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柔兆困敦（公元76年），尽阏逢涒滩（公元84年），凡九年。

肃宗孝章皇帝上

建初元年（丙子，公元76年）

春季正月，朝廷诏令兖、豫、徐三州官府开仓赈济饥民。章帝询问司徒鲍昱：“怎样消除旱灾？”鲍昱回答说：“陛下刚登上帝位，即使有失当之处，也不会有灾异出现。我此前担任过汝南太守，负责审理楚王的案子，被拘禁的有一千多人，这些人恐怕不都有罪。大案一发，被冤枉的人会超过半数。另外，那些被流放的人和亲人分离，死后的孤魂无人祭祀。应该让被流放的人都返回家乡，废除不准做官或参与政治活动的禁令，让死者生者各得其所，这样就能使祥和之气到来。”章帝采纳了他的建议。

校书郎杨终上疏说：“近来在北方讨伐匈奴，在西方开通与三十六国的往来，让百姓连年服徭役，转运物资费用巨大。忧愁困顿的人民足够感动天地，陛下应该留意明察。”章帝把奏章下交群臣商议，第五伦也同意杨终的意见。牟融、鲍昱却都认为：“孝顺的儿子不能改变父亲的做法。讨伐匈奴、屯驻西域，都是先帝开创的业绩，不应该改变。”杨终再度上疏说：“秦始皇修筑长城，劳役频繁征发；二世胡亥不改变这一做法，最后失掉天下。所以孝元皇帝放弃珠崖的边远之郡，光武皇帝拒绝西域之国的归顺，不能让蛮夷来改变我们的礼仪文明。鲁文公拆毁泉台，《春秋》讥讽他说：‘先祖建造高台却毁在自己手中，不如不去居住。’这是因为泉台不会妨害人民。鲁襄公组建三军，被鲁昭公裁撤，君子却赞扬他恢复了古代制度，认为不裁撤就会妨害人民。现在伊吾的劳役、楼兰的屯田士兵长久不还乡，这不符合上天之意。”章帝听从了他的建议。

丙寅日，朝廷下诏书：“俸禄二千石的官员要劝勉百姓耕田种桑，除非犯有死罪，所有案件必须在秋后审理。有关部门要明确而慎重地选任官吏，举荐温和良善的士人，杜绝贪婪奸猾的小人，顺应天时节令，清理冤案。”当时沿袭永平时代的旧制，官吏为政崇尚严厉苛刻，尚书裁决案件，大多从重处理。尚书沛国人陈宠以为章帝刚即位，应该改革前代的严苛风气，就上疏说：“我听说古代圣王为政，奖赏不过度，刑罚不滥用。与其不得不做，宁可过度奖赏也不滥用刑罚。过去官员审理案件严厉明察，是为了用威刑惩治奸恶的人。奸恶的人被清除以后，一定要用宽厚作为补充。陛下即位后，大多依据这一原则做事，多次下诏命令群臣，大力推崇安闲逸乐的为政作风，可是有关部门不能完全顺承旨意，仍然崇尚严苛。审案的官吏急于采取严刑拷打的残酷手段，执法的官吏为肆意诬陷的文书而感到烦乱，有人假公济私，滥用威刑。为政就像为琴瑟装弦，大弦太紧小弦就会断。陛下应该发扬古代圣王的治国之道，清除繁琐苛刻的法令，减轻杖刑来拯救众生，全面推行德政来顺奉天意。”章帝全部采纳了他的建议，在处理政务时务求宽厚。

酒泉太守段彭等人在柳中集结军队，攻打车师，进攻交河城，斩获三千八百人的首级，生擒三千多人。北匈奴惊慌逃走，车师再次归降。正逢关宠已死，谒者王蒙等人想要领兵撤回。耿恭的军吏范羌，当时正在王蒙军中，坚持请求去救耿恭。众将领不敢前往，就分出两千人交给范羌，经由山北去迎接耿恭，途中遭遇大雪，深达一丈多，援军勉强到达。城中听到兵马之声，认为敌军来袭，十分震惊。范羌从远处呼喊着说：“我是范羌，汉朝派军队接迎校尉来了！”城中的人齐呼万岁。打开城门，众人相拥痛哭流涕。第二天，他们跟救兵一道返回。北匈奴派兵追击，军队边走边战。官兵本来就饥饿困乏，从疏勒出发时，还有二十六人，沿途又有死亡，到三月抵达玉门时，只剩十三人，衣服和鞋子都破烂不堪，面容憔悴。中郎将郑众为耿恭及其部下安排洗浴，更换衣冠，上疏说：“耿恭凭借微弱的兵力固守孤城，抵挡匈奴几万部众，经年累月，费尽了全部心力，凿山打井，煮食弓弩，前后杀伤丑恶的敌人成百上千，忠诚勇猛俱全，没有让大汉蒙羞。应该赐予显耀的官爵，来激励将帅。”耿恭到达洛阳，被任命为骑都尉。朝廷下诏裁撤戊己校尉和西域都护之职，征召班超返回朝中。

班超将要出发返回，疏勒全国上下感到忧虑恐惧，该国都尉黎弇说：“汉朝使者抛弃我们，我们一定会再次被龟兹灭掉了，实在不忍见到汉朝使者离去。”于是他拔刀自刎而死。班超在返回途中经过于窴，王侯以下都哭号落泪，说：“我们依赖汉朝使者就像依赖父母，真的不能走啊！”他们抱住班超的马腿让他不能前行。班超也想要实现自己本来的志向，于是重新返回疏勒。当时疏勒有两座城已经投降了龟兹，并且和尉头国结盟。班超逮捕斩杀反叛的人，打败尉头军，杀死六百多人，疏勒再次被平定。

甲寅日，山阳、东平发生地震。

东平王刘苍进献三条利于国家而合于时宜的计策。章帝下诏书回复说：“近来官民所奏之事中也有这样的话，只是我见识和才智浅薄，有时认为或许可行，后来又觉得不可行，不知道怎样裁定。看到大王深思熟虑的计策，我才豁然领悟。我想到这些都是治国的良策，将要依次实行。特别赏赐大王五百万钱。”后来章帝想要在原陵、显节陵设县邑，刘苍上疏进谏说：“我私下里见光武皇帝亲自实行节俭的操行，深刻明白生命始终的区别，勤勤恳恳，为丧葬制度留下遗训。孝明皇帝非常孝顺而不敢违抗父命，遵从遗训。谦虚的美德，在此最为明显。我认为在皇陵设县邑这一做法，起始于强横的秦朝。古人下葬连坟丘都不显著地突出地面，何况是建立城邑、修筑城墙呢！对上违背先帝的圣意，对下建造无用的工程，浪费国家资财，使百姓不得安宁，这不是招致祥和之气、祈求丰年的做法。希望陛下继承虞舜的至孝，追念祖先的深意。我实在为两位先帝纯洁的美德不能够永久流传而担忧。”章帝这才罢休。从此朝廷每次遇到疑难问题，都会派使者乘坐驿车前往咨询，刘苍则全心答复，建议都被采纳实施。

秋季八月庚寅日，有异星出现在天市星附近。

当初，益州西部都尉广汉人郑纯，为政清廉，向蛮夷推行教化，这些部族的首领对他感激敬慕，都献上珍宝，归附朝廷。明帝在当地设置永昌郡，任命郑纯为太守。郑纯在任十年后去世。继任的太守无法安抚蛮夷。九月，哀牢王类牢杀死郡守和县令反叛，率兵攻打博南。

阜陵王刘延屡次心怀怨恨，有人告发他和儿子刘鲂密谋造反。章帝不忍将刘延处死，冬季十一月，把他贬降为阜陵侯，食邑只有一个县，不准许他和官民来往。

北匈奴皋林温禺犊王率领部众返回涿邪山居住，南匈奴单于和汉朝边郡守军以及乌桓共同出兵将其打败。这一年，南匈奴发生饥荒，朝廷诏令开仓赈济。

二年（丁丑，公元77年）

春季三月甲辰日，朝廷下令撤销伊吾卢的屯田部队，匈奴再次派兵占领该地。

永昌、越嶲、益州三郡守军和昆明夷人卤承等人，在博南攻打哀牢王类牢，大败敌军，将类牢斩首。

夏季四月戊子日，朝廷诏令准许因楚王、淮阳王的案子而被流放的四百多户人家返回故乡。

章帝想要封赐众位舅舅爵位，太后不同意。正逢严重的旱灾，上书奏事的人说是由于没有封赐外戚爵位的缘故，有关部门奏请依照旧制封爵。太后下诏说：“那些上书奏事的人，都想要借谄媚皇帝谋求好处罢了。从前外戚王氏一天之内有五人同时封侯，当时黄雾弥漫，没听说有天降及时雨的感应。外戚过于富贵显赫，很少有不灭亡的。所以先帝对他的舅舅慎重安排，不让他们在机要位置任职，又说‘我的儿子不应当和先帝的儿子等同’，现在有关部门为什么要将马氏和阴氏相比呢！况且阴卫尉，天下人都称赞他，宫中侍从来到门前，他出去迎接都来不及穿鞋，如同蘧伯玉一样恭敬有礼。新阳侯虽然性格刚强，做事略失情理，然而有谋略，坐在地上谈论大事，朝中没人能与他相比。原鹿贞侯，勇敢而诚实守信。这三个人，是从全天下选拔出的贤臣，难道能够比得上吗！马氏比阴氏差得太远了。我没有才干，日夜因恐惧而不敢喘息，经常担心有损先后的法则，有细小的过失我也不肯放过，不分昼夜地劝告族人。可是我的亲属仍然不断触犯法令，下葬时高筑坟丘，又不能及时察觉错误，这说明我的话没有人听而且耳目已经被蒙蔽了。我身为天下之母，身穿粗糙的丝织衣服，饮食不追求香甜，身边的随从只穿帛布衣服，不使用熏香饰物，想要亲身作为下面的表率。本以为外戚看到我的行为，会痛心自责，却只是笑着说‘太后向来喜爱节俭’。此前经过濯龙门，见到外戚门前问候拜访的人，车辆如同流水，马匹如同游龙，奴仆身穿绿色直袖单衣，衣领和袖子雪白。回头看我的车夫，相差太远了。我之所以对外戚不发怒谴责，而只是裁减每年的费用，就是希望能使他们内心暗自愧疚，可是他们仍然松懈怠慢没有忧国忘家的觉悟。了解臣子的莫过于君王，何况是我的亲属呢！我怎么可以对上辜负先帝的旨意，对下损害先人的德行，重蹈前朝外戚败亡的灾祸呢！”她坚决不同意封侯。

章帝看到诏书后悲哀地叹息，再次请求说：“汉朝建立以来，皇帝的舅舅封侯，就像皇子封王一样。太后如果真的心存谦让之意，为什么偏让我不能对三位舅舅施以恩惠呢！况且卫尉年老，两位校尉身患大病，假如发生不测，就会让我永怀刻骨铭心的遗憾。应该趁着吉时封侯，不能迁延。”太后回复说：“我反复考虑这件事，希望能对国家和马氏两方都有好处，怎么能只让自己获取谦让的名声而让皇帝蒙受不施恩于外戚的嫌恨呢！从前窦太后想要封王皇后的哥哥，丞相条侯进言：‘高祖有约定，没有军功的人不能封侯。’现在马氏没有为国家立功，怎么能与阴氏、郭氏等中兴时期的皇后家族等同呢！我曾观察那些富贵之家，官职爵位重叠，好像一年之中两次结果的树木，它的根基一定会受损伤。况且人们愿意封侯的原因，只是希望上能用丰足的物品祭祀祖先，下足以求得温饱罢了。现在祭祀的物品由太官赐予，衣食则是御府的富余物品，这些难道还不够，却一定要拥有一个县的食邑吗！我已经深思熟虑，不要再有疑问。最孝顺的行为，就是让父母安心。现在多次出现灾异，粮食价格上涨几倍，我日夜忧虑惊恐，坐卧不得安宁，可是皇帝却想要先封赏外戚，违背慈母的勤勉之心！我平时刚强急躁，胸中有郁结之气，不可以不顺心。儿子尚未成年，要听从父母的教导，成年以后，再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我想到皇帝，是天下人的君主，我因为你还没有超过三年的服丧期，又事关我的家族，所以专断这件事。如果阴阳之气得以调和，边境平静无事，在此之后你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了。我则只管含着糖逗弄孙儿，不再干预政事了。”章帝这才作罢。

太后曾诏令三辅地区：“马氏族人及其亲属有请托郡县官府、干预扰乱官吏为政的，要依法处置和上报。”太夫人下葬时坟丘稍微高于标准，太后对此提出意见，她的哥哥卫尉马廖等人就立即削低坟丘。外戚中有行为谦恭正直的，太后总是能用温和的话语相送，赏赐财物和官位。如果有人犯了微小的错误，她就先显露出严肃的神色，然后加以谴责。那些车马服饰华美、不遵守法令制度的人，太后就将他们从家族名册中除去，遣返回乡。广平王、钜鹿王、乐成王，车马朴素无华，没有金银饰物，章帝向太后汇报，太后立即赏赐他们每人五百万钱。于是朝廷内外都服从太后的教导，统一使用朴素的服饰。外戚惊恐不安，超过了永平时期。太后设置织室，在濯龙园中养蚕，经常前往查看，以此为娱乐。她经常和章帝早晚在一起谈论国家大事，教授年幼的皇子读《论语》等经书，讲述平生的经历，终日和睦欢乐。

马廖担心这一美好的事业难以持久，上疏劝太后成就仁德之政说：“从前元帝裁撤服官，成帝穿洗过的衣服，哀帝取消乐府，然而奢侈的风气没有停息，最终导致衰落动乱的局面产生，就因为百姓只遵从朝廷的行为而不遵从朝廷的言论。革新政治改变风气，一定要从根本入手。古书说：‘吴王好剑客，百姓多创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长安有谚语说：‘城中好高结，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这些话就像是开玩笑，但是切近事实。此前朝廷颁布制度后没过多久，就有些推行不下去了，虽然有些官吏不奉行法令，但事实上是因为京城率先怠慢。当今陛下安于俭朴，是因为神圣的天性，如果真的能将其坚持到底，那么天下人都会称诵道德，美名将传遍天地，可以和神灵相通，何况是推行法令呢！”太后认为很有道理而采纳了这一建议。

当初，安夷县属吏强娶卑湳部羌人的妇女为妻，被她的丈夫杀死，安夷县长宗延追捕凶手，直至塞外。该部羌人害怕受到惩罚，就一并杀死宗延而与勒姐、吾良两部联合起兵作乱。于是烧当羌首领滇吾的儿子迷吾率领各部同时反叛，打败金城太守郝崇。朝廷下诏任命武威太守北地人傅育为护羌校尉，从安夷移驻临羌。迷吾又和封养部首领布桥等五万多人共同进犯陇西、汉阳。秋季八月，朝廷派代理车骑将军马防、长水校尉耿恭率领北军五校尉的军队以及各郡弓弩手三万人讨伐叛军。第五伦上疏说：“我认为皇亲国戚可以封侯使他们富贵，不应当委任职事。为什么呢？因为对他们用法令制裁就会伤害感情，凭亲情而徇私就会违反制度。听说马防现在将要率军西征，我认为太后恩德仁爱，皇上最为孝顺，如果突然产生微小的嫌隙，就难以维护亲情。”章帝没有采纳。

马防等人的军队到达冀县，布桥等人在临洮围攻南部都尉，马防进攻，打败敌军，斩首和俘虏四千多人，于是临洮解围。羌人部众全部归降，只有布桥等二万多人屯驻的望曲谷还没有被攻克。

十二月戊寅日，有异星出现在紫宫星附近。

章帝将窦勋的女儿选为贵人，使她受到宠幸。窦贵人的母亲，就是东海恭王的女儿沘阳公主。

第五伦上疏说：“光武皇帝承接王莽留下的残破局面，为政多采用严厉威猛的手段，后代沿袭这一政策，于是形成风气。各郡国所举荐的人，大多是只会应对公务的平庸官吏，很少宽厚博学的人才来满足朝廷的需求。陈留县令刘豫，冠军县令驷协，都凭借刻薄的作风，致力于严苛，让官民心怀怨恨，没有不痛恨他们的。可是现在的舆论都认为他们有能力，违背了天意，背离了经义。不仅应该治刘豫、驷协的罪，还应该谴责举荐他们的人。一定要致力于提拔任用仁爱贤能的人为政，不过几个人，就能使风气自动变好了。我曾经阅读史书，知道秦朝因为残酷暴虐而亡国，又亲眼看到王莽也因为法令苛刻而自毁，所以我恳切地上书，原因就在于此。我还听说诸王、公主、外戚，骄横奢侈超越等级，京城尚且这样，怎样做外地的榜样！所以说：‘自身不正，即使下令也没人执行。’以身作则就会有人追随，空谈说教就会招来非议。”章帝表示赞赏。第五伦虽然天性严厉刚正，但是经常痛恨平庸官吏的苛刻，他的政论总是以宽厚为原则。

三年（戊寅，公元78年）

春季正月己酉日，章帝在明堂祭祀祖宗，登上灵台，大赦天下。

马防进攻布桥，大破敌军，布桥率领部众一万多人投降。朝廷下诏征召马防返回，留下耿恭进攻各路尚未归顺的叛军，斩首和俘虏一千多人，勒姐、烧何等十三部的几万羌人，都前往耿恭处投降。耿恭曾因为上书奏事冒犯马防，监军谒者逢迎马防的意图，奏报耿恭不以军事为忧，耿恭获罪被召回，关进监狱，免去官职。

三月癸巳日，章帝立贵人窦氏为皇后。

当初，显宗在位时，治理虖沱河、石臼河，从都虑到羊肠仓一线，想要使其通漕运。太原官民深受徭役的困扰，连续几年不能完工，死去的人不计其数。章帝任命郎中邓训为谒者，主管这一工程。邓训考察测量，知道工程难以完成，就如实奏报。夏季四月己巳日，章帝下诏停止征发民力，改用驴车运粮，每年节省开支数以亿万计，得以保全性命的役夫有几千人。邓训，邓禹的儿子。

闰九月，西域代理司马班超率领疏勒、康居、于窴、拘弥等国军队一万人攻打姑墨国的石城，攻破城池，斩获七百人的首级。

冬季十二月丁酉日，朝廷任命马防为车骑将军。

武陵溇中蛮人反叛。

这一年，有关部门上奏请求送广平王刘羡、钜鹿王刘恭、乐成王刘党同回封国。章帝本性看重兄弟情谊，不忍和诸王分离，就把他们都留在京城。

四年（乙卯，公元79年）

春季二月庚寅日，太尉牟融去世。

夏季四月戊子日，章帝立皇子刘庆为太子。

己丑日，章帝改封钜鹿王刘恭为江陵王，汝南王刘畅为梁王，常山王刘昞为淮阳王。

辛卯日，章帝封皇子刘伉为千乘王，刘全为平春王。

有关部门援引旧制，请求封赏各位国舅。章帝因为天下丰收，四方太平，在癸卯日，终于封卫尉马廖为顺阳侯，车骑将军马防为颍阳侯，执金吾马光为许侯。太后听到消息说：“我年轻的时候，只仰慕古人名垂青史，心中不顾及生命。现在虽然已经年老，但是还告诫自己不要贪婪，所以日夜警惕，想要自我贬损，希望遵循这一原则，不辜负先帝。所以我劝导兄弟，共同遵守这一主张，想要在闭眼的那一天，不再留下遗憾。哪里想到我这老人的心愿不再被遵从呢！万年以后我将永怀遗恨了！”马廖等人共同辞让爵位，希望降为关内侯，章帝不批准。马廖等人不得已接受封爵而上书辞去官职，章帝批准了。五月丙辰日，马防、马廖、马光都以特进的身份回到府第。

甲戌日，朝廷任命司徒鲍昱为太尉，南阳太守桓虞为司徒。

六月癸丑日，皇太后马氏去世。章帝被太后抚养以后，只认马氏为外戚，所以贾贵人没有登上太后之位，贾氏家族也没有蒙受恩宠荣耀的人。到太后去世时，章帝只是加授贾贵人与诸侯王同级别的红色绶带，四马安车一辆，永巷宫女二百人，御府各色丝帛二万匹，大司农黄金一千斤，钱两千万而已。

秋季七月壬戌日，安葬明德皇后。

校书郎杨终建议：“宣帝广召儒生，在石渠阁讨论五经。现在天下太平，学者得以完成学业，可是解析章句的人，破坏了经书的重要义理。应该效仿石渠阁的往事，作为后世永久的法则。”章帝采纳了他的建议。冬季十一月壬戌日，章帝诏令太常：“将领、大夫、博士、郎官以及众儒生在白虎观集会，讨论五经义理的异同。”章帝派五官中郎将魏应秉承皇帝命令提问，侍中淳于恭负责奏报，由章帝亲临裁定，记录为《白虎议奏》。著名儒生丁鸿、楼望、成封、桓郁、班固、贾逵以及广平王刘羡都参与了这次会议。班固，班超的哥哥。

五年（庚辰，公元80年）

春季二月庚辰朔日，发生了日食。朝廷诏令举荐敢于直言进谏的人。

荆州、豫州各郡守军讨伐溇中蛮人，将敌人打败。

夏季五月辛亥日，章帝下诏说：“我希望见到正直的士人，谦恭地等待有不同言论的人才，率先到来的人，已经各自倾吐心中的愤懑，我大概了解各位的志向了。我想要将各位都安排在身边，咨询问题以便审察采纳。建武时期的诏书曾说：‘尧以任职的表现来考察大臣，不只是通过言论和文字。’现在地方官有很多职位空缺，各位可以去补充接任。”

戊辰日，太傅赵熹去世。

班超想要完全平定西域，上疏请求派兵说：“我私下里看到先帝想要开拓西域，所以向北攻打匈奴，向西出使各国，鄯善、于窴立即归顺。现在拘弥、莎车、疏勒、月氏、乌孙、康居也希望再次归附，想要联合力量，攻破龟兹，铺平通往汉朝的道路。如果能够攻下龟兹，那么西域地区没有归顺汉朝的国家就只剩下百分之一了。前朝谈论西域的人都说：‘夺取三十六国，相当于斩断匈奴的右臂。’现在西域各国，自太阳落山的地方以东，没有不向往归顺汉朝的，大小国家都欢欣快乐，前来进献贡品的络绎不绝，只有延耆、龟兹还没有归顺。我从前和部下三十六人奉命出使遥远的异域，饱受艰难困苦，自从孤守疏勒，到现在已经五年了，对胡人的情况，我十分了解，询问当地的大小国家，都说‘倚靠大汉’或‘依仗天朝’之类的话。从这一点可以证明，葱岭可以打通，龟兹可以讨伐。现在应该立龟兹入宫侍卫的王子白霸为新的国王，派步兵和骑兵几百人护送他，和西域各国的军队联合，几个月之间，就能打败龟兹。利用夷狄去攻打夷狄，这是计策中最高明的。我见到莎车、疏勒的土地肥沃广阔，牧草茂盛而牲畜成群，不像敦煌、鄯善一带，用兵可以不消耗中原物资就能使粮草自给自足。况且姑墨、温宿两国的国王，都由龟兹特别委任，他们和当地人既不是同一民族，又相互厌恶敌对，迫于形势一定会有人投降。如果这两国投降，那么龟兹就不攻自败了。请把我的奏章下交群臣商讨，作为决事的参考，如果非常值得实行，死又有什么遗憾呢！我特别蒙受神灵的保护，私下里希望不要倒下死去，亲眼看到西域平定，陛下举起祝福万年太平的酒杯，祭告祖庙，向祖庙献功，向天下人宣布这大喜之事。”

奏书呈上，章帝知道他能够成就这一功业，就召集群臣商议想要增派兵力。平陵人徐幹上疏，表示希望奋勇出征辅佐班超。章帝任命徐幹为代理司马，率领解除枷锁的囚徒和归顺朝廷的少数民族军队共一千人支援班超。

此前莎车认为汉朝不会出兵，就向龟兹投降，同时疏勒都尉番辰也反叛了。正逢徐幹赶到，班超就和他一同攻打番辰，大败叛军，斩获一千多人的首级。班超想要攻打龟兹，认为乌孙兵力强大，应该借助该国的力量，于是进言：“乌孙是个大国，有射手十万人，所以武帝把公主嫁给了乌孙王，到孝宣帝时最终收到成效。现在可以派使者去招抚慰问，让乌孙与我们联合。”章帝采纳了他的建议。

六年（辛巳，公元81年）

春季二月辛卯日，琅邪孝王刘京去世。

夏季六月丙辰日，太尉鲍昱去世。

辛未晦日，发生了日食。

秋季七月癸巳日，朝廷任命大司农邓彪为太尉。

武都太守廉范调任蜀郡太守。成都人民富有物产丰盛，城中房屋拥挤。以前有制度，禁止民众在夜间劳作来防止火灾。可是人们相互隐瞒，火灾连日不断。廉范于是撤销原来的禁令，只严格规定储水防火而已。百姓认为便利，就歌颂廉范说：“太守廉叔度，为何来得晚！夜里不禁火，劳作更平安。从前短衣不够用，现在裤子穿不完。”

章帝因为沛王等人将要入京朝见，派谒者赏赐貂皮衣和太官供应的食物、珍奇果品，又派大鸿胪窦固持符节到郊外迎接。章帝亲自巡视各封国在京城的官邸，预先准备帷帐和床榻，日常所需的钱帛、器物没有不齐备的。

七年（壬午，公元82年）

春季正月，沛王刘辅、济南王刘康、东平王刘苍、中山王刘焉、东海王刘政、琅邪王刘宇前来朝觐。朝廷诏令沛王、济南王、东平王、中山王上朝下拜时赞礼官不直呼其名，他们可以上殿后再下拜，章帝亲自还礼，以示给予他们的恩宠和荣耀，超过了前代。每次他们进宫，章帝都会派辇车去迎接，他们来到宫门才下车。章帝为此起身离席而改变神情，皇后亲自在内室下拜，四王都鞠躬辞谢而心中不安。三月，大鸿胪上奏请求送诸王返回封国，章帝特命东平王刘苍留在京城。

当初，明德太后为章帝选扶风人宋杨的两个女儿为贵人，大贵人生下太子刘庆。梁松的弟弟梁竦有两个女儿，也是贵人，小贵人生下皇子刘肇。窦皇后没有儿子，收养刘肇作为自己的儿子。宋贵人深受马太后的宠爱，太后去世以后，窦皇后很受章帝宠幸，和母亲沘阳公主阴谋陷害宋氏，在外让兄弟搜求宋氏族人的微小过失，在内派侍从监视宋氏姐妹的一举一动。宋贵人生病，想要一只活兔子，让家人去寻找，窦皇后趁机诬陷她要用巫术诅咒别人，因此太子搬出太子宫移居承禄观。夏季六月甲寅日，朝廷下诏说：“皇太子有精神失常的毛病，不能够担当尊奉宗庙的重任。为了正义不惜惩罚犯错的亲人，何况是贬降呢！现在废刘庆为清河王。皇子刘肇，由皇后所抚育，在怀抱中就承受教诲，现在立刘肇为皇太子。”于是将宋贵人姊妹驱逐到丙舍居住，派小黄门蔡伦审问。两位贵人都喝毒药自杀了，她们的父亲议郎宋杨被免职遣返原郡。当时刘庆虽然年幼，但是也懂得躲避嫌疑畏惧灾祸，口中不敢提到宋氏。章帝更是怜悯他，敕令皇后让刘庆的衣服和太子一样。太子刘肇也和刘庆十分友爱，他们入则同住一间屋子，出则同乘一辆车子。

己未日，朝廷改封广平王刘羡为西平王。

秋季八月，举行饮酎礼之后，有关部门再次上奏让东平王刘苍返归封国，章帝这才批准，亲手写诏书赐给刘苍说：“骨肉亲情是天性，实在不能凭借距离的远近来评定亲疏关系。然而我们多次见面，感情比从前更加深厚。想到大王在京师长久劳累，希望能够回国休养，我想要签署大鸿胪的奏书，却又不忍落笔，回头将其交给小黄门。心中留恋不舍，悲伤得说不出话来。”于是章帝亲自祭祀路神为刘苍送行，两人洒泪分别。章帝又赐给刘苍御用的衣服器物，有珍宝、车马，钱帛数以亿万计。

九月甲戌日，章帝亲临偃师，向东在卷县的渡口过黄河，抵达河内，下诏说：“我视察秋季的劳作，查看收获的情况，顺势进入河内郡境内，随行都是轻装骑兵，没有其他辎重车辆。地方不允许在皇帝所到之处筑路修桥，不允许派官吏远离城郭迎接，打听日常生活的消息，这样出入簇拥，会带来烦恼。一切行动追求简约，只担心自己不能吃糙米和用瓢饮水罢了。”己酉日，章帝亲临邺县。辛卯日，章帝返回宫中。

冬季十月癸丑日，章帝出行亲临长安，封萧何的后代子孙萧熊为酂侯。他进而亲临槐里、岐山，又亲临长平，入住池阳宫，向东来到高陵。十二月丁亥日，章帝返回宫中。

东平献王刘苍生病，章帝紧急派遣名医、小黄门前去诊治和侍奉，使者的车马络绎不绝。朝廷又设置驿马，在千里之间传达对刘苍的问候。

八年（癸未，公元83年）

春季正月壬辰日，东平王刘苍去世。章帝诏令东平国中傅：“封存上交大王自建武以来的奏章，我要集中阅览。”朝廷派大鸿胪持符节主办丧事，命令四姓小侯、各封国的王、公主都去参加葬礼。

夏季六月，北匈奴三木楼訾大人稽留斯等人率领三万多人到五原通好归降。

冬季十二月甲午日，章帝出行亲临陈留、梁国、淮阳、颍阳。戊申日，章帝返回宫中。

皇子刘肇被立为太子，梁氏私下相互庆贺，窦氏族人听说后感到厌恶。窦皇后想要使窦氏成为唯一的外戚，忌恨梁贵人姐妹，多次在章帝面前说她们的坏话，使章帝逐渐对她们疏远嫌弃。这一年，窦氏写了一封匿名信，诬陷梁竦图谋大逆。梁竦最终死在监狱里，家属被流放到九真，梁贵人姊妹因此忧愤而死。梁竦的供词牵连梁松的妻子舞阴公主，她也获罪被流放到新城。

顺阳侯马廖，谨慎朴实而能坚持自己的操守，却本性宽厚，不能管教约束马氏子弟，导致子弟都骄横奢侈，行为放荡。校书郎杨终写信给马廖，告诫他说：“您地位尊贵，受到世人瞩目。黄门郎年轻，血气方刚，没有窦长君的谦让精神，却结交轻浮狡猾、品行不端的宾客。对他们放纵而不教诲，眼看他们养成肆意放荡的作风，回首往事，真为马氏寒心！”马廖不能听从他的劝告。马防、马光兄弟聚敛了大量财产，大肆兴建宅第，房屋在街巷里连绵相接，食客经常有几百人。马防还饲养了很多马匹牲畜，对羌人、胡人征收赋税。章帝很不高兴，多次加以谴责和申敕，为了限制他们措施非常完备。从此马氏的权势稍有减损，宾客也逐渐离去。

马廖的儿子马豫担任步兵校尉，投递文书表达怨恨不满。于是有关部门一并奏报马防、马光兄弟奢侈超过了等级标准，扰乱了圣明的教化，建议将他们全部免职遣返回封国。马廖等人上路时，章帝下诏说：“舅舅一家都返回封国，四季祭祀陵庙时便没有助祭先后的人了，我感到很悲伤。命令许侯在乡间田庐反思，有关部门不要再上奏了，以此抚慰我们的甥舅之情。”马光比马防稍微谨慎一些，所以章帝特别把他留下，后来又恢复特进之位。马豫随马廖回到封国，被审讯拷打致死。后来章帝又下诏让马廖返回京城。

马氏族人获罪以后，窦氏地位更加显贵。皇后的哥哥窦宪担任侍中、虎贲中郎将，弟弟窦笃担任黄门侍郎，二人同在宫中侍卫，多次领受赏赐，喜好结交宾客。司空第五伦上疏说：“我见到虎贲中郎将窦宪，身为后宫的亲属，主管禁军，出入宫中，年富力强而志向美好，谦卑礼让而乐于行善，这实在是他喜好结交士人的原因。然而那些来往于皇亲国戚家中的，大多是有罪过而被禁止做官的人，尤其缺少安守贫穷的气节。士大夫中没有远大志向的人，相互推荐吹捧，大批涌向他的家门，这大概就是骄傲放纵产生的根源。三辅地区喜好议论的人还说：‘因为受皇亲国戚连累而被禁止做官，就应当再通过皇亲国戚来洗脱罪名，犹如醒酒还要依靠酒一样。’那些奸佞阴险、趋炎附势的人，实在不能亲近。我希望陛下、皇后严令窦宪等人闭门思过，不要随便和士大夫来往，防患于未萌，思虑于无形，让窦宪永保荣华富贵。君臣同乐，没有丝毫嫌隙，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窦宪仰仗后宫的声威和势力，从诸侯王、公主到阴氏、马氏等外戚，没有人不惧怕他。窦宪用低价强买沁水公主的庄园，公主因为受到逼迫感到害怕而不敢计较。后来章帝出行时经过庄园，指着询问窦宪，窦宪暗中吩咐随从不得如实回答。后来章帝发现真相，非常生气，召见窦宪严厉责备说：“想到此前经过你强行夺去的公主庄园时，为什么要采取甚于赵高指鹿为马的欺骗手段！长久想来真让人感到震惊恐惧。从前在永平年间，先帝经常命令阴党、阴博、邓叠三人相互监察，所以众皇亲国戚中没有人敢触犯法律。现在尊贵的公主都横遭掠夺，何况是弱小的平民呢！国家抛弃你，就像丢掉孤单的幼鸟、腐臭的死鼠罢了！”窦宪非常害怕，皇后也为此换上较低等级的衣服深刻谢罪，过了很久才使章帝息怒，让窦宪将庄园还给公主。章帝虽然没有将窦宪绳之以法，但是也不再委以重任。

臣司马光说：大臣的罪过，没有比欺骗君主更严重的，所以圣明的君主痛恨这种行为。孝章皇帝说窦宪的行为和指鹿为马没什么区别，做得已经很好了。然而他最终没有降罪于窦宪，那么奸臣怎么会受到惩罚呢！君主对待臣下，最担心不能明察其奸谋，如果已经察觉却又将其赦免，那么还不如不察觉更好。为什么这样说？大臣做坏事而君主不能察觉，奸臣心中还有些畏惧；君主已经察觉却又不能予以惩罚，奸臣就知道君主不值得畏惧，就会放纵大胆而无所顾忌了！所以明知是良臣而不能任用，察觉是奸臣而不能铲除，是君主应该深刻引以为戒的。

下邳人周纡担任洛阳县令，到任时刚下车，就率先询问当地大族宗主的姓名。属吏列举当地豪强的姓名向他报告。周纡厉声怒喝说：“本来问的马氏、窦氏等皇亲国戚，哪能理会这些卖菜的小贩呢！”于是属吏按照他的意图，争相以激烈的手段行事，皇亲国戚惊慌恐惧，京城风气为之一新。窦笃在夜里来到止奸亭，亭长霍延拔剑指向窦笃，大肆谩骂。窦笃上表奏报这件事，朝廷诏令司隶校尉、河南尹去见尚书问责，派手持兵器的士兵逮捕周纡，交付廷尉关在诏狱中。几天后，他就被赦免释放了。

章帝任命班超为将兵长史，任命徐幹为军司马，另派卫候李邑护送乌孙使者。李邑到达于窴，正赶上龟兹攻打疏勒，他因为害怕而不敢前进，于是上书陈述西域的功业不能成功，又大肆诋毁班超：“搂着爱妻，抱着爱子，在外享受安乐，没有思念中原之心。”班超听到这件事后叹息说：“我不是曾参却也遭遇三次诋毁，恐怕要受到朝廷的猜疑了！”于是他送走妻子。章帝知道班超忠诚，就严厉责备李邑说：“即使班超搂着爱妻，抱着爱子，但是思念家乡的将士还有一千多人，为什么都能和班超同心呢！”章帝命令李邑听从班超的指挥，下诏书说：“如果李邑在外能够胜任，就留下他随从办事。”班超立即派李邑率领乌孙送往宫中侍卫的王子返回京城。徐幹对班超说：“以前李邑亲口诋毁您，想要破坏西域的事业，现在为什么不根据诏书所说将他留下，改派别的官吏护送入侍的王子呢？”班超说：“这话是多么肤浅啊！正是因为李邑诋毁我，所以今天才派他回去。我问心无愧，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议论！为图一时之快而留下他，不是忠臣的做法。”

章帝任命侍中会稽人郑弘为大司农。从前交趾地区的七个郡运送贡品，都要经由东冶渡海运来，海上有风浪十分艰险，接连发生船只沉没和人员溺死的事故。郑弘奏请开辟零陵、桂阳的山路。从此抵达南夷的道路打通了，最终成为常走的路线。郑弘在任两年，节省了亿万经费。当时正逢全国性旱灾，边疆又有警报，人民粮食不够吃，可是国库充实。郑弘又奏请应该减免地方进献的贡物，减轻徭役开支来便利饥饿的民众。章帝采纳了他的建议。

元和元年（甲申，公元84年）

春季闰正月辛丑日，济阴悼王刘长去世。

夏季四月己卯日，朝廷分出东平国部分土地，封东平献王的儿子刘尚为任城王。

六月辛酉日，沛献王刘辅去世。

很多上书陈事的人说：“各郡国推举人才，大多不根据功劳大小，所以官吏日益松懈而政务逐渐荒疏，责任在州郡官府。”朝廷诏令朝中的公卿大臣议论这件事。大鸿胪韦彪上书议论说：“国家以选拔贤才为要务，贤才以孝顺为首要标准，所以要想得到忠臣就必须到孝子家中访求。人的才干和品行很少能够兼具，所以孟公绰能胜任晋国大夫赵氏、魏氏的家臣，却不能担任滕、薛两国的大夫。忠诚孝顺的人，处事的态度近于宽厚；严酷苛细的官吏，处事的态度近于刻薄。选拔人才应该首先考虑才智和品行，不能只依据功绩和资历。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二千石官吏的选用。如果二千石的官吏贤能，那么他所举荐的一定都是人才了。”韦彪又上疏说：“国家的机要职务，在于尚书，尚书的选用，怎么能不慎重！可是近来尚书多由郎官越级升任，虽然通晓法令条文，擅长应对，然而只是琐碎的小聪明，大多没有太大的才能。应该以当年啬夫敏捷应对文帝的事情为借鉴，深刻反思绛侯不善辞令却能建立大功的原因。”章帝全部采纳了他的建议。韦彪，韦贤的玄孙。

秋季七月丁未日，朝廷下诏说：“律令说：‘拷问犯人只能采取杖击、鞭打、罚站。’还有《令丙》，对刑杖的长短有规定。自从以往有大案发生以来，拷问多采用残酷的手段，诸如用铁制刑具束颈、凿去髌骨之类，真是惨痛无比。想到这类酷刑实在狠毒，令人恐惧而心惊。应该在秋冬两季审理案件，明确禁止使用酷刑。”

八月甲子日，太尉邓彪被罢免，朝廷任命大司农郑弘为太尉。

癸酉日，朝廷下诏更改年号。

丁酉日，章帝去南方巡视，下诏说：“沿途所经过的州县，不要预先储备物资。命令司空亲自率领仆役修架桥梁。有派使者迎接，打探日常生活情况的，就向二千石官吏问罪。”

九月辛丑日，章帝亲临章陵。十月己未日，章帝行进到江陵，在返回的途中亲临宛县。章帝召见前任临淮太守宛县人朱晖，任命他为尚书仆射。朱晖在临淮任上，有很好的政绩，人民歌颂他说：“刚强正直坚定不移，南阳朱晖，贪官污吏怕他权威，平民百姓怀其恩惠。”当时朱晖因犯法被免职，在家中闲居，所以章帝召见并任用他。十一月己丑日，章帝返回宫中。尚书张林进言：“朝廷经费不够用，应该专营煮盐，以及恢复武帝时的均输之法。”朱晖坚持认为不可行，说：“均输之法，使官员和商贩没有区别，煮盐的利益归于官府，那么下层民众就会因为贫困而产生怨恨，实在不是圣明君主所应该做的事情。”章帝因此生气地严厉斥责众尚书，朱晖等人都把自己关进监狱。三天以后，章帝下诏将他们释放，说：“我愿意听到反对的意见，老先生没有罪过，是诏书的斥责太过分了，各位为什么要自投监狱呢！”朱晖趁机自称病重，不肯再在奏议上署名。尚书令以下官员惊慌害怕，对朱晖说：“现在面临谴责，为什么称病，这样做祸患不小！”朱晖说：“我年近八十，承蒙皇恩，能够参与机密，应当以死相报。如果我心里知道事不可行，却顺从旨意随声附和，就违背了做大臣的道义！现在我耳不听眼不见，伏地等待受死。”于是他闭上嘴不再说话。众尚书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共同弹劾朱晖。章帝怒气已消，就搁置了这件事。又过了几天，章帝诏令值班的郎官探问朱晖，派御医前往诊治，派太官送去食物，朱晖这才起来拜谢。章帝又赏赐他十万钱，一百匹布，十套衣服。

鲁国人孔僖、涿郡人崔骃同在太学读书，他们相互讨论说：“孝武皇帝，初登天子之位时，信奉圣人之道，五六年间的政绩，号称胜过文、景二帝，后来放纵自己，抛弃了从前的善政。”邻屋的太学生梁郁上书检举，告发崔骃、孔僖诽谤先帝，讽刺当朝，这个案子被交付有关部门审理。崔骃到官吏那里接受审讯。孔僖上书为自己申辩说：“大凡提到诽谤的，是指事实上没有这件事而虚妄地加以诬陷。至于孝武皇帝，政绩的得失，都显示在汉朝史书上，明白如日月一样，我们只是直述史书记载的事实，并不是虚妄地诽谤。身为皇帝，不管做好事还是做坏事，天下人无不知晓，这些都是能够了解到的，所以不能借此惩罚别人。况且陛下即位以来，政治和教化没有过失而美德和恩泽有所增加，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实。我们偏要讽刺什么呢！如果我们所批评的是事实，那么本应该悔改，假如批评不当，也应该包容，又为什么要降罪呢！陛下不推求研究国家命运，深入考虑治国大计，只是注重个人忌讳来求得一时之快。我们被诛杀，死就死了，想到全天下的人，一定会转过目光改变看法，用这件事来窥测陛下的心思，从今以后，就算见到不对的事，却终究不会再说出来了。齐桓公曾亲自宣扬前任国君的罪恶来引导管仲发言，此后群臣得以尽心效力。现在陛下竟然想要为远在十世的武帝隐讳事实，难道不是与齐桓公相差太远了吗！我担心有关部门会突然定案，让我含恨蒙冤，不能为自己申辩，使后世议论历史的人擅自将陛下有所比喻，难道可以再要子孙为陛下掩饰这件事吗！我谨慎地来到宫门前伏地等候严厉的惩罚。”奏书呈上，章帝立即下诏停止追究，任命孔僖为兰台令史。

十二月壬子日，朝廷下诏：“此前因为妖言惑众罪而禁止三族做官的，一律解除禁令，只是不许到宫廷值宿警卫罢了。”

庐江人毛义、东平人郑均，都凭借美好的品行而被乡里所称道。南阳人张奉仰慕毛义的名声，前去拜访他，刚入座官府的公文就到了，任命毛义代理安阳县令。因为毛义手捧公文进入内室，喜形于色，张奉心中很看不起这种行为，就告辞离去。后来毛义的母亲去世了，朝廷召他做官都被拒绝。张奉于是叹息说：“对贤人本就不可以妄测。他当天的喜悦，是为了母亲而屈就。”郑均的哥哥在县里做官，接受了不少馈赠，郑均劝诫而他不听，于是郑均离家出走为人帮佣，过了一年多得到一些钱帛，带回家送给哥哥说：“财物用完可以再得，做官因为贪污获罪，一辈子就会被朝廷抛弃了。”哥哥被他的话所感动，最终成为清廉的官吏。郑均担任尚书，后来免官回乡。章帝下旨嘉奖毛义、郑均，各赏赐一千斛谷，每年八月，地方官员都要去问候他们，另外赏赐羊和酒。

武威太守孟云进言：“北匈奴再次请求和官民开展贸易。”朝廷下诏书批准。北匈奴大且渠伊莫訾王等人驱赶牛马一万多匹前来和汉朝交易，南匈奴单于派轻装骑兵从上郡出发劫掠他们，夺取大批牲畜后返回。

章帝又派假司马和恭等人率领士兵八百人到班超那里，班超于是征调疏勒、于窴的军队攻打莎车。莎车用财物引诱疏勒王忠，忠于是背叛汉朝，追随莎车，向西退守乌即城。班超于是改立当地府丞成大为疏勒王，征调全部没有反叛的疏勒士兵去攻打忠。他又派人游说康居王逮捕忠送回本国。乌即城最终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