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屠维大荒落（公元9年），尽阏逢阉茂（公元14年），凡六年。

王莽中

始建国元年（己巳，公元9年）

春季正月朔日，王莽率领公侯卿士捧着皇太后印玺，呈上太皇太后，遵从上天之命，除去汉朝的国号。

当初，王莽娶了原丞相王的孙子宜春侯王咸的女儿为妻，如今立她为皇后。生有四个儿子，王宇、王获先前已被处死，王安有些精神恍惚，于是立王临为皇太子，封王安为新嘉辟。将王宇的儿子六人都封为公。大赦天下。

王莽下诏书命孺子为定安公，封给他一万户食邑，封地方圆一百里。在封国里建立汉朝祖宗的祠庙，与周朝的后代一样，可以使用自己的历法，车马、祭牲和服饰的颜色可以按照汉朝崇尚的颜色。立孝平皇后为定安太后。宣读策书以后，王莽亲自握着孺子的手，流泪抽咽着说：“从前周公摄政，最终能够把明君之位归还成王；现在我偏偏迫于上天的威严使命，不能够如自己所愿！”他悲伤叹息很久。中傅带着孺子下殿，面朝北方自称臣下。百官陪同在一旁，没有人不受触动。

王莽又按照金匮图书的解释任命辅政大臣：任命太傅、左辅王舜为太师，封安新公；大司徒平晏为太傅，封就新公；少阿、羲和刘秀为国师，封嘉新公；广汉郡梓潼县人哀章为国将，封美新公。此为四辅，位列上公。太保、后承甄邯为大司马，封承新公；丕进侯王寻任大司徒，封章新公；步兵将军王邑为大司空，封隆新公。此为三公。太阿、右拂、大司空甄丰为更始将军，封广新公；京兆人王兴为卫将军，封奉新公；轻车将军孙建为立国将军，封成新公；京兆人王盛为前将军，封崇新公。此为四将。一共十一公。王兴原来是城门令史；王盛是卖饼的。王莽按照上天的使命，找到十几个有这样姓名的人，这两人的相貌与占卜结果相合，直接从平民起用，以显示神灵应验。

这一天，王莽任命卿大夫、侍中、尚书等官员总共几百人，各刘氏宗亲担任郡守的都调任谏大夫。王莽把明光宫改为定安馆，让定安太后住在那里。他又把大鸿胪府改为定安公的住宅。这两处都设置门卫使者监护治理。告诫近侍和奶妈不许跟定安公说话，让他常在四壁合围的环境中。直到成人，定安公还不能叫出六畜的名称。后来王莽把孙女即王宇的女儿嫁给他为妻。

王莽颁布策书以规定百官职责，就像《尚书》典谟训诰的文章一样。设置大司马司允、大司徒司直、大司空司若，都居于孤卿之位。将大司农改名为羲和，后来又改为纳言，大理改名为作士，太常改名为秩宗，大鸿胪改名为典乐，少府改名为共工，水衡都尉改名为予虞，和三公司卿分别统属于三公。设置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分别掌管京城各官署的各项职务。又把光禄勋等改名为六监，都位列上卿。将郡太守改名为大尹，都尉改名为大尉，县令、县长改名为宰。长乐宫改名为常乐室，长安改名为常安。其余百官、宫室、郡县都更改了名称，不能逐一记录。

王莽封王氏服丧时穿齐缞的亲属为侯爵，穿大功的亲属为伯爵，穿小功的亲属为子爵，穿缌麻的亲属为男爵；家族中的女子都为任爵。男子用“睦”字作封号，女子用“隆”字作封号。

王莽又说：“汉朝有的诸侯称王，以至四方蛮夷也这样，违反了古代的礼法，背离了一统的原则。现在确定诸侯王的称号都改为公，以及四方蛮夷冒用帝王称号的都改为侯。”于是汉朝的诸侯王三十二人全部降为公爵，诸侯王子弟封侯的一百八十一人都降为子爵，后来都被剥夺了爵位。

王莽又封黄帝、少昊、颛顼、帝喾、尧、舜、夏、商、周和皋陶、伊尹的后代为公爵、侯爵，让他们各自供奉自己的祖先进行祭祀。

王莽继承汉朝太平的基业，以及国库和官署的财富，四方蛮夷前来归顺，天下安定平和。王莽一时拥有天下，心里仍不满意，认为汉朝制度狭小，想要使其更为宏大。于是他自称是黄帝、虞舜的后代，一直传到齐王田建的孙子济北王田安才失去国家，齐国人称之为王家，于是以此为姓氏，所以尊黄帝为家族的初祖，尊虞帝为始祖。他又追尊陈胡公为陈胡王，田敬仲为田敬王，济北王田安为济北愍王。他建造五座祖庙、四座亲庙。他将天下姚、妫、陈、田、王五姓都视为宗室，世代减免赋税，不安排差事。封陈崇、田丰二人为侯爵，让他们各自供奉陈胡王、田敬王而为其后嗣。

天下州牧、郡守都因为先前在翟义、赵朋等人反叛时，统领州郡军民，心怀忠孝大义，封州牧为男爵，郡守为附城。

王莽将汉高庙改为文祖庙。在京师的汉朝皇帝陵园和宗庙，不要拆毁，祭祀像原来一样。各刘姓宗室不要终止减免赋税的待遇，直到他们去世。州牧要经常慰问人民，不要让他们遭受侵害而有冤屈。

王莽认为刘字由卯、金、刀组成，下诏正月刚卯、金刀货币都不许再使用，于是废除错刀币、契刀币以及五铢钱，改铸小钱，直径六分，重量一铢，上面有“小钱直一”字样，加上以前有“大钱五十”字样的货币为两类，共同流通。为防止民间私自铸造，于是下禁令不准挟有铜、炭。

夏季四月，徐乡侯刘快聚集党羽几千人，在他的封国起兵。刘快的哥哥刘殷，是原来汉朝的胶东王，当时为扶崇公。刘快领兵进攻即墨城，刘殷关闭城门，自投监狱。官民抗拒刘快。刘快战败逃走，到长广县死去。王莽赦免刘殷，增加他封国的食邑达一万户，土地方圆一百里。

王莽说：“古代一个农夫耕种一百亩田地，以收成的十分之一交税，就能使国用充足、人民富裕，并且颂歌四起。秦朝破坏圣人制度，废除井田，所以土地兼并兴起，贪婪卑鄙盛行，强者占田几千亩，弱者竟没有立锥之地。又设置买卖奴婢的市场，将人与牛马一同关在栅栏里，被官吏管制，专横地决断他们的命运，违背了‘天地间的本性，以人为最宝贵’的原则。汉朝减轻土地租税，以收成的三十分之一征税，却常常有代役钱，老弱病残都要出钱。同时豪族侵犯欺压，分取收成掠夺钱财，于是名义上三十分之一的征税，实际上是十分之五的征税。所以富人的狗马有吃不完的粮食，因骄奢而做坏事；穷人却吃不饱糟糠，因穷困而做坏事。他们都陷于犯法的境地，刑罚施用而不能搁置。现在把天下的农田改称‘王田’，奴婢称‘私属’，都不准买卖。各家男子不满八人，而占有农田超过一井的，把多余的土地分给亲戚、邻居、同乡。原来没有农田、现在应该分得土地的，按照制度实施。敢有反对圣人创立的井田制度、无视法律惑乱民众的，把他们流放到四方偏远之处，去抵挡妖邪，如同伟大的始祖虞帝除四凶那样。”

秋季，王莽派五威将王奇等十二人将符命四十二篇颁布到全天下：其中德祥类五篇，符命类二十五篇，福应类十二篇。五威将捧着符命，带着印信绶带，王侯以下贵族和改变官爵名称的官吏，中原以外到匈奴、西域和塞外的蛮夷，都被就地授予新朝的印信绶带，并收回原来汉朝的印信绶带。大赦天下。

五威将乘坐装饰有天文图案的车子，以六匹母马驾驶，背上插着锦鸡的羽毛，服装佩饰很威严。每位五威将下面各设置五个帅，五威将手持符节，帅手持旗幡。东行的队伍抵达玄菟、乐浪、高句丽、夫馀；南行的队伍越过塞外，经过益州，把句町王名号改为侯；西行的队伍到达西域，把各国国王的名号都改为侯；北行的队伍到达匈奴王庭，授予单于印信绶带，改变了汉朝印玺的文字，去掉了“玺”改称“章”。

冬季，打雷，桐树开花。

王莽任命统睦侯陈崇为司命，负责监督上公以下官员。他又任命说符侯崔发等人为中城、四关将军，负责京师十二座城门和绕霤、羊头、肴黾、汧陇四处的防务，官衔前都冠以五威。

王莽又派谏大夫五十人分别到各地郡国负责铸造钱币。

这一年，真定、常山降下大冰雹。

二年（庚午，公元10年）

春季二月，大赦天下。

五威将、帅七十二人返回朝廷奏报职事，汉朝的诸侯王改封为公爵的全部上交印玺降为平民，没有违抗命令的。只有原广阳王刘嘉因为进献符命，鲁王刘闵因为进献神书，中山王刘成都因为上书称颂王莽的功德，都被封为列侯。

班固评论说：从前周朝分封诸侯国八百个，其中同姓的有五十多个，这是为了团结亲戚和尊崇贤才，关系到国家的兴衰，根基深植，根本坚固，形成不能动摇的政权。因此强盛时有周公、召公共同治理，使刑罚搁置不用；衰弱时有五霸扶助弱者，与天子共同守护。天下人认同周天子是共主，强者也不敢倾覆王室。经历八百多年，恩德已尽，贵族旁支沦为平民，仍能终其寿命。秦朝讥笑夏、商、周三代圣王，私下自称“皇帝”，却让子弟做普通百姓，内部没有骨肉至亲的辅佐，外部没有藩属封国的保卫；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刘氏、项氏随即将其灭亡。所以说，周朝的统治能够超过期限，秦朝则短到没有达到期限，是国家形势造成的这种结局。

汉朝建立初期，总结秦朝因孤立覆亡的教训，于是封皇族子弟为王，大封诸侯国。从雁门郡以东到辽阳，是燕国、代国；常山以南，太行山以东，渡过黄河、济水，直到大海，是齐国、赵国；谷水、泗水的下游，囊括龟山、蒙山一带，是梁国、楚国；东边沿长江、太湖，临近会稽郡，是荆国、吴国；北边与淮水流域接壤，庐山、衡山一带，是淮南国；汉水以北，横贯九嶷山，是长沙国。诸侯国边界相连，围绕着东、南、北三面边界，外与匈奴、南越相接。天子直接统治三河、东郡、颍川、南阳，从江陵以西到巴郡、蜀郡，北方从云中到陇西，加上京师内史，共十五个郡，公主、列侯的食邑有很多分布在其中。而大的封国疆土跨越几个州，兼有几个郡，几十座城相连，宫殿、百官制度与朝廷相同，可以说是矫枉过正了。

即使如此，高祖创立基业，事务繁多没有闲暇，孝惠帝在位时间又很短，高后以女主身份摄理政事，而四海之内一派升平，没有叛乱的隐患，最后终于平定吕氏篡权的阴谋，成就太宗的大业，也依赖于诸侯的力量。

然而诸侯本来是宗室的末支，繁衍太多就会满溢，小者骄奢淫逸触犯刑律，大者乖戾叛逆因此丧命亡国。所以文帝分割齐国、赵国，景帝削去吴国、楚国，武帝颁布推恩令使封国自行瓦解。从此以后，齐国被分割成七国，赵国被分割成六国，梁国被分割成五国，淮南国被分割成三国。皇子开始封王时，大国不超过十多座城。长沙国、燕国、代国，虽然仍沿用旧名，但是都不再紧邻南北边疆了。景帝遭遇七国之乱，于是遏制诸侯的地位，减少诸侯国官员编制。武帝时有衡山王、淮南王谋反之事，于是颁布左官之律，制定附益之法。诸侯只能有供穿衣吃饭的租税，不能参与政事。到了哀帝、平帝时代，诸侯都是宗室旁支的后代，与皇帝的血缘关系疏远，他们生长在闭塞的王宫之中，不为人民所尊敬，情况与普通富豪没有不同。而本朝国运太短，又连续三代皇帝没有后嗣。所以王莽知道汉朝宫廷内外衰微，根本和末支都很弱，他无所顾忌，产生了邪念，依靠太皇太后的势力，假借伊尹、周公的美名，在朝廷上擅权专断，作威作福，不用走下台阶就把天下据为己有。阴谋实现后，王莽登上帝位，分别派遣五威将等官吏，驾着传车驰骋天下，颁行受命策书。汉朝的诸侯王叩头下拜，双手呈上印玺，只怕落在后面。有些人更是歌功颂德以博取欢心，难道不令人悲哀吗！

国师公刘秀进言：“周朝有泉府之官，收购卖不出去的物品，供应人们急需的物品，也就是《易经》所说的‘管理财富端正言行，禁止人民违法作乱’。”于是王莽下诏说：“《周礼》上有关于赊贷的记载，《乐语》上有五均的设置，经传也有相关主管职能的解说。现在开展赊贷、设立五均、设置各主管官吏，目的在于使民众均平，遏止富豪兼并土地。”于是在长安以及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设立五均司市、钱府官。司市经常在每个季节的第二个月对货物评定上中下三等价位，保持市场的稳定。民间卖不出去的五谷、布帛、丝絮等，均官经过考察核实，按照成本价收购。物价超过平价一钱，均官就要将所存货物以平价卖给百姓；物价低于平价，就听任百姓自由交易。另外百姓如果因贫困需要赊贷，钱府就要借给他们，每月一百钱收利息三钱。

王莽又根据《周礼》向民众征收赋税：凡有田不种的称为不殖，罚交三个人的赋税；城市中宅院里不种植的称为不毛，罚交三个人的布匹；市民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罚交一匹布；缴纳不出布匹的应为官府做工，由官府供给衣食。凡是在山林、水泽获取金、银、铅、锡、鸟、兽、鱼、鳖以及从事畜牧的，从事种桑养蚕、纺织布帛、绩麻纺线、缝补衣物的妇女，工匠、医生、巫师、卜者、祭师和其他有技艺的人，以及小贩、商人，全都要自行申报经营所得，由地方官府除去其成本，将其利润分成十份，征收一份为赋税。胆敢不自行申报，或申报不实的，全部没收经营所得，并处罚为官府服役一年。

羲和鲁匡再次奏请设置酒类专卖，王莽批准了。又下令禁止民间挟带弓弩、铠甲，违犯者流放到西海郡。

当初，王莽在匈奴颁布了四条法令。后来护乌桓使者通告乌桓民众，不要再向匈奴缴纳皮布税。匈奴派使者催促乌桓缴税，逮捕了乌桓的部落酋长，将其捆绑，倒挂起来。酋长的兄弟大怒，一起杀死匈奴使者。匈奴单于听说了这件事，派左贤王的军队进入乌桓，攻打他们，杀死了许多百姓，掳走妇女儿童近千人离去，安置到左地，告知乌桓说：“拿牛马、兽皮和布匹来赎他们！”乌桓人带着财物牲畜前去赎人，匈奴收下，却不遣返俘虏。

五威将王骏等六人到达匈奴时，送给单于丰厚的财物，说明新朝领受天命取代汉朝的情况，顺便更换单于原来的印玺。原来印玺上的文字是“匈奴单于玺”，王莽将其更改为“新匈奴单于章”。五威将帅到达后，授予单于印信绶带，宣读诏书要求交回汉朝旧印信绶带。单于拜了又拜而接受诏书。翻译上前，想要从单于身上解下旧印信绶带，单于抬起手臂交印。左姑夕侯苏在旁边对单于说：“没有看到新印上刻的文字，应当暂时不交旧印。”单于放下手臂，不愿交回旧印。请使者坐在穹庐内，单于想要上前敬酒。五威将说：“旧印信绶带应当按时上交。”单于说：“好。”他再次抬起手臂把印信绶带交给翻译，左姑夕侯苏又说：“没有看见印上刻的文字，暂时不要给他们。”单于说：“印上刻的文字怎么会有变化！”于是他解下旧印信绶带交给五威将，接受并佩戴新印信绶带，没有打开新印查看。酒宴一直持续到夜里才散去。右帅陈饶对众将帅说：“刚才姑夕侯怀疑印上刻的文字，几乎让单于不把旧印交给我们。如果让他们查看新印，发现文字有变动，一定会索要旧印，这不是用言辞能阻挡的。如果旧印已经到手却又失去，辱没使命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不如砸碎旧印以断绝祸根。”五威将帅们犹豫不决，没有回应的人。陈饶，燕地壮士，果断强悍，当即拿起斧子砸碎旧印。第二天，单于果然派遣右骨都侯当告知五威将帅说：“汉朝赐予单于的印称‘玺’不称‘章’，也没有‘汉’字；诸侯王以下的印才有‘汉’字，称‘章’。现在不但把‘玺”改成‘章’，而且又加上‘新’字，使单于与臣属没有区别。希望索回旧印。”五威将帅把旧印拿给他看，对他说：“新朝顺应天意制作新印，所以旧印由我们自行销毁。单于应该遵从上天的命令，奉行新朝制度！”当回去报告，单于知道事情已经不能挽回，又得到很多赏赐，就派弟弟右贤王舆带着马牛随五威将帅入京致谢，顺便上书索求旧印。五威将帅回国途中路过左犁污王咸居住的地区，看到很多乌桓人，以此询问咸，咸如实回应。五威将帅说：“此前朝廷对匈奴有四条法令，不可以接纳前来投降的乌桓人。快点送他们回去！”咸说：“请允许我秘密报告单于，得到答复，就放他们回去。”单于让咸回复说：“应当从塞内遣回他们，还是从塞外遣回他们呢？”五威将帅不敢决定，报告王莽。王莽下诏回复：“从塞外遣返。”王莽把五威将全部封为子爵，帅全部封为男爵，只有陈饶凭借销毁匈奴旧印的功绩，封为威德子。

单于最初因为夏侯藩要求割地，曾有抗拒汉朝的事，后来因为向乌桓索取皮布税而没有得到，于是进犯劫掠当地百姓，矛盾从此产生，加上印上刻的文字改换，所以心生怨恨。于是单于派右大且渠蒲呼卢訾等十多个人率领一万名骑兵，以护送乌桓俘虏回国的名义，陈兵于朔方郡边塞。朔方太守上报朝廷。王莽任命广新公甄丰为右伯，准备取道西域出兵。车师后王须置离听到这个消息，对繁重的物资供给感到为难，谋划逃入匈奴。西域都护但钦召来须置离，将他斩首。须置离的哥哥辅国侯狐兰支率领须置离部众二千多人，逃往匈奴投降。匈奴单于受降，派兵与狐兰支联合攻打车师国，杀死后城长，打伤西域都护司马，和狐兰支的军队又返回匈奴。

当时戊己校尉刁护生病，史陈良、终带、司马丞韩玄、右曲候任商共同商议说：“西域各国多有反叛，匈奴大举入侵，如果抵抗就一定会死。可以杀死校尉，率领众人投降匈奴。”于是他们杀死刁护及其儿子、兄弟，威胁戊己校尉的全部官兵和眷属男女二千多人投奔匈奴。匈奴单于任命陈良、终带为乌贲都尉。

冬季十一月，立国将军孙建上奏说：“九月辛巳日，陈良、终带自称废汉大将军，逃入匈奴。此外本月癸酉日，一个不明身份的男子挡在我的车前，自称：‘我是汉朝皇族刘子舆，成帝小妾的儿子。刘氏将要重登帝位，赶快把宫殿腾出来！’把该男子逮捕，原来是常安人，姓武字仲。这些人都违背天命，大逆不道。汉朝宗庙不应当在常安城里，而刘氏为官者应当与汉朝同时废黜。陛下最为仁慈，许久未下决定。此前原安众侯刘崇等人更是聚众图谋造反，让狂妄狡猾的人又依托已经灭亡的汉朝，以至于犯下夷族灭家大罪的事情不断发生，这就是陛下恩宠他们未能早些断绝祸根的缘故。我请求将汉朝在京师的宗庙全部废掉，刘氏做官的全部革职在家待命。”王莽说：“准奏。嘉新公国师应符命做我的四辅，明德侯刘龚、率礼侯刘嘉等三十二人，都懂得上天之命，有人进献天符，有人提出善言，有人拘捕告发反叛之人，他们的功劳卓著。刘氏与这三十二人同宗共祖的，不予罢免，赐他们王姓。”只有国师公因为把女儿许配给王莽的儿子，所以不赐姓。

定安太后自从刘氏被废黜，时常称病不去朝见。当时她还不满二十岁，王莽对她既敬畏又哀怜，想要让她改嫁，于是改其称号为黄皇室主，想使她与汉朝断绝关系。他命令孙建的世子穿着华丽的服饰，带着御医前去探望。定安太后大怒，鞭打她身旁的侍从，于是发病，不肯起床。王莽就不再勉强她。

十二月，响雷。

王莽仗恃国库储备富足，想要向匈奴树立国威，于是把匈奴单于改称“降奴服于”，下诏派立国将军孙建等人率领十二位将领分道并进：五威将军苗、虎贲将军王况从五原出发；厌难将军陈钦、震狄将军王巡从云中出发；振武将军王嘉、平狄将军王萌从代郡出发；相威将军李棽、镇远将军李翁从西河出发；诛貉将军杨俊、讨将军严尤从渔阳出发；奋武将军王骏、定胡将军王晏从张掖出发；此外还有偏裨将领一百八十人，招募天下囚犯、成年男子、兵甲士卒共三十万人，转运衣服、兵器、粮食，从沿海、长江、淮河直到北部边疆，使者乘坐驿车监督催促，按战时法令行事。先到达的部队在边郡驻扎，等全部到齐才同时攻击，打算穷追匈奴，逐入丁零，把匈奴的国土百姓分成十五部，立呼韩邪单于的子孙十五人为单于。

王莽因为钱币不能流通，再次下诏说：“钱币面值太大就不方便支付小额交易，面值太小携带大量钱币又太费事。轻重大小各有差别，就会使用方便而受百姓欢迎。”于是他另铸金、银、龟、贝、钱、布等货币，命名为宝货。其中钱币六种，金币一种，银币二种，龟币四种，贝币五种，布币十种，总计五类、六种、二十八等。铸造钱币、布币，都使用铜，其中混合铅、锡。这使百姓生活陷于混乱，货币不能流通。王莽了解百姓的怨愁，于是只通行值一钱的小钱和值五十钱的大钱，两种一同使用，龟币、贝币、布币暂且停止使用。私自铸钱的无法禁止，就加重处罚力度，一家铸钱，邻居五家连坐，送到官府做奴婢。官吏和平民外出要携带钱币作为副通行证，不携带的人旅舍不允许留宿，关卡和渡口要盘问扣留。公卿大臣都要携带钱币进入宫门。王莽想要用这样的办法提高钱币的价值而使其能够流通。当时百姓认为汉朝的五铢钱方便使用，觉得王莽发行的钱币有大有小又同时流通，难以分辨，又多次改变币制，所以不信任它，都私下用五铢钱交易。民间散步谣言说大钱将会废除，没有人愿意携带。王莽很担心，再次下诏书说：“凡是携带五铢钱、说大钱要废除的人，按诽谤井田制的罪行，流放到四方边远地区！”被指控买卖田宅、买卖奴婢、盗铸钱币的人，从诸侯、卿大夫到平民，犯法的人不计其数。于是农民和商人失去生计，经济全部崩溃，百姓甚至在路旁哭泣。

王莽谋划篡位时，官吏小民争着为他进献受命符书，都被封侯爵。有些没有做这种事的人相互开玩笑说：“只有你没得到天帝的符书吗？”司命陈崇禀报王莽说：“这为奸臣开辟了追求利禄之路而使天命混乱，应该断其根源。”王莽也厌倦了这些事，就派尚书大夫赵并负责调查处理，凡不属于五威将帅所颁布的符书，自行私造的一律逮捕。

当初，甄丰、刘秀、王舜都是王莽的心腹，带头提倡让王莽居高位，赞美颂扬他的功绩和恩德。王莽获得安汉公、宰衡的称号以及封王莽母亲、两个儿子、兄长的儿子等事情，都是甄丰等人所共同谋划的。而甄丰、王舜、刘秀也得到恩赐，一并富贵了，没有想再要王莽摄政。摄政之事的发端，来自泉陵侯刘庆、前辉光谢嚣、长安令田终术。王莽的势力已经壮大，心中想要代为处理政事。甄丰等人顺从他的心意，王莽就又封赏了王舜、刘秀、甄丰的子孙来回报他们。甄丰等人爵位已经很显赫，欲望也已经得到满足，又实在畏惧汉朝宗室、天下豪杰。而被王莽疏远又想升官的人一并伪造受命符书，王莽就依靠这些力量成为真皇帝，王舜、刘秀只是内心恐惧罢了。甄丰向来刚强，王莽察觉他不高兴，所以假借符命文辞，调任他为更始将军，与卖饼的小民王盛地位相同。甄丰父子默不作声。当时甄丰的儿子甄寻任侍中、京兆大尹、封茂德侯，就伪造受命符书说：“新朝应当以陕县为界分治，设立两位长官，任命甄丰为右伯，太傅平晏为左伯，仿照周公、召公的旧事。”王莽立即批准了，任命甄丰为右伯。甄丰述职后正要西行时，还没有动身，甄寻又造了一道符书，说原汉朝平帝的皇后黄皇室主是甄寻的妻子。王莽凭借诈术登上帝位，心里怀疑大臣怨恨诽谤，正想要显示威严来震慑臣下，因此发怒说：“黄皇室主是国母，这是什么话！”于是他下命令拘捕甄寻。甄寻逃亡，甄丰自杀。甄寻跟随方士躲进华山，一年多以后，被逮捕，供词牵涉到国师公刘秀的儿子隆威侯刘棻，刘棻的弟弟右曹、长水校尉、伐虏侯刘泳，大司空王邑的弟弟左关将军、掌威侯王奇，以及刘秀的学生侍中、骑都尉丁隆等人，牵连公卿的亲属，列侯以下，有几百人被处死。于是王莽把刘棻流放到幽州，把甄寻流放到三危，把丁隆杀死在羽山，死者的尸体全部用驿车来运送。

这一年，王莽开始有拜神求仙之事，采纳方士苏乐的说法，兴建八风台，耗资一万金。他又在宫中种植五粱禾，先用煮玉的水浸泡种子，预计一斛粟米成本为一金。

三年（辛未，公元11年）

王莽派田禾将军赵并征发戍边士卒在五原、北假屯田，来补充军粮。

王莽派中郎将蔺苞、副校尉戴级率领一万名骑兵，携带大量金银财宝前往云中边塞，引诱呼韩邪的儿子们，想要按照次序封他们为十五个单于。蔺苞、戴级派翻译出塞，招引左犁污王咸、咸的儿子登、助三人入塞。他们到达后就强行封咸为孝单于，封助为顺单于，都给予丰厚的赏赐，用驿车把助、登送到长安。王莽封蔺苞为宣威公，任命他为虎牙将军；封戴级为扬威公，任命他为虎贲将军。单于听到上述消息，大怒说：“先单于受过汉宣帝的恩德，不能辜负。当今天子并不是宣帝的子孙，凭什么立为天子！”他派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呼卢訾和左贤王乐率军进攻云中郡益寿塞，大肆屠杀当地军民。从此以后，单于逐个告知左右部都尉、各边王侵入边塞劫掠，规模大时有一万多人，中等规模有几千人，规模小时则几百人，杀死雁门太守、朔方太守、两郡都尉，掳掠军民和牲畜财产，数目不可计算，边疆地区空虚败落。

当时在边塞的各位将领，因为大军没有集结完毕，不敢出击匈奴。讨 将军严尤进谏说：“我听说匈奴是中原的祸害，是由来已久的了，没听说过上古之世有必须征伐的国家。后来周、秦、汉三朝征讨匈奴，然而所用的都不是上等策略。周朝用的是中等策略，汉朝用的是下等策略，秦朝根本没有策略。周宣王时代，猃狁侵扰中原，直抵泾阳，天子任命将领讨伐，把他们逐出境外就返回了。天子看待戎狄的入侵，就像蚊虫一样，只是驱赶罢了，所以天下称颂英明，这是中等策略。汉武帝挑选将领训练军队，携带简单的装备和轻便的粮草，深入敌人遥远的腹地，虽然有克敌制胜的功绩，但是胡人动辄报复。兵连祸结三十多年，中原疲惫虚耗，匈奴也心生畏惧，而天下人称之为黩武，这是下等策略。秦始皇忍受不住小耻辱而轻率地浪费民力，为坚固屏障，修筑长城绵延万里，运输调动，从海滨开始。虽然保持疆土的完整，但是中原内部枯竭，以至于丢掉政权，这是没有策略。现在国家正遭受灾荒，连年饥馑，西北边境尤其严重。征发三十万大军，提供三百天口粮，东方搜刮到海滨、泰山，南方搜刮到长江、淮河，然后才能备齐。计算里程，大军一年都还不能集结，先到达的军队聚居在一起风吹日晒，士卒疲乏而武器破败，在气势上已经不可以争战，这是困难之一。边塞既然已经空虚，无法供应粮食，从内地郡国征调，又相互连接不上，这是困难之二。按一个士兵三百天所用干粮计算，就要十八斛，不用牛力运输是不能完成的，而牛本身也要喂食，再加上二十斛，负担就更重了。匈奴境内都是沙漠盐碱地，大多水草匮乏，拿旧事揣度，大军出发不满一百天，牛一定几乎全部死去，剩下的粮草还有很多，士兵却无法携带，这是困难之三。匈奴地区秋冬季节天气很冷，而春夏又有大风，军队要多带炊具、柴火，重得几乎运输不动。吃干粮喝水，经历一年四季，军中会有发生瘟疫的担心，所以从前讨伐匈奴的军事行动不超过一百天，并不是不想长久，而是力量不足，这是困难之四。大军自行运输物资，轻装的精锐部队就会很少，不能快速前进，即使敌人慢慢撤退，也无法追上，幸而追上，又被物资拖累。假如遇到险要而不易通行的地方，士兵前后相接，敌人前后夹击，危险不能想象，这是困难之五。大量使用民力，功业却不一定能够建立，我深表担忧。现在已经征调军队，应该让先到的部队发动进攻，再让我等深入敌境以雷霆万钧之势进击，将足以惩治胡人。”王莽不听严尤的建议，像从前一样转运士兵和军粮，天下动乱不宁。

咸接受王莽孝单于的封号以后，纵马飞驰出塞回到匈奴王庭，把被胁迫的情况都报告给单于。单于改任他为於栗置支侯，这是匈奴低贱的官职。后来助病死，王莽让登接替他做顺单于。

驻扎在边塞的官兵在当地放纵扰民，而内地各郡苦于征兵催粮，百姓只好抛弃家园，开始流浪逃亡而成为盗贼，并州、平州尤其严重。王莽命令七公、六卿都兼任将军，派著武将军逯并等人镇守各重要都市，中郎将、绣衣执法各五十五人，分别驻守沿边大郡，监督擅自兴兵作乱的大奸之民。这些人都利用镇守之便在外地干坏事，扰乱州郡，行贿受贿像做买卖一样，侵夺百姓的财产以牟利。王莽下诏书严厉斥责他们说：“从今以后，胆敢再犯这类罪行的，就逮捕监禁，把名字报上来！”然而他们还是照样放纵。北部边疆自汉宣帝以来，百姓已经几代人没见过烽火的警报了，人口繁殖很快，牛马遍布原野。到王莽扰乱匈奴，与匈奴结成仇怨后，沿边百姓被杀被俘，几年之间，北方边疆一片荒芜，野外只剩无人掩埋的白骨了。

太师王舜自王莽篡位以后，心悸之病逐渐严重，终于死去。

王莽为太子设置师、友各四人，俸禄等级在大夫之列。任命前大司徒马宫等人分别为师疑、傅丞、阿辅、保拂，称为四师；任命前尚书令唐林等人分别为胥附、奔走、先后、御侮，称为四友。又分别设置师友、侍中、谏议、六经祭酒各一人，共有九个祭酒，俸禄等级在上卿之列。

王莽派使者带着加盖御玺的诏书、委任官职的印信绶带、御赐的安车、驾车的四匹马去迎接龚胜，在他家里任命他为师友祭酒。使者和郡太守、县府长官、当地三老、郡县属官、行义之人、学生一千多人到龚胜居住的里巷宣读诏书。使者想让龚胜起身出迎，长久站在门外。龚胜声称病情严重，把床摆在卧室门西侧、南窗之下，头朝东方穿着朝服拖着大带躺在床上。使者把加盖御玺的诏书交给他，捧着印信绶带，把安车、四匹马拉到院子里，走上前对龚胜说：“圣明的朝廷没有忘记您，制度的创设还没有完成，等待先生主持，想听到您的治国之道，来安定天下。”龚胜回答说：“我向来愚笨，加上年老患病，命在旦夕，如果随使君上路，一定会死在途中，实在是徒劳无益。”使者为了使他高兴，甚至把印信绶带佩戴到他身上。龚胜则推辞不接受。使者上奏说：“现在正值盛夏，天气炎热，龚胜有病缺少气力，可以等到秋季凉爽时再动身。”王莽下诏批准。使者每隔五天就与太守一同前去问候龚胜起居，告诉龚胜的两个儿子和学生高晖等人说：“朝廷封土授爵虚心等待龚君，他虽然身患重病，但是应该搬到驿站官舍，表示有应征的意向，这样做一定会为子孙留下巨大的财富。”高晖等人把使者的话转告给龚胜，龚胜自己知道朝廷不会听他的说辞，就对高晖等人说：“我接受汉朝的圣恩，无法报答，现在年老了，随时都会死去，从道义上讲怎么可以一人事奉两姓，到地下如何面对故主呢？”龚胜于是告诉他们准备后事说：“衣服只要能包住身体就可以，棺材只要能包住衣服就可以。不要追随世俗在坟墓上动土、种植松柏、建立祠堂！”说完，他就不再开口进食，过了十四天就死了。死的时候，他已经七十九岁了。

当时有清美名望的人，还有琅邪人纪逡，齐人薛方，太原人郇越、郇相、沛人唐林、唐尊，都以深明经义谨言慎行而闻名于世。纪逡、唐林、唐尊都在王莽朝中做官，受封侯爵，得到重用，历任公卿。唐林多次上疏规劝改正过错，有忠诚正直的品质。唐尊身着旧衣服、脚穿磨出洞的鞋子，身背虚伪的名声。郇相是王莽太子的四友之一，病死后，王莽的太子派人赠送随葬的衣服，郇相的儿子手攀棺木拒绝，说：“死去的父亲留下遗言：‘对师友的馈赠，不可接受。’现在凭借皇太子得以身居友官之位，所以不能收下。”京师的人称道此事。王莽派安车去迎接薛方，薛方通过使者推辞说：“唐尧、虞舜在上，下有巢父、许由。现在圣明的主上正在尊崇唐尧、虞舜的美德，小臣只愿持守隐居箕山的名节。”使者上报。王莽赞赏他的话，不再强行征召。

当初，隃麋人郭钦担任南郡太守，杜陵人蒋诩担任兖州刺史，也凭借廉洁正直而闻名。王莽摄政期间，郭钦、蒋诩都以生病为由被革职，回到故乡，闭门不出，在家中死去。哀帝、平帝在位期间，沛国人陈咸凭借通晓律令担任尚书。王莽辅政期间，大肆更改汉朝制度，陈咸心里反对这种做法。到何武、鲍宣死的时候，陈咸叹息说：“《易经》说：‘看到苗头就采取行动，不要整天迟疑等待。’我可以走了。”他就请求辞官。到王莽篡夺帝位时，征召陈咸做掌寇大夫，陈咸以生病为由推辞不肯接受。当时他的三个儿子陈参、陈钦、陈丰都在做官，陈咸让他们全部辞职回家，闭门不出，仍然用汉朝制度进行祖祭和腊祭。有人问这样做的缘故，陈咸说：“我的祖先难道会知道王氏腊祭的规矩吗！”他把家中所有关于律令的书籍都收集起来，藏到墙壁之中。还有齐人栗融，北海人禽庆、苏章，山阳人曹竟，都是儒生，辞去官位，不在王莽朝中任职。

班固赞叹说：从春秋时期各国的卿大夫到汉朝的将相名臣，因为贪恋荣宠而失去立身处世原则的太多了。所以节操高洁的士人，在世上是很可贵的。然而大多数只能克制自己而不能影响别人。王商、贡禹的才能，强于龚胜、鲍宣，可是以死坚持正道。龚胜确实践履了原则。正直而不拘泥于小节，薛方的行为近乎于此。郭钦、蒋诩，喜好隐遁于世不受玷污，与纪逡、唐林等人完全不同。

这一年，濒临黄河的各郡发生蝗灾。

黄河在魏郡决口，在清河以东多个郡泛滥成灾。在此之前，王莽害怕黄河决口淹没元城王姓祖宗坟墓，到黄河决口向东泛滥，元城没有水患，所以就没有堵塞河堤。

四年（壬申，公元12年）

春季二月，大赦天下。

厌难将军陈钦、震狄将军王巡上书说：“生擒敌人活口审问，供称敌人多次侵犯边塞都是孝单于的儿子角所指使的。”王莽于是召集各族在京师的使节，在长安的街市上将咸的儿子登斩首。

大司马甄邯死去。

王莽来到明堂，下诏书说：“设洛阳为东都，常安为西都。都城和京畿合为一体，各有自己的采邑。遵从《禹贡》的记载将全国划为九州，依照周朝的制度将爵位分为五等。诸侯一共分封一千八百人，附城的人数也是如此，以待有功之士。各公爵一律平等，食邑一万户，其他爵位于此等差而下。现在已经受封的，公侯以下一共七百九十六人，附城一千五百五十一人。”因为地图和户籍还没有整理好，就没有办法指定诸侯封地，暂且让他们向都内官领取俸禄，每月几千钱。诸侯都困窘贫乏，甚至有的受雇为人做工。

王莽性格浮躁，不能无为而治，每做一件事，总想效仿古制，不考虑是否适应当时的情况，而制度又始终不能确定。官吏乘机胡作非为，天下一片哀叹声，犯法受刑的人很多。王莽知道百姓忧愁怨恨，于是下诏：“凡是耕种国家土地的，都可以自由买卖，不受法律的限制。私自买卖人口的，都不处罚。”然而其他政令荒谬混乱，刑罚残酷苛刻，捐税沉重频繁，还像以前一样。

当初，五威将帅出使西南夷，将句町王称号改为侯，句町王邯怨恨愤怒不愿服从。王莽示意牂柯大尹周歆设计杀死邯。邯的弟弟承起兵杀死周歆，州郡发兵讨伐，不能降服他。王莽又调发高句丽军队攻打匈奴，高句丽人不愿意去，受到郡府强迫，就都逃出边塞，于是触犯法令在当地劫掠。辽西大尹田谭追击他们，被他们杀死。州郡怪罪高句丽侯驺，严尤上奏说：“貉人犯法，不是从驺开始的。即使他们有犯法的想法，应该命令州郡暂且安抚他们。现在随意把重大罪名加在他们头上，恐怕他们会反叛，而夫馀等部族一定有附和的。匈奴没有打败，夫馀、貉又起来作乱，这是大隐患。”王莽不加安抚，貉于是反叛。王莽下诏命令严尤攻打他们。严尤引诱高句丽侯驺到边塞而将他杀死，把首级送到长安。王莽非常高兴，把高句丽改名为下句丽。于是貉人越发频繁地侵犯边境，东部、北部和西南部的蛮夷都叛乱了。王莽正得志，认为四方蛮夷不必花费太大力气就能吞并，一心想着查考古法加以模仿的事情，又下诏书说：“在今年二月我要到东方巡视，要把礼仪程序全都安排好。”随后因为文母太后身体不舒服，下令暂缓出发。

当初，王莽做安汉公时，想要谄媚太皇太后，因为有诛杀郅支单于的功劳而奏请尊元帝的庙号为高宗，待太皇太后去世后，就可以按照礼制配享在宗庙。到王莽改太后的称号为新室文母时，将她与汉朝的关系完全割裂，不让她与元帝一同列于宗庙，毁坏了元帝的庙，为文母太后另建了一座庙，只保留元帝庙旧殿作为文母太后的膳堂。建成后，命名为长寿宫，只因文母太后还在人世，所以不称之为庙。王莽在长寿宫设酒席，宴请太后。太后到了之后，看见元帝庙被彻底废弃，惊骇地流着眼泪说：“这是汉朝的宗庙，都有神灵，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而要毁坏它！况且假使鬼神没有感知，又为什么建宗庙！假使鬼神有感知，我是他的妻子，难道应该辱没先帝的庙堂，把其改为我的膳堂吗！”她私下里对身边的侍从说：“这个人得罪神灵的地方太多了，能够长久得到神灵的保佑吗！”这次饮酒不欢而散。王莽自从篡位之后，知道太后心中怨恨，能够讨好太后的办法无所不用，然而太后愈发不快。王莽又将汉朝宫中服饰的黑貂改为黄貂，又改变了汉朝的历法、伏祭和腊祭的日期。太后命令她的官属仍然穿戴汉朝的黑貂，在汉朝正月朔日和腊祭之日，单独与身边的侍从相对进餐。

五年（癸酉，公元13年）

春季二月，文母皇太后去世，终年八十四岁，安葬在渭陵，与元帝合葬，可是中间用一条沟把他们分开了。王莽规定新朝要世世代代向太后的庙进献祭品，元帝配享，神主安放在太后神主的座架下面。王莽为太后服丧三年。

乌孙国的大、小昆弥派遣使者来进献贡品。王莽因为乌孙国人大多亲近归附小昆弥，又看到匈奴同时侵扰两国边界，想要博得乌孙人的欢心，就派使者引导小昆弥的使节坐在大昆弥使节的上位。师友祭酒满昌上奏弹劾使者说：“夷狄因为中原讲究礼义，所以屈服归顺。大昆弥，是国君，现在安排臣子的使节坐在国君使节的上位，这不是安抚夷狄的方法。奉命执行任务的使者大不敬！”王莽大怒，将满昌撤职。

西域各国因为王莽长期没有施恩和不讲信用，焉耆国率先反叛，杀死了西域都护但钦。西域各国与内地关系逐渐崩溃。

十一月，彗星出现，二十多天后，消失了。

这一年，由于私下携带铜、炭的人太多，王莽废除了相关禁令。

匈奴乌珠留单于去世，当权的大臣右骨都侯须卜当，就是王昭君的女儿伊墨居次云的丈夫。云时常想与中国和亲，又一向与伊栗置支侯咸友善，看到咸曾经被王莽授予官爵，于是拥立咸为乌累若鞮单于。乌累单于咸即位后，封弟弟舆为右谷蠡王。乌珠留单于的儿子苏屠胡原来是左贤王，后来改称护于，想要把单于之位传给他。咸怨恨乌珠留单于贬降自己的称号，就把护于苏屠胡贬封为左屠耆王。

天凤元年（甲戌，公元14年）

春季正月，大赦天下。

王莽下诏：“我将在这一年每季的第二个月走遍全国行巡狩之礼，太官携带干粮、干肉，内者布置帷帐以供坐卧，所经过的地方不要有什么供应。等结束北方的巡视之后，就在全国的中心洛阳定都。”众大臣上奏说：“皇帝最为孝顺，新近遭逢文母去世，容颜没有恢复，饮食有所减少。现在一年要四次出巡，路程上万里，年岁太大，不是吃干粮、干肉所能承受的。请暂时不要外出巡视，等到国丧期满，从而保养龙体。”王莽采纳了，约定在天凤七年外出巡视。到第二年，就在全国的中心建都，王莽派太傅平晏、大司空王邑前往洛阳开始选择基址，计划建造宗庙、社稷、祭坛等。

三月壬申晦日，发生了日食。大赦天下。王莽因为发生灾异下策书让大司马逯并以侯爵参加朝会，免去太傅平晏主管尚书事的职务，任命利苗男王担任大司马。王莽成为真皇帝以后，尤其防备大臣，限制和削弱大臣的职权，朝官有指责大臣过失的，总是能够得到提拔。孔仁、赵博、费兴等人因为敢于打击大臣，所以很受信任，选择重要的职务让他们担任。国将哀章为人很不端正，王莽为他挑选设置了和叔之官，敕令他说：“不仅要保卫国将的府门，还应当保全他在西州的亲属。”众受封公爵的大臣都被人看不起，而以哀章为甚。

夏季四月，降霜冻死了草木，沿海地区尤其严重。六月，黄雾弥漫四方边塞。秋季七月，大风将树木拔起，掀起了北阙直城门屋上的瓦。降下冰雹，砸死了牛羊。

王莽根据《周官》《王制》的记载，设置卒正、连率、大尹，职能如同太守。他又设置了州牧、部监二十五人。把长安周边划分为六乡，各设置乡帅一人。把三辅地区划分为六尉郡，以河内、河东、弘农、河南、颍川、南阳为六队郡。将河南大尹改称保忠信卿。增加河南郡属县达三十个，设置六郊州长各一人，每人管理五个县。其他官名全都被改动。大郡被重新分割为五个郡，共计一百二十五个郡。九州的范围之内，有二千二百零三个县。又模仿古代的六服设置惟城、惟宁、惟翰、惟屏、惟垣、惟藩六个区域，各以其方位称呼，总共有一万个封国。在此之后，每年都有变动，一个郡甚至五次改变名称，最后还是恢复原名。官吏和百姓都记不住，每次下诏书，总要在新名下附记旧名。

匈奴右骨都侯须卜当、伊墨居次云劝说单于与中原和亲，单于就派人到西河郡虎猛县制虏塞下，告诉边塞官吏说：“单于想见和亲侯。”和亲侯，就是王昭君哥哥的儿子王歙。中部都尉奏报朝廷，王莽派遣王歙、王歙的弟弟骑都尉展德侯王飒出使匈奴，祝贺单于即位，赏赐黄金、衣服、被褥、丝帛，欺骗说单于入侍的儿子登还健在，并趁机用钱财换陈良、终带等人。单于把陈良等二十七人全部逮捕，都带上刑具装进囚车后交付给使节，派厨唯姑夕王富等四十人护送王歙、王飒回国。王莽创制焚如之刑，烧死了陈良等人。

边疆地区发生严重饥荒，出现人吃人的惨状。谏大夫如普巡视边防军回来，说：“士兵长期驻扎在寒冷艰苦的地区，边郡没有物资供应。现在单于刚与我们和亲，应该趁机撤军。”校尉韩威建议说：“凭借新朝的威力去征服匈奴，就好像吃掉嘴里的跳蚤和虱子一样。我愿意求得勇敢的士兵五千人，不用携带一斗粮食，饿了就吃敌人的肉，渴了就喝他们的血，可以在匈奴境内纵横无阻！”王莽觉得他的话很豪壮，任命他为将军，然而采纳如普的建议，调回驻扎在边境的众将领，免去陈钦等十八人的职务，又撤回了四关镇都尉的各路屯军。

单于贪图王莽的丰厚礼物，所以表面上保持着汉朝时与中原的和睦关系，然而事实上还是经常进犯劫掠。再加上匈奴使者返回后，单于知道儿子登此前被处死的消息，心怀怨恨，不断从东部边境一带进攻侵袭。中原使节质问单于，单于就会说：“乌桓和匈奴的一些品行不端的刁民勾结入塞侵扰，就像中原的强盗匪徒罢了。我刚即位统治国家，威信还不高，我当尽力禁止，不敢有二心。”王莽再次派遣军队在边塞驻扎屯田。

益州蛮夷因忧愁而骚扰，全部反叛，又将益州大尹程降杀死。王莽派遣平蛮将军冯茂调发巴、蜀、犍为三郡士兵，向百姓征收赋税作为粮草，进击当地叛军。

王莽再次下诏使金币、银币、龟币、贝币流通，对其价值略加调整，同时废止大钱、小钱，改由货布、货泉二种钱币代替。又因为大钱流通已久，突然废除恐怕无法禁止民间私下携带，于是特准百姓暂时可以使用大钱，以六年为期限，期满后就完全禁止使用大钱了。每改变一次币制，百姓随着破产一次，同时有很多人犯法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