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强圉大荒落（公元前124年），尽玄黓阉茂（公元前119年），凡六年。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

元朔五年（丁巳，公元前124年）

冬季十一月乙丑日，汉武帝免去薛泽的官职。任命公孙弘为丞相，将他封为平津侯。出任丞相并封侯，就是自公孙弘开始的。

当时汉武帝正在大范围建立功业，于是公孙弘开拓相府东门当作招揽人才的场所，并且和他们一起商讨国家大事。每当上朝奏事的时候，就把对于国家有好处的见解奏报朝廷，汉武帝也经常命令身边的文学之臣和公孙弘进行讨论。公孙弘曾经上奏说：“十个拉满了弓的强盗，能够使得上百名官吏不敢前进。请下令严禁百姓随身携带弓箭，以利于地方治安。”汉武帝把他的提议交给朝臣商讨。侍中吾丘寿王说道：“我听闻古代人制作出各种兵器，目的并非彼此攻杀，而是用来阻止暴乱、征讨邪恶的工具。秦朝吞并天下，销毁武器装备，将刀锋折断；后来百姓用农具、棍棒等彼此攻击，犯法的人越来越多，盗贼猝不及防，最终因为大乱而亡。因此，圣明的君主对百姓主要施以教育进行感化，而尽可能减少防范及禁令，因为知道那是不可靠的。《礼经》上说：‘男孩出生，用桑木制成的弓、蓬草杆做成的箭向天地四方射去。’以显示男子事业所在。大射之礼，上自天子，下至老百姓全都要遵从，这是夏、商、周三代的传统。我听闻圣明的君主用射礼来教育百姓，并没有听说过禁止随身携带弓箭的。何况禁止使用弓箭的理由，是为了防备盗贼用弓箭攻击和劫掠；攻杀、劫掠是死罪，但是却不能禁止，说明那些大奸大恶之徒并不畏惧重刑。我担心坏人拿着弓箭伤害人而地方官员不能够禁止，平民百姓却会因为使用弓箭自卫而触犯法律，这是助长坏人的气焰并夺去了百姓的自救手段。我觉得这是十分不妥当的。”奏章呈上去，汉武帝以此责问公孙弘，公孙弘无言以对。

公孙弘生性好猜疑，表面上宽厚但是实际上有很深的心机。只要是曾经和他不合的人，不管关系亲疏，尽管他表面上看着十分友善，但是最后一定会进行报复。董仲舒为人清廉正直，看不上公孙弘阿谀逢迎，引起公孙弘的怨恨。胶西王刘端蛮横骄纵，数次触犯法令，曾经伤害杀死国中多名二千石官。因此公孙弘推举董仲舒为胶西国相；董仲舒以有病为由而得免。汲黯常常诋毁儒生，当面冒犯公孙弘，公孙弘想找借口杀死他，于是向汉武帝提议：“右内史管界有许多显贵的大臣、皇室子弟居住，所以不好治理，不是平日里有威望的大臣就难以胜任，请让汲黯担任右内史。”汉武帝采纳了他的建议。

春季，发生了很严重的旱灾。

匈奴右贤王数次领兵入侵朔方郡。汉武帝任命车骑将军卫青带领三万士兵自高阙出塞，又委任卫尉苏建担任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担任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担任骑将军，代相李蔡担任轻车将军，他们全都归车骑将军率领，一起领军自朔方出塞；委任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担任将军，一起自右北平出塞；一共调集了十多万人袭击匈奴。匈奴右贤王觉得汉军距自己路途遥远，难以到达，因此常常饮酒而醉，丝毫不戒备。卫青等率兵出边塞六七百里，趁着夜色赶至，包围右贤王大营。右贤王十分害怕，乘夜逃走，只率领数百名精壮骑兵杀出包围圈并朝北逃窜。此战一共擒获右贤王手下各部首领十多人，其男女部众一万五千多人，牲畜近百万头，汉军于是班师回朝。

卫青领兵返回边塞，汉武帝派使臣携带大将军印信，在军中授予卫青大将军的职位，各路将领全都由卫青统一协调。夏季四月乙未日，加封卫青八千七百户食邑，并封他的三个儿子卫伉、卫不疑、卫登为列侯。卫青坚决推辞，说道：“我有幸得以在军中为陛下效力，仰赖陛下的神威，获得全胜，全都是各位校尉奋力作战的辛劳。陛下已经扩大了我的封邑；我的儿子尚在襁褓之中，并没有功劳，陛下却要将土地划出给他们三人封侯，这就并非我在军中效力鼓舞将士奋勇作战的本意了。”汉武帝说道：“我并没有忘掉各位校尉的辛劳。”因此封护军都尉公孙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为龙 侯，公孙贺为南窌侯，李蔡为乐安侯，校尉李朔为涉轵侯，赵不虞为随成侯，公孙戎奴为从平侯，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也全被封为关内侯。

当时，卫青获得的宠爱，远胜过任意一位朝廷大臣，三公、九卿及以下官员无不对卫青卑身逢迎，只有汲黯以平等的礼节与卫青来往。有人劝说汲黯：“皇上希望群臣全都在大将军之下，大将军地位尊荣显贵，您不能够不下拜。”汲黯说：“以大将军的身份拥有长揖不下拜的平等客人，难道就是对大将军的不尊重吗！”卫青知道后，越发觉得汲黯贤能，多次向汲黯请教关于国家以及朝廷中的疑难事情，对待他也比平时更加尊重。尽管卫青地位尊崇，但是有时入宫，汉武帝就在床边坐着接见他；丞相公孙弘在汉武帝闲暇的时候进见，汉武帝有的时候没有戴帽子；等到汲黯进见的时候，汉武帝没有戴上帽子就不会接见。有一次，汉武帝正在摆设兵器的帐中坐着，汲黯前来奏事，汉武帝没有戴帽子，远远看到汲黯，赶快躲到后帐中，派人传话，对于汲黯所奏的事情全都批准。汲黯得到的敬重和礼遇就是这样。

夏季六月，汉武帝颁布诏书说：“据说，应该用礼仪来引导百姓，用乐教化百姓。如今礼已被破坏，乐已经丧失，我十分担忧。命令主管礼教的官员劝说百姓学习，使礼教振兴，为天下树立榜样！”丞相公孙弘等因此上奏说：“请给博士官安排五十名弟子，免去他们的赋税、徭役；依照他们品学的高低，分别委派担任郎中、文学、掌故等官；要是有特别优秀的人，就提名推举；对于那些胸无点墨的平庸之人，就予以罢免。再有，凡是低级官员里有一种以上特长的，请全都选拔出来，提拔高级官职。”汉武帝采纳了这一提议。从此，上至三公九卿，下至普通官吏，有学问的人越来越多。

秋季，一万余名匈奴骑兵侵袭代郡，将都尉朱英杀死，劫掠百姓一千余人。

当初，淮南王刘安爱好读书写文章，又好大喜功，收罗八方宾客以及技能之士数千人。他的臣属、宾客，大多是江、淮地区的轻佻之人，经常以厉王刘长在流放的途中死于非命这件事刺激刘安。建元六年时，天空有彗星出现，有人就游说刘安道：“从前，吴王刘濞兴兵时，有彗星出现，长约几尺，尚且流血千里。如今彗星横贯天空，怕是天下就要发生大范围战事了。”刘安觉得说得有理，于是更加抓紧锻造战争时用的武器，积累金钱。

郎中雷被冲撞了淮南王的太子刘迁，这个时候，汉武帝正颁布诏书，想让志愿参军报国的人到京城来应征，雷被于是表示愿意参军去攻打匈奴。但是因为刘迁在淮南王面前诋毁雷被，因此刘安把雷被训斥了一顿，并把他的职务免除，以预防别人效仿。就在这一年，雷被逃至长安，上书朝廷为自己辩白。汉武帝把这件事交付廷尉处理，因为牵扯到淮南王，公卿恳请抓捕刘安并治罪。太子刘迁定下计谋，让人身穿卫士服装，手拿长戟立于淮南王刘安身侧，要是朝廷派来的使者治淮南王的罪，就立刻刺杀使者，之后兴兵反叛。汉武帝派中尉宏到淮南王处调查相关情况，淮南王看宏神色平和，因此没有发动叛乱。公卿大臣上奏称：“刘安拒绝有志抗击匈奴的壮士的请求，这是犯了阻挠圣旨的大罪，应该当众处死。”汉武帝下诏削减淮南国的两个县。事后，刘安伤感地说：“我做了仁义之事，反倒导致自己的封地被削减。”他以此为耻，因此谋反的计划和准备越发抓紧了。刘安和衡山王刘赐在礼节上彼此指责，不能互相容忍。刘赐得知刘安有背叛朝廷的想法，担心被刘安兼并，因此也结交宾客，准备武器，想要在淮南王西进之后，就发兵占据长江、淮河之间的地区。衡山王王后徐来到刘赐面前诋毁太子刘爽，想要废除刘爽以改立刘爽的弟弟刘孝为太子。刘赐将刘爽囚禁起来，把衡山王印信交给刘孝，命令刘孝招揽宾客。前来投奔的宾客们隐隐约约知道刘安、刘赐的造反计划，于是不断怂恿刘赐发兵。于是，刘赐命令刘孝门下宾客江都人枚赫、陈喜打造战车、锻造箭 ，刻制天子印玺以及文武官员的印信。这年秋季，刘赐照例应该入朝觐见皇帝，途中经过淮南国；刘安和他以亲兄弟般的语气交谈，消除了之前的隔阂，约好一起背叛朝廷。于是，刘赐上书朝廷，借口生病，不肯入朝。汉武帝赐书信给他，允许他可以不来朝见。

六年（戊午，公元前123年）

春季二月，大将军卫青率领军队从定襄郡出塞向北袭击匈奴；汉武帝命令合骑侯公孙敖担任中将军，太仆公孙贺担任左将军，翕侯赵信担任前将军，卫尉苏建担任右将军，郎中令李广担任后将军，左内史李沮担任强弩将军，全部归大将军卫青统一领导。杀死数千名匈奴人后班师回朝，在定襄、云中、雁门一带休整兵马。

大赦天下。

夏季四月，卫青又一次带领六位将军自定襄攻击匈奴，杀死并俘虏匈奴一万余人。右将军苏建和前将军赵信将部队合并在一起，一共三千多名骑兵，独自和匈奴单于亲自率领的部队对战，经过一天多的激战，汉军死伤殆尽。赵信原本是胡人的一个部落首领，归降汉朝之后被封为翕侯。等到这次兵败，匈奴诱劝他投降，于是赵信率领本部剩余的八百名骑兵归降了匈奴。苏建全军覆没，独自一人返回卫青大营。

议郎周霸言道：“自从大将军出师以来，还从来没有斩过一位将领。如今苏建抛弃了本部人马，应该处死他，以显示大将军的威严。”军正闳、长史安说：“不对。《兵法》上说：‘就算小部队拥有的战斗力再强，也会被大部队击败。’这次苏建凭借数千人马抵御匈奴单于数万人，激战一天多，将士死伤殆尽，但是苏建不敢有二心，一个人返回，要是将其斩首，就相当于告诉今后的将领战败不能回来，因此不应该杀苏建。”卫青说：“我有幸能够以皇上近亲身份统帅大军，不担心没有威严，周霸劝说我杀苏建来建立威严，是与下臣的本职很不相符的。何况，就算我有权处决将领，身为大臣，地位显贵，又很受皇上的宠信，怎么也不敢私自在境外杀死大将，应该把这件事完全交给皇上，由皇上亲自决断，以彰显身为人臣的不敢独擅大权，这样不是很好吗？”属下军官全都说：“好！”因此把苏建囚禁起来，送至汉武帝所在的地方。

当初，平阳县小吏霍仲孺在平阳侯曹寿家做事，和卫青的姐姐卫少兒私通，并生下霍去病。霍去病十八岁的时候就做了侍中，对于骑马、射箭十分精通。在第二次跟随卫青攻击匈奴的时候，霍去病作为票姚校尉，带领八百名轻骑勇士，径直深入到距离大军几百里的地方独自寻找战机，他杀死及擒获的匈奴人数远远超过己方的损失。因此汉武帝说：“票姚校尉霍去病杀死并俘获匈奴二千余人，活捉匈奴的相国、当户，斩杀匈奴单于祖父辈的藉若侯产，生擒单于叔父罗姑，战功冠于全军，因此将霍去病封为冠军侯。上谷太守郝贤四次跟从大将军出征，他杀死、擒获匈奴二千余人，因此被封为众利侯。”

这一年，因为失去了两位将军，翕侯赵信归降了匈奴，军功也不多，因此汉武帝没有给卫青增加食邑，只是赏赐他千金。右将军苏建被押送回长安，汉武帝没有将他杀死。苏建在赎身之后贬为平民。

匈奴单于得到赵信之后，封他为自次王，又将自己的姐姐嫁于赵信为妻，与他商量对抗汉朝的方法。赵信提议让单于进一步朝北移动，横穿沙漠，以诱骗汉军，使汉军疲劳，等到汉军极度疲惫之后，再借机攻取，无需接近汉朝边塞。单于采纳了赵信的建议。

当时，汉朝连年征调十几万人攻击匈奴，曾经杀死或俘获敌人的将士，用于赏赐的黄金多达二十余万斤，而汉军的兵士马匹死亡数也高达十几万，这还没有包括兵器衣甲以及往前方运输粮草的花费。因此，大司农的经费所剩无几，不能够供应军需。六月，汉武帝颁布诏书，允许百姓花钱购买爵位以及把遭监禁的人赎回，也可以交钱免去罪行。还设置“赏官”，称为“武功爵”，第一级为十七万枚铜钱，之上递增，一共价值黄金三十余万斤。凡是购买武功爵到“千夫”的人，可以优先被任命为官吏。自此，做官的途径变得既庞杂又繁多，授予官职也就更加混乱了。

元狩元年（己未，公元前122年）

冬季十月，汉武帝巡游到雍地，在五畤祭祀，抓到一只长有一只角、五个蹄子的怪物。有关官员奏道：“因为陛下虔诚祭祀，于是上帝进行回报，赐予陛下独角兽，这可能就是麒麟吧。”于是把独角兽献给五畤祭坛，再加上一头牛，一同烧烤。过了不久，负责的官员又奏道：“帝王的年号应该采用上天所降下的祥瑞命名，而不应该利用一、二等数字，陛下第一个年号称为‘建’，第二个年号因为长星的出现而称为‘光’，这一次郊祀获得一头独角兽，因此应该称为‘狩’。”当时，济北王刘胡以为皇上将要到泰山去封禅，于是上书表示愿意贡献泰山和其周围的城邑。汉武帝把其他的县划分给他作为补偿。

淮南王刘安和他的门客左吴等昼夜不停地加紧造反的准备，观看地图，布置进兵的线路。刘安派到朝廷的使者纷纷自长安返回，诈称说“皇上没有子嗣，而且朝政败坏”，他听后特别高兴；又说“朝中政治清明，皇上有子嗣”，他就十分生气，觉得是胡言，并非如此。

刘安将中郎伍被召来，与他商讨关于谋反的事，伍被说道：“大王您怎么会有这种亡国的想法呢？我仿佛已经见到王宫中荆棘遍布，露水将人衣服打湿的悲惨景象了！”刘安震怒，逮捕伍被的父母，拘禁起来。三个月之后，刘安又召来伍被询问，伍被说：“当初秦朝暴虐，特别奢靡残暴，十分之六七的百姓都期盼天下骚乱。高祖皇帝在行伍中兴起，最后成为天子，这是因为利用了对方的不足、把握住时机，趁着秦朝分崩离析的好时机一跃而起。现在大王看到高祖皇帝获得天下容易，却唯独看不到不久之前‘七国之乱’的吴、楚吗！吴王刘濞统治着四个郡的地方，国家富裕，人口众多，经过缜密周详计划同时作了充足准备，之后才兴兵西进。但是为什么大梁一战失败，朝东逃亡，自己身死，祭祀断绝？这是由于他逆天做事，不了解时势。如今，大王的兵力还不到吴、楚的十分之一，而天下的形势却要比吴、楚兴兵的时候安定一万倍。大王不听从我的劝说，很快就能看到您抛弃千乘之国的王位，接受赐死的命令，在群臣之前死于东宫的惨象。”刘安听了，流着眼泪站了起来。

刘安有一个庶出的儿子名叫刘不害，年龄最长，但是刘安却很不喜欢他，王后也没有将他当成儿子看待，太子刘迁也没有将他视为兄长。刘不害有一个儿子名为刘建，很有才干志气，一直对刘迁很不满，偷偷派人揭发刘迁曾经想要暗杀朝廷中尉，汉武帝把这件事交给廷尉处理。

刘安十分恐惧，想要起兵，又一次与伍被商量，说道：“先生觉得当初吴王起兵谋反，是正确呢，还是不正确呢？”伍被道：“不正确。我听闻吴王后来十分懊悔，希望大王不要像吴王一样后悔。”刘安说道：“吴王哪里知道什么是造反！当初朝廷的将领一天之内有四十余人路过成皋。如今我阻断成皋的通道，占领了三川的险峻之地，再调集崤山以东的兵马，在这种情况下起事，左吴、赵贤、朱骄如等都觉得可以有九成把握，只有您觉得是有祸无福，这是什么原因呢？难道一定会如你说的那样，不可能侥幸获得胜利吗？”伍被回答说：“要是大王非要出兵的话，我有一计。如今各个封国的国君对朝廷都没有二心，百姓也没有不满，大王可以假造丞相、御史的奏章，说要恳请皇上把各郡、国的豪杰之士以及富庶人家迁到朔方郡，大量征调士兵，充实边防，并且期限急迫。再捏造诏狱之书，声称要逮捕各封国的太子及宠臣。这样一来，就会让百姓怨恨，诸侯惧怕，之后再派遣能说会道的人到各地游说，也许侥幸还有十分之一的可能吧！”刘安道：“这是可行的。但是，我认为没必要这么麻烦。”

于是，刘安伪造了皇帝的印玺以及丞相、御史大夫、将军、军吏、中二千石及四周各郡太守、都尉的印信，同时假造了朝廷使臣的信节。又打算派人假装在淮南国触犯法律而西逃长安，投至大将军卫青门下，万一发兵，立即刺死卫青。刘安说：“朝廷大臣里，只有汲黯喜好直言进谏，并且能够严格坚守臣节，为忠义而死，难于诱惑。至于游说丞相公孙弘等人，就如同将物件上的覆盖物拿下或者把树枝上的枯叶摇落一样容易。”

刘安想要调集本国的军队，但是又担心丞相与二千石官员不肯听从，于是和伍被商量，想先将丞相和二千石官员杀死，同时想要派人身着治安人员的服饰，手拿告急文书自东边奔来，高喊：“南越国的部队就要打到我国边境了！”想以此作为借口发兵。

就在这时候，廷尉前来抓捕淮南国太子刘迁。刘安得知消息后，和刘迁秘密商讨，召见丞相和二千石官员，想要杀死他们，起兵谋反。丞相一人应召到来，内史、中尉都没有到。刘安认为只杀死丞相一人起不到什么作用，就将他放走了。刘安犹豫不决，不能下定决心。刘迁于是刎颈自杀，但是没有死成。

伍被自己到廷尉那里去，揭发和刘安密谋造反的经过。于是廷尉派人将淮南国太子和王后抓了起来，并且将王宫团团包围，全面搜查在淮南国内和淮南王一同造反的宾客，获得谋反的证据之后，上报朝廷。汉武帝命公卿大臣将刘安党羽一一治罪，派宗正携带皇帝符节到淮南国去处治刘安。还没等到宗正到来，刘安就自刎而死。于是，处死淮南王后荼、太子刘迁，所有参与造反计划的人全被灭族。

汉武帝因为伍被的言辞中曾经多次称赞朝廷，所以不想杀了他。廷尉张汤说：“伍被率先为淮南王策划谋反计划，不可以赦免他的罪。”伍被于是被杀。侍中庄助往日和淮南王关系很好，两人曾经私底下议论事情，淮南王还曾经赠送给庄助很多钱物。汉武帝觉得这是小罪，不想杀他。但是张汤坚持要杀他，认为：“庄助出入宫中是皇上的心腹之臣，但是却与诸侯私下有交情，要是不杀庄助，以后类似的事情就难以禁止。”庄助最后被当众处死。

衡山王刘赐奏报朝廷，恳请废黜太子刘爽，改立刘爽的弟弟刘孝为太子。刘爽得知消息后，立刻派他的心腹白嬴到长安奏报朝廷，检举“刘孝擅自制造兵车、锻造箭矢，并和其父的姬妾通奸”，并想除去刘孝。恰好主管官员在抓捕参与淮南王造反计划的人的时候，在刘孝家中抓住陈喜，所以揭发刘孝包庇私藏陈喜。刘孝得知法律规定“提前自首的，可以免除责罚”，于是自己就先向朝廷揭发了一起密谋造反的枚赫、陈喜等人。公卿大臣奏请汉武帝抓捕衡山王治罪，衡山王自刎而死。王后徐来、太子刘爽及刘孝都被处死，参与谋反计划的人全都被灭族。

淮南王及衡山王谋反两案中因为受到牵扯而被处死的列侯、二千石官员以及地方豪杰人数多达数万人。

夏季四月，大赦天下。

丁卯日，汉武帝立皇子刘据为太子，太子时年七岁。

五月乙巳晦日，发生了日食。

匈奴军队一万人侵袭上谷地区，杀死数百人。

当初，张骞自月氏国回到汉朝之后，向汉武帝详尽介绍了西域各国的风土人情：“大宛国位于我国正西方约一万里的地方。当地人定居，以农业生产为主；多产良马，马汗如同鲜血一样红；有城镇、房屋，与中原一样。大宛国东北为乌孙国，它的东边是于窴国。于窴以西，河水全向西汇入西海，以东的河水则朝东注入盐泽。盐泽地区的河流在地下流淌，形成地下暗河，向南就是黄河源头。盐泽距离长安大约五千里。匈奴国的西界位于盐泽东面，一直到陇西长城，南面和羌人部落交界，隔断了我国通向西域的道路。乌孙、康居、奄蔡、大月氏全是游牧国家，随着水草而迁移牲畜，风俗和匈奴一样。大夏国位于大宛的西南方，其风俗和大宛一致。我在大夏的时候，曾经看到邛山出产的竹杖以及蜀地的布，所以问他们：‘这些东西是怎么得来的？’大夏人说：‘是我国商人到身毒去买来的。’身毒国位于大夏东南约数千里的地方，风俗是定居，和大夏相同。据我分析，既然大夏位于我国西南一万二千里之外的地方，而身毒国又地处大夏东南数千里之外，并且有蜀地的东西，说明身毒距离蜀地不会太远。要是如今我国出使大夏，取道羌人地区，道路艰难，羌人又厌恶；要是从稍北一些的地方走，就会落到匈奴人手里；而经过蜀地，应该是直路，也没有强盗。”

汉武帝得知大宛及大夏、安息等全是大国，多出产珍奇之物，百姓定居，与中原一样，但是军事力量弱小，喜欢中原财物。北面大月氏、康居等国，兵力强大，但是可以通过贿赂、诱惑的方法让他们对中原有利。要是真的能够不经由战争就获得他们的归顺，那么，中原的疆域可以扩展万里，远方的人就会通过辗转翻译前来朝见，风俗迥异的国家将会纳入中原版图，天子的威望将遍及四海。于是，汉武帝很高兴地答应了张骞的提议。命令张骞自蜀郡、犍为郡派王然于等人作为使者，自 、冉、徙及邛、僰间四道向身毒国出发。各路使者各自出行一二千里之后，北路使者被阻于氐、莋，南路使者被阻于嶲、昆明。昆明地区没有君长，盗匪非常多，常常劫掠杀害汉朝使者，所以一直没有人能通过那里。这一次，汉朝使者为了找寻去往身毒国的道路，这才第一次抵达滇国。滇国国君当羌问汉朝使者说：“汉朝和我国比较的话，谁大呢？”夜郎王也对汉朝使者提出一样的问题。因为道路壅堵，他们都各自霸占一方为王，不清楚汉朝的广大。使者回国之后，不断强调滇国是大国，应该争取它归顺。这才引起了汉武帝对它的关注，于是又一次开始经营西南夷地区。

二年（庚申，公元前121年）

冬季十月，汉武帝巡游到雍，在五畤祭祀。

三月戊寅日，丞相、平津献侯公孙弘逝世。壬辰日，汉武帝任命御史大夫、乐安侯李蔡担任丞相，廷尉张汤担任御史大夫。

汉武帝命令霍去病以骠骑将军的身份带领一万骑兵，自陇西出发向北袭击匈奴，经过五个国家，转战六天，超越焉支山一千余里，杀死匈奴折兰王，斩杀卢侯王，生擒浑邪王的王子和相国、都尉，一共斩首俘获匈奴士兵八千九百余人，并将休屠王用来祭拜上天的金人抢来。因此，汉武帝下诏增封霍去病二千户食邑。

夏季，霍去病又和合骑侯公孙敖带领几万骑兵一同从北地兵分两路袭击匈奴。同时卫尉张骞、郎中令李广也自右北平分路出击。李广带领四千骑兵为先锋，距离大部队约数百里，张骞率领一万多骑兵殿后。匈奴左贤王带领四万骑兵，重重包围李广所率的先头部队。李广的士兵都觉得十分害怕，于是李广命令自己的儿子李敢独自带领几十名骑兵径直冲入敌阵，在敌阵中左右拼杀一番后返回。李敢对李广报告说：“匈奴兵十分好对付。”士兵的情绪才稳定下来。李广命令部下将士面对敌人排列成一个圆形战阵。匈奴兵对汉军的阵地发动了猛烈的袭击，箭如雨下。汉军士卒死伤过半，箭也快用光了。于是李广命令部下将弓弦拉满，但是并不发射，由他自己用特大号的黄色强弓射向匈奴将领，连续射死好几个人，敌人的攻势才缓和下来。这时候天色已晚，汉军将士全都面如死灰，只有李广神态自若，更加加紧巡察阵地，调整部署，全军上下无不对他的勇气感到钦佩。第二天，汉军又一次奋力和匈奴兵激战，尽管死亡过半，但是消灭的敌人却远超己方的损失。这个时候，张骞的大军赶来，匈奴军这才撤围离去。汉军疲惫不堪，无法追击，于是撤兵而归。依据汉朝的律法：博望侯张骞因为行动缓慢，延误战机，应该处死，赎身后贬为平民。李广功过相抵，没有得到封赏。骠骑将军霍去病深入匈奴二千余里，和公孙敖部失去联系，没能会师。但是霍去病带领部队越过居延海，途经小月氏，抵达祁连山，俘获单桓、酋涂二王，丞相、都尉等二千五百人，杀死三万零二百人，俘获部落小王七十多人。汉武帝增封霍去病五千户食邑，封其部下有功将领鹰击司马赵破奴为从骠侯，校尉高不识为宜冠侯，校尉仆多为辉渠侯。合骑侯公孙敖因为途中延误，没能和霍去病会合，本应该处斩，赎身后贬为平民。

当时，汉军中资历老的将领们率领的将士、马匹、兵器都比不上霍去病。霍去病所用的常常是经过挑选的，但是他也的确敢深入敌军，常常和精壮骑兵走在大部队之前；老天也似乎特别照拂他的部队，从来不曾陷入绝境。但是老将们却常常因为迟缓落后而不能建立功劳，因此，霍去病的地位一天比一天尊贵，与大将军卫青所差无几。

匈奴军队侵袭代郡和雁门等地，屠杀劫走了数百人。

江都王刘建和他的父亲易王刘非宠爱的淖姬等人及妹妹徵臣通奸。有一次，刘建在雷陂游玩，天忽然吹起大风，刘建命令两名郎官乘坐小船到湖中。大风将小船吹翻，二人掉进水里，紧紧抓住船，在风浪中忽而沉下去忽而出现。刘建看着哈哈大笑，命令谁也不准救助，最后二人全都被淹死。刘建专门做一些荒淫暴虐的事情，一共有三十五人无辜被他杀害。他深知自己罪深，害怕被诛杀，于是和他的妻子成光命令越族婢女请神下降，诅咒汉武帝。他又听闻淮南、衡山二王的计谋，于是也锻造兵器，刻制皇帝印玺，打算谋反。事情败露之后，相关官员奏请汉武帝把他逮捕处决。刘建自尽，他的妻子成光等都被判处当众处死，江都王国也被撤消。

胶东康王刘寄去世。

秋季，匈奴浑邪王归附汉朝。当时，匈奴浑邪王、休屠王在西部地区居住，被汉军擒杀了数万人，单于十分生气，想将他们召至王庭处死。浑邪王和休屠王都感到恐惧，想要投降汉朝，于是先派人在边境拦下途经当地的汉人，让他们汇报武帝。此时，大行李息正在黄河边修建城池，看到浑邪王的使者之后，于是派传车飞速去汇报朝廷。汉武帝得知这一消息，怀疑他们是利用诈降手段打算偷袭边塞，于是命霍去病带领大军前往迎接。休屠王对降汉一事十分后悔，浑邪王就杀了他，吞并其属下部众。霍去病横渡黄河之后，和浑邪王所部遥遥相望。浑邪王部下将领看到汉军之后，许多人不愿投降，因此纷纷逃走。于是霍去病纵马直驱浑邪王大营，与他相见，将其企图逃走的八千人斩杀，并让浑邪王一人乘传车到汉武帝居住的地方，同时命令其部下全都横渡黄河。共有四万余人归顺，号称十万。浑邪王抵达长安后，汉武帝赏赐数十万；将浑邪王封为漯阴侯，食邑一万户，其部下小王呼毒尼等四人全部被封为列侯。同时增封霍去病一千七百户食邑。

浑邪王归降的时候，汉朝调集二万乘车辆前去迎接，但是因为朝廷缺钱，只能自民间赊贷马匹。有的百姓就把马匹藏了起来，结果导致马不够用。汉武帝震怒，要杀了长安县令，右内史汲黯说道：“长安令没有过错，只有杀了我，百姓才会将马匹交出。再说，浑邪王背弃他的主上归顺我朝，我朝只需要从容地用各地驿马依次送来就是了，何必让天下不安，导致中原贫穷，来委曲求全逢迎夷族呢！”汉武帝沉默不语。等到浑邪王到达长安，当地商人因为和他们做生意而犯下死罪的多达五百余人。汲黯恳请汉武帝空闲的时候在未央宫高门殿接见他，奏道：“匈奴袭击我沿边道路上的要塞，拒绝与我朝和亲，我朝兴兵征讨，死伤无数，费用多达几百万。我本以为陛下获得匈奴人，必定会让他们全部成为奴婢，赏赐给在战场上牺牲的将士之家，所缴获的财物，也一同奖赏，用来补偿天下的痛苦，安抚百姓的心。现在纵使做不到，也不能因为浑邪王带领几万人前来归顺，就耗尽国库财富来奖赏他们，调集百姓侍奉、供养他们，如同供奉有杰出才干的人，那些无知的百姓如何懂得在长安城中做生意，居然会被官府以犯有让财物非法出边境的罪名遭受惩处呢！既然陛下不能用匈奴的财物补偿天下，又凭借法令里一项无关紧要的条文杀了无知百姓五百多人，正是所说的‘为了保护叶子而伤害树枝’了。我实在是觉得陛下这样做是不对的。”汉武帝默不吭声，没有采纳，后来说道：“我许久没听到汲黯的声音了，如今你又在这里胡说八道了！”

没过多久，汉武帝将归顺的浑邪王一部分别迁至沿边五郡的旧要塞以外，全都在黄河以南，保存他们固有的风俗习惯，设置了五个属国。自此，金城河西岸傍南山一直到盐泽地区，就没有匈奴人了，偶尔有匈奴侦察骑兵到来，也极为少见。

休屠王太子日 与他的母亲阏氏、弟弟伦全都被罚为官府奴隶，分派到属于少府管理的黄门饲养马匹。过了许久，汉武帝在一次宴饮游乐中检查马匹，他的身旁满是后宫的美女，日 等数十人牵着马从殿下经过，全都偷偷窥看，而等到日 经过时，却不敢窥视。日 身高八尺二寸，容貌十分端庄，所饲养的马匹又很肥壮，汉武帝觉得很惊讶，于是召他上前询问，日 就把自己的身世一一奏明。汉武帝对他刮目相看，当天就让他沐浴、赐予衣帽，委任为马监，后来又升为侍中、驸马都尉、光禄大夫。日 备受皇帝宠信，从来不曾有差错，汉武帝对他特别信任，奖赏的黄金累计达千斤，出门的时候让他陪同，回宫之后让他在身边随侍。许多皇亲国戚都暗中抱怨说：“皇上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个胡儿，居然当作宝贝。”汉武帝知道后，更加厚待日 。由于休屠王曾经制造金人用来祭拜天神，因此汉武帝赐日 姓金。

三年（辛酉，公元前120年）

春季，东方有异星出现。

夏季五月，大赦天下。

当淮南王刘安秘密策划谋反的时候，胶东康王刘寄得知消息，曾经偷偷做好战争准备。等到司法官员处理刘安谋反事件，有人的口供中提及刘寄暗中的活动。刘寄的母亲王夫人是皇太后的妹妹，和汉武帝关系极为密切。事发之后，刘寄悔不当初，郁郁而终，不敢指定继承人。汉武帝知道后十分同情他，将他的大儿子刘贤立为胶东王。又将刘寄生前最为宠爱的小儿子刘庆封为六安王，把之前衡山王辖地划归给他。

秋季，匈奴分别以数万骑兵侵袭右北平及定襄地区，屠杀、劫掠一千多人。

崤山以东一带发生洪灾，许多百姓陷入饥饿、穷苦的境地。汉武帝派出使者，将当地各郡县、封国仓库里的粮食全都拿出来救济灾民，但还是不够，于是又呼吁富豪、官吏、百姓，只要是借钱粮给灾区难民的，把自己的姓名上报朝廷，但是依旧不能解救。于是把贫苦灾民迁到函谷关以西以及朔方郡以南的新秦中一带，共计七十余万人，所需的衣物全都由官府提供，几年之内，由官府提供必要的生产生活用品。朝廷派出使者按区域进行管理，使者的车一辆接着一辆。花费以亿计，数不胜数。

汉朝获得匈奴浑邪王的辖地之后，陇西、北地、上郡地区外族侵袭日渐减少，因此，汉武帝下诏将以上三郡的驻守部队减少一半，以削减百姓的徭役负担。

汉武帝想要讨伐昆明地区，因为该地有方圆三百里的滇池，因此特意修了“昆明池”练习水战。这个时候，法令更加严酷，官员被罢免的有很多。因为战事频频，百姓大多买爵到五大夫以逃避劳役，因此官府能够征调服役的人也就越来越少。因此，朝廷任命有着千夫、五大夫爵位的人担任低级官吏，不愿意做的人就必须给官府上缴马匹。只要是不遵守法令的官员，全都被发配至上林御苑砍伐荆棘，挖掘昆明池。

这一年，在西北渥洼水里获得一匹神马。汉武帝在此时正设立主管音乐的机构，命令司马相如等创作诗赋，任命宦官李延年担任协律都尉，佩带二千石印信；把新创作的诗赋配上弦乐，让它们与八音曲调相和。由于这些诗赋中大多采用深奥的言辞，只是通读一部经书的人看不明白，一定要汇聚五经专家一同研究诵读，才能了解它的全部含意。等到获得神马，汉武帝又下令创作诗赋，配上乐曲。汲黯劝谏道：“凡是圣明的君主创作乐章，上应当赞美先祖，下要教导百姓。现在陛下获得一匹马，就要被谱成歌曲，在宗庙中演奏，先帝及百姓如何能够知道唱的是什么呢？”汉武帝听了，沉默不语，十分不高兴。

汉武帝招揽士子文人，总是担心人才不够用；但是他生性严厉苛刻，哪怕是平时所宠爱的大臣，只是犯点小错，或者发现有欺骗隐瞒的行为，立即依照法律将其处死，从不饶恕。汲黯劝谏道：“陛下求贤很是辛劳，但是还没有发挥他的才能，就已经杀了他。用有限的士子文人，供给陛下无限的诛杀，我担心天下的贤才将要被杀光了，陛下与谁一起治理国家呢！”汲黯说这番话时非常气愤，汉武帝笑着解释说：“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没有人才，只是担心人不能发现而已，要是善于发现，何必担心没人呢！所谓‘人才’，就如同有用的器物，有才干但是不肯充分发挥，就和没有才干一样，不杀他还留着做什么！”汲黯道：“尽管我无法用言语说服陛下，但是心中还是觉得陛下说得不对。希望陛下以后可以改正，不要觉得我愚昧而不知道道理。”汉武帝对身边众臣说：“汲黯自称阿谀逢迎，当然不是，但是他说自己愚昧，难道的确不是这样吗！”

四年（壬戌，公元前119年）

冬季，相关官员奏称：“国家的经费已经所剩无几，而富裕的大商人经过冶炼金属以及煮制食盐等，有些人的财产已经积攒到黄金万斤，但是却不肯拿出来帮助国家渡过危机。请陛下重新铸造钱币使用，用来打击那些轻狂奸邪、兼并他人财物的人。”当时，御苑中有一种白鹿，少府有许多银、锡，汉武帝因此叫人用一尺见方的白鹿皮，在四边绣上五彩花纹，称之为皮币，价值四十万钱。只要是王侯、皇族进京觐见，或彼此聘问，以及参与祭祀大典的时候，都必须把呈献的玉璧放到皮币之上，皮币由此而流行。又用银、锡铸造三种白金币：大币是圆形的，以龙为图案，价值三千钱；中币是方形的，以马为图案，价值五百钱；小币是椭圆形的，以龟为图案，价值三百钱。又下令地方官府将半两钱销毁，改为铸造三铢钱，凡是擅自铸造这些钱币的人全都处死；但是官员及民间擅自铸造白金币的人还是多得数不胜数。

于是，汉武帝任命东郭咸阳、孔仅二人出任大农丞，负责盐铁事宜。桑弘羊以精通经济计算而得到重用。东郭咸阳是齐地的大煮盐商；孔仅则是南阳的大冶炼商，二人都不断扩大产业而积累千金家产。桑弘羊是洛阳商人的子弟，善于心算，十三岁就成为侍中。他们三人商讨谋利的事，连细枝末节也不会落下。

汉武帝下诏严禁民间私自铸造铁器以及煮盐，犯禁者要受到 刑，并没收工具及产品。公卿大臣们又上奏请求命令从事各种工商业的人分别估算自己的资产并上报，每二千缗缴纳税钱一算；此外，凡是百姓家中有小型马车的，或者有五丈以上船只的，全都要征收。凡是隐匿财产不报，或者申报情况不属实的，戍守边塞一年，没收钱财。举报他人隐匿财产的人，就赏给他所告发人的一半财产。这些法律大多出自张汤之手。张汤每次朝会，上奏国家财用情况，都会到很晚的时候，于是汉武帝忘记了吃饭。丞相李蔡坐在旁边不过就是摆设，天下大事全都是由张汤决定。百姓骚动，难以安心生活，他们都对张汤十分怨恨。

当初，河南人卜式数次请求将家产捐给朝廷，支援边塞。汉武帝派使者询问卜式：“你想做官吗？”卜式回答说：“我自小耕种放羊，不懂得为官，不想出仕。”使者又问他：“难道是你家有冤屈，想要申诉吗？”卜式说：“我平生没有与人有过纠纷，借钱给同乡中贫困的人，教导胡作非为的人，所以周围的邻居都和我关系很好，我怎么会被人冤枉呢！没什么想要申诉的。”使者说：“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这么做呢？”卜式说：“天子征讨匈奴，我认为有才干的人应该在边塞战死以成全臣节，有钱财的人应该拿出钱财援助国家，这样才能够灭掉匈奴。”汉武帝因此觉得卜式贤能，想要尊崇并宣传他的行动，用来激励百姓，于是把卜式召到京师，任命他为中郎，赐予左庶长爵位，赏赐十顷土地，并告知天下，让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没过多久，又提拔卜式为齐国太傅。

春季，有异星在东北天空出现。夏季，有长星在西北天空出现。

汉武帝和各位军事将领商讨说：“翕侯赵信为匈奴单于出谋策划，总是认为汉兵不能够轻装穿越大沙漠，就算到了那里也难以久留，这次我们出动大军，一定要实现我们的目的。”于是挑选用粟米喂养的战马十万匹，命令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分别率领五万骑兵，随行的官兵私人马匹也有四万匹，跟在大军之后的步兵以及运输辎重的人也有几十万人，其中敢于进入到匈奴腹地，与敌人奋力战斗的勇猛将士都归霍去病统领。开始，霍去病带领部队自定襄出塞，正面袭击匈奴单于。后来从俘虏口中获悉单于位于东边，因此改命霍去病自代郡出塞，卫青自定襄出塞。郎中令李广数次主动申请出征，汉武帝觉得他年纪大了，没有批准，过了很久才答应他，委任他为前将军。太仆公孙贺被委任为左将军，主爵都尉赵食其为右将军，平阳侯曹襄为后将军，全都隶属于大将军卫青。赵信为单于策划说：“汉军横穿大沙漠之后，人马一定疲惫不堪，我军完全可以坐等擒获他们。”于是把己方的辎重运送到北方很远的地方，命令精锐部队在沙漠以北等待汉军。

卫青出塞之后，从俘虏口中探得单于的住地，于是亲自率领精兵前进，命令前将军李广和右将军赵食其将各自的士兵合在一处，从东路进军。李广因为东路绕远且水草稀少，主动请缨说：“我原本是前将军，而如今大将军却命令我部改为东路军。我自少年的时候就开始和匈奴对战，如今才有机会正面与单于对抗，所以愿意作前锋，先去和单于死战。”卫青曾经受到汉武帝暗中叮嘱，认为“李广年纪大了，运气也不好，不要让他和单于正面对战，他怕是难以完成抓获单于的任务”。而公孙敖不久之前失去侯爵，卫青也想让他和自己一起正面和单于作战立功，因此把前将军李广调至东路。李广知道内情后，坚定地向卫青要求担任先锋，遭到卫青拒绝。李广没有向卫青告辞就转身离开，心中十分恼怒。

卫青带领大军出塞一千余里，横越大沙漠，看到匈奴单于的部队正列阵以待。于是大将军下令将兵车环结起来结成营阵，派出五千骑兵攻击匈奴。匈奴也派出大约一万名骑兵迎战。正好太阳即将西沉，忽然刮起狂风，砂砾扑脸，两军士卒彼此难以分辨。于是卫青增派左右两翼的军队包抄单于。单于看到汉军人多，兵马依旧很强，估计自己无法战胜汉军，就乘坐六匹健骡，在数百名精壮骑兵的保护下径直冲出汉军防线，朝西北方向飞奔而去。这时天已经彻底昏黑，汉军与匈奴的将士们还是激烈地搏斗，双方损失几乎相当。汉军左翼校尉汇报卫青说，他自抓获的俘虏那里获悉，单于早就在天未黑的时候离去了。因此卫青派出轻骑兵连夜追赶，自己则带领大军紧随其后，匈奴兵四下奔逃。快要天亮的时候，汉军已经追出二百余里，但是还是没有抓住单于，可擒获和斩杀匈奴一万九千余人。于是抵达窴颜山赵信城，夺得匈奴的存粮为军队提供供给，在该地停留一天之后，把赵信城以及剩余的粮食全都烧光，之后班师而回。

前将军李广与右将军赵食其带领的东路军因为缺少向导，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所以落至卫青的后面，没能赶上和单于对抗的那一战。一直到卫青带领军队班师，途经沙漠南部的时候才与李、赵二位将军相遇。卫青派长史指责二人迷路的情况，并命令李广的幕僚立刻到大将军处等候询问。李广说道：“校尉们没有犯错，迷路的责任在我，我自己去大将军幕府接受审讯。”又对他的部下说：“我自少年的时候开始，和匈奴进行过大大小小七十余次战斗，这次有幸跟随大将军出征，和匈奴单于的军队对战，但是大将军却把我部调至东路，这条路本就绕远，又找不到正确的方向，这难道不是天意吗！何况我六十多岁了，终究不能再去面对那些刀笔小吏！”因此拔刀自刎。李广为人廉洁，得到什么赏赐就分给部下，和士卒一同吃喝，做了四十余年二千石官，家里却没有剩余的财产。他的手臂如同猿臂一样既长又非常灵活，善于射箭，没有必中的把握就不发箭。他带领军队，在给养供不上的情况下找到水，只要士兵没全部喝过，李广就一口不喝，士兵没都吃饱，李广一口不吃。因此士兵都愿意被他驱使。等到李广死去，全军都失声痛哭。百姓听闻李广的死讯，不管是不是认识他的，不管是年长的还是年幼的，全都为他流泪。右将军赵食其一人被交付判决，其罪当死，赎身之后成为平民。

匈奴单于逃跑以后，他们部下的许多人混杂在汉军追击单于的部队里前进。单于很长时间没有与他的部队会合。右谷蠡王以为单于已经死了，于是自立为单于。十几天之后，真的单于重新和其部众汇合，右谷蠡王这才撤去单于称号。

骠骑将军霍去病率领的骑兵军车与辎重都和大将军卫青一样，但是没有副将，于是任命李敢等人为大校，担任副将，自代郡、右北平郡出塞二千余里，横穿大沙漠，和匈奴左部的军队相遇，抓获匈奴屯头王、韩王等三人，以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在狼居胥山祭拜天神，在姑衍山祭拜地神，又登上翰海旁边的高山远眺，一共擒获匈奴七万零四百四十三人。汉武帝增封霍去病五千八百户食邑；还封他的部将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等四人为列侯，从骠侯赵破奴等二人也增封了食邑，将校尉李敢封为关内侯，赏赐食邑；低级军官与士兵受到提拔、赏赐的人非常多。但是大将军卫青却没有获得增封食邑的赏赐，部下军吏士兵也都没被封侯。

卫青和霍去病两支部队出塞的时候，曾经在边塞检阅，官私马匹共计十四万匹，到班师重新入塞的时候，马匹不足三万。

因此，汉武帝增设大司马一职，由卫青、霍去病共同担当，还规定霍去病的官级与俸禄和卫青相同。自此之后，卫青的权势渐渐衰落，而霍去病却日渐显赫。许多卫青之前的朋友和门客改去投奔霍去病，立即就获得了官职、爵位，只有任安没有这样做。

霍去病为人少言沉稳，极富勇气，敢于承担责任。汉武帝曾经希望他学习孙武、吴起兵法，但是他却说：“作战看的只是谋略怎样罢了，不应拘泥于古代的兵法。”汉武帝为霍去病建造府邸，让他前去观看，他说：“匈奴还没有彻底消灭，要家做什么呢！”因此汉武帝更加器重他了。但是霍去病因为少年尊贵，对部下不够关心，他率军出征的时候，汉武帝派负责宫中膳食的太官给他送去几十辆车的食物，班师回朝的时候，车上满载着吃剩下的粮食以及肉类，但是士兵却有吃不饱的；在塞外的时候，有时候军队因为缺乏粮食而士气不振，但是霍去病却修建踢蹴鞠的场地，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卫青为人谦让仁和，尊重士子，恭谨退让，凭借柔和赢得汉武帝的喜爱。二人的志趣节操就是如此不同。

这时，汉朝共消灭匈奴八九万人，汉军也因此死了几万人。后来，匈奴迁到更远的地方，沙漠以南再也没有匈奴的王庭了。汉朝横渡黄河，自朔方以西直到令居县，到处开通河渠，设置田官，派五六万士卒屯垦，慢慢兼并到匈奴旧地的北边；但是由于缺少马匹，于是不再大规模攻击匈奴了。

匈奴采纳赵信的提议，派使者到汉朝，以温和友好的言辞请求与汉朝和亲。汉武帝命令群臣商量对策，有人主张应该和亲，有人提议应该趁此机会让匈奴臣服。丞相长史任敞奏道：“匈奴刚刚被打败，处境艰难，应当让它成为我朝的属国，到边境请求拜见。”汉武帝于是派任敞到匈奴出使，前去说服。单于震怒，扣留任敞，不让他返回国家。这时，博士官狄山觉得答应和亲对国家有好处，汉武帝就此询问张汤，张汤说：“这个愚蠢的儒生懂得什么。”狄山说：“尽管我愚蠢，但是我是愚忠。御史大夫张汤那样，乃是诈忠。”汉武帝因此脸色一变，说道：“我派你管理一个郡，你能制止匈奴侵犯吗？”狄山说：“不能。”汉武帝又说：“管理一个县呢？”狄山说：“不能。”汉武帝又说：“管理一个要塞呢？”狄山自己考虑，要是争论下去就会无话回答，就会被交到司法官员那里判决，于是答道：“能。”于是汉武帝将狄山派去把守要塞，过了一个多月，匈奴砍下狄山的人头扬长而去。从此以后，文武百官都十分害怕，没有人敢冒犯张汤。

这一年，汲黯因为触犯法律而被免去职务，汉武帝任命定襄太守义纵为右内史，河内太守王温舒为中尉。

之前，宁成出任函谷关都尉，官吏百姓进入此关的都说：“宁可遇上正在哺乳的母老虎，也不要遇到宁成发怒。”当义纵被任命为南阳太守，路过函谷关，宁成在迎送的时候一直恭敬地走在一旁。义纵到郡接任之后，开始调查宁氏一家的罪行，将其满门抄斩；南阳郡的官吏百姓异常恐惧，重足而立，不敢轻易迈步。后来义纵改任定襄太守，刚一到任，就忽然将定襄监狱封闭起来，把狱中二百多名轻、重囚犯以及私自入狱探望犯人的亲友二百多人，一同逮捕，宣判他们犯有“为死罪囚犯擅自揭开枷锁”的罪名。当天，就把这四百多人全都处死。自此郡中人人不寒而栗。当时，赵禹、张汤都因为严酷而位列九卿。但是他们还会以法令作为标准处治犯人，但是义纵则专门以老鹰捕兽的手段治理地方。

王温舒开始做广平都尉的时候，在郡中选了十多个彪悍敢闯的人，作为爪牙，王温舒掌握着这些人暗地里犯下的所有重罪的证据，胁迫他们抓捕盗贼。要是能够让他满意，做好他想做的事，哪怕这个人有很多罪，也不予处罚；但是如果不能够全心全意地给他办事，王温舒就依照这个人的旧事杀了他，甚至夷族。因此，齐国、赵国野外的强盗都不敢接近广平，这样一来，广平郡的治安非常好，获得了“道不拾遗”的美誉。后来王温舒被调任为河内太守，九月到任，他立即命郡中给他准备五十匹驿马，之后抓捕郡中勇猛奸猾之徒，彼此牵扯的有一千余家。王温舒上奏朝廷，罪大的夷灭全族，罪小的处死本人，他们的家产全部收缴以抵之前的赃物。奏章送出去才不过两三天，就获得了朝廷的批准，因此对案件进行裁决，导致血流十余里，河内郡的百姓对他呈递奏章的神速感到吃惊。到十二月底，郡中就没人敢出声，没有人敢夜间出门，乡村里也听不到因为有人盗窃而导致的狗叫声。凡是有逃亡的罪犯，王温舒就要派人到附近的郡县或封国去缉捕。春季一到，王温舒就会跺着脚叹道：“唉！要是冬季再延长一个月，就足够我做事了。”

汉武帝得知义纵和王温舒的行为，觉得二人十分能干，因此提拔他们为中二千石官。

齐国人少翁，凭借着召唤鬼神的方术得以觐见汉武帝。汉武帝疼爱的王夫人死了，少翁运用法术，在夜里将鬼魂召来，如同王夫人的容貌，汉武帝在帷帐里远远看到鬼魂。汉武帝因此将少翁封为文成将军，给了他非常多的奖赏，并用客人之礼待他。少翁又劝说汉武帝修建甘泉宫，在宫中建造一座高台，在台上筑屋，屋中绘有天、地、太一等种种鬼神，同时设置祭拜用的物品，用来招请天神。一年多以后，少翁的法术越来越不灵验，神仙也没有降临。因此少翁把写有字迹的绸缎让牛吞下，之后装作不知情，对汉武帝说道：“这头牛的肚子里面有奇怪的东西。”把牛杀死之后仔细检查，果然发现写有字迹的绸缎，上面写了一些十分奇怪的话。但是汉武帝却识出这是少翁的字迹，逼问少翁，果真是伪造的。于是汉武帝杀了少翁，并把这件事遮掩起来。

董仲舒，选自《中国历代人物像传》。

董仲舒，选自《中国历代人物像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