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柔兆涒滩（公元36年），尽柔兆敦牂（公元46年），凡十一年。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

建武十二年（丙申，公元36年）

春季正月，吴汉在鱼涪津打败公孙述的将领魏党、公孙永，于是包围武阳。公孙述派女婿史兴救援，吴汉迎战，将其击败，顺势进入犍为境内，下辖各县都关闭城门坚守。朝廷诏令吴汉径直攻取广都，占据敌人的心腹地带。吴汉于是进军广都，攻占此地，又派轻装骑兵烧毁成都市桥。公孙述的将帅感到害怕，日夜逃离叛降。公孙述即使杀光他们的家人，也无法禁止。光武帝决心要让公孙述投降，又下诏告诉公孙述说：“不要因来歙、岑彭两个人遇刺的事让自己疑虑，现在及时投降，家族就能够保全。诏书亲笔书写，不可能每次都得到。”公孙述始终没有投降的意思。

秋季七月，冯骏攻下江州，俘虏田戎。

光武帝告诫吴汉说：“成都有十几万大军，不可以轻视。只能坚守广都，等待敌人来攻，不要和敌人争胜。如果敌人不敢来攻，你就转移营地逼迫他们，等到敌人精力衰竭，才可以攻击。”吴汉把握有利形势，于是亲自带领步骑兵二万人进逼成都，距离城池十几里处，隔江在北岸扎营，架设浮桥，派副将武威将军刘尚率领一万多人在江南驻扎，两处军营相隔二十多里。光武帝听说后非常震惊，责备吴汉说：“我近来对你千叮万嘱，为什么事到临头就乱来呢！已经轻敌深入，又和刘尚兵分两路扎营，假如发生紧急情况，就不能再相互顾及。贼寇假如出兵与你相接，用主力攻打刘尚，刘尚战败，你也就失败了。幸好还没有其他变故，赶快率军返回广都。”诏书还没有送达，到了九月，公孙述果然派大司徒谢丰、执金吾袁吉率领军队约十万人，分成二十几个营，攻打吴汉，另派其他将领率领一万多人截击刘尚，让他不能救援。吴汉和敌军大战一整天，军队战败，退回到营垒中，谢丰顺势将其包围。吴汉于是召集众将领激励他们说：“我和各位翻越险阻，转战千里，终于深入敌境，来到对方城下，可是现在和刘尚分别被困在两地，已经不能相互援救，大祸无法估量。我想要暗中率军到南岸和刘尚会师，共同抵抗敌人。如果能够同心协力，人人全力奋战，可以建立大功业。如果不这样做，战败就是必然结果。成败的关键，在此一举。”众将领都说：“遵命。”于是他犒劳士兵喂饱战马，关闭营门三天不出，竟然竖立很多旌旗，让烟火不断。夜里，吴汉率领军队口衔枚前去和刘尚会合。谢丰等人没有发觉。第二天，于是分兵拒守江北，谢丰自己率军进攻江南。吴汉投入全部兵力迎战，从早晨打到下午，终于大败敌军，将谢丰、袁吉斩首。于是吴汉率军回到广都，留下刘尚抗拒公孙述，把情况全部上报，深深地谴责自己。光武帝回复说：“你回到广都，十分得当，公孙述一定不敢绕过刘尚去攻打你。假如他先攻打刘尚，你就从广都五十里外出动所有步骑兵去救援，这正是敌军危险困顿的时候，一定会打败他们。”从此吴汉和公孙述在广都和成都之间交战，八战八捷，大军最终进入成都外城驻扎。

臧宫夺取绵竹，又攻破涪城，将公孙恢斩首。他又攻克繁县、郫县，和吴汉在成都会师。

李通想要回避权势，请求辞官，过了两年，光武帝才同意他交出大司空的印信绶带，让他以特进的身份参加朝会。后来有关部门上奏请求封赐皇子爵位，光武帝感念李通首先拥戴自己定下重要的谋划，当天，朝廷封李通的幼子李雄为召陵侯。

公孙述困窘急迫，对延岑说：“事情应当怎么办？”延岑说：“男子汉应当死里逃生，怎么能坐等陷入穷途呢！财物容易聚敛，不应该吝惜。”公孙述于是散尽财物，招募敢死队五千多人分配给延岑。延岑在市桥虚设旗帜，击鼓向汉军挑战，同时暗中派奇兵绕到吴汉军队的后面打败了吴汉。吴汉坠马落水，抓住马尾向上爬才得以脱险。吴汉的军队只剩下七天口粮，暗中准备战船，想要逃走。蜀郡太守南阳人张堪听说以后，驰马前去见吴汉，陈述公孙述注定失败、不应该撤兵的计策。吴汉采纳了他的建议，于是故意暴露弱点向敌人挑战。

冬季十一月，臧宫驻扎在咸阳门。戊寅日，公孙述亲自率领几万人攻打吴汉，派延岑抗拒臧宫。双方大战，延岑三战三捷，从早晨打到中午，官兵不能吃饭，都很疲劳。吴汉为此派护军高午、唐邯率领精锐士兵几万人进攻公孙述，公孙述的军队大乱。高午直奔阵前刺击公孙述，刺穿对方胸膛使其坠马，身边的侍卫把他用车载入城中。公孙述把军队交给延岑，当天夜里，死去了。第二天早晨，延岑献城投降。辛巳日，吴汉杀光公孙述的妻子儿女，诛灭公孙氏家族，并将延岑灭族，然后纵兵大肆劫掠，焚烧公孙述的宫室。光武帝听说后大怒，为此谴责吴汉。他又责备刘尚说：“成都城投降已经三天，官民都服从归顺，连同孩子、老妇，人口数以万计，一旦纵兵放火，听到的人都会酸鼻落泪。你是宗室子弟，又当过官吏，怎么忍心做出这种事！仰视苍天，俯视大地，纵观秦西巴放生小鹿、乐羊喝掉以自己儿子做成的肉羹，这两个人哪个仁爱？真是失掉了斩杀敌将和安抚百姓的道义！”

当初，公孙述征召广汉人李业担任博士，李业声称有病坚决不应征。公孙述为不能把李业召来而感到羞耻，派大鸿胪尹融带着诏书胁迫李业：“如果应征就能得到公侯的地位，如果不应征就赐予毒酒。”尹融以旨意开导说：“现在天下分崩离析，哪个懂得是和非，却用自己微小的身躯去试探不可测的深渊呢？朝廷仰慕您的名望和品德，为您预留官位，到现在已七年了，四季进贡的山珍美味，不忘记送给您。您应该对上奉念知己，对下顾及子孙，性命和名誉都可以保全，不也是很好吗？”李业于是感叹说：“古人不进入垂危的国家，不住在动荡的国家，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君子遇到危难敢于献出生命，为什么用高官厚禄来引诱呢！”尹融说：“应该叫家人来商量。”李业说：“大丈夫决心断绝仕途已经很久了，怎么要和妻子儿女商量？”于是他喝下毒酒而死。公孙述耻于背上杀死贤才的恶名，派使者吊丧祭祀，赠送一百匹绢帛资助办理丧事。李业的儿子李翚逃跑，推辞不接受。公孙述又聘请巴郡人谯玄，谯玄不接受任命。公孙述又派使者用毒药相威胁，太守亲自来到谯玄家，劝他动身。谯玄说：“坚持志向保全气节，死又有什么遗憾！”于是他也接过毒药。谯玄的儿子谯瑛痛哭向太守叩头，自愿捐献家产一千万钱来赎父亲的死罪。太守为此向上请示，公孙述准许了。公孙述又征召蜀郡人王皓、王嘉，担心他们不来，先囚禁他们的妻子儿女。使者对王嘉说：“赶快整理行装，妻子儿女就能保全。”王嘉回答说：“狗和马还认识主人，何况人呢！”王皓率先自刎而死，把头交给使者。公孙述大怒，于是诛灭王皓的家属。王嘉听说后感叹说：“我走在后面了！”于是面对使者伏在剑上自杀。犍为人费贻不愿做公孙述的官，用漆涂在身上而生癞疮，假装疯狂来逃避做官。同郡人任永、冯信都假托患青光眼而拒绝征召。光武帝平定蜀地后，下诏追赠常少为太常，追赠张隆为光禄勋。谯玄已经去世，用中牢祭祀，敕令当地官府归还他家用来赎死的钱，同时表彰李业的邻里。征召费贻、任永、冯信，正逢任永、冯信病逝，只有费贻官至合浦太守。光武帝因为公孙述的将领程乌、李育有才干，都予以提拔任用。于是蜀地官民都感到喜悦，没有不诚心归附的。

当初，王莽任命广汉人文齐为益州太守。文齐劝导农耕治理军队，降伏收容各部蛮夷，郡内非常和睦。公孙述统治时，文齐占据险要地带加强防御，公孙述拘禁他的妻子儿女，向他承诺封侯，文齐不肯投降。后来他听说光武帝即位，派人走小路为自己呈上奏章。蜀地平定后，朝廷征召文齐担任镇远将军，封成义侯。

十二月辛卯日，扬武将军马成代理大司空。

这一年，参狼羌部落和其他羌部落侵犯武都，陇西太守马援打败敌军，一万多人投降，于是陇右地区平安无事。马援以展示恩德信誉为要务，宽容对待下级，任用官吏人尽其责，自己只是总揽大局，而宾客故旧每天都挤满大门。各部门有时向他报告外面的公事，马援就说：“这是丞、掾的职责，哪里值得麻烦我！可怜一下我这老头子，让我可以游乐。如果豪强大族侵犯小民，或者狡猾的官吏不遵守法令，这就是太守的职责了。”邻县曾有人报仇，官民震惊地传言羌人反叛，百姓跑到城内。狄道县长登门拜访，请求关闭城门调发军队。马援当时正在和宾客喝酒，大笑说：“羌人怎么敢再来侵犯我郡？告诉狄道县长，返回县里守在官舍，实在太害怕，可以伏在床下。”后来情况逐渐稳定，全郡人都佩服马援。

朝廷下诏：“边疆官吏如果没有力量出战就采取守势，追击敌人要估量敌人的情况，不要拘泥于逗留法。”

山桑节侯王常、牟平烈侯耿况、东光成侯耿纯都去世了。耿况病重时，光武帝多次亲临探视，又任命耿弇的弟弟耿广、耿举同时担任中郎将。耿弇兄弟六人，都身佩青紫色印信绶带，却能做到探视病情服侍用药，世人以此为荣耀。

卢芳和匈奴、乌桓的军队联合，多次侵犯边境。光武帝派骠骑大将军杜茂等人率军镇守北方边境，修整飞狐道，修筑堡垒，修建烽火台，共与匈奴、乌桓交战大小几十上百次，始终不能取胜。

光武帝诏令窦融和五郡太守入京朝觐。窦融等人接到诏令后动身，属吏和宾客跟随前往，车队有一千多辆，马牛羊遍布原野。抵达以后，窦融来到城门，奉上印信绶带。光武帝诏令使者发还侯爵印信绶带，予以接见，赏赐和恩宠，轰动京师。不久朝廷就任命窦融为冀州牧，又任命梁统为太中大夫，姑臧县令孔奋为武都郡丞。姑臧在河西最为富饶，天下还没有平定，士人大多不修持操守，在县里做官的未满几个月，就积累起大量财富。孔奋在任四年，努力践行清正廉洁之道，被众人所讥笑，认为他身在油脂之中却不能滋润自己。到他随窦融入京朝觐时，各郡守、县令的钱财货物装满好几车，遍布山川湖泽。只有孔奋没有财产，只乘坐一辆车上路。光武帝因此而奖赏他。

光武帝任命睢阳县令任延为武威太守。光武帝亲自接见，告诫他说：“好好事奉长官，不要丢掉名誉。”任延回答说：“我听说忠诚的臣子与别人不和睦，与别人和睦的臣子不忠诚。履行正道一心为公，是臣子的节操。如果下级对上级随声附和，不是陛下的福分。陛下说要好好事奉长官，我不敢遵守诏令。”光武帝叹息说：“你说得对。”

十三年（丁酉，公元37年）

春季正月庚申日，大司徒侯霸去世。

戊子日，光武帝下诏说：“各郡国进贡山珍海味，命令太官不要再接受。远方进献的用于宗庙祭祀的食物，就依照旧例。”当时外国有进献良马的，一天可以行走千里。又有人进献宝剑，价值相当于百金。光武帝下诏把宝剑赏赐给骑兵，将良马用于驾鼓车。光武帝向来不喜欢听音乐，手中不持珍珠宝玉。曾有一次外出狩猎，光武帝车驾在夜里返回，上东门候汝南人郅恽闭门不开。光武帝命令随从在门缝间和郅恽见面，郅恽说：“灯火太远。”最终没有接受诏命。光武帝于是返回，从东中门进城。第二天，郅恽上书进谏说：“从前周文王不敢沉溺于游猎，用正道对待天下万民。可是陛下远赴山林打猎，夜以继日，这对社稷和宗庙有什么好处呢！”奏章呈上后，光武帝赏赐郅恽一百匹布，将东中门候贬降为参封县尉。

二月，光武帝派捕虏将军马武屯驻虖沱河来防备匈奴。

卢芳进攻云中，久攻不下。卢芳的将领随昱留守九原，想要胁迫卢芳投降汉朝。卢芳得知后，和十几名骑兵逃入匈奴，他的部众都归属随昱，随昱于是来到京师投降。朝廷下诏任命随昱为五原太守，封为镌胡侯。

朱祜上奏：“古时候臣子受封，不加王爵。”丙辰日，光武帝诏令长沙王刘兴、真定王刘得、河间王刘邵、中山王刘茂都降爵为侯。丁巳日，改封赵王刘良为赵公，太原王刘章为齐公，鲁王刘兴为鲁公。这个时候，宗室和封国被撤销而由后世继承爵位的共有一百三十七人。富平侯张纯，是张安世的四世孙，经历过王莽时代，由于敦厚谨慎守法而保全了此前的封爵。建武初年，张纯率先来归附，依旧为侯。于是有关部门上奏：“列侯中非刘姓宗室的不应恢复封国。”光武帝说：“张纯充当宿卫已经十几年了，不要废除。”改封他为武始侯，以半个富平县为食邑。

庚午日，光武帝封绍嘉公孔安为宋公，封承休公姬常为卫公。

三月辛未日，光武帝任命沛郡太守韩歆为大司徒。

丙子日，代理大司空马成再次担任扬武将军。

吴汉从蜀地整军返回，来到宛县，光武帝下诏准许他回家上坟，赏赐粮食二万斛。夏季四月，吴汉回到京师。于是光武帝举行盛大宴会犒赏将士，有功之臣增加食邑改封爵位的共有三百六十五人。外戚、恩泽受封的有四十五人。封邓禹为高密侯，食邑四个县；封李通为固始侯，贾复为胶东侯，食邑各六个县；其他人封邑各有等差。已经死去的功臣就加封他们的子孙，或改封他们的宗族旁支。

光武帝在军中时间很长，厌倦战事，并且知道天下人疲惫贫困，希望得到休息，自从陇、蜀平定之后，没有危急情况，就不曾谈论过军事。皇太子曾询问打仗的事，光武帝说：“从前卫灵公询问战阵的事，孔子不予回答。这不是你应该问的。”邓禹、贾复知道光武帝要放下武器，修持文教，不希望功臣在京师手握重兵，于是交出军权，潜心研究儒家经典。光武帝也为功臣考虑，想要保全他们的爵位和封地，不让他们在任职期间犯错误，于是撤销左、右将军的官职。耿弇等人也交出大将军、将军的印信绶带，都以列侯的身份返回自己的宅第，加授特进的头衔，定期参加朝会。

邓禹平日里的操行就淳美无缺，有十三个儿子，让他们各自研习一种儒家经典，严格治家，教育子孙，都能作为后世效法的榜样。日常费用来自封地的赋税，不从事其他产业谋利。

贾复为人刚强坚毅而端方正直，多有高远宏大的志节。他回到自己的宅第以后，关起大门来修养威严持重的气度。朱祜等人举荐贾复做宰相，光武帝责成三公整顿官吏制度，所以功臣一并不予任用。这个时候，列侯中只有高密侯邓禹、固始侯李通、胶东侯贾复三人和三公九卿参与商议国家大事，恩宠特别优厚。光武帝虽然控制功臣，但是对他们往往能大度包容，原谅他们的小过失。远方进贡珍味美食，一定先赏赐所有诸侯，而太官却没有剩余。所以都能保全他们的爵位和俸禄，没有被诛杀和贬谪的。

益州送来公孙述的盲乐师、用于祭祀的乐器、有用五采鸟羽装饰车盖的车子、天子车驾，至此帝王用于重大仪式的器物才开始完备。当时战事已经平息，天下没有那么多事情，公文的往来和差役的调遣，力求从简从少，只有从前的十分之一。

甲寅日，朝廷任命冀州牧窦融为大司空。窦融由于自己不是旧臣，一旦进入朝中做官，职位在功臣之上，每次朝会进宫拜见，容貌和语气，都谦卑到极致，光武帝为此更加亲近厚待他。窦融小心谨慎，内心长久不安，多次请求辞去职爵，他上疏说：“我有儿子，每天早晚以儒家经典教导他，不让他观看天文，翻阅谶书，确实只想让他敬畏职事，恭顺地持守正道，不希望他有太大的才能，何况竟要把相邻多座城池的广大土地传给他，让他享有已故诸侯王的爵位和封地呢！”因此他又请求在空闲时进见光武帝，没有被准许。后来有一次退朝，窦融在坐席后面徘徊，光武帝知道他想要辞让官职，就派身边的人传旨催他离开。几天以后，光武帝见到窦融，对他说：“那天我知道你想要辞让官职，返回故土，所以让人告诉你天热暂且自寻方便。今天相见，应该谈论别的事情，不要再说辞官了。”窦融不敢再提这件事。

五月，匈奴进犯河东。

十四年（戊戌，公元38年）

夏季，邛谷王任贵派使者呈上三年的治理计划，随即被任命为越嶲太守。

秋季，会稽瘟疫流行。

莎车王贤、鄯善王安都派使者前来进贡。西域各国被匈奴的大量征敛所困扰，都希望归属汉朝，重新设置都护。光武帝因为中原刚刚平定，不准许。

太中大夫梁统上疏说：“我私底下看到元帝初元五年，死罪减刑的有三十四件；哀帝建平元年，死罪减刑的有八十一件，其中四十二件是亲手杀人，减死一等。从此以后，明确作为惯例，因此人们轻率犯法，官吏轻视杀人。我听说做君主的道义，是以仁义为主。仁就是关爱别人，义就是坚持原则。关爱别人就要以铲除暴虐为要务，坚持原则就要以消灭祸乱为核心。设置刑罚在于适中，不能惩治过轻。高帝领受天命，制订法令，都十分适宜。文帝只废除了肉刑、连坐之法，其余都遵循旧制。到哀帝、平帝继位，在位时间短，处理案件较少。丞相王嘉轻率地牵强附会，删减先帝创立的法令法规，几年之间有一百多件事，有的不合道理，有的不得人心。我仅把其中对国家政体为害最严重的，附在左边陈奏，希望陛下命令有关部门，仔细选择好的律条，制订一部不轻易改变的法典。”光武帝把梁统的奏章交给公卿讨论。光禄勋杜林上奏说：“大汉朝刚建立时，废除严苛的政令，四海之内欢欣鼓舞。等到后来，法令日渐繁多。果品菜蔬的馈赠，都集中起来成为赃物，小事不妨害大义，也要判处死刑。以至于发展到法律不能禁，政令不能制止，上下相互隐瞒，弊病更加严重。我认为应沿袭原有法令，不该重新修改。”梁统又上奏说：“我所奏请的，不是说要推行严刑酷法。经书上说：‘治理百姓，刑法要适中。’适中的意思，是不轻不重。从高祖到孝宣皇帝，天下升平，到初元、建平年间盗贼就日渐增多了，都是因为刑罚不适中，愚昧的人轻视犯法所造成的。由此看来，减轻刑罚的做法，反而酿成大祸。对奸诈的人施以恩惠，就是伤害善良的人。”这件事情被搁置，没有得到答复。

十五年（己亥，公元39年）

春季正月辛丑日，大司徒韩歆被免职。韩歆喜欢直率地说话，毫不隐讳，光武帝往往不能容忍。韩歆在光武帝面前说明饥馑的荒年将要到来，说话时无所顾忌，言辞异常激烈，所以获罪被免职而回到故里。光武帝还是不能消气，又派使者宣读诏书责备他。韩歆和儿子韩婴都自杀了。韩歆向来享有美名，无罪被逼死，人们多有不服。光武帝于是追赠钱粮，用完备的礼仪安葬他。

臣司马光说：从前商高宗对傅说说：“如果药物不能使人感到眩晕，疾病就不能痊愈。”激烈直率的话，对臣子不利，却是国家的福分。因此君王日夜寻求这样的话，只怕不能听到。可惜啊！在光武帝时代韩歆竟因直言进谏而死，难道不是仁义圣明事业的牵累吗！

丁未日，有异星出现在昴宿旁。

朝廷任命汝南太守欧阳歙为大司徒。

匈奴的侵扰劫掠日益严重，州郡无力禁止。二月，朝廷派吴汉率领马成、马武等人北上攻打匈奴，迁徙雁门、代郡、上谷的官民六万多人安置到居庸关、常山关以东，来躲避胡人的侵扰。匈奴左部于是又转移到边塞以内居住，朝廷为此感到担忧，在边塞增派兵力，每部多达几千人。

夏季四月丁巳日，光武帝封皇子刘辅为右翊公，刘英为楚公，刘阳为东海公，刘康为济南公，刘苍为东平公，刘延为淮阳公，刘荆为山阳公，刘衡为临淮公，刘焉为左翊公，刘京为琅邪公。癸丑日，光武帝追谥哥哥刘 为齐武公，哥哥刘仲为鲁哀公。光武帝感念刘 功业没有建立，抚育他的两个儿子刘章、刘兴，非常喜爱。因为他们年轻而地位尊贵，想让他们亲身参与政务，派刘章暂时代理平阴县令，刘兴暂时代理缑氏县令。后来刘章升任梁郡太守，刘兴升任弘农太守。

光武帝因为全国耕地面积的申报多不据实，并且百姓的户口、年龄都有变化，于是诏令州郡检查核实。当时刺史、太守大多投机取巧，他们以丈量土地为名，将农民聚集到田里，连带房屋、村落一并丈量，民众挡在路上啼哭呼喊。有的官吏优待豪族，侵夺弱小。

当时各郡分别派使者奏事，光武帝翻阅陈留官吏简牍上写的字，看到上面写道：“颍川、弘农可以问，河南、南阳不可问。”光武帝责问官吏来源和意向，官吏不肯说，谎称“是在长寿街上得到的”，光武帝很生气。当时东海公刘阳十二岁，在帷帐后面说：“官吏接受郡守下的指令，将要和其他郡丈量土地的情况相比罢了。”光武帝说：“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说河南、南阳不可问？”刘阳回答说：“河南是京都，有很多近臣；南阳是皇上的故乡，有很多近亲。他们的田地住宅都超过了规定，不能当作标准。”光武帝命令虎贲将责问陈留官吏，官吏才据实坦白，正像东海公所回答的一样。光武帝从此更加喜爱刘阳。

朝廷派谒者调查被控贪赃枉法的二千石官员。冬季十一月甲戌日，大司徒欧阳歙因此前担任汝南太守期间丈量土地数据不属实、获赃款一千多万而获罪，被关进监狱。欧阳歙家族世代传授《尚书》，连续八代有人担任博士，学生门徒守在宫门外替他求情的有一千多人，甚至有人把自己的头发剃掉为他赎罪。平原人礼震十七岁，请求替欧阳歙去死。光武帝终究没有赦免，欧阳歙死在监狱里。

十二月庚午日，朝廷任命关内侯戴涉为大司徒。

卢芳从匈奴重新返回塞内住在高柳。

这一年，骠骑大将军杜茂因指使军吏杀人而获罪，被免职。朝廷任命扬武将军马成接替杜茂的职务，修缮要塞，每隔十里有一个岗哨，来防备匈奴的进犯。朝廷派骑都尉张堪率领杜茂的部队，在高柳击败匈奴。朝廷任命张堪为渔阳太守。张堪任职八年，匈奴不敢进犯边塞，他劝勉百姓农耕，让他们生活富足。百姓歌颂他说：“桑无附枝，麦秀两岐。张君为政，乐不可支。”

安平侯盖延去世。

交趾麊泠县雒将的女儿徵侧，十分凶悍勇猛，交趾太守苏定依法约束，徵侧心怀愤恨。

十六年（庚子，公元40年）

春季二月，徵侧和她的妹妹徵贰反叛，九真、日南，合浦的蛮夷都起兵响应，一共攻占六十五座城，自立为王，建都麊泠。交趾刺史和各郡太守只能自守。

三月辛丑晦日，发生了日食。

秋季九月，河南尹张伋和各郡太守十多人都因丈量土地数据不属实而获罪，被关进监狱而死。后来光武帝语气和缓地对虎贲中郎将马援说：“我非常后悔此前杀死太多郡守和相。”马援回答说：“他们因为犯罪而死，为什么认为太多呢！只是已死的人，不能复生了。”光武帝大笑。

各郡县、封国的盗贼蜂拥并起，郡县追击征讨，军队到时盗贼就解散，军队离开后又重新聚集，青、徐、幽、冀四个州尤其严重。冬季十月，朝廷派使者到各郡县、封国，听凭盗贼自相检举揭发，五个人共同斩杀一个人，就免除这五个人的罪。官吏即使迟疑逃避或故意放纵盗贼，也都不予追究，准许以擒贼讨逆立功。地方长官因辖区内有盗贼而不拘捕，或因胆怯懦弱抛弃城池擅离职守的，都不予处罚，只根据捕获盗贼的多少来考核政绩，只对窝藏盗贼的人才判罪。于是官吏竞相抓捕，盗贼一并解散，把他们的首领迁徙到其他郡，授予田地供给粮食，让他们安心生产。自此牛马放到野外不用牵回，城门不用关闭。

卢芳和闵堪派使者请求投降，光武帝封卢芳为代王，任命闵堪为代相，赏赐绸缎二万匹，顺便派他亲和匈奴。卢芳上疏谢恩，陈说自己思慕朝廷。光武帝下诏回复要求卢芳明年正月入京朝见。

当初，匈奴听说汉朝悬赏捉拿卢芳，因为贪图得到财物，所以送回卢芳让他投降。后来卢芳以自己主动归顺为功劳，不说是匈奴所派遣的，单于也耻于提到他的计谋，所以汉朝没有进行赏赐。因此单于非常愤恨，入塞侵扰尤其严重。

马援上奏，应该按照原来的币制铸造五铢钱。光武帝同意了。天下因为这一措施而得到便利。

卢芳入京朝见，南下到达昌平时，有诏书命令他停止进京，改为明年朝见。

十七年（辛丑，公元41年）

春季正月，赵孝公刘良去世。当初，怀县大族李子春的两个孙子杀人，怀县令赵憙深入调查惩治凶犯，两个孙子自杀，李子春被捕入狱。京师的皇亲国戚有几十人替李子春说情，赵憙始终不答应。到刘良生病时，光武帝亲临探望，问他有什么话要说。刘良说：“我向来和李子春交往深厚，现在他犯罪，怀县令赵憙想要杀他，我希望饶他一命。”光武帝说：“官吏遵照法律做事，不能破坏法律。请另外说其他的愿望。”刘良不再说话。他去世后，光武帝追思叔父，才赦免释放了李子春。朝廷又提拔赵憙为平原太守。

二月乙未晦日，发生了日食。

夏季四月乙卯日，光武帝亲临章陵。五月乙卯日，他返回宫中。

六月癸巳日，临淮怀公刘衡去世。

以妖言惑众的贼人李广攻陷皖城，朝廷派虎贲中郎将马援、骠骑将军段志征讨。秋季九月，大军攻破皖城，将李广斩首。

郭皇后失宠，常怀有怨恨，光武帝对她很生气。冬季十月辛巳日，光武帝废黜皇后郭氏，立贵人阴氏为皇后。诏书上说：“这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不是国家的福气，不准祝福庆贺。”郅恽对光武帝说：“我听说夫妻的感情，父亲都不能控制儿子，何况臣子又怎能控制君王呢！因此我不敢说什么。尽管如此，还是希望陛下考虑是否可行，只是不要让天下人议论朝政罢了。”光武帝说：“郅恽善于用自己宽容的心去揣度君主，知道我一定会恰当处理，不会轻视天下人的反应。”光武帝封郭皇后的儿子右翊公刘辅为中山王，把常山郡并入中山国，以郭皇后为中山太后。其他九个国公都晋爵为王。

甲申日，光武帝亲临章陵，修葺墓园寝庙，在旧宅祭祀，巡视田地农舍，摆酒设宴演奏音乐，进行赏赐。当时宗室的女性长辈由于喝酒畅快在一起说：“文叔小时候谨慎守信，和人交往不懂得殷勤酬应，只是坦率温和待人罢了，今天竟能这样！”光武帝听说以后，大笑说：“我治理天下，也要推行柔和之道。”十二月，光武帝从章陵回到京师。

这一年，莎车王贤又派使者进贡，请求设置都护。光武帝赏赐给贤西域都护印信绶带和车辆、旗帜、黄金、锦绣。敦煌太守裴遵上书说：“夷狄不能授予大权，而且会使各国感到失望。”光武帝于是下诏书收回都护印信绶带，改赐汉大将军印信绶带。莎车使者不愿交换，裴遵强行夺回。贤从此开始怨恨，却仍然诈称是大都护，移送文书到西域各国，各国都归附于他。

匈奴、鲜卑、赤山乌桓多次联合攻入边塞，杀害劫掠官吏和百姓。朝廷下诏任命襄贲县令祭肜为辽东太守。祭肜勇猛有力，敌人每次侵犯边境，他总是身先士卒，多次击退来犯者。祭肜，祭遵的堂弟。

徵侧等人连续多年侵扰作乱，朝廷诏令长沙、合浦、交趾等郡准备车辆船只，修筑道路和桥梁，打通阻塞的河道，储备粮食，任命马援为伏波将军，以扶乐侯刘隆担任他的副手，南下征讨交趾。

十八年（壬寅，公元42年）

二月，蜀郡守将史歆反叛，攻打太守张穆，张穆翻越城墙逃跑。宕渠人杨伟等人起兵来响应史歆。光武帝派吴汉等人率领一万多人征讨叛军。

甲寅日，光武帝亲临长安。三月，到达蒲坂，祭祀后土。

马援沿着大海行进，沿着山势开道一千多里，到达浪泊，和徵侧等人交战，大败敌军，追到禁谿，反贼最终逃散。

夏季四月甲戌日，光武帝返回宫中。

戊申日，光武帝亲临河内。戊子日，返回宫中。

五月，发生旱灾。

卢芳从昌平返回，内心猜疑恐惧，于是再次反叛，和闵堪接连几个月相互进击。匈奴派几百名骑兵迎接卢芳出边塞。卢芳留在匈奴十几年后，患病而死。

吴汉调发广汉、巴、蜀三郡的士兵，包围成都一百多天。秋季七月，攻占成都，将史歆等人斩首。吴汉于是乘坐木筏沿着长江顺流而下抵达巴郡，杨伟等人惊恐瓦解。吴汉诛杀了叛军首领，把他们的党羽几百家迁徙到南郡、长沙后返回。

冬季十月庚辰日，光武帝亲临宜城。返回时，在章陵祭祀。十二月，回到宫中。

这一年，朝廷撤销州牧一职，设置刺史。

五官中郎将张纯和太仆朱浮上奏建议：“礼仪规定，作为别人的儿子，就要尊奉大宗，贬降自己双亲的地位。应当撤除现有的四座父祖宗庙，用四位先帝的宗庙代替。”大司徒戴涉等人上奏：“请建立元帝、成帝、哀帝、平帝四座宗庙。”光武帝认为按照宗族的辈分次序，他应当继承元帝之后。

十九年（癸卯，公元43年）

春季正月庚子日，朝廷追尊宣帝为中宗。开始在太庙祭祀昭帝、元帝，在长安祭祀成帝、哀帝、平帝，在章陵祭祀舂陵节侯及以下的先人。长安、章陵两地，都由当地太守、县令和县长陪从祭祀。

马援将徵侧、徵贰斩首。

以妖言惑众的贼寇单臣、傅镇等人聚众进入原武城，自称将军。朝廷诏令太中大夫臧宫率兵包围原武城，多次攻城不能取胜，士兵有所伤亡。光武帝召集公卿、诸侯王询问方略，众人都说：“应该提高悬赏价格。”只有东海王刘阳说：“这群人被妖言惑众的巫师所胁迫，一定不能长久，其中一定有后悔想逃跑的人，只是外面围攻得太急，不能逃走罢了。应该稍微宽缓一些，让他们能够逃走。一旦有人逃走，那么一个亭长就能够将其擒获了。”光武帝认为有道理，就敕令臧宫撤除包围暂缓攻打贼兵，于是众贼兵四散奔逃。夏季四月，大军攻克原武城，将单臣、傅镇等人斩首。

马援进军攻打徵侧余党都阳等人，来到居风，将敌人降服，峤南全部平定。马援向越人申明原有的制度来约束他们，从此以后骆越人一直奉行马援的旧令。

闰四月戊申日，赵、齐、鲁三公都晋爵为王。

郭皇后被废，太子刘彊心中不自安。郅恽劝太子说：“长久地处在被猜疑的位置，对上违背孝道，对下接近危亡，不如辞去太子之位来奉养母亲。”刘彊听从劝告，几次通过皇帝身边的亲信和诸王表达他的诚意，愿意退居藩国。光武帝不忍心，迟疑了几年。六月戊申日，朝廷下诏说：“《春秋》大义，选立继承人要以身份高贵为标准。东海王刘阳，皇后的儿子，适合继承皇位。皇太子刘彊，坚决谦让，愿意退居藩国，出于父子之情，没法长久违背他的愿望。封刘彊为东海王，立刘阳为皇太子，改名刘庄。”

袁宏议论说：选立太子，是为了尊重宗法统绪，统一民心，不是对天下有重大的罪恶，就不能变动。世祖中兴汉朝大业，应该遵循正道来让后世效法。现在太子的德行对外无所亏损，对内又多得恩宠，将嫡子之位改换，可以说是一个失误了。然而东海王退居藩国，谦恭的心更加豁亮；明帝承继大统，兄弟之情更加深厚。即使长幼位置改变，废立结局不同，父子兄弟之间，关系亲密无间。按照三代的大道来论处，又怎么能超过呢！

光武帝任命太子的舅舅阴识代理执金吾，阴兴担任卫尉，都负责辅导太子。阴识天性忠厚，在朝中虽然敢言直谏，但是和宾客谈话时，从不涉及国事。光武帝敬重他，经常指着他告诫皇亲贵戚，激励左右近臣。阴兴虽然礼贤下士乐于助人，但是宾客中没有游侠之徒。他和同郡人张宗、上谷人鲜于裒关系不好，却知道他们对国家有用，仍然赞扬其长处而推荐他们。友人张汜、杜禽，和阴兴交情很深，阴兴认为他们华而不实，都在钱财上帮助他们，却始终不替他们说话。所以世人称赞他的忠诚。

光武帝任命沛国人桓荣为议郎，派他教授太子经学。光武帝亲临太学，召集众博士在他面前辩论诘难。桓荣明析经典义理，经常凭借礼让使人折服，不采用犀利的言辞驳倒对方，其他儒家学者都赶不上他，光武帝对他特意加以赏赐。光武帝又诏令学生们边唱歌边击磬，一整天才结束。光武帝派左中郎将汝南人锺兴教授皇太子和宗室诸侯《春秋》，赏赐锺兴关内侯的爵位。锺兴以自己没有功劳而推辞，光武帝说：“先生教导太子和众王侯，不是大功劳吗？”锺兴说：“我师从于少府丁恭。”于是光武帝又封赏丁恭，而锺兴始终坚决推辞不接受。

陈留人董宣担任洛阳县令。湖阳公主的奴仆在白天杀人，因此躲藏在公主家里，官吏无法逮捕他。等公主出门时，让这名奴仆陪乘。董宣在夏门亭等候他，停车勒马，用刀划地，大声数落公主的过失。呵斥奴仆下车，顺势将他杀死。公主立即回宫告诉光武帝。光武帝大怒，召见董宣，想要用刑杖把他打死。董宣叩头说：“希望说一句话再死。”光武帝说：“想说什么？”董宣说：“陛下凭借圣德复兴汉室，却放纵奴仆杀人，将要怎样治理天下呢？我不等着被打死，请让我自杀吧！”他立即用头撞向楹柱，血流满面。光武帝命令小黄门拉住他，让董宣叩头向公主道歉，董宣不服从，光武帝命人强行按他的脖子叩头。董宣两手撑地，始终不肯低头。公主说：“文叔还是平民百姓的时候，窝藏犯死罪的逃犯，官吏不敢上门来找。现在做了天子，威权就不能行使在一个县令的身上吗？”光武帝笑着说：“天子和平民不一样。”因此他敕令：“硬脖子县令出去。”光武帝赏赐三十万钱，董宣都分给了手下官吏。从此他能够打击豪强，京师无人不震惊害怕。

九月壬申日，光武帝亲临南阳，又来到汝南郡南顿县官舍，摆酒举行盛大宴会，赏赐官民，免除南顿一年的田租。父老上前叩头说：“陛下的父亲住在本县时间很长，陛下对本县的官舍也非常熟悉，每次驾临都赐予丰厚的恩惠，希望陛下免除十年的田租。”光武帝说：“帝位是天下贵重的宝器，我经常担心不能胜任，过了一天又一天，怎么敢约定遥远的十年后呢！”官民又说：“陛下实在是吝惜，为什么说得那么谦虚呢？”光武帝大笑，又免除一年的田租。接着他又亲临淮阳、梁郡、沛郡。

西南夷栋蚕反叛，杀死地方官。朝廷诏令武威将军刘尚讨伐叛军。大军路过越嶲，邛谷王任贵担心刘尚平定南方边境后，朝廷的法令得以推行，自己就不能再随心所欲了，随即集结军队筑起营寨，酿制大量毒酒，想先用毒酒慰劳官军，然后趁机袭击刘尚。刘尚得知他的计谋，立即分兵率先攻取邛都，然后截击任贵，把他杀死。

二十年（甲辰，公元44年）

春季二月戊子日，光武帝返回宫中。

夏季四月庚辰日，大司徒戴涉被指控陷害原太仓令奚涉获罪，被关进监狱而死。光武帝认为三公的职务相连，颁布策书免去大司空窦融的职务。

广平忠侯吴汉病重，光武帝亲临探望，问他有什么话要说。吴汉回答说：“我愚昧，没有什么见识，只希望陛下谨慎而不要轻易下赦免令罢了。”五月辛亥日，吴汉去世。朝廷诏令葬礼遵照大将军霍光的旧例。

吴汉本性刚强有毅力，每次随光武帝出征，光武帝没有安顿好，他总是侧身侍立在一边。众将领看到战斗形势不利，有很多人惊慌害怕，失去常态，吴汉却神态自若，加紧准备军械，激励官兵的士气。光武帝有时派人去看吴汉在干什么，使者回报说正在准备作战进攻的器械。光武帝于是感叹说：“吴公还算令人满意，称得上是对国家有举足轻重作用的人了。”吴汉每次出征，早上接到诏令，晚上就踏上征途，从来没有时间整理行装。等到他在朝廷为官时，处事谨慎而质朴，表现在举止和态度上。曾有一次吴汉率军出征，妻子儿女在后方购置田产，吴汉回来，责怪她说：“军队在外，官兵供给不足，为什么要大量购置田地房舍呢！”于是把田产都分给兄弟以及母亲和妻子的娘家。所以他能够终身任职而享有功名。

匈奴进犯上党、天水，最终到达扶风。

光武帝深受眩晕病的困扰，病得非常严重，让阴兴兼任侍中，在云台广室领受遗命。等到病愈以后，光武帝召见阴兴，想要让他接替吴汉担任大司马。阴兴叩头流泪坚决推辞，说：“我不敢爱惜自己的生命，实在是担心有损圣德，不能随便接受。”诚挚之意发自内心，左右侍从深受感动，光武帝于是依从了他。

太子太傅张湛，自从郭皇后被废之后，就称病不上朝。光武帝强行起用他，想要任命他为司徒。张湛坚持以病重为由拒绝，表示不能再担任朝廷的官员，光武帝最终将他罢免。

六月庚寅日，朝廷任命广汉太守河内人蔡茂为大司徒，太仆朱浮为大司空。壬辰日，朝廷任命左中郎将刘隆为骠骑将军，代行大司马职权。

乙未日，光武帝改封中山王刘辅为沛王。他又任命郭况为大鸿胪，多次到郭况家，赏赐财物，丰厚的程度无人能比，京师的人称郭况家是“金穴”。

秋季九月，马援从交趾返回，平陵人孟冀迎接慰劳他。马援说：“现在匈奴、乌桓还在侵扰北方边疆，我想请求出兵讨伐。男子汉应当战死在疆场，用马皮裹尸送回家乡安葬罢了，怎么能躺在床上，死在女人手中呢！”孟冀说：“确实啊！做忠烈之士就应当这样了！”

冬季十月甲午日，光武帝亲临鲁国、东海国、楚国、沛国。

十二月，匈奴进犯天水、扶风、上党。

壬寅日，光武帝返回宫中。

马援请求攻打匈奴，光武帝批准了，派他出兵驻屯襄国，诏令百官祭祀路神为马援饯行。马援对黄门郎梁松、窦固说：“大凡人富贵以后，还可以再次贫贱。如果各位不愿再次贫贱，就要身居高位而自我克制。请考虑我说的话。”梁松，梁统的儿子；窦固，窦友的儿子。

刘尚进兵与栋蚕等部交战，将敌人全部打败。

二十一年（乙巳，公元45年）

春季正月，刘尚追击敌军到不韦，斩杀栋蚕的首领，西南各部蛮夷全部平定。

乌桓和匈奴、鲜卑的军队联合进犯，代郡以东受乌桓侵害尤其严重。乌桓居住的地方接近边塞，早晨从帐篷中出发，傍晚就能到达城郭，边境五个郡的平民，每一家都受到侵害，以至于郡县遭到破坏，百姓流离失所，边疆萧条，不见人烟。秋季八月，光武帝派马援和谒者分别修筑城堡要塞，逐渐恢复郡县，在有些地方虚设太守、县令和县长，招集人民返回故乡。居住在上谷塞外白山地区的乌桓部落最为强悍富庶，马援率领三千名骑兵袭击他们，没有取胜而返回。

鲜卑一万多名骑兵侵犯辽东，太守祭肜率领几千人迎战敌军，他亲自身披铠甲冲入敌阵。敌军大举逃亡，落水而死的超过一半，祭肜于是一直追击到塞外。敌军在急迫中，都抛弃武器赤身裸体四散逃命。从此以后鲜卑人受到震慑，畏惧祭肜，不敢再窥视边塞。

冬季，匈奴进犯上谷、中山。

莎车王贤日渐骄横，想要兼并西域，多次进攻各国，索要沉重的赋税，各国忧愁恐惧。车师前王国，鄯善、焉耆等十八国，都派王子入宫侍卫，奉献他们的珍宝。在受到召见后，都流着眼泪叩头下拜，希望汉朝设置西域都护。光武帝因为中原刚刚安定，北方边境还没有顺服，就把各国的侍子都遣送回去，赏赐他们丰厚的礼物。西域各国听说汉朝没有设置都护，却让侍子都回国，非常忧愁恐惧，于是给敦煌太守裴遵呈送公文：“希望留下侍子向莎车国表明态度，说侍子被留下了，都护很快就会出发，希望暂且让他们停兵。”裴遵奏报情况，光武帝答应了。

二十二年（丙午，公元46年）

春季闰正月丙戌日，光武帝亲临长安。二月己巳日，光武帝返回洛阳。

夏季五月乙未晦日，发生了日食。

秋季九月戊辰日，发生地震。

冬季十月壬子日，大司空朱浮被免职。癸丑日，朝廷任命光禄勋杜林为大司空。

当初，陈留人刘昆担任江陵县令，县里发生火灾，刘昆向烈火叩头，大火很快就熄灭了。后来他担任弘农太守时，老虎都背着幼崽渡过黄河而去。光武帝听说后感到惊奇，征召刘昆取代杜林为光禄勋。光武帝问刘昆说：“以前在江陵时，转变风向扑灭大火。后来在弘农任太守，老虎渡过黄河北去。推行了什么德政而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刘昆回答说：“只是偶然罢了。”身边的侍从都笑了，光武帝叹息说：“这才是德高年长的人说的话。”他回头命令史官把这件事记载于书策。

这一年，青州发生蝗灾。

匈奴单于舆死去，儿子左贤王乌达鞮侯继位，不久也死去，其弟左贤王蒲奴继位。匈奴接连数年发生旱灾和蝗灾，几千里寸草不生，人和牲畜饿病交加，死者超过一半。单于害怕汉朝利用匈奴疲敝的机会有所行动，就派使节到渔阳请求和亲。光武帝派中郎将李茂回访。

乌桓利用匈奴疲弱的机会，出兵将其打败。匈奴向北迁徙几千里，沙漠以南地区空虚。朝廷下诏撤销边疆各郡的岗哨、官兵，用财物招降乌桓。

西域各国的侍子长期留在敦煌，都忧愁而想逃回本国。莎车王贤知道汉朝没有派都护来，就出兵打败鄯善，进攻杀死龟兹国王。鄯善王安上书说：“希望再派王子入宫侍卫，再次请求朝廷设置都护。都护不能派出，只能屈服于匈奴了。”光武帝回复说：“现在使者和大军还不能派出，如果各国感到力不从心，东西南北自己选择。”于是鄯善、车师又归附匈奴。

班固议论说：孝武皇帝时代，谋划制服匈奴，担忧匈奴吞并西域各国，与西羌结成联盟，于是在黄河以西设置四个郡，打开玉门关，凿通西域的道路，来切断匈奴的右臂，隔绝匈奴和南羌、月氏的联系。单于失去外援，从此逃向远方，而沙漠以南再没有匈奴王庭。当时正逢文帝、景帝时代清静无为，百姓休养生息历经五世，财富力量有余，兵强马壮。所以能够看到犀角、象牙、玳瑁，就设置了珠崖等七个郡；可以享用蒟酱、竹杖，就设置了牂柯、越嶲两郡；得以听说天马、葡萄，就与大宛、安息交往。从此不同地方的珍奇物品，从四面八方进入中国。于是朝廷开辟苑囿，扩建宫殿，大张帷帐，赏玩服饰器物。设置酒池肉林，来款待四方边远之地的宾客，又表演鱼龙和角抵的杂耍，来让众人观赏。加上馈赠财物，万里相送，军旅费用，无法计算。以至于国库开支不足，于是推行酒类专卖，官营盐铁，铸造白金币，制作鹿皮币，税赋囊括车辆船只，连带家畜。民力疲敝，财源枯竭，接着赶上灾荒之年，盗贼蜂起，道路断绝。负责巡视、处理各地政事的官员开始被派出，身穿锦绣而手持斧钺，在郡国行使生杀大权，此后才控制局面。所以武帝末年放弃轮台地区，颁下表达哀痛的诏书，难道不是仁德圣明之君的悔意吗！

况且通使西域，近处有龙堆，远处有葱岭，还有身热、头痛、悬度等险恶地段，依照淮南王刘安、杜钦、扬雄的议论，都认为那里是天地用来划分疆界、隔绝内外的地方。西域各国，各有君王，军队力量分散而弱小，没有统一。即使归附匈奴，也不心悦诚服。匈奴可以得到他们的马匹牲畜、毛织品，却不能统率他们的军队，和他们共进退。各国和汉朝相互隔绝，路途又遥远，占据那里不会增加利益，放弃那里也不会有所损害，盛大的恩德出自我朝，对他们没有任何索取。所以从建武年间以来，西域各国思慕汉朝的威望和恩德，都乐意归属朝廷，多次派出使者安排质子到汉朝，请求设置都护。圣明的皇上纵览古今，顺应时代的需要，推辞而没有批准。虽然大禹有安抚西戎之事，周公有辞让白雉之事，太宗有不接受千里马之事，但是光武帝的做法兼有以上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