综治罪,太傅司马懿说:“他们也是各为其主。饶恕他们吧。”不久,任命鲁芝担任御史中丞,杨综担任尚书郎。
当初鲁芝即将出城时,呼唤参军辛敞,想让他与自己一起去。辛敞是辛毗的儿子,辛敞的姐姐辛宪英是太常羊耽的妻子,辛敞与姐姐谋划说:“天子在外,太傅禁闭城门,人们都说这将不利于国家,事情可以这样吗?”宪英说:“以我估计,太傅这样做,只是想要诛杀曹爽而已。”辛敞说:“那么事情可以成功吗?”宪英说:“已经接近成功了吧!曹爽的才能不能与太傅相比。”辛敞说:“既然这样,那么我可以不必出城了?”宪英说:“怎么可以不出去呢?忠于职守,是人之大义所在。普通人遇到危难,尚且会去救援;侍奉上司,好比为人执鞭驾车,突然撒手不管,没有比这更加凶险的事情了。况且为人担负职责,为人去死,这是身受宠信之人的职责,你只要随从众人就行了。”于是辛敞随从出城。事情平定以后,辛敞感叹地说:“倘若我不是先同姐姐商量,几乎背弃大义了。”
先前,曹爽征召王沈与太山人羊祜为官,王沈劝说羊祜应召。羊祜说:“委身效命跟随主人,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王沈独自应召。等到曹爽失败,王沈因为是曹爽的故吏才得以免罪,他便对羊祜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过去说的话。”羊祜说:“这件事不是我起初所能想到的。”
曹爽堂弟曹文叔之妻是夏侯令的女儿,早年守寡并且没有儿子,夏侯文宁想让她改嫁;她用刀割下两只耳朵表示誓死不嫁,居家度日常常依靠曹爽。曹爽被诛杀后,夏侯家上书断绝姻亲关系,强行将女儿接回家,再次打算让她改嫁;她悄悄进入寝室,又用刀将自己的鼻子割断,家人都惊愕惋惜,对她说:“人生在世,宛如轻微的尘土栖息在柔弱的草上而已,你又何必这样自讨苦吃呢!况且你夫家已经被杀尽,你苦守着这个家究竟是为了谁呢!”她回答说:“我听说仁者不会因为盛衰而改变节操,义士也不会因为存亡而改变心志。曹家过去兴盛的时候,我还要终生守节,何况如今衰亡了,我怎么忍心舍弃呢!这是禽兽的行为,我岂能这么做!”司马懿听说之后,称赞她贤德,于是就听任她收养了儿子作为曹氏后代。
何晏等人刚刚当政时,自认为是当代的杰出人才,无人能及。何晏曾经品评名士说:“‘唯其深刻,所以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就是这样的人。‘唯其细致入微,所以能成天下之事’,司马子元就是这样的人。‘唯其神妙,所以不显迅疾而速度快,不行而已到达’,我只听说过这样的话,但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何晏是想用神来比拟自己。
选部郎刘陶是刘晔的儿子,从小就有辩才,邓飏等人称赞他可与伊尹、吕尚相比。刘陶曾经对傅玄说:“孔子不是圣人。何以得知呢?因为智者应对一群愚人,就如同在掌中抚弄一个弹丸;而孔子竟然不能取得天下而成为天子,怎能称为圣人!”傅玄不再同他辩论,只对他说:“天下形势的变化没有常规,如今可以预知到你将来会穷困不堪。”等到曹爽失败,刘陶被罢官退居里弄,才承认自己言论的错谬之处。
管辂的舅舅对管辂说:“你过去是如何得知何晏、邓飏必败的?”管辂说:“邓飏行走时,筋肉不能束缚骨头,血脉不能制约肌肉,站立起来歪歪斜斜,如同没有手脚一样,这称为鬼躁。何晏看望问安的时候,魂不守舍,面无血色,精神如同飘浮的烟一样,容貌则犹如枯槁的木头,这就称为鬼幽。两人都不是长久有福的征象。”
何晏生性风流自矜,涂脸的白粉从不离手,走路时顾影自怜。他尤其喜好老、庄之书,与夏侯玄、荀粲以及山阳人王弼等人竞相清谈玄理,效法崇尚虚无之论,说《六经》是圣人的糟粕。从此天下的士大夫竞相仰慕仿效他们,逐渐形成风气,不可再遏制。荀粲是荀彧的儿子。
丙午日,实行大赦。
丁未日,任命太傅司马懿为丞相,赐九锡,司马懿坚决辞让不接受。
当初,右将军夏侯霸受到曹爽厚待,因为他的父亲夏侯渊死在蜀地,经常咬牙切齿立志要报仇雪恨,担任讨蜀护军,屯守在陇西,受征西将军统率。征西将军夏侯玄,是夏侯霸的侄子,曹爽的表弟。曹爽伏诛之后,司马懿召夏侯玄返回京城,派雍州刺史郭淮接替他的职位。夏侯霸一向与郭淮不和睦,认为此次一定会祸患及身,大为恐惧,于是逃奔到蜀汉。汉后主对他说:“您的父亲是自己在交战之中遇害的,不是我的先辈亲手杀死的。”然后十分优厚地招待他。姜维问夏侯霸:“司马懿既然已经掌握魏国政权,你看他是否有征伐其他国家的企图?”夏侯霸说:“他正在经营整顿内部事务,还顾不上对外征伐。但有一个叫锺士季的人,他虽然年少,如果管理朝政,会成为吴、蜀两国的忧患。”锺士季,就是锺繇的儿子尚书郎锺会。
三月,吴国左大司马朱然去世。朱然身高不足七尺,但是神态风貌大方,非常注重自身道德的修养,整日恭谨戒惧不敢懈怠,如同在战场上一样,遇到紧急情况,气定神闲,胆气过人。虽然没有战事,但是每天早晚都要擂鼓,军营的士兵听到鼓声,都立即整理行装列队集合。他采用这个办法迷惑敌人,使敌人无法戒备,因此每次出战都会获胜。朱然卧病不起日渐严重,吴主为此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好觉,并经常派宦官为朱然送去医药、食物。朱然每次派人报告病情,吴主都立刻召见,亲自问话,赐给报信的人酒食,走时赐给衣帛。等到朱然去世时,吴主为其极其悲痛。
夏季四月乙丑日,魏国改年号为嘉平。
曹爽在伊水之南时,昌陵景侯蒋济曾经写信给他,说明太傅的意思,只是罢免他的官职而已。曹爽伏诛之后,蒋济被晋封为都乡侯,他上书坚决推辞,但没有被准许。蒋济悔恨自己失言于曹爽,因此病发,在丙子日去世。
秋季,蜀汉的卫将军姜维侵犯雍州,依傍麴山修筑了两座城,派牙门将句安、李歆等人据守,并聚集羌族胡人为人质,侵犯各郡。征西将军郭淮与雍州刺史陈泰进行抵抗。陈泰说:“麴城虽然牢固,但是距离蜀国遥远,并且道路险阻,需要运输粮食;羌人担忧姜维的劳役繁重,必定不肯依附。如今围攻夺取麴城,可以不用厮杀流血就能攻克;他们虽有援兵,但是山道险阻不是行军打仗之地。”郭淮于是派陈泰统率讨蜀护军徐质、南安太守邓艾进军围攻麴城,截断了运输粮草的道路以及城外流水。句安等人出城挑战,陈泰却不出来应战,城中将士困窘不堪,仅仅依靠分配的粮食与聚集起来的雪水度日。姜维率兵赶来救援,出了牛头山就与陈泰的军队对峙了。陈泰说:“用兵之道贵在不战而使敌人屈服。如今扼守牛头山,姜维没有退路,就会成为我们的笼中之鸟。”于是下令诸军各自坚守营垒,不要与姜维交战,并派人向郭淮报告,让郭淮迅速向牛头山进军,切断姜维的退路。郭淮采纳这个计策,进军洮水。姜维恐惧,迅速撤兵,句安等人孤绝无援,最终投降。郭淮于是向西攻打羌人部落。
邓艾说:“敌人撤离不远,也许还会返回,应该把各路军队分开驻守,以防不测。”于是留下邓艾的部队,屯守在白水以北。三天后,姜维派遣将领廖化在白水南岸面对邓艾的部队安营扎寨。邓艾对诸将说:“姜维现在突然返回,我军人少,依据兵法他应该渡河来战;但是他们却不搭桥,这是姜维想用廖化牵制住我们,令我们不能返回,而姜维势必从东面袭取洮城。”洮城在白水以北,距离邓艾驻地六十里,邓艾当天夜里就暗中出兵直奔洮城。姜维果真渡河而来,但是邓艾率先占据了洮城,因此得以不败,汉军于是撤回。
兖州刺史令狐愚是司空王淩的外甥,屯守在平阿,甥舅二人都掌管重兵,专门负责管理淮南地区的重任。王淩与令狐愚秘密谋划,认为魏帝昏庸怯弱,受制于强臣,听说楚王曹彪有智谋,打算共同立他为帝,迎他在许昌建都。九月,令狐愚派遣部下将领张式前往白马县,与曹彪互通消息。王淩又派遣舍人劳精前往洛阳,告知给他的儿子王广。王广说:“大凡要干一番事业,都应该以人情世态为本。曹爽因为骄横淫逸失去了百姓的信任,何晏虚浮而不能治理国家,丁谧、毕轨、桓范、邓飏等人虽然都素有较高的名望,但是都一心追逐名利。再加上经常变更国家的典章制度,屡次更改政策法令,他们心中所想虽然高远但是却与民情不符,百姓习惯了旧制,没有人依从他们,所以他们纵然拥有倾动四海的势力、威震天下的名望,但一旦同日被杀之后,手下名士就减少了大半,百姓依然安宁,没有人为他们悲哀,这都是失去民心的缘故。如今司马懿的本心虽然难以估量,事情不可预测,但是他却能够提拔贤能,广泛提拔胜于自己的人才,遵循先朝的法令政策,符合人民心中的期望。造成曹爽名声恶劣的那些事情,他必定都加以改正,整日兢兢业业,以安抚百姓为先务,况且他们父子兄弟都手握兵权,是不容易被推翻的。”王淩没有听从。
冬季十一月,令狐愚又派遣张式去拜见楚王,张式还没有返回,令狐愚就病逝了。
十二月辛卯日,在王淩的治所任命其为太尉。庚子日,任命司隶校尉孙礼为司空。
光禄大夫徐邈去世。徐邈以清廉有气节而闻名,卢钦曾经著书称赞徐邈说:“徐公志向远大行为高洁,才学广博气势威猛,他行事则高远而不狷介,廉洁而不孤傲,广博而能掌握要领,威猛而能宽容。圣人认为清正是很难做到的,但是徐公却很容易就做到了。”有人问卢钦:“徐公在武帝时代,人们认为他为人通达;自从当了凉州刺史,等到返回京师,人们却认为他孤傲,出于什么原因呢?”卢钦回答说:“过去毛孝先、崔琰当政时,重视清高朴素的人才,当时的人们都改变车马服饰以求提高名望,而徐公却不改变平常的装束,所以人们认为他通达。近来天下崇尚奢靡,人们都竞相仿效,而徐公却保持平时的风尚怡然自若,与世俗不同。所以过去的通达才变成今天的孤傲。实在是世人变化无常而徐公始终如一的原因。”卢钦是卢毓的儿子。
二年(庚午,公元250年)
夏季五月,任命征西将军郭淮为车骑将军。
当初,会稽郡的潘夫人被吴主的宠幸,生下少子孙亮,吴主非常喜爱他。全公主同太子孙和不和睦后,想要预先奉承结交孙亮,于是数次称赞孙亮的美德,并将她丈夫的侄子全尚的女儿嫁给孙亮为妻。吴主因为鲁王孙霸结交朋党陷害自己的兄长,心中十分厌恶他,因此对侍中孙峻说:“皇室子弟不能和睦相处,臣下就会分党结派,这就会招来像袁绍兄弟那样的败亡,而被天下人耻笑。倘若只立一人,怎能不乱呢!”于是就有了废弃孙和改立孙亮的想法,然而数年间仍然没有拿定主意。孙峻是孙静的曾孙。
秋季,吴主终于幽禁了太子孙和。骠骑将军朱据劝谏说:“太子是国家的根基;加之一向性情仁孝,因而天下人都归向他。过去晋献公宠幸骊姬导致太子申生不能存活,汉武帝相信江充的话而戾太子蒙冤身亡,我暗自担心太子不堪忍受幽禁的忧苦,到那时您即使如汉武帝那样建造思子之宫,恐怕也再难挽回了!”吴主不听。朱据与尚书仆射屈晃领着文官武将在头上涂泥自行绑缚,连日到宫门前跪求释放孙和;吴主登上白爵观,看到他们,非常厌恶,就敕令朱据、屈晃等人“不许这样急匆匆的”。无难督陈正、五营督陈象分别上书恳切进谏,朱据、屈晃也坚决进谏不止;吴主大怒,诛杀陈正、陈象及其家族。又将朱据、屈晃带入殿中,二人仍然劝谏不止,叩头流血,言辞语气不屈不挠。吴主下令各杖责一百杖,又把朱据贬为新都郡丞,罢黜屈晃,退居乡里,众官吏因为进谏获罪被诛杀、流放的达数十人。吴主最终还是废黜太子孙和为平民,迁居故鄣县,又赐鲁王孙霸自尽。诛杀杨竺,将其尸体扔到江中,还诛杀了全寄、吴安、孙奇,都因为他们与孙霸结党构陷孙和的缘故。起初,杨竺少年扬名,而陆逊认为他最终会毁了自己,并劝说杨竺的兄长杨穆与他分家。等到杨竺失败,杨穆因数次告诫杨竺而得以免死。朱据还没有抵达任所,中书令孙弘就奉诏书追上他赐死。
冬季十月,庐江太守谯郡人文钦假装反叛,以诱惑吴国偏将军朱异,试图令朱异亲自领兵来迎接自己。朱异得知他是诈降,于是给吴主上书,认为不可迎接文钦。吴主说:“如今北方领土还没有统一,文钦打算归降我国,应该权且迎接他。倘若怀疑他是诈降,只需设计网罗他,派遣重兵严加防备他就可以了。”于是派遣偏将军吕据督率二万人与朱异一起到达北部边界,文钦果真没来投降。朱异是朱桓的儿子;吕据是吕范的儿子。
十一月,大利景侯孙礼去世。
吴主立儿子孙亮为太子。
吴主派遣十万大军进驻堂邑、涂塘二县,以占领所有通往北部的道路。
十二月甲辰日,东海定王曹霖去世。
征南将军王昶上书说:“孙权流放良臣,嫡子与庶子争权夺位,可趁其内部分裂之机攻打吴国。”朝廷采纳了这个意见,派遣新城太守南阳人州泰袭击巫县、秭归,荆州刺史王基向夷陵进兵,王昶向江陵进兵。用竹索造桥,渡河攻击。吴国大将施绩连夜逃到江陵城。王昶试图把他引入平地再同他交战,于是先派遣五军人马从大道返回,使吴军看到而高兴;又将缴获的铠甲、马具等丢弃在城的四周以激怒吴军,然后设下伏兵等待敌人出击。施绩果真率军追来,王昶同他交战,大败施绩,并杀了吴国的将领锺离茂、许旻。
蜀汉的姜维再次进犯西平,没有获胜。
三年(辛未,公元251年)
春季正月,王基、州泰进攻吴国军队,都取得胜利,投降的有几千人。
二月,任命尚书令司马孚为司空。
夏季四月甲申日,任命王昶为征南大将军。
壬辰日,实行大赦。
太尉王淩听说吴人占领了涂水地区,想要借此发兵攻打,于是严加整顿各路军队,并上表请求讨伐吴军;但是朝廷没有批准。王淩派遣将军杨弘将废立君主的打算转告给兖州刺史黄华,但是黄华、杨弘却连名将此事报告给司马懿,司马懿便率领中军乘船走水路前往讨伐王淩,先下达赦免王淩的命令,然后又写信告诉王淩,不久大军突然抵达百尺堰。王淩自知大势已去,于是乘船独自出去迎接司马懿,派佐官王彧前去谢罪,送去官印、符节和斧钺。司马懿的军队抵达丘头,王淩反绑双手在背后,面向司马懿,跪立水边,司马懿依照诏书旨意让主簿给他松绑。
王淩已经得到赦免,加之依仗与司马懿是故交,也就不再猜疑,径直乘小船想要靠近司马懿。司马懿派人拦阻他,将船停在淮河中间,与司马懿的船相距十余丈。王淩心知这是因自己有罪而见外,于是远远地对司马懿说:“你就算随意写封书信召我,而我又怎敢不来,没想到你竟然率领大军前来!”司马懿说:“那是因为你不肯追随写信之人的缘故。”王淩说:“你辜负了我!”司马懿说:“我宁愿辜负你,也不能辜负了国家!”于是派遣步兵、骑兵六百人遣送王淩从西路回京师洛阳,王淩向司马懿索要棺钉,借以试探司马懿的意图,结果司马懿真的命人给他棺钉。五月甲寅日,王淩走到项县,终于服毒身亡。
司马懿抵达寿春,张式等人都自首了。司马懿严酷地将这件事追究到底,把每个有牵连的人都夷灭三族。挖开王淩、令狐愚的坟墓,劈开棺材,让尸体暴露在附近的城镇三日,烧了他们的官印、绶带、章服,最后将他们裸葬于地下。
当初,令狐愚还是平民百姓时,常胸怀高远之志,众人都认为令狐愚一定能够使令狐家族兴盛。只有同族的父辈弘农太守令狐卲一人认为:“令狐愚性情豪爽不受约束,不修养德行而志向高远,一定会令宗族覆灭。”令狐愚听了,心中非常不满。等到令狐卲担任虎贲中郎将时,令狐愚官位已经多次升迁,他在所任之处都很有名望。这时令狐愚从容地对令狐卲说:“过去曾听您说我不能继承宗族,如今您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令狐卲只是长久地注视着他并未回答,但却私下对妻子说:“令狐愚的性情度量仍然和以前一样。以我来看,他终究会令家族败亡,只是不知我能否活到受连累的那天,或许你们会赶上。”果然令狐卲死后十余年,令狐愚的家族被诛灭。
令狐愚在兖州时,征召山阳人单固为别驾,与治中杨康同为令狐愚的心腹。等到令狐愚死后,杨康应司徒的征召来到洛阳,泄露了令狐愚秘密谋划之事,令狐愚因此败露。司马懿到达寿春,见到单固,问他:“令狐愚反叛了吗?”回答说:“没有。”杨康举报的事情,与单固有牵连,于是逮捕了单固及其家属,都绑送到廷尉,拷问了几十次,单固都坚持说没有。司马懿逮捕了杨康,令他与单固当面对质,单固辞穷,于是辱骂杨康说:“你这老奴!既辜负了使君,又灭我家族,难道你能活吗!”杨康起初还希望自己能被封侯,后来因为供词有很多前后矛盾的地方,也被判斩首。临刑前,他们一同出狱,单固又大骂杨康说:“老奴!你活该受死。倘若死者有知,你将以什么面目在地下行走!”
诏令任命扬州刺史诸葛诞为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
吴主立潘夫人为皇后,实行大赦,改年号为太元。
六月,赐死楚王曹彪。又逮捕了诸王公并安置在邺都,派有关的官吏监察,不准许他们与人交往。
秋季七月壬戌日,魏国皇后甄氏去世。
辛未日,任命司马孚为太尉。
八月戊寅日,舞阳宣文侯司马懿去世。诏令任命司马懿之子司马师担任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
当初,南匈奴人自称他的先祖本是汉室的外甥,于是就冒充刘氏。太祖曹操把单于呼厨泉扣留在邺都,将他的族人分成五部,居住在并州境内。左贤王刘豹,是单于於扶罗的儿子,担任左部统帅,所统领的部族实力最强。城阳太守邓艾上书说:“单于在内地,羌人无人统治,分分合合没有主脑。如今单于的威严逐渐衰弱,而外地的威势日益加重,因此对胡人就不可不严加戒备。听说刘豹的部族中有叛逆的胡人,可以趁着叛乱将其部落分割为二,以分散刘豹的势力。去卑的功绩显赫于前朝,但他的儿子却没能继承父业,应该加封他的儿子显赫的名号,让他居住在雁门。分裂他们的国家,削弱敌寇,追录他们往日的功勋,这是防御边境的长久之计。”又进言说:“羌胡之人与百姓杂居在一起,应该逐渐把他们分出去,让他们居住百姓编户之外,以便推行礼义廉耻的教化,阻塞奸邪作乱之路。”司马师全部采纳了他的意见。
吴国立节中郎将陆抗屯守在柴桑,前往建业治病。病愈将要回去之时,吴主流着眼泪与他分别,对他说:“我过去听信谗言,对你父亲在君臣大义上没有做到真诚纯厚,所以也有负于你;我前后诘问你父亲的诏书,全都焚毁消灭,不会再让人看到了。”
这时,吴主已经醒悟太子孙和是无罪的,冬季十一月,吴主祭祀南郊,回来后得了中风病,打算召孙和回来;但是全公主及侍中孙峻、中书令孙弘等坚持争辩说不能让孙和回来,于是没有召回。
吴主因为太子孙亮年幼,商讨可以托付国事之人,孙峻举荐大将军诸葛恪,认为他可以托付大事。吴主嫌弃诸葛恪刚愎自用,孙峻说:“当今朝廷大臣的才能,没有能赶得上诸葛恪的。”于是就召诸葛恪到武昌。诸葛恪临行之时,上大将军吕岱告诫他说:“现在正是多难之时,希望你每决定一件事前先想十次。”诸葛恪说:“过去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孔子说:‘只需思考两次就可以了。’而您却让我思考十次,这明显是认为我才能低劣!”吕岱无言以对,当时之人都认为他失言。
虞喜评论说:接受管理天下大事的委托,是最重的担子;以人臣的身份行使君主的权威,是最难的事情。一身兼任这两件事而日理万机,能够胜任的人极少。吕侯是国家的元老,经过深思熟虑,才以十思告诫他,却被认为是说他才能低劣而遭受拒绝;这是诸葛恪的疏漏,不具备机敏灵慧的地方!如果顺着十思的思想行事,广泛地征询了解当时社会的事务,听闻善言比雷声还迅速,采纳谏议比刮风还急,岂能丧身殿堂,死在凶恶小人的刀刃之下!世人看重他突出的辩才,欣赏他仓促之间的应对,而齿笑吕侯无言以对的浅陋,却不忧虑安危、不思索始终;这是只喜欢春天草木的繁华,而忘记秋天果实的甘甜爽口。过去魏人伐蜀,蜀人抵抗,精兵整装待发,而费祎却正在与来敏下棋,没有丝毫厌倦之意。来敏认为他一定能打败敌人,这是说他内心已经制定了高明的策略,因而外表毫无忧惧之色。况长宁认为君子大事临头就恐惧,善于谋划才能成功,蜀虽然是蕞尔小国,而且大敌当前,其所谋划的只能是坚守或者交战,怎能过于自负自傲,安然自如而没有忧患之意呢!这就是费祎的性情宽厚简慢,不提防细微之处,所以最终被投降的郭偱所害,这难道不是凶兆见于彼而灾祸成于此吗!过去听说长宁鉴别文伟,而如今看到诸葛恪拒绝吕侯,两件事大体相同,都足以成为后世的借鉴。
诸葛恪到达建业,在吴主卧室内拜见吴主,在床下接受诏命,以大将军的身份兼任太子太傅,孙弘兼任少傅;诏令有司各种事务一概听命于诸葛恪,只有生杀大事,事后需要报告。并为他制定了群官以及各部门拜见的礼仪,各有不同的规定。又任命会稽太守北海郡人滕胤担任太常。滕胤是吴主的女婿。
十二月,魏国任命光禄勋荥阳人郑冲担任司空。
蜀汉的费祎回到成都,看风水的人说:“都城里没有宰相的位置。”于是他又向北去屯守汉寿县。
这一年,蜀汉的尚书令吕乂去世,任命侍中陈祗为尚书令。
四年(壬申,公元252年)
春季正月癸卯日,任命司马师担任大将军。
吴主立前太子孙和为南阳王,令他居住在长沙;立仲姬的儿子孙奋为齐王,居住在武昌;立王夫人的儿子孙休为琅邪王,居住在虎林。
二月,魏国立张氏为皇后,实行大赦。皇后是前凉州刺史张既的孙女,东莞太守张缉的女儿。诏令任命张缉担任光禄大夫。
吴国改年号为神凤,实行大赦。
吴国的潘皇后性情刚愎暴戾,吴主染病后,潘后派人向孙弘询问西汉吕后行使皇帝权力的旧例。左右之人不堪忍受她的虐待,趁她昏睡的时候,将她勒死,假称她是暴病而死。后来事情泄露,连坐被杀的有六七人。
吴主病情十分严重,将诸葛恪、孙弘、滕胤以及将军吕据、侍中孙峻等人召入卧室内,嘱托身后之事。夏季四月,吴主去世。孙弘平素与诸葛恪不睦,担心会被诸葛恪整治,于是封锁消息秘不发丧,打算假造诏令除掉诸葛恪。孙峻向诸葛恪告发了此事,诸葛恪请孙弘前来商议事情,就在座位上把他杀死了。然后发丧。为吴主加谥号为大皇帝。太子孙亮即位,实行大赦,改年号为建兴。闰四月,任命诸葛恪担任太傅,滕胤担任卫将军,吕岱担任大司马。诸葛恪下令罢免了充作朝廷耳目的各官,原宥拖欠的税赋债务,免除关税,广施恩泽,百姓皆大欢喜。诸葛恪每次出入,百姓们都伸长脖颈想看看他的样子。
诸葛恪不想让诸位王公居住在江边军事要害之地,于是将齐王孙奋迁移到豫章,将琅邪王孙休迁移到丹阳。孙奋不愿意迁走,且多次违背国家法度,诸葛恪就写信给孙奋说:“帝王之尊与上天等同,因此以天下为家,以父兄为臣;仇人中有善人,不可以不举荐,亲戚中有恶人,也不可以不诛杀,就这样承应天命治理万物,先国家后小家,这是圣人所确立的制度,是百世不变的法则。当初汉代初步兴盛的时候,封了许多子弟为王,他们权势强大之后,就开始图谋不轨,上则几乎危害国家,下则兄弟骨肉相残,其后加以惩处戒备,认为诸王势力强大是国家的大忌讳。自从光武帝以来,分封诸王有一定的制度,只允许他们在自己宫内自娱自乐,不得统治百姓,参与政事、与宾客交往,都有严格的禁令,这样才得以保全国家安定,各自安享福禄,这就是前世得失的经验教训。先帝借鉴古代的经验教训作为如今的借鉴,为预防作乱萌发,考虑到千年之后的长治久安,所以在卧病之日,就分遣诸王,让他们及早前往各自的封国之内,诏令恳切,禁令严峻,所告诫的内容各个方面,无不包括在内。
“这样做实在是为了上使国家稳定,下保全诸王,让他们尽早到达封国,使百世后的子孙能够继承祖宗的基业,不会发生危害国家与家族的悔恨之事。对待父辈,您应该时常记着周朝太伯为了顺从父亲的志向而逃到江南的事情;对待兄弟,您应该时常记着汉朝河间献王和东海王刘彊恭顺兄长的节操;对待自己,您应该把前世那些骄奢恣肆荒淫无耻之王铭记在心中作为警戒。但是我听说您自从到达武昌之后,数次违背朝廷诏令,不接受制度约束,擅自调兵遣将来管理保卫您的宫室。另外您的左右随从有犯罪的,您应该上表禀告,并将他们交付给有关官员秉公办理,而您却擅作主张私下将其杀死,而不禀明事情。中书杨融,亲自接受诏令,您应当恭敬地听取他的意见,但是您却说:‘我就是不遵守禁约,能把我怎样!’听到您这样的话那天,我们上上下下所有人都非常震惊,大家无不感到寒心。俗话说:‘明镜用来照形,博古是为了知今。’您应该牢牢记住鲁王的教训,改变目前的言行,小心谨慎,尽心尽力地恭敬朝廷,那么您的要求都能获得满足。倘若背弃先帝的教导,对朝廷心怀轻视傲慢之心,那么我宁愿辜负您,也不敢辜负先帝的遗诏;宁愿被您所仇视怨恨,怎敢忘记主上的尊威而使诏令不能在藩臣中推行!过去倘若鲁王及早地听取忠直之言,对朝廷心怀惊惧恭敬,就能享受无穷的福禄,怎么会有灭亡的灾祸!良药苦口,只有病人才会甘之若饴;忠言逆耳,只有通达的人才能接受。如今我们这些人勤恳恭敬,想要为您解除处于萌芽之中的危险祸患,扩展您富贵福禄的基础,因此不自知地说得十分尖锐,希望您三思!”齐王收到信后,非常恐惧,随即就迁移到南昌。
当初,吴大帝孙权修筑东兴堤以遏止巢湖之水向外流,后来攻打淮南,战败,就将巢湖用于停泊船只,于是废弃大堤不再修筑。冬季十月,太傅诸葛恪在东兴聚集众人,重新修筑大堤,联结左右两座山,在山上修建了两座城,各自留下千人把守城池,派将军全端镇守西城,都尉留略镇守东城,然后率军队返回。
镇东将军诸葛诞对大将军司马师说:“现今趁吴国国内受灾,派遣王昶逼取江陵,毌丘俭攻打武昌,以牵制住吴国上游的兵力;然后挑选精锐士兵攻打这两座城,等他们救兵赶到,我们已经大获全胜了。”当时征南大将军王昶、征东将军胡遵、镇南将军毌丘俭等人都各自进献攻打吴国的计策。朝廷因为三位将领的计策各不相同,于是下诏征求尚书傅嘏的意见。傅嘏回答:“献计者有人主张直接乘船渡江,横行江面;有人主张兵分四路同时进攻,占领城池;也有人主张屯守边境,平时耕种农田,乘其内部动乱时发动攻击,这些的确都是攻取敌国的常用之计。但是自从我们集结训练征讨吴国的部队以来,前后已经三年了,敌人早已得知,已经不是一支可以出其不意地偷袭的奇兵了。吴国与我为敌,已将近六十年了,这期间他们君臣团结一心,同甘苦共患难,最近统帅新亡,君臣上下忧虑危惧,加强戒备,倘若他们下令在重要渡口排列战船,巩固城池占据险要,那么我们横行大江之上的计策,恐怕就很难得胜了。
“如今边境的守军与敌军相距很远,敌军设置了许多观察联络的哨所,并且戒守十分严密,我们的间谍无法进入,不能获得丝毫消息。倘若军队没有间谍得到敌军的消息,侦察又不够详细缜密,却贸然派出重兵而身临巨大的危险,这就是用心存侥幸的心理来邀取成功,妄想先战而后谋求胜利,这不是保全军队的上策。只有屯兵边境的计策最为稳妥牢靠;可以先诏令王昶、胡遵选择驻扎在地势险要之处,调查敌军的安排布置,命令三方一同进驻守地。夺取肥沃的土地,令敌人退回到贫瘠的地方,这是其一;兵士分散到百姓中间,不许欺压抢夺,这是其二;在附近地方实行抚慰怀柔的政策,使每天都有投降归附的人到来,这是其三;从远处开始设置侦察联络的哨所,使间谍无法过来,这是其四;敌兵退守运输粮食后,侦察联络的哨兵必定不能深入,耕作土地也容易开展,这是其五;军队就地食用积蓄的粮食,不用分出兵力运输粮食,这是其六;敌人内部矛盾混乱的情况可以及时得知,能够迅速地作出征讨袭击的决策,这是其七;以上七个方面,是军事行动的当务之急。不掌握这些,敌军就会独自占据便利的资源,掌握这些,利益就属于我国,所以不可不明察。两军的营垒相互逼近,两军的阵势也已经相互了解,智谋勇敢得以施展,各种巧拙之计也能得以采用,施展谋略能得知其得失,相互较量才能明白优劣,敌军情况的真假,将向哪里隐匿?小国攻打大国,就会劳役频繁而导致国力衰竭;贫国攻打富国,就会加重赋敛而导致财力匮乏。所以兵法说:‘敌人安逸就使其烦劳,敌人饱足就使其饥馁。’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但是司马师没有听从。
十一月,诏令王昶等兵分三路攻打吴国。十二月,王昶进攻南郡,毌丘俭攻打武昌,胡遵、诸葛诞率领七万大军攻打东兴。甲寅日,吴国太傅诸葛恪率领军队四万,日夜兼程,救援东兴。胡遵等人敕令各军制作浮桥渡河,陈兵在大堤上,分兵攻打东西两城。城建在高峻险要的地方,不能迅速攻破。诸葛恪命令冠军将军丁奉与吕据、留赞、唐咨等人为前锋,从山的西面攻上。丁奉对各将领说:“如今各部队行动缓慢,倘若魏兵占领有利地形,就很难同他们争锋交战了,我请求迅速攻上。”于是命令道路上的各路军马避开,丁奉亲自率领三千人迅速突进。当时正刮着北风,丁奉扬帆行船两天就到达东关,随后占领徐塘。当时天下大雪,非常寒冷,胡遵等人正在聚会饮酒。丁奉看到魏军前部兵力稀少,就对手下说:“求得封侯赏爵,正在今天。”于是让士兵们全都脱下铠甲,舍弃长矛大戟,只戴头盔,手拿刀与盾牌,裸身爬上堤堰。魏兵看到他们的装束,大笑不止,并未立刻整兵备战。吴兵爬上堤坝之后,立即擂鼓呐喊,攻陷了魏军前部营垒,吕据等人也相继赶到;魏军惊恐万分四处逃散,争相抢渡浮桥,浮桥断裂,魏兵跳入水中,互相踩踏着逃跑。魏军前部督韩综、乐安太守桓嘉等人也都淹没在水中,死亡数万人。韩综之前是吴国的叛将,屡次为害吴国,吴大帝孙权对其每每切齿痛恨,诸葛恪命人将韩综的首级送回用来祭告大帝庙。缴获魏军的车辆、牛马、骡驴等数以千计,资材器物堆积如山,得胜而归。
当初,蜀汉的姜维攻打西平,俘获了中郎将郭偱,蜀汉任命他担任左将军。郭偱想要刺杀汉后主,始终没有机会接近,他经常借上寿的机会,一边跪拜,一边向前靠近,被左右侍卫拦阻,行刺的目的未能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