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玄黓困敦（公元172年），尽上章涒滩（公元180年），凡九年。

孝灵皇帝上之下

熹平元年（壬子，公元172年）

春季正月，灵帝前往光武帝原陵祭祀。司徒掾陈留郡人蔡邕说：“我听说古代君王从不去墓前祭拜。皇帝有上陵举行墓祭的礼仪，最开始认为可以减损；如今亲眼看见墓祭的威仪，感受到它的本来用意，才知晓明帝的至孝隐衷，确实不能取消。一些礼仪看似繁琐却是不可以省去的，指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三月壬戌日，太傅胡广过世，享年八十二岁。胡广曾经接连任职太傅、太尉、司徒和司空，总共三十多年，曾经侍奉过安、顺、冲、质、桓、灵等六位皇帝，得到极其优厚的礼遇，每次被免除官职不超过一年，马上又会复职。他所聘用的多是闻名天下的人士，曾跟他以前的部下陈蕃、李咸同列三公。他非常了解先朝的规章制度，也通晓当代的朝廷规章，所以京都洛阳有谚语说：“万事不理，问伯始；不偏不倚，有胡公。”然而胡广性格温柔敦厚、谨小慎微，经常借此献媚，没有忠正坦诚的气节，天下之人因此而看不起他。

五月己巳日，大赦天下，更改年号。

长乐太仆侯览因为专权跋扈、骄横奢侈而获罪，灵帝下令取回印信绶带，侯览自杀。

六月，京都洛阳发生水灾。

窦太后的母亲在比景去世，窦太后因过度忧伤和思念而生病，癸巳日，于南宫云台去世。宦官们对窦氏家族积怨已久，所以用运载衣服的车将窦太后的尸体拉到洛阳城南的市舍，停放几日之后，曹节、王甫打算用贵人的礼仪来埋葬窦太后。灵帝说：“窦太后亲自拥立朕为皇帝，统领继承大业，怎么能以贵人的礼仪为她送终呢！”于是仍照皇太后的礼仪进行发丧。曹节等人又谋划将窦太后埋葬至别处，而把冯贵人的尸体移来跟桓帝合葬。灵帝下旨召集三公、九卿等文武百官，在朝堂上讨论，命令中常侍赵忠监督会议。当时，太尉李咸正卧病在床，挣扎着带病上车，并且随身携带了毒药，临走之前对妻子说：“若皇太后不能跟桓帝一同祭祀，我就不活着回家！”会议开始之后，参加者有数百人，互相瞻望许久，没人肯率先发言。赵忠催促道：“议案应该迅速定下来！”廷尉陈球说：“皇太后品德贤良，母仪天下，应该配享先帝，这是不需置疑的。”赵忠笑着说：“那就请陈廷尉快些执笔起草议案。”陈球马上提笔写道：“窦太后处于深宫之中，天资聪慧且有母仪天下之品德；遭逢时世艰难，窦太后协助立陛下为帝，继承皇家宗庙祭祀，功绩显著。先帝去世之后，不幸兴起大狱，窦太后被迫迁往空宫居住，过早去世，窦家即使有罪，但事情并不因太后而起。如今假若改葬他处，确实会令天下人失望。而且冯贵人的坟墓曾经被盗贼挖过，骨骸已经暴露，跟贼寇尸骨并列混杂，魂灵遭受污染，况且冯贵人对国家又没有任何功劳可言，怎么能有资格配享至尊！”赵忠看完陈球起草的方案，气得脸色大变，浑身发抖，讥笑说：“陈廷尉起草的方案可不错！”陈球回答道：“陈蕃、窦武已经遭受冤枉，窦太后又平白无故地遭受幽禁，我一直非常痛心，天下之人没有不愤慨叹息的！现在我既然已经把话讲出来了，即便是会议之后遭到报复，也不会后悔，这正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太尉李咸接着说：“我本来就认为应该如此，陈廷尉的议案跟我的意见完全相同。”于是三公、九卿以下的文武百官全都赞同陈球的意见。曹节、王甫仍然继续争辩，他们认为：“梁皇后作为先帝的正妻，后来因为梁家犯恶逆大罪，将梁皇后别葬于懿陵。汉武帝废黜正妻卫皇后，而让李夫人配享。如今窦家罪恶如此严重，怎么能跟先帝合葬？”太尉李咸又向灵帝上疏说：“我俯伏回想，章帝窦皇后陷害梁贵人，安帝阎皇后家犯恶逆大罪，但和帝并没有提出将嫡母窦皇后改葬别处，顺帝也没有下诏贬降嫡母阎皇后。至于废黜卫皇后，那是武帝在世时亲自做出的决定，不能用来相比。如今长乐太后一直拥有皇太后的尊号，又曾亲身临朝治理朝政，况且援立陛下为帝，使皇位光大兴隆。皇太后既然将陛下当作儿子，陛下怎么能不把皇太后当作母亲呢？儿子没有废黜母亲的，臣子没有贬谪君王的。所以应该将窦太后与先帝合葬宣陵，所有一切都要遵照旧制。”灵帝看了奏章后，采纳了李咸的建议。

秋季七月甲寅日，将窦太后安葬于宣陵，追封谥号为桓思皇后。

有人在朱雀门上书写，说：“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将太后幽禁并杀死，三公、九卿，只拿俸禄而不尽职责，没有人敢说忠诚的话。”灵帝下旨命令司隶校尉刘猛负责追捕搜查，每隔十天进行一次汇报。刘猛认为所写的话跟实际情况一致，所以不肯抓紧搜捕。过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找到书写的犯人。刘猛因此获罪，被贬为谏议大夫，又任命御史中丞段颎代替刘猛。于是段颎派人四下追查搜捕，包括在太学游学的学生在内，一共逮捕关押一千多人。曹节等人又主使段颎寻找其它机会弹劾刘猛，判处将他遣送到左校营服苦役。

起初，前司隶校尉王寓凭借宦官的势力，曾请求太常张奂举荐，张奂将其拒绝，王寓便诬告张奂为党人，让他蒙受禁锢，不许出来做官。但是张奂跟段颎曾经因为对西羌战争有过争执，互相心存怨恨，于是段颎担任司隶校尉以后，计划将张奂驱赶到敦煌郡再将其杀死；后来因张奂向段颎写信苦苦哀求，这才幸免。

起初，魏郡人李暠任司隶校尉，因为昔日的怨恨而杀害扶风人苏谦；苏谦的儿子苏不韦将父亲的尸体浅埋在地面上而不肯下葬，然后改名换姓，结交宾客，发誓为父报仇，不久后李暠提升为大司农，苏不韦躲在草料库中，挖掘地道，直通至李暠的卧室，将李暠的妾和幼儿杀死。李暠非常恐惧，用木板铺在地面上，一夜之内搬动九次。苏不韦又挖掘李暠父亲的坟墓，砍下死尸的头，并挂在集市上。李暠恳请官府派人搜捕，没有抓到，他内心忧愤，竟然吐血而死。后来，苏不韦赶上朝廷颁布赦令，才回家安葬父亲。张奂和苏家素来和睦，但是段颎与李暠亲善。段颎延请苏不韦为司隶从事，苏不韦很恐惧，便声称有病不肯就职。段颎大怒，派遣从事张贤在苏家将苏不韦杀死。临行之前，段颎先将一杯毒酒递给张贤的父亲，威胁他说：“如果这次张贤没能杀死苏不韦，你就把这杯毒酒喝下去！”张贤便将苏不韦逮捕起来，连同他的一家共六十多人，悉数杀死。

渤海王刘悝当初被贬降为瘿陶王之时，请托中常侍王甫劝说桓帝，如果能够恢复之前的封国，愿意送五千万钱作为谢礼；不久后桓帝去世，遗诏恢复刘悝原来的封国，刘悝知道这不是王甫的功劳，所以不肯把这笔钱送给王甫。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常常和渤海王刘悝往来，王甫秘密派人监督，将情况告诉给段颎。冬季十月，抓捕郑飒，将其关押于北寺监狱。王甫又指派尚书令廉忠诬陷说：“郑飒等人密谋迎立渤海王刘悝当皇帝，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于是灵帝下旨，命令冀州刺史逮捕刘悝，就地审问核实，严令他自杀。刘悝的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歌舞伎女二十四人都死在牢中，封国太傅、宰相以下官吏，全都被诛杀。王甫等十二人都因有功而被朝廷封为列侯。

十一月，会稽郡妖贼许生在句章县聚众发兵，称自己为“阳明皇帝”，部下兵众以万计数；朝廷派遣扬州刺史臧旻、丹阳郡太守陈寅率军前往征伐。

十二月，司徒许栩被免除官职，擢升大鸿胪袁隗为司徒。

鲜卑出兵攻打并州。

这一年，南匈奴单于车兒去世，其子继位，号为屠特若尸逐就单于。

二年（癸丑，公元173年）

春季正月，发生大范围瘟疫。

丁丑日，司空宗俱去世。

二月壬午日，大赦天下。

封光禄勋杨赐为司空。

三月，太尉李咸被免去官职。

夏季五月，提升司隶校尉段颎为太尉。

六月，北海国发生地震。

秋季七月，司空杨赐被免去官职，提升太常颍川郡人唐珍为司空。唐珍，是唐衡的弟弟。

冬季十二月，太尉段颎被免去官职。

鲜卑进攻幽州、并州。

癸酉晦日，发生日食。

三年（甲寅，公元174年）

春季二月己巳日，大赦天下。

提升太常东海郡人陈耽为太尉。

三月，中山穆王刘畅去世，无子嗣继承，其封国被取消。

夏季六月，封河间王刘利的儿子刘康为济南王，侍奉灵帝父亲、孝仁皇刘苌的祭祀。

吴郡司马富春县人孙坚招募精锐勇敢的猛士，聚集一千多人，帮助州郡官府征伐妖贼许生。冬季十一月，臧旻、陈寅于会稽郡大败许生，并将许生杀死。任城王刘博去世，无子嗣继承，封国被取消。

十二月，鲜卑进攻北地郡，太守夏育带领屠各兵前去追击，击溃鲜卑。夏育被朝廷提升为护乌桓校尉。鲜卑再次进犯并州。

司空唐珍被免除官职，提升永乐少府许训为司空。

四年（乙卯，公元175年）

春季三月，灵帝下旨让儒生们校正《五经》文字，命令议郎蔡邕以古文、大篆、隶书三种字体进行书写，刻于石碑上，立于太学门外，让后来的儒生晚辈均以此作为标准。石碑才立起时，坐车来观看以及临摹和抄写的，每天有一千多辆车，填满大街小巷。

起初，朝廷商议由于州郡之间互相勾结，舞弊徇私，于是制定法律规定有婚姻关系的家庭以及幽、冀两州的人士，不得互相担任负责监督对方的官员，到现在再颁布“三互法”，使得禁忌更为严格，朝廷选取州郡等地方官员的时候十分困难，幽州、冀州的刺史职位空缺很长时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继任。蔡邕上疏说：“我观察幽州、冀州故土，本是盛产铠甲与战马之地，几年持续遭受兵灾和饥荒，逐渐使得两州的物力与财力消耗殆尽。如今两州刺史的职位长年空缺，官吏和人民均翘首以盼。但是三公推荐的人选，却一直都不能确定。我感到十分诧异，打听是什么原因，根据相关官吏回答说，是为了回避‘三互法’。另外十一州也都同样存在‘三互法’所禁止的问题，并不是只有这两州应当禁止罢了。另外，这两州的人士有的又由于受年资的限制，犹疑不定，拖延时间。结果，使得两州刺史的职位总是空缺，万里疆域一片萧条，没有人去管理。我认为，‘三互法’不过是最轻微的禁令。现在只要用朝廷的威权，申明国家的法令，即便是两州的人士互相交换担任刺史尚且害怕，不敢结党营私，况且还有‘三互法’的限制，又有什么嫌疑呢？之前，韩安国拔起于囚徒之中，朱买臣出身于卑贱低微的家庭，都是因其才能胜任，才被派回他们出身的本郡、本封国做官，难道还要顾及‘三互法’的禁律，受这种非根本制度的束缚？我请求陛下对上效仿先帝，取消最近制定的‘三互法’禁令，对各州刺史，只要是才能能够胜任的，应当及时任命、调换，不要再受年资、‘三互法’的制约，让其成为定制。”朝廷没有听从。

臣司马光说：叔向曾经说过：“国家即将灭亡，制度法令一定非常多。”圣明的君王治理国家，谨慎地选择忠臣贤士加以任用，无论是对朝廷还是地方的臣子，只要是有功的便加以奖赏，有罪的便加以诛杀，没有丝毫偏袒，法令规章并不繁多却可以做到天下大治。为什么会这样？是由于抓住了治理国家的根本所在。待到国家快要衰败灭亡之时，文武百官不能选择合适的人才去担任，各种各样的禁令日益繁多，防范措施也愈发严密。有功绩的因为碍于条文而得不到奖赏，作奸犯科的却巧妙地利用法律免除被诛杀，上下劳苦骚扰，而天下却大乱。为什么会如此？是因为治理国家舍本逐末的缘故。汉灵帝的时候，州刺史、郡太守如虎狼般贪婪，暴虐地残害人民，无以复加。但是朝廷却仍严格遵守“三互法”的禁令，以防止官吏结党营私。现在来看，这岂不正好是一场笑话，应该深深地引以为戒啊！

封河间王刘建的孙子刘佗为任城王。

夏季四月，七个郡、封国发生水灾。

五月丁卯日，大赦天下。

汉成帝陵园延陵发生火灾。

鲜卑进犯幽州。

六月，弘农郡和三辅地区发生螟虫灾害。

于窴王国国王安国攻打拘弥王国，将拘弥军击败，杀死拘弥王。戊己校尉、西域长史分别派兵救援，并协助拥立拘弥王国送至朝廷当人质的王子定兴为拘弥王国的国王，全国的人口只有一千人。

五年（丙辰，公元176年）

夏季四月癸亥日，大赦天下。

益州郡夷族叛乱，太守李颙率兵前往征伐并将其平定。

朝廷举行求雨祭祀大典。

五月，太尉陈耽被免除官职，封司空许训为太尉。

闰月，永昌郡太守曹鸾上书说：“所谓党人，有的是老年高德之人，有的是士大夫中的贤德之才，都应该去辅佐皇室，在陛下身旁参与朝廷的重大决策；但是竟然被长年禁锢，甚至被流放至泥泞地区，饱受各种羞辱。犯了谋反大逆的重罪尚且能够蒙受陛下的赦免，党人又有什么罪过，偏偏就不能得到宽恕呢！之所以灾异数次出现，水灾和旱灾持续不断，原因都在于此。陛下应赐下恩典，以符合上天的心意。”灵帝阅完奏章后，非常生气，立即下旨命司隶和益州官府逮捕曹鸾，押其到槐里监狱，严刑拷打至死。于是灵帝又下旨各州、各郡官府，再次调查党人的学生门徒、旧时的部属、父亲、儿子、兄弟，只要是做官的，全都被免除官职并加以禁锢，不许再出来做官。这种处罚，扩大到包括党人同一家族中五服之内的亲属。

六月壬戌日，提升太常南阳郡人刘逸为司空。

秋季七月，太尉许训被免除官职，提升光禄勋刘宽为太尉。

冬季十月，司徒袁隗被免除官职。十一月丙戌日，提升光禄大夫杨赐为司徒。

这一年，鲜卑进犯幽州。

六年（丁巳，公元177年）

春季正月辛丑日，大赦天下。

夏季四月，发生大旱，有七个州发生蝗灾。

灵帝下旨命三公分别举奏苛刻严酷和贪污的地方官员，将其全部罢免。平原国宰相渔阳郡人阳球被控告善用严刑，将其征召至京都洛阳，送廷尉处治罪。灵帝因阳球曾担任九江郡太守的时候，征伐盗贼建立过功勋，专门下令将其赦免，封他为议郎。

鲜卑进犯东、西、北等三边。

京都洛阳有几十位小市民共同聚集在桓帝陵园宣陵，自称是“宣陵孝子”，灵帝下旨将他们全部任命为太子舍人。

秋季七月，司空刘逸被免除官职，提升卫尉陈球为司空。

起初，灵帝喜爱文学创作，自己写出《皇羲篇》五十章，选拔太学中能创作辞赋的学生并将其集中在鸿都门下，等待灵帝的圣旨。后来，擅长起草诏书与擅长书写鸟篆的人，也全部被征召引见，人数增至数十人。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又推荐了许多没有品行、趋炎附势之辈混杂其中，喜欢说一些民间街头巷尾的琐碎小事；灵帝听后很高兴，于是不按照往常的次序而对他们进行越级提升。灵帝许久没有亲自前去宗庙祭祀祖宗，去郊外祭祀天地。正好赶上灵帝下诏，命朝廷文武百官分别上书陈述施政的要领，于是蔡邕上密封奏章说：“在郊外迎接四季节气，去宗庙里祭祀祖宗，在太学辟雍举行养老的礼仪，这些都是皇帝的要事，祖先们很重视。但是相关官吏却多次以血缘关系已经非常疏远的王、侯们的丧事为借口，或皇宫内妇女生小孩以及吏卒患病或死亡为借口而不举行这些大典。如今忘却了礼敬天地神明和祖宗这一类大事，专门听信那些禁忌之书，拘泥于琐碎的小事，导致损毁国家大典。从今开始，一切斋戒制度都应该恢复正常，以平息上天的震怒和妖异灾变。另外，古代朝廷任用官员，都是命令各国诸侯定期向天子推荐。汉武帝时期，除了由每郡官府推荐孝廉之外，还遴选贤良、文学等科目的人才，所以名臣层出不穷，文官武吏都非常兴盛。汉王朝遴选国家官吏，也只能是通过这几个渠道而已。关于书法、绘画、辞赋，不过是很小的才能，对于匡正国家，治理政事，起不到很大的作用。陛下刚刚即位，先行涉猎儒家经学，在处理朝廷政事之余，阅读文学作品，仅是用来替代赌博、下棋，作为消遣而已，并不是将它作为教化风俗和遴选人才的准则。而太学的学生们争相贪名图利，写作的人情绪高涨，其中高雅的，尚可以引用儒家经书中有益教化的章句；而庸俗的，却全篇都是俚语俗话，就好像是艺人的戏文；有人甚至抄袭他人的文章，或冒充别人的姓名。我每次在盛化门接受诏书，看见对他们分别等级一一录用，其中一些实在不符合条件的人，也都跟随他们之后，得到提升或任命。恩典现已赏赐，很难再收回更改，允许他们领取俸禄，已是非常宽宏，不要再任命他们为官，或者派他们去州郡官府任职。以前，汉宣帝在石渠阁聚集儒生，汉章帝在白虎观集中经学博士，统一对经书加以解释，这是很好的事情，周文王、武王的圣王大道，按理说都应该照此去做。若是小的才能和小的善行，虽然也有它的价值，但正像孔子所说的那样，从长远的观点来看却是行不通的。所以，正人君子应该寻求高远的目标。另外，不久前，陛下将‘宣陵孝子’全部任命为太子舍人。我曾听闻，汉文帝规定，服丧只需三十六天，即令是继承帝位的皇帝，又是父子至亲，还有身负重恩的三公、九卿等文武大臣，都要抑制自己的感情，遵守这项制度，不可以超越。如今这些弄虚作假的市井小人，跟先帝并不是骨肉之亲，既没有受过先帝的恩典，又没有享受过官位与俸禄，他们的孝心，在道理上说没有任何根据。以至有一些为非作歹的人，也趁机混进其中。窦太后的棺柩抬上丧车的时候，东郡有一位犯通奸罪的逃亡犯混入孝子行列之中，好在被原籍的县府追查逮捕，他才服罪。像这样弄虚作假的肮脏做法，数不胜数。皇太子的属官，应当挑选有美德的人士担任，怎么能专去录用坟墓旁的凶恶丑陋之徒？这种不吉祥的征兆，没有比它更大的了。应当将他们全都遣归故乡，以便分辨诈骗和虚伪的奸佞小人。”奏章呈上去之后，灵帝于是亲自去往北郊举行迎接节气的祭祀，以及前去太学辟雍主持典礼。又下诏，凡是“宣陵孝子”被任命为太子舍人的，全都改任县级丞、尉。

护乌桓校尉夏育上奏说：“鲜卑进犯边界，自春季以来已经发动进攻三十多次。请求征调幽州各郡的郡兵出塞进行反击，只要经过一个冬季、两个春季，必能将其擒获歼灭。”在此之前，护羌校尉田晏因罪被判刑，后被赦免，想要立功报答朝廷，于是请托中常侍王甫，求朝廷准许他为将。因此，王甫极力主张派遣兵与夏育共同进军讨伐鲜卑，灵帝任命田晏为破鲜卑中郎将；但是大臣多数反对派兵，于是召集文武百官在朝堂上集中讨论。蔡邕发表意见道：“征伐外族，由来已久。然而时间有同有异，形势有可有不可，所以谋略有得有失，事情有成有败，不可以等同看待。以汉武帝的神明威武，将帅优秀勇猛，财物军赋都很充裕，开拓的疆土广袤辽远，但是经过几十年的时间，官府和人民全都陷入贫困，尚且觉得十分后悔。况且如今人财都缺空，跟过去相比国力又是劣势！自从匈奴向远方逃走之后，鲜卑日渐强盛，占据了匈奴的故土，号称拥有十万军队，士兵勇健精锐，智谋层出不穷。另外边关要塞并不严密，法网禁令有很多疏漏，各类精炼的金属和优良的铁器，均外流入敌人手里。汉人中的逃犯变成他们的智囊。他们的兵器锐利，战马迅疾，均超越了匈奴。以前段颎是一代优秀的将领，熟悉军旅，勇猛善战。但对西羌的战争，仍持续了十几年。如今夏育、田晏才能与谋略未必能超过段颎，但鲜卑民众的势力却不弱于从前。竟然凭空提出两年的灭敌计划，自以为可以成功。如果兵连祸结，怎么能中途停止，只能继续征兵增援，不断转运粮秣，结果就为了全力对付蛮夷各族，让内地消耗殆尽。边疆的祸患仅是生于手脚上的疥癣一类的小患，内地困顿不安，才是如长在胸背上毒疮一样的大患。如今郡县的盗贼尚且没办法禁止，怎么能使强大的外族降服呢？以前高帝忍受平城失败的耻辱，吕太后忍受匈奴单于傲慢书信的侮辱，与今天相比，哪个时代更为强盛？上天设立山河，秦王朝修建长城，汉王朝设立关塞亭障，目的是阻隔内地与边疆，让不同风俗习惯的民族远远分开。只要国家内地没有紧迫和忧患的事情就可以了，又怎么能跟那种昆虫、蚂蚁一样的野蛮人相互计较呢？即使能将他们打败，又怎么能把他们彻底消灭，让朝廷高枕无忧？以前淮南王刘安规劝讨伐越人时说过：‘假如越人冒死迎战，打柴和驾车的士卒只要有一个受到伤害，纵然砍下越王的人头，也还是为大汉王朝感到羞愧。’而想要将内地的人民与边疆的外族同样看待，将皇帝的声威受辱于边民，即使能像夏育、田晏所说的那样，仍存在危机，况且得失成败又无法预料！”灵帝没有听从。八月，派遣夏育大军兵出高柳，田晏大军出云中，匈奴中郎将臧旻率领南匈奴单于出雁门，各带领骑兵一万多人，分三路出塞，深入鲜卑二千多里。鲜卑酋长檀石槐命令东、中、西等三部大人各率领部众迎击。夏育等人遭受失败，乃至连符节和辎重全都丧失，各人只率领骑兵数十人逃命奔回，死去的士卒占十分之七八。夏育、田晏、臧旻等三名将领被装入囚车，押送回京都洛阳，关进监狱，然后用钱赎罪，贬为平民百姓。

冬季十月癸丑朔日，发生日食。

太尉刘宽被免除官职。辛丑日，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十一月，司空陈球被免除官职。

十二月甲寅日，提升太常河南人孟 为太尉。

庚辰日，司徒杨赐被免除官职。

提升太常陈耽为司空。

辽西郡太守甘陵人赵苞上任之后，派人去故乡接母亲与妻子儿女，将到辽西郡城时，路上经过柳城，刚好碰上鲜卑一万多人进犯边塞劫掠，赵苞的母亲和妻子均被当作人质劫持，以车载着她们来攻打辽西郡城。赵苞带领骑兵二万人布阵迎战，鲜卑在阵前推出赵苞的母亲给赵苞看，赵苞哀号痛哭，跟母亲说：“当儿子的罪恶实在不可名状，原来想要用微薄的俸禄早晚在您左右侍候，想不到却为您引来大祸，以前我是您的儿子，而今我是朝廷臣子，大义不能顾及到私恩，自毁忠节，只有拼死一战，没有其它办法来弥补我的罪恶。”母亲远望着叮嘱他说：“孩子，人各有命，怎么能为了顾及我而愧对忠义呢？你尽力去做吧。”于是赵苞立即下令出击，鲜卑全被击败，但赵苞的母亲和妻子儿女也被鲜卑所杀。赵苞上奏朝廷，请求护送母亲、妻子儿女的棺柩返回故乡安葬，灵帝派遣使节前去吊丧慰问，封赵苞为鄃侯。赵苞将母亲、妻子儿女安葬完毕，对他家乡的人们说：“享受朝廷的俸禄而逃避灾难，不是忠臣；杀了母亲而保全忠义，不是孝子。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呢！”便吐血而亡。

光和元年（戊午，公元178年）

春季正月，合浦郡、交趾郡乌浒蛮族起兵叛乱，并招致九真郡、日南郡百姓攻占郡县。

太尉孟 被免除官职。

二月辛亥朔日，发生日食。

癸丑日，封光禄勋陈国人袁滂为司徒。

己未日，发生地震。

设立鸿都门学校，学生全部命各州、郡、三公推荐征召，有的被封为州刺史、郡太守，有的入皇宫担任尚书、侍中，有的被封为侯，有的被赐予关内侯以下的爵位；有德行和有学问的人，均以跟这些人为伍而觉得耻辱。

三月辛丑日，大赦天下，更改年号。

提升太常常山人张颢任太尉。张颢是中常侍张奉的弟弟。

夏季四月丙辰日，发生地震。

侍中官署有一只母鸡变成公鸡。

司空陈耽被免除官职，提升太常来艳为司空。

六月丁丑日，有一道黑气坠落到灵帝常去的温德殿东侧庭院中，十几丈长，好似一条黑龙。

秋季七月壬子日，南宫玉堂后殿庭院里发现青色的彩虹。灵帝下旨召集光禄大夫杨赐等人到金商门，跟他们询问天降灾异的原因以及消除的办法。杨赐回答说：“《春秋 》书上说：‘天上投下彩虹，天下怨恨，四海大乱。’再加上四百岁的周期，也要来到。如今妃嫔、侍妾以及宦官之辈共同独断国家朝政，欺罔帝王臣子；另外，在鸿都门下召集一群小人，依靠写作辞赋，备受宠爱，更加互相举荐，十天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每个人都得到越级提升。乐松担任了侍中的职务，任芝做了尚书的官职，郤俭、梁鹄都受封为高爵和受到越级提升的荣宠。如今却令士大夫们屈身于乡村田野，口中念诵唐尧、虞舜的言论，亲自实践超越世俗的行为，但他们却被丢弃在水沟山谷，没有办法将才能贡献给国家。这是一种帽子和鞋子颠倒穿戴，山陵和深谷互换位置的异常现象，幸亏上天降下灾异谴告陛下。《周书》说：‘天子遇见怪异便反省恩德，诸侯遇见怪异便反省政事，卿、大夫遇见怪异便反省是否尽职，士、庶民遇见怪异便反省自身。’只有请陛下斥退远离奸佞的臣子，立即征召品德高尚、极有名声的人士，断绝假传圣旨的途径，抑止没有节制的娱乐，这样才可以希望上天平息愤怒，诸多灾异才可以消除。”

议郎蔡邕也回答道：“我思考各类灾异，都是亡国的怪象。只是上天对汉王朝仍念旧情，所以数次显现妖孽变异的反常现象作为谴责，想要让君主感动悔过，将危险转变为平安。现在青色的彩虹坠落、母鸡变成公鸡，均是妇人干涉朝政所导致的。从前乳母赵娆位高权重，闻名天下，谄媚求宠，骄横放纵，接着是永乐门史霍玉依附国家的威严和权势，作奸犯科。如今道路上纷纷传言，又说宫里出了一位程大人，观察他的声势，将要成为国家的祸患；应当高度提防，明确设置禁令，以赵娆、霍玉作为最深刻的鉴戒。现在的太尉张颢是霍玉举荐引进的；光禄勋伟璋，是有名的贪官；还有长水校尉赵玹、屯骑校尉盖升，同时获得宠爱，享尽荣华富贵；应该顾及小人在位的祸患，退而思索抽身让贤的福佑。我曾经见到廷尉郭禧忠纯笃厚，年长而有德行；光禄大夫桥玄聪明通达，性情正直；前太尉刘宠忠厚老实，笃守正道，都应当成为主谋的人，陛下应当多跟他们征求意见。宰相等三公大臣是君王的四肢，应当委以重任，严令他们成功，优劣现在已经分明，不应该再去听信小吏的谗言，罗织臣子的罪状。另外，宫廷百工技艺的制作，鸿都门学校撰写辞赋的篇章，应当暂时停止，以示专心国家的忧患。州刺史、郡太守推荐的孝廉，原本是读书人中的优秀人才，最近因举荐征召不合适，又下诏严辞谴责三公。现在都只因为写了一篇小文章，就得以越级提拔，因而大开请托之门，违反圣明君王的典章制度，众心不服，只是没人敢说出来。我恳请陛下忍痛割舍，专心于管理国家大事，以报答上天的厚望。陛下既亲自带头限制约束，左右亲近的大臣也应该跟着效仿，上上下下都谦卑，来阻塞灾祸的警戒，那么上天就以灾祸惩罚骄傲自满的人，鬼神将福佑赏赐给谦卑的人。君王和臣属之间，若是说话不能严守秘密，那么君王将会受到泄漏言语的责备，臣属将会遭受到丧失生命的大祸。请陛下千万不要泄漏我的奏章，以免尽忠的官吏遭受到奸佞邪恶的怨恨和报复。”奏章递交上去后，灵帝边观看边叹息。后来因灵帝起身更换衣服，曹节在后面偷看，把内容全部告诉给他身边的人，奏章内容被泄露。其中被蔡邕提出要制裁和废黜的人，都对他恨之入骨想要报复。起初，蔡邕和大鸿胪刘郃一向不和，蔡邕的叔父卫尉蔡质又与将作大匠阳球互有怨恨。而阳球恰好是中常侍程璜的女婿。于是程璜便唆使别人用匿名信诬蔑说：“蔡邕、蔡质数次由于私事请托刘郃，都被刘郃拒绝，所以蔡邕怀恨在心，蓄意打算中伤刘郃。”于是灵帝下诏，命令尚书召唤蔡邕质问情况。蔡邕上书说：“我实在是愚蠢而又憨直，完全没有想到以后的祸害，陛下不垂怜忠臣直言的苦心，应当加以掩蔽和保护，诽谤一旦出现，便对我产生责怪和怀疑。我现在已经四十六岁，独身一人，孤立无援，得以寄托忠臣而显姓扬名，即便死去也是光荣的，但只怕陛下从此再也听不到诚实的言语了。”最后，将蔡邕、蔡质逮捕，关押至洛阳监狱。相关官吏弹劾他俩说：“公报私仇，意图在于伤害大臣，犯了大不敬的罪，应当绑赴街市斩首示众。”奏报呈上之后，中常侍、河南尹人吕强，可怜蔡邕无罪被冤枉，尽量为他求情，灵帝也再次回想蔡邕的密封奏章，下诏说：“减死罪一等，跟家属一起全部剃去头发，用铁圈束缚脖子，放逐至朔方郡，即使遇到赦令也不得赦免。”阳球在路上接连不断地派出刺客，追赶并刺杀蔡邕，刺客被蔡邕的大义所感动，不愿听命。阳球又买通并州刺史、朔方郡太守，让他们下毒手杀害，并州刺史、朔方郡太守反而将实情告诉蔡邕而让他有所戒备，蔡邕这才得以逃生。

八月，有异星出现在天市星宿旁。九月，太尉张颢被免除官职，封太常陈球为太尉。

司空来艳去世。

冬季十月，封屯骑校尉袁逢为司空。

宋皇后得不到灵帝的恩宠，后宫一些被灵帝所宠爱的妃嫔便一并诬陷诋毁她。渤海王刘悝的正妻宋妃，即宋皇后之姑母，中常侍王甫担心宋皇后因她的姑母被诛杀而心生怨恨，便乘机诬陷宋皇后使用巫蛊、方术等旁门左道诅咒皇帝；灵帝信以为真，下令收缴皇后的印信绶带。宋皇后自己前往暴室监狱，在狱中忧郁而亡。她的父亲不其乡侯宋酆以及兄弟们，均一并被杀害。

丙子晦日，发生日食。

尚书卢植上奏道：“凡是被朝廷禁锢的党人，罪名多是不成立的，应当加以赦免宽恕，让他们的冤情得以昭雪。宋皇后的家属都无辜受罪，抛弃骨骸，尸体纵横，不能得到收殓埋葬，应当允许下葬掩埋，让游魂得到安抚。郡太守、州刺史一个月内往往多次调动，应当根据正规的升进和黜退制度，考核他们是否可以胜任，即便不能任满九年，至少也应任满三年。另外，私人请托，全部应当禁止，推荐和选举人才等事宜，应该让主管官吏负责。天子以国为家，按理说不能有私自的积蓄，应当放眼国家大事，忽略细微末节。”灵帝没有理睬。

十一月，太尉陈球被免除官职。

十二月丁巳日，封光禄大夫桥玄为太尉。

鲜卑进犯酒泉郡；出动的兵力日益增多，边界一带都没有不深受他们毒害的。

灵帝下诏命中尚方官署为鸿都门的文学之士乐松、江览等三十二人各画一幅肖像，配上赞文辞赋，以此勉励后学晚辈。尚书令阳球劝谏说：“我查证乐松、江览等人都出身卑微，都是才识短浅的小人，依靠跟皇室世代有婚姻关系的国戚，攀附和请托有权势的豪门，观人眼色、阿谀奉承，侥幸得以上进。有的献上一篇辞赋，有的写出满简的鸟篆，居然被擢升为郎中，还要以丹青画像。也有一个字没写，一句辞不会作，完全请他人代替出手，诈伪怪诞，花样百出，没有不蒙受特殊的恩典的，好像鸣蝉脱壳，从卑微的地位中解脱出来。以致有见识的人没有不对此掩口而笑的，天下一片哀叹之声。我听闻设立画像，是为了表示劝勉告诫，希望君主的举动能够借鉴前人的得失，却从来没有听说竖子小人们弄虚造假，写出了几篇歌颂的文章，就可以妄自窃取高官厚禄，且在素帛上留下画像。现在有太学、东观这两处，已经足够宣传圣明的教化，请求陛下废止鸿都门文学的举荐，以消除天下人的谴责。”奏章呈上去之后，灵帝没有理睬。

这一年，首次开设“西邸”机构公开卖官，根据官位高低收钱不等；俸禄等级为二千石的官价格是二千万；四百石的官价格是四百万；其中根据德行依次当选的出一半的钱，或者至少拿出三分之一的钱；只要是卖官所得到的钱，在西园另外设立一个钱库储存起来。曾有人去宫门上书，指定要买某县的县令、长官职位，根据每个县的好坏贫富等情况，县令、长的价格也有所不同。有钱的富人先交现钱买官，贫困的人到任之后根据原定价格加倍偿还。灵帝还私下命令身边的人出卖三公、九卿等朝廷大臣的职位，每个公卖钱一千万，每个卿卖钱五百万。起初，灵帝为侯的时候经常苦于家境困顿，等到当了皇帝之后，经常慨叹桓帝不懂经营家产，没有私钱，于是大肆卖官聚敛钱财以作为个人的积蓄。灵帝曾经询问侍中杨奇说：“朕跟桓帝比起来怎么样？”杨奇回答说：“陛下与桓帝相比，就好像虞舜与唐尧相比一样。”灵帝不高兴地说：“你的性格刚强，不愧是杨震的后代，死后一定会再引来大鸟。”杨奇，是杨震的曾孙。

南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单于去世，他的儿子栾提呼徵继位为单于。

二年（己未，公元179年）

春季，发生大范围瘟疫。

三月，司徒袁滂被免除官职，提升大鸿胪刘郃为司徒。乙丑日，太尉桥玄被免除官职，任命他为太中大夫；提升太中大夫段颎为太尉。桥玄最年幼的儿子在门口玩耍，被匪徒当作人质劫持，索要钱货当作赎金；桥玄不给。司隶校尉、河南尹等派人将桥玄的家宅团团围住，不敢向前进逼。桥玄怒目大声喊叫：“奸人的恶行举不胜举，我怎么能因为一个儿子的性命而让国贼逃脱法网呢！”督促他们迅速攻击，桥玄的儿子被杀死。桥玄为此向朝廷上书说：“天下如果出现劫持人质勒索财物的，都应当同时诛杀，不允许以钱财宝物赎回人质，为奸邪开路。”从此，劫持人质的事件灭绝。

京兆发生地震。

司空袁逢被免除官职免官；提升太常张济为司空。

夏季四月甲戌朔日，发生日食。

王甫、曹节等人性情奸邪暴虐、玩弄权术，煽动朝廷内外，太尉段颎迎合他们。曹节、王甫的父亲和兄弟，以及其养子、侄儿们，分别担任九卿、校尉、州牧、郡太守、县令、长等官职，布满天下，他们所到之处，贪婪暴虐。王甫的养子王吉担任沛国的宰相，尤其凶残，每逢杀人，都将尸体剖成几块放在囚车上，张贴罪状，拉到所属各县陈尸示众，夏天时尸体腐烂，则用绳索将骨骼穿连起来，游遍一郡方才停止，见过这种惨状的人皆恐惧震骇。他在任五年的时间里，共诛杀一万多人。尚书令阳球曾以手拍着大腿愤慨说：“假如有一天我阳球担任了司隶校尉，这些宦官崽子怎么能容他们横行？”不久之后阳球果然调任司隶校尉。

王甫派他的门生在京兆的境内独自侵吞公家财物七千多万钱，京兆尹杨彪揭发检举其行为，并呈交给司隶校尉。杨彪，是杨赐的儿子。当时王甫正在家中休假，段颎恰巧以发生日食为由而对自己提出弹劾。阳球入宫谢恩，借此机会向灵帝当面弹劾王甫、段颎，以及中常侍淳于登、袁赦、封 等人的罪恶。辛巳日，便将王甫、段颎等逮捕并送至洛阳监狱，王甫的养子、永乐少府王萌，沛国的宰相王吉也全部被逮捕。阳球亲自审问王甫等人，五种酷刑全部都用上；王萌之前曾担任过司隶校尉，于是他对阳球说：“我们父子应当被诛杀，只求你顾及我们前后同官，宽容我的老父亲，让他少受点苦刑。”阳球说：“你的罪恶数不胜数，即便是死了也不会磨灭你的罪过，怎么还跟我讨论前后同官且让我宽容你的老父呢！”王萌便破口大骂说：“你之前侍奉我们父子，就好像奴才一般，奴才居然敢反叛你的主子！今日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你自己会受到报应。”阳球让人以泥土塞住王萌的嘴巴，鞭棍齐下，王甫父子都死在杖下；段颎也自杀。于是阳球将王甫的尸体剖成几块，堆放在夏城门示众，而且张贴布告说：“这是贼臣王甫！”将王甫的家产全部没收，并把他的家属全部流放至比景。

阳球既已诛杀王甫，想要按次序弹劾曹节等人，于是告诉中都官从事说：“暂且先除掉权贵大奸，然后探讨除掉其他奸佞。至于三公、九卿中的豪强大族，就像袁姓家族那一群小孩子，你这位从事自己去惩办就好了，为何还要我这位校尉出面动手呢！”权贵豪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没有不吓得屏气凝息的。曹节等人即使休假日也都不敢出宫回家。刚好遇上顺帝的妃子虞贵人去世举行葬礼，文武百官送葬回城，曹节见到剁碎了的王甫尸体被抛弃在路边，忍不住悲愤地擦着眼泪道：“我们可以自相杀戮，但怎么能让狗来舔我们的血呢？”他对其他中常侍说：“现在我们姑且都一起进宫，不要回家。”曹节径直来到后宫，对灵帝汇报说：“阳球之前本来是一位暴虐的酷吏，司徒、司空、太尉等三府曾经对他提出过弹劾，应该将他免除官职。只是由于他担任九江郡太守时微不足道的功劳，才又一次任命他做官。犯过罪的人，喜好胡作非为，不应当教他担任司隶校尉，任由他毒害和暴虐。”灵帝便调任阳球为卫尉。此时，阳球正外出拜谒皇家陵园，曹节命令尚书令立刻召见阳球，宣告这项任命，不可以拖延诏令。阳球见到被召急迫，所以请求面见灵帝，说：“我没有清高的德行，也承蒙陛下教我担任如飞鹰和走狗一样的官职。前些时即便是诛杀王甫、段颎，不过是几个狐狸小丑，不值得宣告天下。恳请陛下允许我再任职一个月，一定会让如豺狼和恶鸟一般的奸佞邪恶全部低头认罪。”说完，又叩头不止地向灵帝请求，直到出血。宦官们在殿上大声斥责说：“卫尉，你敢违抗圣旨呀！”接连呵斥了两三次，阳球只能接受任命。

于是，曹节、朱瑀等人的权势又再次强大起来。曹节兼任尚书令。郎中梁国人审忠上书道：“陛下即位初年，不能亲自处理政务，皇太后顾念抚育的恩情，暂时代理摄政，所以前任中常侍苏康、管霸被及时惩办。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拷问其余党，志在肃清朝政。华容侯朱瑀知道事情败露，灾祸就要降临，于是便密谋叛乱，扰乱王室，冲击皇宫，抢夺皇帝玺印，逼迫并威胁陛下，聚集群臣，挑拨离间皇太后跟陛下之间的母子骨肉恩情，还诛杀陈蕃、窦武以及尹勋等人。结果，宦官们共同分割国土，相互封爵赏赐，父子兄弟，也都享受尊崇富贵，他们向来亲近信任和厚待的人，分布于各州各郡，有的被提拔为九卿，有的被封为三公。他们不考虑俸禄优厚与官位尊贵的职责，却随便钻营他人请托的门路，想方设法积攒财物，肆意修建家宅，连街接巷，以至窃取流经皇宫的御水，用以垂钓，至于车马衣服、玩赏物品，可以跟君王相比。三公、九卿等朝廷大臣，没人敢说话；州牧、郡太守顺应他们的意旨，征召和举荐人才时，抛弃贤能而任用愚蠢无能的人。于是蝗虫成灾，外族起兵叛乱，苍天的愤怒，已经积攒十多年，所以数年以来天上发生日食，地下发生地震，就是要谴责和警戒君主，想要让君主早日醒悟，杀死罪恶不可名状的人。从前，商高宗因为发生野鸡飞至鼎耳啼叫的变异，所以修德，使商王朝得以中兴；近来，天地神明为了促使陛下醒悟，发雷霆般的愤怒，所以王甫父子及时伏诛，路上的行人和成年男女没有不拍手称快的，跟报了杀死父母之仇一样。只是抱怨陛下为什么继续容忍剩余的败类，而不将他们一网打尽。从前秦王朝信任宦官赵高，最终导致秦王朝灭亡；吴王馀祭信任受刑之人，结果竟然被他刺杀而亡。现在陛下以不忍心诛杀的恩德，赦免他们灭族的大罪，假若他们的奸谋一旦成功，即便后悔也来不及了。我为郎已有十五年了，这些情况均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朱瑀的所作所为，连皇天都不会饶恕。请求陛下抽出片刻时间，垂听我的禀告，察看和裁决我的奏章，清除和诛杀奸邪，回报上天的愤怒。我愿意与朱瑀当面对质，假若有一句假话，宁愿接受自身被烹杀，妻子和儿子都被放逐的惩罚，以此来杜绝乱说的道路。”奏章呈上去，被搁置，没有回报。

中常侍吕强清正忠诚、秉公守法，灵帝根据众人的成例将其封为都乡侯，吕强坚决推辞不接受，于是上疏陈述政事：“我曾经听说汉高祖郑重约定，不是功臣的不可以封侯，这是因为要尊重国家的封爵、明白劝勉和告诫后人。中常侍曹节等人，身为宦官福佑菲薄，品德卑下、出身低微，凭借谗言与谄媚服侍皇上，利用奸佞邪恶的手段获取恩宠，有赵高的祸患，但是还没有遭受车裂酷刑的诛杀。陛下不知悔悟，妄自赐给食邑，建立侯国，使得邪恶小人得以重用，他们的家人也一并晋升，印绶重叠，互相结成邪党，然后下面又勾结一群奸佞小人。阴阳违背，庄稼荒芜，人民缺衣少吃，皆因此而起。我当然清楚封爵已经是事实，说也没有用处。但我仍然冒着死罪触犯陛下，表述我的一片忠心，只是期望陛下减少和修正以往的过失，到此为止。我还听说后宫的采女有数千人之多，只衣食一项的费用每天便要消耗数百金，近来虽然谷价很低，但家家户户也面有饥色，根据惯例谷价应该上涨，如今反而降低，是因为赋敛和征发太多，需要限期交至官府，唯有故意压低谷价，农民天冷不敢买衣服穿，饥饿的时候不敢吃饱，他们有这样的困苦却没人体恤。宫女们没什么用处，却塞满后宫，即便是全国都尽力耕田种桑，依然没办法供养。去年，命令议郎蔡邕前去金商门回答陛下的询问，蔡邕不敢隐藏实情，迷惑朝廷，极力直言回答，抨击到权贵大臣，谴责到当权的宦官。陛下无法替他保守秘密，以致将秘密泄漏出去，奸佞邪恶之辈，肆无忌惮，张牙舞爪，恨不能将蔡邕咬碎嚼烂，所以写匿名信进行诬陷。陛下相信他们的诽谤，使得蔡邕被判处重刑，家属也遭到放逐，老幼流离失所，难道不是辜负了忠诚的臣子！如今群臣均以蔡邕为借鉴，对上惧怕意外的灾祸，对下担心刺客的杀害，我知道朝廷从此再也听不见忠直的言语了！已故太尉段颎威武和勇猛盖世，尤其熟悉边防事务，童年时便投身军队，直至老年时才完成大功，历事二帝，功绩十分显著。陛下既已按次第叙录功劳，应该位列三公，但是却遭受司隶校尉阳球的诬陷与胁迫，身既死亡，妻子儿女被放逐到边疆，天下的人伤心惆怅，功臣失望。应该将蔡邕召回京都洛阳，重新委任官职，迁回段颎的家属，那么忠贞的道路大开，大家的怨恨也就可以平息了。”灵帝知道吕强的忠心，但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丁酉日，大赦天下。上禄县长和海上书灵帝说：“根据礼制，同曾祖而不同祖父的兄弟，如若分开居住，财产也应该分开，恩德与情义已经很淡薄，从丧服上说仅仅是疏远的家族。而今禁锢党人却扩大至这类疏远的亲属，既不符合古代的典章制度，也不符合通常的法令规则。”灵帝见到奏章后醒悟，于是对党人的禁锢从伯叔祖父以下全都得以解除。

五月，提升卫尉刘宽为太尉。

护匈奴中郎将张脩跟南匈奴单于呼徵不和，张脩擅自将呼徵斩杀，并改立右贤王羌渠为南匈奴单于。秋季七月，张脩被控告事先没有奏请朝廷批准而任意诛杀，被以囚车押送回京都洛阳，送至廷尉监狱处死。

当初，司徒刘郃的哥哥侍中刘 由于与窦武一起密谋杀害宦官，同时被处死。永乐少府陈球向刘郃进言说：“您是皇族出身，位居三公，天下的人都仰望着您，您镇守捍卫着江山社稷，怎么能随便附和，唯唯诺诺、担心得罪别人。现在曹节等人骄横放纵，是为祸患，而且他们久居在皇帝身边，您的哥哥侍中刘 就是被曹节等人害死的，您可以上书朝廷，请求推荐卫尉阳球重新出任司隶校尉，将曹节等人逐一逮捕诛杀，让圣明的君主亲自主持朝政，天下太平，只要短时间内就可以到来。”刘郃说：“宦官等凶恶小人的耳目很多，恐怕事情还没有等到机会，反而先遭到灾祸。”尚书刘纳进言说：“作为国家的栋梁大臣，国家将要倾覆而不扶持帮助，还要您辅佐干什么！”于是刘郃应允，与阳球密谋。阳球的妾是中常侍程璜的女儿，因此曹节等人逐渐获得消息，便以贵重的礼物贿赂程璜，并且威胁他。程璜恐惧急迫，便将阳球等人的密谋全部告诉给曹节，于是曹节等人共同向灵帝报告说：“刘郃与刘纳、陈球、阳球互通书信，相互勾结，密谋超越常规的行动。”灵帝大怒。冬季十月甲申日，将刘郃、陈球、刘纳、阳球逮捕下狱，均在狱中处死。

巴郡板楯部蛮族起兵叛乱，朝廷派遣御史中丞萧瑗督促益州刺史带领部队前去征伐，没能取胜。

十二月，提升光禄勋杨赐为司徒。

鲜卑进犯幽州、并州。

三年（庚申，公元180年）

春季正月癸酉日，大赦天下。

夏季四月，江夏郡蛮族起兵反叛。

秋季，酒泉郡发生地震。

冬季，有异星在狼星、弧星之间显现。

鲜卑进犯幽州、并州。

十二月己巳日，封何贵人为皇后。征召何皇后的哥哥、颍川郡太守何进为侍中。何皇后本是南阳郡一个屠户家的女儿，之后被选入宫廷，生下皇子刘辨，于是被灵帝立为皇后。

这年灵帝命令修建 圭苑、灵昆苑。司徒杨赐上书阻拦：“先帝创立制度，左边开辟鸿池，右边修建上林苑，不奢侈也不节俭，刚好符合礼仪制度。如今增加规划城郊之地作为皇家苑囿，毁坏肥沃的土地，荒废田园，驱逐居民，畜养飞禽走兽，这大概并不是爱民如子的大义。何况如今城外的皇家苑囿已经有五六个，已够陛下尽情游乐，满足四季的需要。应该回想一下夏禹宫室的简陋、汉文帝不兴建露台的意图，借此体恤百姓的劳苦。”奏章呈上去之后，灵帝想要停下工程，就此事询问侍中任芝、乐松的看法；他们二人回应说：“从前周文王的苑囿方圆一百里，人们还认为太小；齐宣王的苑囿方圆只有五里，人们却认为太大。如今如果陛下跟老百姓一起享用，对政事没有什么损害。”灵帝听后很高兴，便下令继续兴建。

巴郡板楯部蛮族再次起兵叛乱。

苍梧郡、桂阳郡盗贼联合共同攻打郡县，零陵郡太守杨琁制作了数十辆马车，将盛满石灰的大袋子放在马车上，将绑袋口的布索绑在马尾巴上；同时又专门准备兵车，车上装有张满的弓弩。到了战斗开始的时候，让马车在前面冲锋，石灰跟着风势飞扬，盗贼都没办法睁开眼睛。然后以火点燃布索，马受到惊吓，向盗贼的阵地疯狂地乱跑，跟在后面的战车弓弩齐发，战鼓震动天地，群盗惊骇四散。杨琁乘胜追击，斩杀无数，并将盗贼首领斩首，郡境从此得以清平。荆州刺史赵凯向朝廷呈书诬告说，杨琁事实上没有亲自上阵破贼，却胡乱说自己有功劳。杨琁也向朝廷上书进行辩护。然而由于赵凯在朝廷有同党的帮助，于是就下令逮捕杨琁，用囚车押解回京都洛阳，囚禁在监狱里，戒备森严，杨琁没法申诉；于是他咬破手臂，撕破衣服，写成血书作为奏章，详细陈述自己破贼的情形，以及说明赵凯诬陷自己的情况，秘密地让前来探监的亲属到宫门呈递。最后灵帝下诏，赦免杨琁，让他做议郎；赵凯受到诬告反坐的惩罚。杨琁，是杨乔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