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旃蒙作噩（公元85年），尽重光单阏（公元91年），凡七年。

肃宗孝章皇帝下

元和二年（乙酉，公元85年）

春季正月乙酉日，朝廷下诏说：“法令规定：‘百姓有生育子女的，免征算赋三年。’现在所有怀孕的妇女，再赏赐胎养谷每人三斛，免征她们丈夫的算赋一年。将其明确定为法令！”章帝又诏令三公说：“沉静稳重的官吏，至诚不加虚饰，考察他们每天的政绩好像有所不足，每月的政绩却有所富余。例如襄城县令刘方，当地官民都说他为政不烦扰，尽管没有其他特殊的政绩，这也接近我的要求了！把苛求视为明察，把刻薄视为智慧，把轻罚视为仁德，把重惩视为威严，倘若这四种情况出现，那么下面的人民就会心怀怨恨。我多次下诏书，颁布诏书的官员在路上前后相接，可是吏治不见好转，有些平民失去本业，问题出在哪里？希望各位努力思虑以往的法令，让我满意！”

北匈奴首领车利涿兵等人逃到塞内，前后共有七十三批人。当时北匈奴力量衰弱，各部落离散反叛，南匈奴进攻其南方，丁零进犯其北方，鲜卑攻打其东方，西域各国侵扰其西方，使其无法独立自保，于是向远方迁徙。

南匈奴单于长死去，前单于汗的儿子宣继位，是为伊屠於闾鞮单于。

《太初历》颁行一百多年，逐渐晚于天时。章帝命令治历官编、李梵等人整理校正历法，制定《四分历》。二月甲寅日，朝廷开始颁行新历法。

章帝做太子的时候，师从东郡太守汝南人张酺学习《尚书》。丙辰日，章帝到东方巡视，亲临东郡，带领张酺及其学生和郡县官吏共同在郡府庭院中集会。章帝先行弟子之礼，让张酺讲解《尚书》一篇，然后改行君臣之礼。赏赐特别优厚，到场的人无不享受恩惠。途经任城时，章帝亲临郑均家，赐给他尚书俸禄直至终身，当时人称郑均为“白衣尚书”。

乙丑日，章帝在定陶亲耕。辛未日，章帝亲临泰山，烧柴祭告泰山之神。接着他又前往奉高。壬申日，章帝在汶上明堂祭祀五帝。丙子日，大赦天下。他又前往济南。三月己丑日，章帝亲临鲁地。庚寅日，他在阙里祭祀孔子以及孔子的七十二位弟子，演奏六代古乐，隆重会见孔氏二十岁以上的男子共六十二人。章帝对孔僖说：“今天的聚会，对于您的宗族有荣耀吗？”孔僖回答说：“我听说英明的帝王、圣德的君主，没有不尊敬老师重视正道的。现在陛下亲自委屈万乘之尊，光临我卑微的乡里，这是尊崇礼敬先师，为圣德增添光辉。至于荣耀，我不敢当。”章帝大笑说：“不是圣人的子孙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他任命孔僖为郎中。

壬辰日，章帝亲临东平国，追念东平献王，对他的儿子们说：“我想念他这个人，来到他的家乡，他的住处还在，人却已经死亡。”说着流下眼泪沾湿了衣襟。于是章帝来到东平献王的陵墓，用太牢祭祀，亲自祭拜神主，哀伤地哭泣。东平献王从京城返回封国时，骠骑将军府的属吏丁牧、周栩因为东平献王礼贤下士，不忍离开他，于是担任王府家臣几十年，事奉其祖孙三代。章帝听说后，召见二人，既怜悯他们久居下位，又想要宣扬东平献王的美德，就提拔他们为议郎。乙未日，章帝亲临东阿，向北行进登上太行山，到达天井关。夏季四月乙卯日，章帝返回宫中。庚申日，他又到宗庙祭祀。

五月，章帝改封江陵王刘恭为六安王。

秋季七月庚子日，朝廷下诏说：“《春秋》重视三正，审慎三微。制定律条不要在十一月、十二月判决犯人，只在冬初十月可以。”

冬季，南匈奴单于派兵和北匈奴温禺犊王在涿邪山交战，获胜后返回。武威太守孟云进言：“北匈奴此前已经与朝廷和亲，可是南匈奴又去进行劫掠，北单于会认为汉朝在欺骗他，谋划要进犯边塞。我认为应该让南匈奴归还他们所劫掠的俘虏来安抚北匈奴。”章帝诏令百官在朝堂协商。太尉郑弘、司空第五伦认为不可以归还，司徒桓虞和太仆袁安却认为应当归还。郑弘因此高声激怒桓虞说：“那些声称应当归还俘虏的人，都对朝廷不忠诚！”桓虞也在朝堂呵斥郑弘，第五伦和大鸿胪韦彪都气得变了脸色。司隶校尉检举郑弘等人，郑弘等人把印信绶带全部上交来谢罪。朝廷下诏回复说：“问题反复讨论难以决断，群臣各自持有不同意见，大概事情需要集思广益，政策需要凭借众人力量来制定。中正平和，这才符合朝廷之礼，沉默不语压抑心情，更不是朝廷的福运。各位有什么过失要深刻地谢罪！请各自戴上冠帽穿上鞋子！”章帝于是下诏说：“江海所以能够统领百川的原因，是因为其地势低洼。汉朝略受委屈，又有什么危害！何况现在和匈奴之间君臣的名分已确定，对方言辞恭顺，约定明确，多次前来进贡，怎么能违背信用，自陷于理亏的境地呢！命令度辽将军兼中郎将庞奋，用成倍的价格赎买南匈奴所劫掠的俘虏归还给北匈奴。南匈奴斩杀敌人并获得俘虏，应当论功行赏，一切都按照惯例实施。”

三年（丙戊，公元86年）

春正月丙申，帝北巡。辛丑，耕于怀。二月乙丑，敕侍御史、司空曰：“方春所过，毋得有所伐杀。车可以引避 ，引避之。 马 可辍解，辍解之。”戊辰，进幸中山，出长城。癸酉，还，幸元氏。三月己卯，进幸赵。辛卯，还宫。

春季正月丙申日，章帝到北方巡视。辛丑日，他在怀县亲耕。二月乙丑日，章帝敕令侍御史、司空说：“现在正值春季，我所经过的地方不要砍伐杀生。车辆可以避让，就尽量避让。驾车的两侧的马能够解除，就尽量解除。”戊辰日，他又来到中山国，走出长城以外。癸酉日，返回，他又亲临元氏。三月己卯日，章帝来到赵国。辛卯日，他返回宫中。

太尉郑弘多次陈述侍中窦宪权势太大的问题，言辞十分恳切，窦宪忌恨他。正逢郑弘奏报窦宪的党羽尚书张林、洛阳县令杨光任职期间贪赃枉法而行为残暴，奏书呈上，处理奏书的官吏是杨光的旧交，趁机通知杨光，杨光又报告窦宪。窦宪奏报说郑弘身为重臣却泄露国家机密，章帝为此斥责郑弘。夏季四月丙寅日，朝廷收回郑弘的印信绶带。郑弘亲自到廷尉投案待审，章帝下诏将他释放，他借此请求辞官回乡，没有被批准。郑弘病重，上书谢恩说：“窦宪的奸猾邪恶，上通于天，下达于地，全国上下都疑惑不解，无论贤愚都心怀憎恶，说：‘窦宪用什么方法迷惑了皇上！近代王氏的灾祸，仍然历历在目。’陛下身处天子的尊位，守护万世长存的基业，却信任说人坏话而巧言令色的奸臣，而不计较这是关系国家存亡的关键。我虽然命在旦夕，但是死也不忘效忠，希望陛下除掉四凶一样的坏人，来平息人神的愤恨！”章帝看到奏章，派太医探视郑弘，太医到了，郑弘已经去世了。

朝廷任命大司农宋由为太尉。

司空第五伦因为年老生病请求辞官，五月丙子日，章帝颁赐策书将第五伦免职，按照二千石的俸禄标准供养他终身。第五伦一心为公而恪尽职守，议论政事从不模棱两可。他本性质朴而诚实，少有文采，做官以廉正清白著称。有人问第五伦说：“您有私心吗？”他回答说：“从前有人送给我千里马，我虽然没有接受，但是每当要三公推荐人才的时候，心中总是不忘这件事，也终究没有举荐这个人。像这样，怎么能说我没有私心呢！”

章帝任命太仆袁安为司空。

秋季八月乙丑日，章帝亲临安邑，视察盐池。九月，他返回宫中。

烧当羌首领迷吾再次和弟弟号吾率领各部落反叛。号吾先率领轻装部队入塞，进犯陇西境内，督烽掾李章追击敌人，生擒号吾，押送到郡府。号吾说：“只杀我一人，羌人没有损失。如果放我活着回去，我一定设法让羌人全部撤兵，不再侵犯边塞。”陇西太守张纡就把他放走了，羌人立即被号吾解散，各自返回故地。迷吾退居黄河以北的归义城。

疏勒王忠向康居王借兵，返回损中据守，派使者向班超诈降，班超看穿他的阴谋而假意应允。忠率领轻装骑兵来见班超，班超将他斩首，顺势击败他的部众。西域的南道从此打通。

楚国许太后去世。朝廷诏令改葬楚王刘英，追加爵位和谥号为楚厉侯。

章帝任命颍川人郭躬为廷尉。郭躬定罪断案时，大多以怜悯宽容为原则。他列举重刑律条中可以从轻判罚的四十一种情况，上奏朝廷，他的建议全部得以实施。

博士鲁国人曹褒上疏，认为“应该建立典章制度，明确编定汉朝礼仪”，太常巢堪认为“一朝的典章，不是曹褒所能制定的，不可以批准”。章帝知道众儒生思想拘谨，难以和他们在事情的开始阶段共同谋划，朝廷的礼仪规章，应该及时确立，于是任命曹褒为侍中。玄武司马班固认为“应该广招众儒生，共同商议得失”。章帝说：“俗话说：‘路边盖房子，三年建不成。’聚在一起商讨礼仪制度，就像相互争吵一样，相互产生疑虑和异议，无从下笔。从前尧创作《大章》，有夔一人就足够了。”

章和元年（丁亥，公元87年）

春季正月，章帝召见曹褒，将叔孙通制定的《汉仪》十二篇交给他说：“这套制度松散粗略，多处不符合经义，现在应该依据正规礼仪逐条订正，使其可以实施。”

护羌校尉傅育想要讨伐烧当羌，却因为对方刚刚投降，就不打算出兵，于是招人去挑拨羌人、胡人的关系使其相互争斗。羌人、胡人不肯相斗，终于再次反叛出塞，重新依附迷吾。傅育请求征调各郡守军几万人共同攻打羌人。部队还没有集结，三月，傅育就独自进军了。迷吾听说后，带着毡帐离去。傅育派遣精锐骑兵三千人穷追不舍。夜里，军队抵达三兜谷，没有防备。迷吾突然袭击，大败傅育的军队，杀死傅育及其部下官兵八百八十人。等各郡士兵赶到，羌人已经撤走。朝廷下诏任命陇西太守张纡为护羌校尉，率领一万人屯驻临羌。

夏季六月戊辰日，司徒桓虞被免职。癸卯日，朝廷任命司空袁安为司徒，光禄勋任隗为司空。任隗，任光的儿子。

齐王刘晃和弟弟利侯刘刚，与他们的母亲太姬相互诬告。秋季七月癸卯日，章帝诏令贬降刘晃的爵位为芜湖侯，削减刘刚的食邑三千户，收回太姬的玺绶。

壬子日，淮阳顷王刘昞去世。

鲜卑进入北匈奴东部地区，发起攻击，将北匈奴击败，斩杀优留单于后返回。

羌人首领迷吾再次和各部一起进犯金城边塞，张纡派从事河内人司马防和敌人在木乘谷交战。迷吾战败逃跑，派会翻译的使者向汉军请降，张纡接受投降。迷吾率领部众来到临羌，张纡设下伏兵后大摆筵席，在酒里下毒，伏兵杀死羌人首领八百多人，砍下迷吾的头来祭祀傅育的坟墓，又派兵攻打迷吾的残部，斩杀和俘虏几千人。迷吾的儿子迷唐，和各部化解了矛盾，相互通婚并交换人质，据守大、小榆谷来反叛。反叛的羌人数量众多，张纡不能抑制。

壬戌日，朝廷下诏说由于祥瑞频出而数量众多，更改年号为章和。这时，京城和地方不断发现祥瑞，前后有几百上千次，谈论的人都认为是好事。可是太尉掾平陵人何敞却偏偏厌恶这些事，他对宋由、袁安说：“祥瑞应验德化而出现，灾异因为暴政而产生。现在奇怪的鸟在大殿的堂屋飞翔，奇怪的草在庭院边缘生长，不能不仔细审视！”宋由、袁安二人害怕而不敢回答。

八月癸酉日，章帝到南方巡视。戊子日，他亲临梁国。乙未晦日，他又亲临沛国。

发生了日食。

九月庚子日，章帝亲临彭城。辛亥日，他亲临寿春，重新封阜陵侯刘延为阜陵王。己未日，章帝亲临汝阴。冬季十月丙子日，他返回宫中。

北匈奴发生大乱，屈兰储等五十八个部落、二十八万人来到云中、五原、朔方、北地归降。

曹褒以旧时典籍为基础，加入五经、谶书的说法，编写从天子到庶民加冠、婚嫁、祭祀、丧葬的全部礼仪程序共一百五十篇，奏报朝廷。章帝认为众人的意见难以统一，所以只采纳曹褒的典章，不再让有关部门评议。

这一年，班超征发于窴等国士兵共二万五千人攻打莎车。龟兹王征发温宿、姑墨、尉头的士兵共五万人前去救援。班超召集将校和于窴王商议说：“现在我方兵少打不过敌人，不如各自分散离去。于窴的军队由此向东，长史也由此西归，可以等到夜里鼓声响起时出发。”私下放松戒备让俘虏逃跑。龟兹王听说后，非常高兴，亲自率领一万骑兵到西侧边界拦截班超，温宿王率领八千骑兵到东侧边界拦截于窴军队。班超知道两路敌军已经出动，秘密集合各部备战，急速奔赴莎车军营。胡人惊慌混乱，四处奔逃，班超率军追击斩获五千多人的首级，莎车于是投降。龟兹等国军队因此各自撤退散去。自此班超的威名震动西域。

二年（戊子，公元88年）

春季正月，济南王刘康、阜陵王刘延、中山王刘焉来京朝觐。章帝本性宽厚仁爱，非常重视亲情，所以叔父济南王、中山王，每次入宫朝觐，都特别加以优待，将他们和众兄弟都留在京城，不遣返他们回封国。他还赏赐百官，超过了制度的规定，国库因此而空虚。何敞向宋由陈述意见说：“近来连年发生水旱灾害，人民收成不好。凉州边境，居民遭受羌人侵害。中原各郡，公私财力枯竭。这实在是减少开销、节约用度的时候。国家的恩泽就像天覆地载，可是赏赐超过了限度。听说只是在腊祭那天的赏赐，从郎官以上，到公卿、王侯以下的官员贵族，就导致府库亏空，损耗了国家的资财。探究公家的财用，都出自百姓的劳动。贤明的君主赏赐，应该根据等级制度。忠诚的大臣接受赏赐，也应该有一定的限度。所以夏禹获赐玄圭，周公获赐束帛。现在您地位尊贵，责任重大，对上应当匡正朝廷纲纪，对下应当安抚百姓，难道只是恭谨忠诚而不违上命就够了吗！应该先端正自身来督率下官，交还所得的赏赐，顺势陈述利害，奏请遣送王侯返回封国，解除禁止百姓在皇家园林劳作的法令，节省不必要的开支，赈济抚恤穷苦孤独的人，那么恩泽就会下达，黎民就会感到喜悦了。”宋由没有采纳。

尚书南阳人宋意上疏说：“陛下极尽孝德，恩德和仁爱深厚，礼敬和宠爱诸王，就像平民之家的亲情，诸王可以乘车进入殿门，就座时不用叩拜，分享御膳房的美食，赏赐也非常优厚。刘康、刘焉有幸以宗室旁支的身份，在广大的封国享有食禄，陛下的恩宠超过了常制，礼敬超过了限度。根据《春秋》大义，叔伯父、兄弟，没有不是天子臣属的，这是为了使尊者受到尊崇，让卑者自守卑位，加强主干而削弱旁枝。陛下恩德伟业隆盛，应当永远作为后世的典范，不应该因为亲情而破坏上下等级，失掉君臣秩序。另外西平王刘羡等六王，都已经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下属官吏齐备，应当早些前往封国，为子孙奠定基业。可是他们的宅第相接，长久盘踞在京城，骄横奢侈超过本分，所受恩宠和俸禄超越限度。陛下应该割舍亲情不再容忍，用道义切断私恩，遣送刘康、刘焉，使其各自返回封国，命令刘羡等人择日尽快前往封国就位，来平息人们的怨言。”章帝还没有来得及遣送。

壬辰日，章帝在章德前殿去世，年仅三十一岁。遗诏说：“不要在墓地修建寝殿和祠庙，一切依照先帝的制度。”

范晔评论说：魏文帝说明帝明辨洞察，章帝却像个宽厚的长者。章帝向来通达人情，厌烦明帝的严厉苛刻，每件事都遵从宽厚的原则。他侍奉明德太后，尽心履行孝道。他减轻徭役和赋税，使人民受到恩惠。他还以忠恕之道为根本，以礼乐之制为文。称他为宽厚的长者，不也是很恰当吗！

太子登上帝位，时年十岁，尊皇后为皇太后。

三月，朝廷根据遗诏改封西平王刘羡为陈王，六安王刘恭为彭城王。

癸卯日，孝章皇帝被安葬在敬陵。

南匈奴单于宣去世，前单于长的弟弟屯屠何继位，是为休兰尸逐侯鞮单于。

窦太后临朝摄政，窦宪以侍中的身份在内主持机要事务，出宫宣布太后的命令。他的弟弟窦笃担任虎贲中郎将，窦笃的弟弟窦景、窦瓌担任中常侍，兄弟都在亲近显要的位置上任职。窦宪的宾客崔骃上书告诫窦宪说：“书上说：‘生来就富有的人骄横，生来就尊贵的人傲慢。’生来就富有尊贵却能不骄横傲慢的人，不曾有过。现在您所受的恩宠和所得的俸禄刚开始优厚，朝中百官都在观察您的所作所为，怎么能不‘希望终日的小心谨慎能求得终身的荣耀’呢！以前冯野王凭借外戚的身份担任官职，被人称为贤臣。近代阴卫尉能够约束自己而遵守礼仪，最终得以享受福运。外戚被当时人指责，被后世人责备的原因，大概在于权势太盛而不懂谦让，官位太高而仁义不足。汉朝建立以后，到哀帝、平帝，外戚共二十家，能够保全家族和自身的，只有四人罢了。《尚书》说：‘以殷商的灭亡为鉴戒。’能不谨慎吗！”

庚戌日，皇太后下诏：“任命原太尉邓彪为太傅，赐爵关内侯，主管尚书事务，百官各统己职听命于他。”窦宪因为邓彪仁义懂得谦让，是先帝所敬重的人，他又忠厚随和，所以尊崇他。窦宪有所行动的时候，就在外面命令邓彪奏报，自己到内宫禀告太后，事情没有不被批准的。邓彪在任期间，只是修身自好罢了，不能匡正朝政。窦宪性情暴烈，即使有小嫌隙也要报复。永平年间，谒者韩纡审理窦宪的父亲窦勋的案子，窦宪于是命令门客斩杀韩纡的儿子，用人头祭祀窦勋的坟墓。

癸亥日，陈王刘羡、彭城王刘恭、乐成王刘党、下邳王刘衍、梁王刘畅开始返回封国。

夏季四月戊寅日，朝廷根据章帝的遗诏撤销各郡国盐铁专卖的法令，放任民间煮盐铸铁。

五月，京城发生旱灾。

北匈奴因饥荒而陷入混乱，每年有几千人向南匈奴归降。秋季七月，南匈奴单于进言：“应该趁北匈奴分裂内斗的时机，派出军队前去讨伐，击败北匈奴成全南匈奴，使南北合并为一个国家，让汉朝永远没有北方的顾虑。我们长期生活在汉朝境内，张开口仰仗汉朝的喂养，每年按时给我们赏赐，经常多达亿万之数。我们虽然不费力气就能安享太平，但是为不能履行报恩效命的义务而感到惭愧。我们希望调发本部以及分散在各郡的包括老兵和新近归降的匈奴精锐士兵，兵分几路同时进发，相约十二月在北匈奴会师。我的兵众实力薄弱人数太少，不足以内外兼顾，希望朝廷派执金吾耿秉、度辽将军邓鸿和西河、云中、五原、朔方、上郡等郡的太守合力北征。希望凭借圣上的威风和神力，一举平定北方。我国的成败，就在今年决定。我已经让各部厉兵秣马，只等待陛下节哀审定。”太后把奏书拿给耿秉看。耿秉进言：“以前武帝耗尽天下的力量，想要匈奴臣服，却没有遇到好时机，事情最终没有成功。现在遇到天赐良机，北匈奴分裂内斗，我们让蛮夷打蛮夷，对国家有利，应该批准。”耿秉趁机表示自己领受皇恩，理应出征效命。太后想要采纳他的建议。尚书宋意上书说：“戎狄轻视礼仪和道义，没有尊卑之分，强悍者称雄，弱小者就得屈服。从汉朝建立以来，讨伐他们很多次了，所得的收获，可曾补偿国家的损失？光武皇帝亲身经历过兵戈战乱，深刻明白天地之间的道理，借对方前来投降的机会，对他们控制笼络加以养育，边疆人民得以保全性命，减少劳役而休养生息，到现在已经四十多年了。现在鲜卑奉命顺服，斩杀和俘虏的敌人数以万计，中原不出力而安享大功，而且百姓也不感到辛劳。汉朝建立以来的功业，这是最伟大的。所以这样，是因为蛮夷相互攻伐，没有损失汉朝的士兵。我观察鲜卑侵扰攻打北匈奴，是贪图劫掠所获得的利益。等到他们把战功献给汉朝，实际上是贪图重赏。现在如果听任南匈奴回到北匈奴王庭建都，就不得不限制鲜卑的行动。鲜卑对外失去劫掠的愿望，对内没有功劳来受赏，以他们豺狼般的贪婪，一定会成为边疆的祸患。现在北匈奴已经向西逃跑，请求与汉朝通好，应该趁他们归顺，使其成为外藩，伟大的功业，没有超过这个的。如果征调军队消耗国家经费，来顺应南匈奴的意愿，就白白丢掉最佳策略，放弃安全而走向危亡了。实在不可以批准。”

正逢齐殇王的儿子都乡侯刘畅到京城祭吊国丧，太后多次召见他，窦宪怕刘畅分去自己在宫中的权势，就派刺客在屯兵宿卫的地方将刘畅暗杀，却归罪于刘畅的弟弟利侯刘刚，于是派侍御史和青州刺史交替审讯刘刚等人。尚书颍川人韩稜认为：“凶手就在京城，不应该舍近求远，恐怕会被奸臣嘲笑。”太后大怒，严厉斥责韩稜，韩稜坚持自己的看法。何敞劝宋由说：“刘畅是宗室的近亲，拥有封土的藩臣，到京城祭吊国丧，上书听候批复，身在武装侍卫的保护中，却遭致这样的惨死。执法的官吏，不知道去哪里追捕，凶手踪迹不见，主犯姓名不明。我充当您属下的要员，主管捉拿罪犯，想要亲自到审案场所，来督察事态的进展。可是其他二府的办事人员认为三公不应该参与缉拿贼盗的事情。这样公然放纵奸恶，没人认为是过错。我打算单独奏请，参与查办此案。”宋由于是批准了。其他二府听说何敞要去审案，都派主管官吏随同前去。于是清查案情，得到全部事实。太后大怒，把窦宪幽禁在内宫。窦宪害怕被杀，于是主动请求去攻打匈奴来赎死罪。

冬季十月乙亥日，朝廷任命窦宪为车骑将军，讨伐北匈奴，命令执金吾耿秉为副手，征调北军五校、黎阳营、雍营、边疆十二郡的骑兵以及羌人、胡人的军队出塞。

公卿推举原张掖太守邓训接替张纡担任护羌校尉。迷唐率领一万名骑兵来到边塞，没有敢进攻邓训，想要先胁迫小月氏的胡人。邓训拥兵保护小月氏的胡人，命令他们不许出战。议论此事的官员都认为羌人、胡人相互攻伐，对国家有利，不应该制止和庇护。邓训说：“张纡失去诚信，让各部羌人大肆反叛，凉州的官民，性命悬在一根发丝上。推究各部胡人难以和朝廷同心的原因，都是因为我们的恩德和诚信不够厚重罢了。现在趁胡人受到逼迫的机会，用恩德招抚他们，差不多将来能为我们所用。”于是他下令打开城门以及他所居住的官舍后园门，把胡人的妻子儿女都驱赶入内收容起来，派兵严密守卫。羌人劫掠没有收获，又不敢逼迫各部胡人，就解散离去。从此湟中地区的各部胡人都说：“汉朝总是想要我们相斗，现在邓使君却用恩德诚信对待我们，开门收容我们的妻子儿女，我们好像得到了父母的保护！”他们都欢喜叩头说：“我们都听从使君的命令！”邓训就安抚教化他们，胡人无论大小都心悦诚服。于是邓训又悬赏招降各部羌人，派这些羌人诱导别的羌人归顺，迷唐的叔父号吾率领本部八百户前来投降。邓训顺势调发湟中地区的汉人、胡人、羌人士兵四千人出塞，在写谷袭击迷唐，将他击败。迷唐于是离开大、小榆谷，移居颇岩谷，部众全部离散。

孝和皇帝上

永元元年（己丑，公元89年）

春季，迷唐想要重新回到故地。邓训从湟中征发六千人，命令长史任尚率领他们，用皮革缝制小船，放在大筏子上来渡河，截击迷唐，大败敌军，先后共斩首一千八百多人的首级，俘虏二千人，缴获马牛羊三万多头，迷唐的部族几乎全部被消灭。迷唐收拢残余部众向西迁徙一千多里，依附他的小部落都叛离他而去。烧当羌人的首领东号叩头请死，其他部落首领都到边塞送来人质以求通好。于是邓训安抚接纳归顺的羌人，使汉朝的声威和诚信广为传播，于是撤除屯田的驻军，让士兵各回本郡，只留下解除枷锁的囚徒二千多人，分别从事开荒垦田、修缮堡垒的工作罢了。

窦宪将要出征匈奴，三公、九卿到朝堂上书劝阻，认为：“匈奴没有侵犯边塞，却要毫无缘由地劳师远行，耗费国家资财，求取万里以外的功勋，这不是为国家着想的策略。”奏书接连呈上，都被搁置。宋由感到害怕，就不敢再在奏章上署名，九卿也逐渐自行停止进谏。只有司徒袁安、司空任隗持守正道坚定不移，甚至脱去冠帽在朝堂力争，先后上书达十次，大家都替他们感到危险和恐惧，袁安、任隗却像往常一样神情镇定。侍御史鲁恭上疏说：“我国刚刚遭逢大丧，陛下正在守丧，百姓若有所失，夏、秋、冬三季无法听到天子出巡时清道警戒的声音，没有不因为思念而惶惶不安的，就像有所求而不能得到。现在竟然在盛春之月征发兵役，搅扰全国，来对付蛮夷，这实在不符合降下恩泽于中原，更改年号调整时令，由内向外处理政务的原则。万民由上天所生。上天爱护其所生的百姓，就像父母爱护其子女一样，如果有一物不能得到合适的处所，那么天象就会为此发生错乱，何况对于人呢！所以爱民的人上天一定有所回报。戎狄民族，如同四方的异气，和鸟兽没有分别，如果让他们混居在中原，就会扰乱天象，玷污良善之人，所以圣明帝王的做法，只是对他们加以笼络和控制罢了。现在匈奴已经被鲜卑打败，远远地躲藏到史侯河以西，距离边塞有几千里，可是我们却想要抓住他们虚耗的机会，利用他们的疲弱发起攻击，这不是仁义的举动。现在开始征发民力，可是物资已不能满足大司农的调度，上下级官吏相互逼迫，人民的困苦到了极点，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群臣和百姓都说不可行，陛下为什么只为一个人打算，而抛弃万人的性命，不体恤他们的呼声呢！对上观望天意，对下体察民情，就足够明白事情的得失了。我担心中原将不再是中原，哪里只是匈奴这样看呢！”尚书令韩稜、骑都尉朱晖、议郎京兆人乐恢，也都上疏劝谏，太后没有听从。

太后又下诏派使者为窦宪的弟弟窦笃、窦景同时兴建宅第，役使百姓。侍御史何敞上疏说：“我听说匈奴凶暴叛逆由来已久了。高祖在平城被围困，吕后收到匈奴言辞轻慢的书信，这两大耻辱，臣子要为之捐躯而死，可是高祖、吕后却强忍着愤怒，放过匈奴而未加惩罚。现在匈奴没有叛逆的罪过，汉朝也没有值得羞惭的耻辱，却在盛春农忙时节，大规模地征发兵役，使百姓心生怨恨，天下人心怀不满。又为卫尉窦笃、奉车都尉窦景滥修宅第，屋舍绵延于街巷。窦笃、窦景是皇亲重臣，应当成为百官的表率。现在各路大军已经上路，朝廷焦灼不安，百姓哀愁困苦，国家财政空虚，却突然兴建大型宅第，装饰喜好的东西，这不是发扬恩德、传承后世的做法。应该暂且停工，专心考虑北方边疆的战事，体恤人民的困难。”奏书呈上，没有被采纳。

窦宪曾派他的门生送书信给尚书仆射郅寿，有私事相托，郅寿立即把门生送进诏狱，先后几次上书，陈述窦宪骄横恣肆的情况，援引王莽的旧事来告诫朝廷。他又趁上朝的机会，批评窦宪等人征讨匈奴、兴建宅第之事，声音高亢而面色庄重，辞意十分诚挚。窦宪很生气，反而诬陷郅寿私买公田、诽谤朝政，使其被下交官吏审讯，当处死刑。何敞上疏说：“郅寿是参与机密的近臣，以匡正和挽救为职责，如果他沉默不语，才罪当处死。现在郅寿为了国家安危才反对群臣而提出正确的主张，难道这是为了个人吗？我冒死进言的原因，并不是为了郅寿。忠臣持守节操，视死如归，我虽然不了解郅寿，但是估计他会心甘情愿地安然赴死。我实在不希望圣明的朝廷会因为诽谤朝政而杀人，来损害盛大的教化，堵塞忠正的言路，永远被后人讥笑。我有幸参与机密，说的话不合时宜，罪名清楚，应当被关进监狱，先于郅寿而死，死有余辜。”奏书呈上，郅寿得以免去死刑，流放合浦。还没有动身，他就自杀了。郅寿，郅恽的儿子。

夏季六月，窦宪、耿秉从朔方鸡鹿塞出发，南匈奴单于从满夷谷出发，度辽将军邓鸿从稒阳塞出发，三路大军都在涿邪山会合。窦宪分别派遣副校尉阎盘、司马耿夔、耿谭率领南匈奴一万多名精锐骑兵，和北匈奴单于在稽洛山交战，大败敌军，北匈奴单于逃走。汉军追击北匈奴各部落，最终到达私渠北鞮海，斩获部落中有名望的首领以下一万三千人的首级，俘虏非常多，缴获各种牲畜一百多万头，各小王率领部众前来投降的，先后有八十一部二十多万人。窦宪、耿秉出塞三千多里，登上燕然山，命令中护军班固刻石记功，记录汉朝的声威和恩德后返回。窦宪派军司马吴氾、梁讽带着财物送给北匈奴单于，当时敌人内部离乱，吴氾、梁讽二人在西海边追上北匈奴单于，向他宣示汉朝的声威和诚信，根据诏令实施赏赐，单于叩头下拜接受。梁讽顺势劝单于效法呼韩邪单于的先例，单于非常高兴，立即率领他的部众和梁讽一同返回。抵达私渠海时，听说汉军已经入塞，单于就派他的弟弟右温禺鞮王带着贡物入宫侍卫，随梁讽来到朝廷。窦宪因为北匈奴单于没有亲自前来，就奏请送回他派来入宫侍卫的弟弟。

秋季七月乙未日，会稽山崩塌。

九月庚申日，朝廷任命窦宪为大将军，中郎将刘尚为车骑将军，封窦宪为武阳侯，享有食邑二万户。窦宪坚决推辞封爵，朝廷下诏批准。按照旧例，大将军的地位在三公之下，至此，朝廷诏令窦宪的地位在太傅之下、三公之上，其属吏长史、司马的俸禄为中二千石。朝廷又封耿秉为美阳侯。

窦氏兄弟骄横放纵，其中执金吾窦景尤为过分，他的奴仆和骑士强行掠夺别人的财物，劫取有罪的人，奸淫霸占妇女。商人大门紧闭，就像躲避仇敌。他还擅自征发边疆各郡的精锐骑兵，有关部门没有人敢举报。袁安弹劾窦景：“擅自征发边疆士兵，惊扰欺骗官民，二千石官吏不等待调兵的符信而总是按照窦景文书的意思办事，应当处死后示众。”他又奏报：“司隶校尉、河南尹阿谀攀附皇亲国戚，不举报弹劾他们，建议免职治罪。”这些奏书都被搁置起来不予答复。驸马都尉窦瓌，是窦氏兄弟中唯一喜好经书，严于律己的人。

尚书何敞呈上密封奏章说：“从前郑武姜宠爱幼子叔段，卫庄公宠爱庶子州吁，都是只宠爱而不管教，终于导致他们做出凶残暴虐的事情。由此看来，像这样宠爱子女，就像在他们饥饿时喂毒药，正是害了他们。我看到大将军窦宪，在国家刚刚遭逢大丧时，公卿接连上奏，希望让他主持管理国家事务。窦宪严守谦恭退让的礼节，坚持辞去高位，态度非常诚恳，言辞极为深挚，天下人听到后，没有不感到欣喜的。现在一年过去没多久，国丧还没有完毕，却突然中途改变态度，兄弟把持朝政，窦宪掌握三军大权，窦笃、窦景统领宫廷宿卫大权，而且暴虐地役使百姓，生活奢侈而超越等级，诛杀无罪的人，肆意妄为而只图自己高兴。现在人们议论纷纷，都说叔段、州吁在汉朝再现。我看公卿态度左右摇摆，不肯直言的原因，是认为窦宪等人如果有坚持不懈的效忠朝廷的志节，那么他们就有尹吉甫褒扬申伯的功劳。如果窦宪等人身陷于罪恶，那么他们则是采取了陈平、周勃顺从吕后的权宜之计，终究不会为窦宪等人的命运吉凶所担忧！我真诚地希望为朝廷和窦氏谋划两全的办法，斩断绵绵细丝，堵塞涓涓细流，对上不希望让太后失去像文母那样的美名、陛下遭致像郑庄公与母亲在黄泉相见那样的批评，对下让窦宪等人永远保有他们的福运和庇佑。驸马都尉窦瓌，接连请求辞官，希望抑制自家的权势，陛下可以和他商议，听取他的意见，这实在是维护国家长治久安的最佳策略，也是窦氏的福运！”当时济南王刘康地位尊贵，非常骄横，窦宪于是告诉太后外派何敞为济南国太傅。每次刘康有过失，何敞都会进行劝谏，刘康虽然不能听从，但是向来敬重何敞，和他没有什么嫌隙和矛盾。

冬季十月庚子日，阜陵质王刘延去世。

这一年，九个郡国发生严重的水灾。

二年（庚寅，公元90年）

春季正月丁丑日，大赦天下。

二月壬午日，发生了日食。

夏季五月丙辰日，朝廷封皇弟刘寿为济北王，刘开为河间王，刘淑为城阳王，封已故淮南顷王的儿子刘侧为常山王。

窦宪派副校尉阎砻率领二千多名骑兵截击北匈奴驻守在伊吾的军队，再次攻取那里。车师受到震慑，前、后王分别派遣王子入宫侍卫。

月氏求娶汉朝的公主，班超拒绝并遣回使者，月氏因此有怨恨，派副王谢率领士兵七万人进攻班超。班超兵少，众人都非常害怕。班超告诉将士们说：“月氏士兵虽然多，但是他们从几千里远的地方翻越葱岭而来，没有运输补给，有什么值得忧虑的呢！我们只要收割好粮食，据城固守，对方饥饿困窘时自然会被降服，不过几十天就能决出胜负了！”谢于是前来进攻班超，不能取胜，也没有劫掠到东西。班超估计对方的粮草快要用完，一定会向龟兹求援，就派出几百伏兵在东方路上拦截。谢果然让人骑马带着金银珠玉去贿赂龟兹。班超的伏兵半路截击，把他们全部杀死，带着使者的头送给谢看。谢大吃一惊，立即派人向班超请罪，希望让他们活着回去，班超就把他们放走了。月氏因此深受震撼，每年都向汉朝进贡。

当初，北海哀王没有子嗣，肃宗章帝由于齐武王首创大业却后嗣断绝，心中时常为此哀怜，在遗诏中命令恢复齐、北海两国。丁卯日，朝廷封芜湖侯刘无忌为齐王，北海敬王的庶子刘威为北海王。

六月辛卯日，中山简王刘焉去世。刘焉，东海恭王的同母弟，而窦太后，是东海恭王的外孙女，所以加赐助丧钱一亿，为他大修坟墓，因此铲平的官民坟墓数以千计，征用的役夫达一万多人，为征发民力而受影响的共计六州十八郡。

朝廷下诏封窦宪为冠军侯，窦笃为郾侯，窦瓌为夏阳侯。只有窦宪不接受封爵。

秋季七月乙卯日，窦宪离开京城屯驻凉州，命侍中邓叠代理行使征西将军职事，充当他的副手。

北匈奴单于因为汉朝遣送回他派去入宫侍卫的弟弟，九月，再次派使者到边塞通好称臣，想要入京朝觐。冬季十月，窦宪派班固、梁讽前去迎接。正逢南匈奴单于再次上书请求消灭北匈奴，在这时派左谷蠡王师子等人率领左右部八千骑兵出鸡鹿塞，中郎将耿谭派从事监管这支军队，袭击北匈奴单于。大军在夜间到达，围攻敌人，北匈奴单于因此受伤，侥幸逃命免于一死。大军俘虏了阏氏及其子女五人，斩获八千首级，生擒几千人。班固到达私渠海后返回。这时，南匈奴的势力日益强盛，拥有人口三万四千户，兵力达五万人。

三年（辛卯，公元91年）

春季正月甲子日，和帝采用曹褒制定的新礼仪，举行加冠礼。朝廷提拔曹褒主管羽林左骑。

窦宪因为北匈奴力量微弱，想要彻底将其消灭。二月，他派左校尉耿夔、司马任尚从居延塞出发，在金微山包围北匈奴单于，大败敌军，俘虏了北匈奴单于之母阏氏，斩获部落首领以下五千多人的首级。北匈奴单于逃跑，不知道在哪里。大军出塞五千多里后返回，走到了汉朝出兵匈奴以来未曾到达过的地方。朝廷封耿夔为粟邑侯。

窦宪立下大功后，威名越来越显赫，以耿夔、任尚等人为爪牙，邓叠、郭璜为心腹，班固、傅毅之辈为他撰写文章，刺史、太守、县令等地方官，大多出自窦氏门下，他们搜刮官吏百姓，一起做贪污贿赂的事情。司徒袁安、司空任隗上奏检举二千石官吏及其所牵连的人，被贬降品秩和免除官职的有四十多人。窦氏兄弟非常愤恨，只是袁安、任隗向来品行高尚，也就没有加害他们。尚书仆射乐恢，检举揭发无所忌讳，窦宪等人厌恶他。乐恢上书说：“陛下年富力强，继承大业，各位国舅不应该干预王室，向天下人显示私心。当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居上位的人凭借道义自行割爱，居下位的人凭借谦恭主动引退，四位国舅才能长久保有爵位和封土的荣耀，皇太后永远没有辜负祖宗的忧虑，这实在是最佳的策略。”奏书呈上，没有被采纳。乐恢称病请求辞官，返回长陵。窦宪示意州郡长官，威逼乐恢服毒而死。于是朝中大臣深受震慑，都观望动静迎逢窦宪的意思，没有敢违抗的。袁安因为天子年幼弱小，外戚专擅朝政大权，每次朝会进见以及与公卿谈论国家大事的时候，没有一次不呜咽流泪。从天子到大臣，都依赖袁安。

冬季十月癸未日，和帝出行亲临长安，下诏寻访萧何、曹参的近亲中适合做后嗣的人，继承他们的封邑。

朝廷诏令窦宪与和帝在长安会面。窦宪到达，尚书以下官员有人提出要向窦宪下拜，伏地口称“万岁”，尚书韩稜面色庄严地说：“和上级交往不可谄媚，和下级交往不可轻慢。礼仪中没有对人臣称‘万岁’的制度！”提议的人都感到惭愧而作罢。尚书左丞王龙私下向窦宪陈述意见，进献牛肉和酒，被韩稜检举奏报，王龙被判处城旦刑。

龟兹、姑墨、温宿等国都归降朝廷。十二月，朝廷再次设置西域都护、骑都尉、戊己校尉官职，任命班超为西域都护，徐幹为长史。朝廷又封龟兹国入宫侍卫的王子白霸为龟兹王，派司马姚光护送他回国。班超和姚光共同胁迫龟兹人，废掉国王尤利多而改立白霸，派姚光带尤利多返回京城。班超居处龟兹它乾城，徐幹屯驻疏勒，只有焉耆、危须、尉犁以前曾经杀死过都护，仍然怀有异心，其他各国则全部平定了。

当初，北匈奴单于逃亡后，他的弟弟右谷蠡王于除鞬自立为单于，率领部众几千人驻扎在蒲类海，派使者前来通好。窦宪请求派使者立于除鞬为单于，设置中郎将监护，就像对待南匈奴单于的旧例。这件事交付公卿进行商议，宋由等人认为可以批准，袁安、任隗上奏认为：“光武皇帝招抚南匈奴，不是说可以将他们永远安置在内地，只是一种权宜之计，为的是能利用他们去抵御北匈奴。现在北方大漠已经平定，应该命令南匈奴单于返回他的北方王庭，一并统领归降的部众，没有理由改立于除鞬为单于来增加国家的经费开支。”上奏后，一时难以决断。袁安担心窦宪的主张最终会被实行，于是独自呈上密封奏书说：“南匈奴单于屯的先人曾率领部众归顺，蒙受皇恩已经四十多年了，经过三位皇帝的积累而交到陛下手中。陛下应该深刻继承先帝的遗愿，完成他们的事业。况且屯是首先提出征讨北匈奴重大方案的人，消灭北匈奴后，我们停下来不再进取，而要另立一个刚投降的单于。为了一时的打算，违背三代皇帝的规划，失信于朝廷养护的南匈奴单于，去扶植没有功劳的北匈奴单于。《论语》说：‘言语诚实守信，行为敦厚恭敬，即使在蛮夷之国也能实行。’现在失信于屯，那么将有一百个蛮夷不敢再相信汉朝的承诺了。另外，乌桓、鲜卑刚刚杀死北匈奴单于，大凡人之常情，都畏惧仇人，现在立他的弟弟，那么这两支蛮夷就会心怀怨恨。况且按照汉朝旧制，供给南匈奴单于的费用，每年达一亿九十多万，供给西域每年七千四百八十万。现在北匈奴王庭距离更远，费用超过一倍，这就会耗尽国家的财富，不是制定政策的要领。”朝廷下诏讨论，袁安又和窦宪进一步争论。窦宪情急之下仗势欺人，言辞骄横而揭人短处，甚至诋毁袁安，指出光武帝诛杀韩歆、戴涉的旧事，袁安始终不动摇。然而和帝最后听从了窦宪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