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资治通鉴》,简称“通鉴”,是北宋司马光主编的编年体史书,全书共294卷。它以时间为纲,事件为目,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写到五代后周世宗显德六年(公元959年),是我国第一部编年体通史,也是我国编年史中包含时间最长的一部巨著。
汉纪十 翻译

起著雍涒滩(公元前133年),尽柔兆执徐(公元前125年),凡九年。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

元光二年(戊申,公元前133年)

冬季十月,武帝到雍地去,在五畤进行祭祀。

李少君凭借着祭拜灶神以求得长生不老的方术晋见武帝,武帝十分尊重他。李少君是已经故去的深泽侯的舍人,他将自己的真实年龄、出生地都隐瞒起来,凭借自己的方术游历各诸侯国,他没有妻子儿女。人们得知李少君能够驱使鬼神万物,并且掌握长生不死的方术,纷纷给他赠送财物,所以他常常有富余的金钱、衣物和食物。人们都觉得他没有经营产业但是十分富有,又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人,就更加相信他,争着侍奉他。李少君擅长利用巧妙的言辞说中一些稀奇的事情。他曾经陪同武安侯田蚡喝酒,在座的有位九十多岁的老人,李少君就谈到和老人的祖父一同游玩打猎的地方;老人还是孩子的时候曾经跟着祖父打猎,因此知道那个地方,在座的客人都十分吃惊。李少君对武帝说:“祭拜灶神就能够招致奇特之物,招致奇特之物就能够把丹砂转化为黄金,可以延长寿命,可以看到蓬莱岛的神仙;见到神仙,之后进行封禅仪式,就可以长生不死,黄帝就是这么做的。我曾经在海上游历,遇到了安期生,他给我吃枣,那枣如同瓜一样大。安期生是神仙,往来于蓬莱仙境,谁与他志同道合,他就现身相见,谁要是与他志不同道不合,他就隐藏起来。”因此武帝就开始亲自祭拜灶神,派方士去大海中找寻蓬莱仙境和安期生一类的神仙,还开始炼化丹砂和其他药物以求能炼出黄金。过了很长时间,李少君因病死去,武帝觉得他是化成神仙了,而不是死去;而燕地、齐地等沿海一带那些怪诞迂妄的方士,更多地来对武帝讲述关于仙人的事情。

亳县人谬忌上奏请求武帝祭拜太一神。他在方形木简上写道:“天神中最为尊贵的就是太一神,太一神的辅佐是五帝神。”于是武帝就在长安东南郊外修建了祭拜太一神的祭坛。

雁门郡马邑县的豪强聂壹,经由大行王恢对武帝提议道:“匈奴刚和汉朝和亲结盟,与边境官吏百姓亲近并信任他们,可以借用财利将他们引诱来,汉军事先埋下伏兵偷袭,这是必定可以击败匈奴的绝妙好计。”武帝召集群臣商讨这个提议。王恢说:“我听闻代国保有它的全部国土时,北面有强大的匈奴的威胁,对内要防御中原各国军队的攻打,但是依旧可以奉养老人,抚养孩童,依照季节时令种植耕作,粮仓里一直有充裕的储备粮食,因此匈奴不敢轻易侵犯。如今凭借陛下的威严,天下得以统一,但是匈奴的侵犯却连续不断,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没有别的,只是由于没有让匈奴感到害怕而已。我私下觉得攻打匈奴有利于国家。”韩安国说:“我听闻高皇帝曾经在平城被匈奴围困,七天都没有吃饭;等到围困解除回到都城之后,并没有愤怒想要报复的想法。圣人有海涵天下的气度,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私愤而影响到天下的大公,因此高皇帝派刘敬作为使臣与匈奴和亲,到如今已经给五代的人们带来益处。我私下觉得不攻打匈奴对国家有好处。”王恢说:“并非如此。高帝身穿铠甲,手握利器,征战数十年,他没有对匈奴报复被围困在平城的旧恨,并非因为力量不足,而是发自于让天下百姓休养生息的仁心。如今边境常常遭受匈奴的侵扰,因此而伤的士兵非常多,中原地区运输死亡士兵棺木的车辆源源不断,这是让仁人感到痛心的事。因此说进攻匈奴是应该的。”韩安国说:“不对。我听说擅长用兵的人,是让自己的士兵饱餐之后来等候敌人饥饿,严明军纪来等候敌军混乱,安居军营来等候敌军疲惫;所以,一旦开战,就会将敌人全部歼灭,一旦讨伐敌国,就会攻克防守,常常是稳坐不动就迫使敌人俯首帖耳,这便是圣明君主的军队。如今要是轻易地发兵攻打匈奴,长驱直入,难以获胜;要是孤军深入就会遭受危险,要是齐头并进就缺少后续之力,要是进军过快就会导致粮草补给匮乏,进军过慢就会使战机不利,行军不足一千里,人马就会缺乏粮草。《兵法》上说:‘派出兵力,就会让敌人抓获。’所以我说不攻打匈奴对国家有好处。”王恢说:“不对。现在我所说的攻打匈奴的方法,本来就不是调集军队深入到敌境腹地。只是要利用一下单于的贪欲,诱使他们来到我们的边境,我们选择勇猛的骑兵及壮士,暗中设下埋伏,用来提防敌军,小心地防守险要的地势,来增强防御的力量。我们的部署已经完备,有的军队袭击敌军的左翼,有的军队袭击敌军的右翼,有的军队拦截敌人前进,有的军队阻断敌人的退路,这样就可以将单于擒获,一定大获全胜。”武帝听从了王恢的意见。

夏季六月,汉武帝委任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带领战车、骑兵、步兵共计三十多万人偷偷在马邑周围的山谷里埋伏好,约好等到单于一进入马邑就率军袭击。汉军暗中派聂壹去做间谍,跑到匈奴人那里,告诉单于:“我能够将马邑县的县令和县丞杀死,将马义县城献出来投降,您可以获得它全部的财物。”单于十分喜欢并相信聂壹,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答应了他。聂壹于是将几个死刑囚犯杀死,以此来假冒县令、县丞,将他们的头颅挂在马邑城上,让单于的使臣看到,以此当作证据,说:“马邑县的官吏已经死了,你们可以尽快来了!”单于因此穿越边塞,带领十万骑兵来到武州塞。还有一百多里到达马邑县城,单于见到漫山遍野都是牲畜,但是却没有见到一个放牧的人,觉得十分奇怪。于是就攻打一个亭,抓到了雁门郡的尉史,想要杀掉他,这个尉史就将汉军埋伏的地方都告诉了单于。单于十分吃惊,说:“我原本就怀疑这里面有诈。”于是带兵撤回,撤出汉朝边境后说道:“我抓住尉史,实在是天意!”便任命尉史为天王。边塞回报单于已经撤走,汉兵追至边塞,估计已经追不上了,因此收兵。王恢率领的另外一支军队自代地出发,想要袭击匈奴的后勤给养,听到单于撤回,并且兵力强大,也就不敢再出击了。

武帝因此对王恢非常生气。王恢说:“按照之前的计谋,约好匈奴进入马邑县城,主力部队和单于交锋,而我带领军队攻击他们的后勤补给,就可以取得胜利。如今单于还没有到马邑就全军撤退,我用三万人的军队是不能打赢匈奴大军的,那样做的话只是自取耻辱。我原本就知道撤军回来是要砍头的,但是这样做却可以将陛下的三万将士保全。”汉武帝因此就将王恢交付廷尉审理。廷尉判决“王恢躲避敌人,持观望态度,应当判处斩首。”王恢偷偷用一千金向丞相田蚡行贿,请求他解除罪责,田蚡不敢向武帝求情,而是对太后说:“王恢率先提出了在马邑引诱歼灭匈奴主力的计谋,如今行动没成功而要杀了王恢,这是相当于给匈奴复仇啊。”武帝朝见太后的时候,太后就将田蚡的话转告给武帝。武帝说:“王恢是最先提出马邑计划的人,我采纳了他的提议,所以才调动天下数十万人马,安排了此次军事行动。何况,就算不能捉到单于,王恢的军队如果偷袭匈奴的后勤给养,还是可以得到大量战利品来安抚将士们的心。现在不杀王恢,难以向天下人谢罪。”王恢听闻武帝的话,于是自杀了。从此以后,匈奴断绝了与汉朝的和亲,袭击扼守大路的要塞,经常进入汉朝边境偷盗,盗取的财物数不胜数;但是匈奴还是贪图在边境进行互市贸易的利益,喜好汉人的财物;汉朝也没有将边境贸易市场关闭,以投合他们的意思。

三年(己酉,公元前132年)

春季,黄河改道,自顿丘朝东南方流去。夏季五月丙子日,黄河再一次在濮阳县的瓠子决堤,泛滥的洪水灌注进巨野县的河泽里,将淮河和泗水连通起来,沿途的十六个郡遭受洪灾。武帝派汲黯、郑当时调集十万役夫去壅堵黄河决口,刚刚将决口堵住,就立即被洪水冲开。当时,鄃县是田蚡的食邑,鄃县位于黄河北岸,黄河决堤朝南泛滥,鄃县就不会遭遇洪灾,食邑收入也会增多。田蚡对武帝说:“长江、黄河的决堤全是天意,依靠人力强行壅堵是很难的,就算堵住了也不一定与天意相符。”而那些观望云气以及用法术的方士们也觉得是这样。这样一来,武帝就很长时间没有再征调人力壅堵决口。

当初,孝景帝在位的时候,魏其侯窦婴被任命为大将军,武安侯田蚡只是个平凡的郎官,陪侍窦婴饮酒的时候,田蚡跪下起身就像儿子、侄子那样。后来,田蚡一天天显贵受到宠信,担任丞相。而魏其侯窦婴却失去了之前的权势,依附他的宾客日益减少,只剩原来的燕相、颍阴县人灌夫没有离开。于是窦婴更加厚待灌夫,两人彼此援引、依靠,来往就像父子一样。灌夫为人刚正不阿,借酒使气,对于那些权势远在自己之上的权贵,必定进行侮辱;他多次因为酒后闹事冲撞丞相田蚡。丞相就对武帝弹劾灌夫:“灌夫家属在颍川郡横行霸道,百姓都深受其苦。”武帝因此将灌夫及其旁支亲戚捉拿,全都被处以斩首示众。魏其侯窦婴上书营救灌夫,武帝命他与武安侯田蚡到太后所住的东宫里,当着大臣的面公开辩论。魏其侯、武安侯就借用这个机会互相诋毁。武帝问朝廷大臣:“他们两人谁是正确的?”只有汲黯觉得魏其侯正确,韩安国觉得两人都正确;郑当时本来觉得魏其侯对,但是后来又不敢继续坚持。武帝怒骂郑当时道:“我将你这样的人也一同斩了!”随即退朝,站了起来,进入内宫。武帝服侍太后吃饭,太后气得吃不下饭,说:“我现在还没死呢,就有人要欺负我弟弟;要是我死了之后,那别人就可以任意宰食他了!”武帝没有办法,于是诛杀了灌夫全族;并命令主管部门审讯魏其侯,判处魏其侯斩首示众。

四年(庚戌,公元前131年)

冬季十二月最后一天,依照所定罪名将魏其侯窦婴在渭城处死。春季三月乙卯日,武安侯田蚡也去世了。等到淮南王刘安谋反失败之后,武帝才知道田蚡曾经收受过刘安的黄金,还说出犯上作乱的话,就说:“要是武安侯还在的话,就应当将他灭族了!”

夏季四月,出现霜冻,野草都被冻死了。

御史大夫韩安国代理丞相一职,给武帝指引车驾,不小心从车上摔了下来,腿摔断变成了跛子。五月丁巳日,汉武帝任命平棘侯薛泽为丞相,韩安国因病被免去职务。

发生了地震。大赦天下。

九月,武帝任命中尉张欧为御史大夫。韩安国的腿疾痊愈,又一次担任中尉。

河间王刘德,刻苦研究学问,喜好古籍图书,治学重视实事求是,用黄金丝帛来求购各地的好书,买来的书很多,与汉朝廷的存书数量相等。当时,淮南王刘安也喜好书籍,他所收集到的多是浮华无实、辩论一类的书。而河间献王所收集的书,全是以古代文字写成的先秦时期的旧书。他搜集到礼乐教化的典籍制度,稍微修订,编辑成册,多达五百多篇,他的思想与行为举止,全都追求与儒家学说相符,崤山以东的儒生大多都跟随他,与他结交朋友。

五年(辛亥,公元前130年)

冬季十月,河间王刘德来朝廷晋见,进献了典雅纯正的音乐乐谱,回答了关于三雍宫的规章制度以及皇帝诏书所问的三十多个问题。他的答案,全是以儒学思想作为凭证并对其进行阐释,紧抓问题的核心,文字简洁,观点明晰。武帝下令让主管宫廷音乐的太乐官经常带领乐师演练河间王所进献的雅乐,在逢年过节的典礼中作为演奏的一项,但是平常几乎不演奏。春季正月,河间王刘德去世,中尉常丽把他的死讯报告给朝廷,并说:“河间王以身作则,行为端正,温和仁义,恭谨俭朴,敬上爱下,明知大义,洞察细微,恩惠遍及鳏夫寡妇。”大行令奏报:“《谥法》说:‘聪明睿智称为献’,商定将河间王刘德的谥号定为献王。”

班固赞文说:从前鲁哀公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出生于深宫中,在妇人抚养下成长,从来不懂得什么是忧愁,从来没有感受过什么是恐惧。”这句话多么令人可信啊。这样的人身为君主,就算他不愿意让国家深陷危亡的境地,也是做不到的!因此古人将安享太平看成毒酒,将没有道德而身处富贵高位称之为不幸。汉朝建国,一直到孝平帝,诸侯王数以百计,大部分人蛮横荒淫并且道德低下。为什么这样呢?这是由于沉浸在肆意放纵的环境之中,他们所处的位置致使他们如此。就算是普通人都会深受风俗的影响,何况是鲁哀公一类的人呢!“品德高尚,出类拔萃”,河间献王刘德可以说正是接近这样的人。

当初,王恢带领军队平定东越,派番阳县令唐蒙对南越王含蓄地讲明进军意图。南越人给唐蒙品尝蜀地出产的枸酱,唐蒙问是从哪里来的。南越人说:“这是自西北方向的牂柯江运送过来的。牂柯江宽几里,从番禺城旁边流过。”唐蒙回到长安,询问蜀地的商人。商人说:“只有蜀地能够出产枸酱,很多人偷偷携带出境卖到夜郎。夜郎国临近牂柯江,牂柯江宽一百余步,足够可以行船。南越国利用财物吸引并指使夜郎,其影响向西扩展一直到桐师人居住的地方,但还是不能让这一地区变成南越的臣属国,对它惟命是从。”唐蒙就对武帝上书说:“南越王使用的是只有皇帝才可以使用的黄屋左纛,占据着东西长达一万多里的地区,名义上看是朝廷的外臣,事实上是一州之主。如今要是自长沙国、豫章郡出兵征讨南越,水路大多阻断,无法通行。我听说夜郎的精兵一共有十多万人,我军乘船顺着牂柯江而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是攻破南越的一条妙计。要是真的利用汉朝的强大威势,再加上巴、蜀两地富饶的经济,那么打通通往夜郎的道路,在那儿设置官吏进行管理,是十分容易实现的。”武帝准许了唐蒙的建议。

武帝于是任命唐蒙为中郎将,带领一千名士兵以及一万多名运送粮食衣物的役夫,途经巴蜀两郡,自筰关进入到夜郎国境内,并拜见夜郎侯多同。唐蒙给予他丰厚的奖赏,并让他知晓汉朝的威严圣德,约好由汉朝在当地设置官吏,并且许诺让多同的儿子出任县令。夜郎周围的小城邑都贪图能够获得汉朝的丝绸,他们认为从汉朝来到此地,路途艰难,汉朝最终还是不能占有这一地区,因此就暂且听从唐蒙的约定。唐蒙回京奏报,武帝就在这一地区设置犍为郡,征调巴、蜀两郡的士卒修建道路,自僰道一直通往牂柯江,修路的有数万人之多,许多士兵都死亡了,也有士兵逃跑了。唐蒙等人用“军兴法”把服役士兵的长官杀死,巴、蜀百姓十分惊恐。武帝获悉此事,于是派司马相如前去指责唐蒙等人,并通告巴蜀地区的百姓,唐蒙等人的做法并非皇帝的意思;司马相如回朝上奏处置情况。

这个时候,邛人及筰人的部落首领得知南夷和汉朝交好,获得许多奖赏,大都愿意成为汉朝统治下的臣民,请朝廷效仿治理南夷的模式,安排官吏到他们的居住地。武帝向司马相如询问意见,司马相如说:“邛、筰、冉駹都临近蜀郡,道路也比较容易打通。秦朝时就曾经打通过与中原的道路,并设置了郡县,到汉朝建国的时候才废除。要是现在真的能再次打通,在那里设置郡县,更胜过南夷地区。”天子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任命司马相如为中郎将,手持皇帝的符节出使西夷,司马相如与副使王然于等人搭乘驿车,利用巴蜀两郡的官府财物贿赂拉拢西夷;邛、筰、冉駹、斯榆各部族的首领,都请求成为汉朝统治下的臣民。废弃了之前旧有的边境关隘;新建立的边关对外扩展,向西抵达沬水、若水,向南到牂柯江为界,打通了零关道,在孙水上架起桥梁与邛都连接,在这一带设置了一个都尉、十余个县,隶属于蜀郡。武帝因此十分高兴。

武帝下诏征调一万士卒修建雁门郡的险峻关隘。

秋季七月,刮起大风,将树木拔起。

女巫师楚服等人教陈皇后祭神祷告,暗中利用妇人诅咒的办法,企图除掉和陈皇后争宠的女人;事情败露后,武帝派御史张汤进行彻底调查。张汤深入地追查相关的人,互相牵连并被处死的有三百多人,楚服在街头被斩首。乙巳日,武帝赐给皇后一份册书,将皇后的印玺收回,将皇后的尊号废去,贬到长门宫。窦太主羞愧畏惧,对武帝叩头谢罪。武帝说:“皇后的行为与大义不相符合,不得不废黜她。你应当对她阐明道义并将胸怀放宽,不要轻易相信流言而产生怀疑和恐惧。尽管皇后被废黜了,但是还会依照法规得到优待,在长门宫居住与在上宫居住并无差别。”

当初,武帝曾经在窦太主家中安排酒席,窦太主为皇帝引见了她宠信的珠宝商人董偃,武帝赐给董偃衣服及冠帽,为了体现尊重便没有称呼他的名字,而将他称为“主人翁”,让他陪同喝酒;自此董偃受到尊宠,天下无人不知。董偃常常陪伴武帝在北宫游乐,在平乐观骑马追赶玩耍,进行斗鸡、踢球,赛狗、赛马,武帝特别喜爱他的这些玩法。武帝在宣室中设酒招待窦太主,派谒者引导董偃进来。当时,中郎东方朔持戟立于殿下,他将戟放下走到武帝近前说:“董偃犯了三项死罪,怎么能够让他进来呢!”武帝说:“你说什么呢?”东方朔说:“董偃身为臣子与公主私通,这是罪状一。破坏男女风化,并且干扰婚姻礼法,破坏圣王教化,这是罪状二。陛下年轻,还需努力专研《六经》,但是董偃没有遵照经书教导规劝学习,反倒追崇奢华,只知道奢侈,肆意地沉溺于斗狗赛马的乐趣之中,尽力满足感官的欲望,他是国家很大的危害,是君主最大的祸害,这是他的罪状三。”武帝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已经备好酒席了,以后自己再改吧。”东方朔说:“宣室,原本就是先帝处理政事的地方,不是探讨法度政事的人都不许进入。因此,任由淫乱的念头发展,就会导致君位被篡夺。所以当年齐桓公因为信任竖貂和易牙而遭到伤害,而庆父死后,鲁国就能够保全。”武帝说:“好!”下诏命令董偃停下来待命,重新在北宫安排酒宴,引领董偃自东司马门进宫;赐给东方朔黄金三十斤。董偃所受到的宠信自此逐渐衰败。从此以后,公主、贵人大都不依照礼制做事了。

武帝任张汤为太中大夫,张汤和赵禹一同制定各项法律条令,务求苛细严格。严格管控在职官员,制定了官员知道他人犯罪但是没有举报就要被判刑的“见知法”,让官吏彼此监督。从此开始,执行法律条令更加严苛了。

八月,庄稼遭遇螟虫灾害。

这一年,武帝召集官吏百姓里明察当代政务、对古代圣王治国之术有深刻了解的人到朝廷任职,命令由沿途各县提供饮食,应征的人和各地进京的“上计吏”同行。

淄川人公孙弘在考试答卷的上面写道:“我听闻上古尧舜时期,没有尊贵的官爵及厚重的奖赏,但是百姓却彼此鼓励行善,不看重刑罚,但是百姓却不去触犯法律,这是由于君主给臣民作出了正确的典范,并且对待百姓特别讲信用;到了末代,有了尊贵的官爵及厚重的赏赐,但是百姓却不能得到勉励,设置了严苛的刑罚但是却不能阻止违法犯罪,这是由于君主自身不正,对待百姓又做不到讲信用。采用丰富的奖励以及严苛的刑罚,还不足够勉励行善和阻止作恶,只有依靠讲信用,才能实现这一目的。因此,依据人的才干不同而委任官职,就能够各司其职;摒弃毫无用处的虚妄言论,就可以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不制作没有用途的器具,就能够减轻百姓的赋税;不在农忙的时候征调役夫,不妨碍百姓劳作,百姓就会富庶;有德的人得到重用,无德的人遭到罢免,朝廷就能够被尊重;有功的人得以升迁,无功的人遭到贬谪,群臣就会懂得退让的道理;判决刑罚和罪过相吻合,就能够阻止犯罪;给予赏赐和贤能相符合,就能勉励臣下。这八项,是治理国家的根本。百姓,让他们各自进行生产就不会有争执,让他们各自讲明情理就不会导致怨恨的产生,让他们受到教育明白礼义就不会采用暴力,君主呵护他们,他们自然会与君主亲近,这是统治天下的首要任务。礼义,是百姓心甘情愿服从的;再利用奖赏及刑罚来当作辅助,百姓就不会触犯禁令了。

“我听闻:气相同的话就能够彼此影响,声相同的话就可以彼此呼应。现在君主在上面让自己的言谈举止与德义相符,百姓在下面与君主相调和,因此心和就会气和,气和就会形和,形和就会声和,声和自然就会带来天地安和了。因此阴阳协调,风雨适时,甘露降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稻谷茁壮生长,红色瑞草生机勃勃,山岭不会寸草不生,湖泊不会干涸,这就是天地安和的最好状态。”

当时共有一百多人参加对策考试,太常呈递考试结果,将公孙弘列成下等。对策的答卷上交给武帝,武帝将公孙弘的对策考试成绩提为第一名,任命他为博士,在金马门做待诏官。

齐人辕固,九十多岁了,也因为贤良被召入京。公孙弘心怀敬畏,不敢正视辕固,辕固说:“公孙先生,务必要按照儒家经典来讨论国事,可不要曲解儒学来逢迎当世君主!”许多儒生妒忌诋毁辕固,辕固就以自己年老作为借口辞官回家了。

这时,巴、蜀等四郡开凿通道以连通西南夷,从一千多里外调集兵力运送粮饷。几年过去了,道路还是没有打通,修路的士兵因辛劳饥饿、受到炎热潮湿侵袭而死的人很多;西南夷又数次造反,征调军队去平定,军费开支以万万计,但是始终不见成功。武帝十分担忧,颁布诏书派公孙弘前去考察情况。公孙弘回到京城奏报情况,极力批评说西南夷的开通没有什么用处,武帝没有听从他的建议。公孙弘每次在朝廷商讨问题的时候,总是陈述说明事情的原委,让武帝自己选择,不愿意在朝廷上和武帝当面辩论。武帝因此看出他为人恭谨厚道,长于辩论,通晓文书法令以及官府政事,并会用儒术进行文饰,因此十分欣赏他,一年之中提升他官至左内史。

公孙弘奏事,遇见武帝不同意的时候,他也不在朝廷上争论。常常是和汲黯在武帝悠闲的时候请求觐见,先是汲黯将问题的解决方法提出,然后由公孙弘进一步进行补充,武帝常常很高兴,他们所提的提议也全都予以采纳,因此,公孙弘也就越来越受到武帝的亲近和重视。公孙弘曾经与公卿议定某一问题的处理意见,到了武帝面前,他却完全摒弃了之前的意见,而改为迎合武帝的心思。汲黯立刻就在朝廷上指责公孙弘说:“齐人大多狡猾而不够忠厚老实;他开始与我们一同商定这一条建议,如今却全都摒弃了,这是不忠!”武帝责问公孙弘。公孙弘谢罪说:“了解我的人,觉得我忠;不了解我的人,觉得我不忠。”武帝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武帝身边的亲信近臣常常诋毁公孙弘,但是武帝对待他却更加优厚。

六年(壬子,公元前129年)

冬季,开始对商人的车辆征收赋税。

大司农郑当时提议:“开通一条河道,上接引渭河,下连接黄河,用来运送函谷关以东地区的粮食,路线直接并且方便,还可以顺便灌溉河道周围的一万多顷农田。”春季,武帝下诏征调几万役卒开掘河道,依照郑当时的建议挖掘;花了三年时间,河道开通了,大家都觉得十分便利。

匈奴侵袭上谷郡,杀害掠夺官员百姓。武帝派车骑将军卫青自上谷郡发兵,骑将军公孙敖自代郡发兵,轻车将军公孙贺自云中郡发兵,骁骑将军李广自雁门郡发兵,他们分别率领一万骑兵,袭击边境贸易市场周围的匈奴军队。卫青攻打到龙城,杀死及俘获匈奴七百余人;公孙贺一无所获;公孙敖被匈奴击败,折损了七千骑兵;李广也被匈奴击败。匈奴人生擒了李广,将他放在两匹马中间,用绳子扎成网袋,让他躺在里面,走了十多里路;李广开始的时候是装死,忽然间一跃而起,跳到一个匈奴人所骑的马上,将他的弓箭抢来,骑马朝南疾驰,因此得以逃脱回来。汉朝廷将公孙敖、李广交给司法官吏讯问,论罪应该斩首,后来花钱赎罪,成为平民;只有卫青被赐予关内侯的爵位。尽管卫青出身于奴仆,但是他擅长骑马射箭,勇气力量都超过一般人;对官吏士大夫也彬彬有礼,对士兵非常爱护,众人都愿意为他效劳,他有成为军事统帅的才干,因此每一次领军出征都能够立下赫赫战功。天下人也因此敬佩武帝的知人善任。

夏季,大旱,发生蝗灾。

六月,武帝亲自到雍县去。

秋季,匈奴多次侵盗边境,其中渔阳郡被侵盗得最严重。武帝任命卫尉韩安国为材官将军,率兵驻扎在渔阳郡。

元朔元年(癸丑,公元前128年)

冬季十一月,武帝颁布诏书:“朕殷切地叮嘱官吏,要他们起用廉吏,推举孝子,希望能够因此而养成孝顺廉洁的风气,继承并将古代圣人的伟大宏业发扬光大。有十户人家居住的小村寨,其中一定有忠信之人;三人一同行走,其中一定有可以成为我老师的贤人。如今有的郡甚至没有给朝廷推举一个贤人,这表明政令教化没有得到贯彻执行,而那些积累了善行的贤人君子被隔绝蒙蔽,无法让天子知道。何况,推举贤人的人受到上等的赏赐,而隔绝蒙蔽贤人的人则会遭受公开处死,这是古时候的治世法则。应当议定二千石官员不对朝廷推举人才的罪名。”相关官吏奏称:“只要是没有推举孝子的,属于没有遵从诏令的行为,应该按照‘不敬’的罪名判处;只要是没有察举廉吏的,就是不足以胜任官职,应该免去官职。”武帝批准了这一奏报。

十二月,江都易王刘非去世。

皇子刘据出生,刘据是卫夫人的儿子。三月甲子日,武帝将卫夫人立为皇后,大赦天下。

秋季,匈奴派二万骑兵入侵汉境,将辽西郡的太守杀死,劫走两千多人,并将韩安国率领的汉军军营团团包围;又入侵渔阳郡及雁门郡,在两个地方都杀死或者劫掠了一千多人。韩安国被派到更远的东方,带领军队驻扎北平;几个月之后,因病死去。武帝就又一次任用李广,任命他为右北平太守。匈奴称李广为“汉朝的飞将军”,都敬畏躲避他,接连几年不敢侵袭右北平郡。

车骑将军卫青带领三万骑兵从雁门郡对匈奴发动攻击,将军李息领兵从代郡对匈奴发动攻击;卫青斩杀数千个匈奴人。

东夷薉君南闾等二十八万人投降,朝廷在他们的居住地设置了苍海郡;安置徒众的花费和安置南夷地区的花费一致,燕、齐一带地区,发生骚乱。

这一年,鲁共王刘馀、长沙定王刘发都去世。

临淄人主父偃、严安,无终县人徐乐,都给武帝上书讨论政事。

当初,主父偃在齐、燕、赵等地游历,但是都没有得到厚待,学士们团结起来排挤他,不能容纳他;他家中贫寒,无处借贷,主父偃因此向西进入关中,上书汉武帝,早上将奏书呈上,晚上就被召进宫中拜见武帝。他上书谈到九项事情,其中的八项是与律令相关的问题;另外一项是劝谏停止征讨匈奴,他写道:

“《司马法》说:‘尽管国家地域宽广,喜好战争一定走向灭亡;尽管天下太平,忘掉战备一定危险。’愤怒是背逆的德行,兵器是不祥的器物,战争是最下等的节操。那些致力于追逐战争胜利、用尽武力的人,没有一个不追悔莫及的。

“从前秦始皇兼并各国,求胜的欲望不曾停止,因此想要进攻匈奴。李斯劝谏说:‘不可以这样做。匈奴没有城郭等固定的居住场所,没有储备物资钱粮的仓库,迁徙没有定所,就像鸟儿飞翔,很难能将它制服。军队轻装深入敌人内部,粮食供给一定会断绝;军队携带军粮出动,就会因为有负担而延误战机。夺取匈奴的土地,并不足以为国家带来益处;擒获匈奴的百姓,难以调教,也不能够设置官员进行治理;要是战胜匈奴之后,只能杀死他们,而这又并非是为民父母的明君该有的行为;用中原地区疲惫作为代价,换取对匈奴人的肆意发泄,这并非正确的决策。’秦始皇没有听从劝谏,于是派蒙恬带领军队攻打匈奴,开辟千里疆土,与匈奴在黄河河套地区划分界限。这一带原本就是湖泊和盐碱地,无法耕种五谷。后来,秦始皇又征调全国成年男子去北河戍守,让军队餐风露宿了十多年,死去的人多得难以计数,最终还是没能跨过黄河攻占北部地区,这难道只是因为兵力不够、装备不充裕吗?事实上是形势不允许啊。又命令天下百姓尽快用车船运送粮草,自东腄、琅邪等沿海郡县出发,中途几经周转,运送到北河,大概起运时候的三十钟粮食,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只剩一石。男子拼命耕种,但是收获却不足够缴纳军粮,女子纺布织麻,但是织出的布帛难以满足军营帐篷的需要,百姓倾尽家业,不能抚养孤寡老弱,在路上死去的人接连不断,天下人自此就开始背叛秦朝了。

“待到高皇帝平定天下,在边境攻取土地,听闻匈奴人聚集在代谷外面,于是想去攻打他们。有位名为成的御史进言劝谏说:‘不要这么做。匈奴人的习性,一会儿就像野兽聚集,一会儿却像众鸟飞散,追击他们就如同和影子搏斗一般,难以下手。如今凭借陛下的伟大功德,却要去攻打匈奴,我私下觉得十分危险。’高皇帝没有听从他的建议,因此就向北进军到代谷,果真发生了在平城被围困的事情。高皇帝大概十分懊悔,因此派刘敬到匈奴去,缔结和亲盟约,自此之后举国上下就遗忘战争的事情了。

“匈奴不容易制服,并非这一代才这样;入侵城邑劫掠人畜,这是他们以此为生的职业,其天性原本就是如此。远在虞、夏、殷、周统治的时期,本来就没有对匈奴征收贡赋、进行督导,只是将他们视作禽兽,并没有将他们当成人来对待。没有向上借鉴虞、夏、殷、周的经验,但却向下遵循近世的错误做法,这是我最担心的事,也是天下百姓感到最痛苦的事。”

严安上书说:“如今全国的百姓,生活花费都很奢侈,车辆马匹、服饰裘装、房屋住宅互相争着修饰得富丽华美,调整音乐让它富有节奏,将颜色混杂让它五彩斑斓,注重美味佳肴就将它们陈列在众人面前,以此来向天下人炫耀。那些民众的本性,见到漂亮的东西就要模仿,这是用奢侈来诱导百姓;追求奢侈而不懂得节制,就难以满足欲望,于是百姓就会脱离农耕本业而去从事工商末业了。工商末业的财富无法凭空出现,因此官员士绅对于去做欺诈的事毫不顾忌,随身佩剑的人以借口杀人来进行巧取豪夺,对于这样的举动,世人不觉得羞愧,因此触犯法律的人很多。我希望给百姓设立制度来制约他们过度的欲望,让富有的人不向贫困的人夸耀,以此来调和他们的心态;人心安定了,盗贼自然会不见了,少利用刑罚,阴阳调和,万物就会繁茂。过去秦始皇曾经意得志满,无比贪婪,想对海外展示威力,因此派蒙恬带领军队向北攻打匈奴,又派郡尉屠睢带领水军将士去攻打越人。当时,秦朝兵祸不断,北边与匈奴交战,南边和越人不分胜负,军队驻守在无用之地,只能前进但是无法后退。历时十多年,成年男子当兵上战场,成年女子运输粮饷,生活十分凄惨;他们在路边的树上上吊自尽,死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等到秦始皇去世,天下纷纷反叛,秦王朝分崩离析、子孙灭绝,这就是兴师动众所带来的灾祸啊。所以说,周朝的失败是因为衰败,而秦王朝的覆灭则是因为强大,都是不改变政策的灾难啊。如今降服西夷,令夜郎前来朝见,使羌、僰降服,攻下薉州,修建城镇,深入匈奴境内,烧毁他们的龙城,议事的臣子都称赞这些做法。但事实上,这只是对主持其事的臣子有利,并非是让天下获得益处的长久之计。”

徐乐给武帝上书,说:“我听说天下最大的灾祸,在于土崩,而不在于瓦解,古往今来的都是这样。

“什么是‘土崩’?秦朝末年的情况就是土崩。陈涉并没有千乘之主的尊贵,甚至连一尺的封地也没有,自己也并非王公、贵人、名门贵族的后人,没有得到乡里的美誉,没有孔子、曾子、墨子那样的贤能,更没有陶朱公和猗顿那样的财富;然而他起兵于贫民的里巷,高举长戟木棍,将臂膀袒露高呼,天下人闻风呼应。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因为百姓困苦但是君主却没有体恤,臣民怨恨但是君主却一点都不知道,社会风俗已经混乱但是国家政治却没有得到治理。这三条,就是陈涉用来起事的凭借,这就是所谓的土崩。因此说天下最大的灾祸就是土崩。

“什么是‘瓦解’呢?吴、楚、齐、赵的举兵谋反就是瓦解。七国谋划反叛,他们全部都号称是有着万辆战车的诸侯王,都拥有数十万的军队,他们的威力足够慑服境内臣民,他们的资财足以奖赏官员百姓;但是他们却无法向西抢夺一尺一寸的土地,反倒在中原一带被俘获,这是什么原因呢?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权势轻于一个平民,也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兵力弱于陈涉。当时,先帝的德政影响还没有衰败,并且安于在家乡快乐生活的百姓很多,所以诸侯没有获得他们封地之外的支援,这就是所谓的瓦解。因此说天下最大的祸害并不是瓦解。

“这两个问题,是影响到国家安危的关键,贤明的君主是应当对此留意并进行仔细观察的。

“最近,函谷关以东地区粮食几年来都歉收,年景还没能恢复过来,百姓大多都贫困,边境战乱的负担也压在他们身上。依照规律与常理来看,百姓之中应该会有不安分守己的人出现了。不安分守己,就容易发生动乱;百姓容易动乱,就会造成土崩的形势。所以贤明的君主只注意观察万物变化的根源,掌握关系安危的关键所在,在朝廷之上进行治理,就能消除还没有彻底形成的灾祸,其关键不过是想办法让天下不要形成土崩的形势罢了。”

奏书上交给武帝,武帝召见他们三人,对他们说:“你们之前都在哪里,我们怎么这么晚才相见!”武帝将三人任命为郎中。主父偃尤其受到武帝的信赖宠幸,一年之内连升了四次官,出任中大夫。大臣们都害怕主父偃在皇上面前诋毁自己,对他进行贿赂的财物累计有千金之多。有人对主父偃说:“您过于蛮横了!”主父偃说:“我活着的时候要是没能享受到列五鼎进餐的奢华生活,那死的时候就让我受五鼎烹的酷刑吧!”

二年(甲寅,公元前127年)

冬季,武帝赐予淮南王刘安几案以及手杖,批准他无需来京觐见。

主父偃劝谏武帝道:“古时候诸侯的封地不会超过百里,朝廷强大地方弱小的局势容易掌控。如今诸侯有的连结数十座城池,封地方圆千里,朝廷掌控较松的时候,他们就骄傲奢侈,容易做出淫乱的事情。一旦朝廷控制严格起来,他们就会依靠自身的强大势力进而联合起来背板朝廷。要是用法令来分割他们,削弱他们,背叛的苗头就会萌生,之前晁错推行削藩政策而致使吴楚七国联合起来叛乱正是这样的情况。如今诸侯的子弟有的有十几个人,但是只有嫡长子能够继承王位,其他的人尽管同样是诸侯王的亲生骨肉,但是连一尺的封地也无法享受,这就让仁孝之道不够明显了。希望陛下下令诸侯王可以将朝廷给予他的恩赐推广到其他子弟身上,利用自己封国的土地封他们为侯,他们每个人都很高兴能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陛下采用的是推行恩惠的办法,事实上是在割分诸侯的封国领地,尽管朝廷没有采取削夺的政策,但是王国却慢慢衰弱了。”武帝听从了他的建议。春季正月,武帝下诏说:“诸侯王中有想将自己所享受的恩赐推广开,分封领地给子弟的,命令他们各自奏报,朕打算亲自为子弟们确定名号。”自此之后,诸侯王国开始慢慢被分割,而诸侯王的子弟们全部成了侯。

匈奴进入上谷郡、渔阳郡,杀害及掳掠官吏百姓一千多人。武帝派卫青、李息自云中郡出兵,向西一直到达陇西,在黄河以南袭击匈奴的楼烦王和白羊王,得到数千匈奴的首级和俘虏,牛羊一百多万头,将白羊王和楼烦王赶走,因此就占据了黄河以南地区。武帝颁布诏书封卫青为长平侯,卫青的校尉苏建、张次公全都立有战功,于是武帝封苏建为平陵侯,封张次公为岸头侯。

主父偃说:“黄河以南的土壤富饶肥沃,外有黄河天险作为屏障,当年蒙恬在这里修建城池驱赶匈奴,对内既节约了辗转运输驻防漕运的人力物力,又使中原的疆土得到扩展,这是灭掉匈奴的根本方法。”武帝将他的建议交给公卿大臣商讨,大家都说这个办法不方便。武帝最终还是采纳了主父偃的计策,设置了朔方郡,派苏建征调十多万人修建朔方城,再修缮之前秦王朝时期蒙恬所修建的要塞,利用黄河天险作为屏障以加强巩固。辗转漕运经过的路程非常遥远,从崤山以东一带的百姓都备受运输的辛劳,花费有几十百万万,钱府粮库因此而空了出来;汉朝还舍弃了上谷郡所管辖、和匈奴境内交错的偏僻的造阳县,将这里送给了匈奴。

三月乙亥晦日,发生了日食。

夏季,招募百姓迁居朔方郡的有十万人。

主父偃劝武帝说:“茂陵邑刚刚设立,天下有名望的豪杰、吞并他人的富庶大户、唆使民众暴乱的人,全都可以迁去茂陵邑;这样既能够对内充实京城,又可以对外消灭奸邪的人,这就是所谓的无需杀戮而祸害已消除。”武帝采纳了他的建议,迁徙各郡国的豪杰以及财产在三百万钱以上的富户到茂陵邑。

轵县人郭解,是函谷关以东一带有名的侠士,也在被迁徙的人之中。卫将军为郭解说好话称:“郭解家中贫寒,不符合迁徙的标准。”武帝说:“郭解身为平民,但是他的权势居然可以让将军为他说情,这足以证明他家不穷。”最终还是将郭解全家迁走。郭解一生中因为被人瞪了一眼一类的小事杀了许多人,武帝得知了,就下令官吏逮捕郭解,立案审理,调查结果显示,郭解所犯的罪全在颁布赦令以前。轵县有位儒生陪同前来审理案件的使者坐着,座中有个客人赞扬郭解,儒生就说:“郭解专门因为奸邪而触犯国家法律,怎么能够说他贤能!”郭解的门客听到这话后,就杀了这个儒生,并割掉他的舌头。审案官吏就用此事来指责郭解,郭解的确不清楚是谁杀了人,杀人的人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官吏对武帝上奏郭解无罪,公孙弘提异议道:“郭解不过就是一个平民百姓,做一些行侠使权的事情,因为人家瞪他一眼就将人杀死。轵县儒生被杀一事,尽管郭解不知情,但是这个罪远比郭解亲自杀人大得多,应当按照大逆不道的罪名判罪。”因此就将郭解灭族。

班固说:古代天子建立国家,诸侯封立大夫之家,自卿大夫一直到平民百姓,各有各的等级,所以百姓诚心服侍他们的上司,而臣下也没有企图篡夺的心思。周王室衰败之后,礼乐制度以及征伐命令全都通过诸侯发出。等到齐桓公、晋文公之后,大夫世代掌管国家政权,甚至发展到大夫的家臣掌管国家的政令。如此慢慢发展到战国,合纵连横出现了,因此列国的公子,如魏国的信陵君,赵国的平原君,齐国的孟尝君,楚国的春申君,他们都倚靠王公的权势,争着招揽游侠,就算是鸡鸣狗盗之徒也全都受到礼遇。赵国的相虞卿,抛弃了国家和君主,去解救无路可走的朋友魏齐的危急;信陵君魏无忌,窃取兵符假传王命,杀死将领掌控军队,以此来解救平原君的危难;他们也都因此而得到了诸侯的尊重,向天下人显扬了名声,扼腕四处游说的人,将这四位豪杰当成最值得称颂的人。于是就有叛离国家而为私交献身的言论出现了,固守职责侍奉君主的道义就被废弃了。等到汉朝建国,法网宽疏,还是不知道改正。所以代国的丞相陈豨的随行车子有一千辆,而吴王刘濞、淮南王刘安都招募了数以千计的宾客。外戚大臣魏其侯窦婴、武安侯田蚡一类的人,在京城争夺权力,平民游侠剧孟、郭解之流,在乡里横行,称霸于州郡之间,其势力甚至可以折服公卿王侯,众多的百姓都认为这些人的声名事迹十分光荣,都羡慕他们。百姓就算是陷于刑法制裁之中,但自己却将以杀身成名为骄傲,像季路、仇牧一样,至死不悔。因此曾子说:“在上位的失去道义,百姓人心涣散已经很久了。”要不是英明的君主执掌政权,为他们指引好恶,以礼法来约束引导他们,百姓怎么能够懂得约束自己而归向正道呢!古代的公正法则是这样:春秋时期的五霸,乃三代圣王的罪人;而战国时期争霸的六国,则是五霸的罪人。至于谈到信陵君等四豪,又是六国的罪人。更何况像郭解这类人,不过就是个渺小的百姓,却窃夺生杀大权,他的罪恶已经使他不得不被诛杀了。再看他们的态度温和善良博爱,救济穷困,解救危急,谦恭退让并不自夸,也都是与众不同的行为。但是可惜啊,像郭解这样的人不遵从道德规范做事,却在行侠这样的社会末流里放纵自己,最终全族被杀,这并不是不幸,而是必然的。

荀悦评论说:世间有三种“游”,是败坏道德的有害行为:一是游侠,二是游说,三是游行。树立名声威望,作威作福,结交私人党羽,并以此称强于世的,称为游侠;以诡辩的言辞作为掩饰,设下诈谋诡计,周游四方来操控时势的,称为游说;表面上推行仁义,以此迎合当代君主喜好,结交党羽,树立虚名,以此作为自己的权势利益,称为游行。这三类人,全是产生祸患的根源;他们破坏道德,败坏法令,蛊惑民心,因此先王谨慎地对待他们。国家有士、农、工、商四类百姓,分别从事自己的职业。只要是没有从事这四类百姓所做的工作的人,就称为奸民。要是奸民没有了,自然就能够实现王道政治了。

这三游的形成,全是出现在末世,在周、秦两代的末世尤其严重。在上位的不贤明,在下位的不端正,制度不建立,纲纪败坏废弃;将褒贬当作荣辱的根据,没有去验证他们的真伪;以好恶来判定利害关系,没有考虑是否属实;凭借喜怒决定奖惩,没有去分析这其中的道理。上下彼此冒犯,所有的事情都混乱出错,因此,发表议论的人,以对方和自己交情的厚薄来决定如何开口说话,有着举荐官员职责的人,估计对方与自己关系的亲疏而用笔写下推荐语,善与恶的标准,错误地受到众人意见的约束,功与罪的裁定也和国法的规定相混乱。像这样的话,利益是不可能靠遵从道义去谋取的,祸害也不可能用道义去避开。因此君子背弃礼义,小人违犯法律,奔走追逐,超越自己的职责和权利,破坏法度,追求浮华,抛弃内在的道德,争相求得一时之利。忽视尊奉父兄的大义,而看重对待宾客的礼节,使得骨肉之间的恩情减少,而使朋友之间的情谊加重,忘掉了修养自身的法则,而追求大家的称赞,割弃衣食来源的农桑本业,用来满足饮宴的喜好,赠送礼物的人充满门庭,看望问候的人在道路上到处都是,私人交往的书信远比官府公文繁多,处理的私事比公事多得多,因此,下流的习俗形成,而正道却败落了。

因此圣明的君主在位的时候,统治国家,治理百姓,端正相关制度;善与恶的区分主要在于建立功绩还是违犯法律,而不受舆论毁誉的干扰,听臣下的言语还要观察其行事,推举其名同时也要指出实际行为。因此,事实与话不符合的称之为虚,真情与外在不符合的就称之为伪,毁誉与实际不符的就称之为诬,讨论事情失去原则的就称之为罔。虚伪的行为不能出现,不许流传诬罔的言论,有罪的人不能够侥幸逃过惩罚,没有罪过的人无需担忧害怕,私人请托四处碰壁,财货贿赂没有用处,摒弃华美的文采,抛弃虚浮的言语,禁止虚伪的争辩,断绝不正当的智谋,斥退百家思想的众说纷纭,统一于圣人的最高道德,以仁爱恩惠来教化百姓,以礼乐制度进行修饰,就会使风俗稳定而天下得以大治了。

燕王刘定国和他父亲康王的姬妾通奸,强行夺取他弟弟的妻子做姬妾,他还将肥如县的县令郢人杀害了。郢人的兄弟上书朝廷指控他的罪行,主父偃从中朝将这份弹劾奏章转到外朝大臣那里。公卿们请求武帝杀掉刘定国,武帝允许了。刘定国自尽,封国被废弃。

齐厉王刘次昌也和他的姐姐纪翁主私通。主父偃想将女儿嫁给齐王,齐王的母亲纪太后不准许。主父偃就借机对武帝说:“齐都临淄有十万居民,市场的商税多达千金,人口众多并且富有,远超长安,若不是天子的亲弟弟以及十分受宠的儿子,就难以在那里为王。现在的齐王与天子的亲属关系更加疏远了,又听闻他与他姐姐乱伦,恳请治齐王的罪!”于是武帝授任主父偃为齐国的国相,并且要他调查齐王的问题。主父偃一到齐国,就立即抓捕审讯齐王后宫里的宦官,供词牵扯到齐王身上;齐王十分害怕,因此服毒药自尽了。主父偃年轻的时候曾经到齐和燕、赵三国游历,等到他地位尊贵,连续毁灭了燕、齐两国。赵王刘彭祖很恐惧,因此上书给武帝,控告主父偃收受诸侯贿赂的金钱,因为这个原因诸侯王的子弟大多能够被封侯。等到齐王自尽,武帝获悉消息,十分生气,认为是主父偃胁迫齐王自杀,于是召回主父偃,把他交给司法官吏处置。主父偃承认他收受诸侯的金钱贿赂,但是的确没有逼迫齐王自杀。武帝不想杀死主父偃,公孙弘说:“齐王自尽,没有后代,封国被废除,改设为郡,归属朝廷。主父偃是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要是陛下不杀主父偃,就难以向天下人谢罪。”于是武帝下令杀了主父偃全族。

张欧被免去官职,武帝想任命蓼侯孔臧为御史大夫。孔臧推辞说:“我家中世世代代都是以传习经学为职业,请任命我为太常,掌管我家世代相传的职业,和堂弟、侍中孔安国一同整理、归纳古人的教训,让古人的教训永传后世。”于是武帝任命孔臧为太常,对他的礼遇奖赏和三公一样。

三年(乙卯,公元前126年)

冬季,匈奴军臣单于死去,他的弟弟左谷蠡王伊稚斜封自己为单于,攻击并打败了军臣单于的太子於单,於单逃至汉朝来归顺。

汉武帝任命公孙弘出任御史大夫。这个时候,朝廷刚刚打通西南夷,在东方设置沧海郡,在北方修建朔方郡的郡城。公孙弘多次劝谏武帝,认为使中原地区无比疲劳,去开发那些没有用处的地方,没有意义,请求停止这些行为。武帝让朱买臣等人就设置朔方郡的好处驳斥公孙弘;朱买臣等人提出十个问题,公孙弘却连一个也不能回答。公孙弘谢罪说:“我是崤山以东的鄙俗之人,不懂得设置朔方郡会带来这么多的益处,请求停止对西南夷、沧海一带的建置而将力量集中起来经营朔方郡。”武帝批准了他的请求。春季,废止了沧海郡的修建。

公孙弘用布做成被子,每顿饭不吃两种肉菜。汲黯说:“公孙弘身居三公之高位,朝廷给他不少的俸禄;可是他居然用布做成的被子,这是欺骗人的花招。”武帝就此向公孙弘询问,公孙弘谢罪说:“的确有这样的事。说到九卿里和我关系好的,没有人能比得上汲黯,但是今天他在朝廷上指责我,的确切中我的问题。说到凭借三公的显赫身份,做布被,和小官吏没有差别,这确实是巧诈矫饰,想要借此获取名誉,就像汲黯所说的那样。况且若是没有汲黯的忠诚率直,陛下如何能够听到这些话呢!”武帝认为公孙弘十分谦恭,更加敬重他。

三月,大赦天下。

夏季四月丙子日,武帝将匈奴太子於单封为涉安侯,几个月之后於单就死了。

起初,匈奴投降的人说:“月氏原本在敦煌和祁连山之间居住,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匈奴冒顿单于打败了它。老上单于杀死月氏国王,将他的头骨制成饮酒的酒器。其他的月氏部众逃到远方去,心里怨恨匈奴,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合他们去袭击匈奴。”于是武帝招集能够出使月氏国的人。汉中人张骞凭借郎官的身份应募,自陇西郡出发,一直深入到匈奴的腹地;匈奴单于将张骞抓住,将他拘禁在匈奴十多年。张骞寻找机会逃脱,朝西方的月氏国走去,过了几十天,抵达大宛国。大宛国听说汉朝有富饶的财物,想通使结好却没能实现,看到张骞,非常高兴,为他安排了向导以及翻译,引导他到达康居国,再转道到达大月氏国。大月氏的太子成为国王,击败大夏国之后,分割了大夏国的土地而在此居住,当地土壤肥沃富饶,很少有敌寇,所以没有想向匈奴复仇的计划。张骞停留了一年多,最终也不清楚月氏人的心意,因此启程返回;他顺着南山走,打算经过羌人的居住地返回,又被匈奴人抓住,扣留了一年多。正巧遇到伊稚斜驱逐於单,匈奴国内混乱不堪,张骞就与堂邑氏的奴隶甘父一起逃回来。武帝任命张骞为太中大夫,甘父为奉使君。张骞当年出发的时候有一百多人,离开汉朝十三年,最后只有他们二人得以生还。

匈奴的几万骑兵入侵边塞,杀死代郡太守恭,并掳掠了一千多人。

六月庚午,皇太后驾崩。

秋季,朝廷废弃了在西夷地区的建置,只设置了南夷、夜郎两县及一个都尉,后来又慢慢命令犍为郡自行保护固守建置,以方便朝廷将力量集中起来修建朔方郡城。

匈奴又一次侵袭雁门郡,杀害、掳掠了一千多人。

这一年,中大夫张汤担任廷尉。张汤为人十分狡诈,卖弄才智对付他人。当时,武帝正倾心于儒学,于是张汤就假装很倾慕儒家大师,事奉董仲舒、公孙弘等人。他任命千乘人兒宽为奏谳掾,利用古代的法令以及经义处理疑难案件。张汤判决案件的原则是:如果是皇上想加罪处办的人,就将他交给那些执法严酷的监、史进行判决;如果是皇上想要释放的人,就将他交给执法很轻的监、史进行判决;武帝因此很喜欢他。张汤对老朋友的子弟照顾爱护得尤其周到;他探望问候诸公重臣,不论严寒酷暑都不间断。所以,尽管张汤执法严酷、心怀嫉妒、断案不公平,但是还是博得了好名声。汲黯好几次在武帝面前质问、指责张汤说:“您是正卿,上不能褒扬先帝的功绩,下不能抑止天下人的奸邪之心,让国家安定、百姓富有,让监狱空虚,却只知道将高祖皇帝所定的法律纷纷地更改!您将会因此而断绝子嗣了。”汲黯常常和张汤讨论政令,张汤的言论常常看重律令条文深苛细致,在小节上严格苛求;而汲黯刚正严峻,坚持高尚的原则,但是难以驳倒张汤,愤然大怒,大骂张汤说:“天下人都说刀笔吏不能做公卿,果真如此!要是一切都依从张汤的主张,就会让天下人恐惧得不敢前进,侧目不敢正视了!”

元朔四年(丙辰,公元前125年)

冬季,武帝到甘泉去。

夏季,匈奴进入代郡、定襄郡以及上郡,侵袭这三个地方的匈奴军各有三万骑兵,杀死、掳掠了几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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