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资治通鉴》,简称“通鉴”,是北宋司马光主编的编年体史书,全书共294卷。它以时间为纲,事件为目,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写到五代后周世宗显德六年(公元959年),是我国第一部编年体通史,也是我国编年史中包含时间最长的一部巨著。
汉纪四十六 翻译

起强圉作噩(公元157年),尽昭阳单阏(公元163年),凡七年。

孝桓皇帝上之下

永寿三年(丁酉,公元157年)

春季正月己未日,大赦天下。

居风县县令贪污暴敛没有限度,县民朱达等人跟蛮夷联合发动叛乱,将县令杀死,聚集群众达四五千人。夏季四月,攻打九真郡,九真郡太守兒式战死。桓帝下诏,命令九真郡都尉魏朗率军征讨朱达等人,将其攻破。

闰五月庚辰晦日,发生了日食。

京都洛阳发生蝗灾。

有人上书说:“人民之所以贫困,是因为钱币的重量轻、厚度薄,应该改为铸造大钱。”奏章交给大将军、太尉、司徒、司空等四府的官员,以及太学中有个人见解的学生一同协商。太学生刘陶上奏说:“如今的忧患,不在于钱币,而是在于人民饥荒。我认为,连年以来,茂盛的庄稼被蝗虫和螟虫吃光,民间所织的布匹被朝廷官吏抢夺一空。百姓所忧患的,怎么会说是钱币的厚薄和铢两的轻重呢!就算现在能把沙砾化作南方出产的黄金,能把瓦片化为卞和发现的白玉,而百姓口渴却没有水喝,饥饿却没有饭吃,即使有天皇氏、伏羲氏的高尚美德,有唐尧与虞舜的清明政治,却还是没有办法保证宫室门屏之内的安全。人民可以一百年不使用钱币,但不能一天都饥饿,所以吃饭才是最紧迫的问题。主张改铸钱币的人,不知道农业生产是国家的根本大计,多数人只说改铸钱币的益处。但是,若是一万个人铸钱,一个人掠夺,仍是不能满足,何况现在是一个人铸钱,却有一万个人来进行掠夺!纵然将天地间的阴阳二气都作为炭火,将万物都当成铜,驱赶不吃饭的百姓,使用不饥饿的役夫,还是没有办法满足永无限止的需求。若是想让百姓富裕,财富充足,最紧迫的在于停止征役,禁止掠夺,那百姓无需劳苦自然就会富裕起来。假使陛下怜悯天下百姓的忧愁,想改铸钱币而使其整齐划一,用来拯救弊病,这就好像是将鱼养在鼎的沸水中,让鸟栖息于燃烧着烈火的树木上。水和树木,原本是鱼和鸟赖以生存的地方,用的不是时候,必定会被烧焦煮烂。愿陛下放宽刻薄的禁令,暂时延缓改铸钱币的做法,倾听在百姓间流传着的评价时政的歌谣谚语,问询路旁老人的忧愁,观察日、月、星等三光的变幻,察视山峰的崩裂和河水的干涸,天下百姓的心愿,国家急于处理的大事,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没有疏漏和困惑的地方。我想到,当今田地虽然宽广却没有得到耕种,人民虽然很多却无法获得食物。一干小人争相抢夺官爵,操持着国家的高位,好似兀鹰凶恶而横行天下,好似乌鸦掠夺而贪得无厌,连皮带骨,将人民一口吞下,然后却仍然不满足。我害怕役夫和穷困的工匠会忽然从版筑之间起事,扔掉斧头,捋起衣袖而露出手臂,登高向远方呐喊,让心怀忧愁与怨恨的人民起来呼应,如云一般纷纷聚集,到了那时候,就算有一尺见方的钱币,又怎么能拯救危亡!”所以不改铸钱币。

冬季十一月,司徒尹颂去世。

长沙郡蛮族叛乱,攻打益阳县。

任命司空韩 汉纪四十六 翻译 为司徒,提升太常、北海人孙朗为司空。

延熹元年(戊戌,公元158年)

夏季五月甲戌晦日,发生了日食。太史令陈授通过小黄门徐璜,上奏称“出现日食灾异现象,罪过在于大将军梁冀”。梁冀听说之后,授意洛阳县令逮捕拷问陈授,陈授死于狱中。桓帝因此而对梁冀很恼怒。

京都洛阳发生蝗灾。

六月戊寅日,大赦天下。更改年号。

举行求雨的祭祀大典。

秋季七月甲子日,太尉黄琼被免官,提升太常胡广为太尉。

冬季十月,桓帝到广成苑打猎,之后到上林苑。

十二月,南匈奴各部落一起叛乱,跟乌桓、鲜卑等联合进犯沿边九郡。桓帝任命京兆尹陈龟为度辽将军。陈龟临行之前,对桓帝上疏说:“我听说当日、月、星不顺应原有轨道运行时,应该选拔士人为相;蛮夷不恭顺朝廷时,应该提拔士卒为将。我不具备文武双全的才能,却担任大军统帅的职位,即便死去也难以回报。如今西方边界地区,土地贫瘠而多石,人民不断遭受外族的侵犯掠夺,家家户户均残破不堪,虽尚存一丝气息,但实际上如一具枯干的朽骨一般。往年并州下暴雨,水灾和虫灾同时发生,农作物荒芜,人民缴纳不了租税和更赋。陛下将百姓当作子女,怎么可以不尽抚养的恩惠!古公亶父、西伯姬昌,天下的百姓均已归附他们,难道还需要再用车辆载着金银财宝,给予人民恩惠吗!陛下继承中兴的皇统,延续光武帝的帝业,临朝处理政事,但是对这一问题却没有特别留意。而且州牧和郡太守都不贤良,有人还是出自宦官的举荐,他们担心违背圣上的旨意,便只求得过且过。百姓呼喊和嗟叹的乞求,招引来更严重的灾害,外族强悍凶猛,借着政治衰落,利用人民的怨恨,发兵叛乱,这导致仓库的粮秣,全被豺狼吃尽,朝廷多次出兵征伐,但没有收到任何功效。这都是因为将帅不忠,贪官横征暴敛所导致的。前凉州刺史祝良,开始被任命到州上任之后,对贪官污吏多有揭发和处罚,郡太守和县令、长,受到贬谪和撤职的将近一半之多,任职不满一年,功绩和效果十分显著,确实应当给他特殊的奖赏,来鼓励他的功绩与才能;还应该更换其他不称职的州牧和郡太守,免除邪恶贪婪的官吏;并应该改选护匈奴、乌桓、羌等中郎将及校尉,要求文武双全,授予行使法令的权力;将并州、凉州今年应该缴纳的田租和更赋免除,宽大地赦免罪犯,给他们悔过的机会。这样,善吏知道奉公守法的福祐,恶吏知道营私舞弊的坏处,胡马就不会暗中窥伺长城,塞下也将没有候望烽火的忧患了。”桓帝便重新任命幽州、并州刺史,自营、郡太守和都尉以下的官吏也大多更换。并且下诏:“为了陈将军的请求,免去并州、凉州一年的田租和更赋,以表达朝廷对官吏和人民的恩赐。”陈龟入职之后,所在州郡官府的官吏大为惶恐,节省下来的费用,每年以亿来计算。桓帝下诏,任命安定属国都尉张奂为北中郎将,率军征伐匈奴、乌桓等。匈奴、乌桓以火焚烧驻扎在五原的度辽将军府大门,又前去赤阬据守,烟火可以看得非常清晰。张奂的部队很是惊恐,纷纷准备逃走。但是,张奂却安稳地坐在帐中,与他的门徒和学生照样淡定自如地讲解诵读经书,这样军心才稍微安定。于是,张奂秘密派使者劝诱乌桓,暗中与乌桓和好。随后,命乌桓斩杀匈奴以及匈奴的旁支屠各的首领,击败匈奴部众,匈奴人全部投降。张奂认为南匈奴单于车兒不能统御治理匈奴的国事,就把他软禁起来,上奏朝廷将左谷蠡王改立为单于。桓帝下诏说:“《春秋》主张大居正,以君位传子为常道;车兒一心归于朝廷,有什么罪过要罢黜他呢?送他返还王庭!”

大将军梁冀与陈龟之间一直有怨恨,梁冀诽谤陈龟败坏国家的威严,牟取个人的功绩名誉,不能得到匈奴人的畏服,陈龟因罪被征召回到京都洛阳,种暠被任命为度辽将军。于是陈龟请求退回故里,后来朝廷又征召他为尚书。这时梁冀暴虐的程度日渐严重,陈龟向桓帝上疏表述他的罪状,请求诛杀梁冀,桓帝没有理会。陈龟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梁冀陷害,于是绝食七天而亡。种暠到度辽将军大营之后,先是宣布朝廷的恩德和信义,劝诱外族归附,有不归附的,再进行征伐;有的羌人之前被生擒,在郡县官府里做人质,种暠命令将他们全部释放;他诚心进行怀柔安抚,赏罚分明,所以羌人、胡人都全都前来归降。于是,种暠下令拆掉烽火台,除去瞭望亭,边境地区一片安宁,没有警报;种暠被调回京都洛阳做大司农。

二年(己亥,公元159年)

春季二月,鲜卑入侵雁门郡。

蜀郡夷族入侵蚕陵县。

三月,又一次取消刺史和二千石官吏给父母服丧三年的规定。

夏季,京都洛阳发生水灾。

六月,鲜卑入侵辽东郡。

梁皇后仰仗姐姐梁太后和兄长大将军梁冀的庇佑和势力,极尽奢华,其程度比从前的皇后还要超出几倍,独霸桓帝的宠爱而且嫉妒成性,六宫的其他嫔妃都不能侍奉桓帝。待到梁太后去世之后,桓帝对她的恩宠顿时衰退。梁皇后没有子嗣,每次其他嫔妃怀孕时,很少有可以保全的。桓帝迫于对梁冀的畏惧,不敢谴责发怒,之后让梁皇后来陪侍的次数逐渐变少,梁皇后更加忧愁怨恨。秋季七月丙午日,梁皇后去世。乙丑日,将她安葬于懿陵,谥号懿献皇后。

梁冀家族一门,先后共有七个侯,三个皇后,六个贵人,两个大将军,夫人和女儿拥有食邑而称君的有七人,娶公主为妻的有三人,另外担任卿、将、尹、校等官职的有五十七人。梁冀掌控着朝廷的威权,独断专行,日渐暴虐放肆,宫廷侍卫和随从里,都有他的亲信,皇宫内部皇帝的起居等细微的情况,他全部都了如指掌。从四方征调的物品,以及各地每年按时向皇帝贡献的物品,都先将最好的贡献给梁冀,皇帝都要排在他的后面。官吏和百姓携带财物,去梁冀家里乞求当官或者免罪的,在路上前后相望。文武百官若是升迁或被征召,都要先去梁冀家门呈上谢恩书,然后才敢去尚书台接受指示。下邳国人吴树被任命为宛县县令,上任前去向梁冀辞行,梁冀有许多宾客散布在宛县,梁冀托请吴树照顾他们,吴树说:“邪恶小人是残害百姓的蛀虫,即便是邻居也应诛杀。将军居于上将之位,应该崇敬贤能来弥补朝廷的不足。但自从我跟您坐下之后,没有听闻您称赞任何一位长者,而是嘱托我照顾很多不恰当的人,实在是不敢听命!”梁冀沉默不语,心里非常不满。吴树上任之后,就将梁冀的宾客中被人民所痛恨的几十个人都诛杀了。吴树后来升任荆州刺史,上任前去向梁冀辞行,梁冀请他饮下毒酒,吴树出来,死在车上。辽东郡太守侯猛刚接到任命时,没有去拜见梁冀,梁冀便找了个罪名将他腰斩。郎中、汝南人袁著,年方十九岁,去宫门上书说:“春夏秋冬四时的运转,每个季节都是达到极盛时就会衰减,太高的官职,过分的信任宠爱,很少有不招来灾祸的。现在大将军已经位至人臣,功成名就,要尤其警戒,应该效法汉元帝时的御史大夫薛广德,将皇帝赏赐他的安车悬挂起来,高卧养神,不再去过问政事。经传上说:‘树木果实太多会折断树枝,损害树根。’若是不抑制并减损他手中所握有的过盛的权力,恐怕无法保全他的性命!”梁冀听说之后便秘密派人搜捕袁著,袁著于是更名换姓,假装患病死去,家里人用蒲草结扎成尸体,买来棺木下葬。梁冀知道其中有诈,继续追捕,最终抓到袁著,将他鞭打至死。太原人郝絜、胡武,喜欢直言、高谈阔论,他们跟袁著的交情很好,郝絜、胡武曾经联名上书太尉、司徒、司空等三府,推举天下的高明人士,却没有把推荐书送到梁冀那里。袁著死后,梁冀想起昔日的怨恨,命令中都官发文书逮捕郝絜、胡武。于是,胡武全家被杀,死了六十多人。郝絜一开始逃亡,后来知道无法逃脱,便带着棺木亲自去梁冀家门上书,将书递进去之后,便服毒自杀,这样家属才得以保全。安帝的嫡母耿贵人去世,梁冀向耿贵人的侄儿、林虑侯耿承索要耿贵人的珍宝玩物,没有得到,梁冀恼羞成怒,诛杀耿承及他的家属十几人。涿郡人崔琦因为擅长写文章而得到梁冀的宠爱。崔琦作《外戚箴》《白鹄赋》向梁冀讽谏,梁冀震怒。崔琦对梁冀说:“以前,管仲任齐国的宰相时,喜欢听讥讽和规劝的话;萧何辅佐汉室王朝,设立记录自己过失的官吏。现在将军两代身居辅政高位,责任和伊尹、周公同样重要,可是没有听说您推广德政,只看见生灵涂炭,灾难深重,将军不但不能结交忠贞贤良之人来拯救大祸,却想要堵住士人的口,蒙蔽主上的视听,使得天地颜色颠倒、鹿马换形吗!”梁冀无以回答,便将崔琦遣送回乡。崔琦因恐惧而四处逃亡藏匿,梁冀派人将他抓捕,并加以杀害。

梁冀掌管朝政将近二十年,朝廷内外皆有威势,桓帝只得拱手相让,任何事都不能亲自参与,对此桓帝早已忿忿不平;待到陈授被杀,桓帝更加愤怒。和熹皇后邓绥的侄儿、郎中邓香的妻子宣,生下女儿邓猛,邓香死后,宣改嫁梁纪;梁纪,是梁冀之妻孙寿的舅父。孙寿因为邓猛容貌美丽,便将她送进掖庭,被桓帝封为贵人,梁冀想要认邓猛为自己的女儿,将邓猛改姓为梁。梁冀担心邓猛的姐夫、议郎邴尊会去说服岳母宣予以拒绝,于是派刺客将邴尊杀死。之后梁冀又想杀害邓猛的母亲宣,宣家和中常侍袁赦的家相邻,在梁冀派遣的刺客爬上袁赦家的屋顶,正准备进入宣家的时候,被袁赦发现,于是擂鼓聚集众人并通知宣家。宣连忙奔入皇宫,向桓帝报告,桓帝大怒,于是趁着如厕的时候单独招呼小黄门史唐衡,问他:“我身边的宦官与外戚不相投的,都有谁?”唐衡回答说:“中常侍单超、小黄门史左悺和梁不疑有仇。中常侍徐璜、黄门令具瑗,经常在私底下对皇后娘家的放纵骄横表示不满,只是不敢开口。”于是,桓帝将单超、左悺叫入内室,对他们说:“梁将军兄弟在朝廷专权,胁迫朝廷内外,三公、九卿之下,都需要按照他们的意思行事,现在我想要杀死他们,你们二位是怎么想的?”单超等回答说:“梁冀兄弟确实是国家的奸贼,早就应该诛杀;只是我们的力量太小,不知圣意如何而已。”桓帝又说:“的确如你们所说,请你们秘密谋划。”单超等回答说:“谋划不难,只怕陛下内心犹豫不决。”桓帝说:“奸臣威胁国家,应该定罪伏法,我有何犹豫不决呢!”于是召徐璜、具瑗前来,桓帝和五个宦官共同商议计策,桓帝将单超的手臂咬破出血作为盟誓。单超等人对桓帝说:“陛下如今已经下定决心,千万不要再提这件事情,恐怕会被他们猜疑。”

梁冀开始怀疑单超等人,八月丁丑日,派遣中黄门张恽入宫住宿,来防止有意外的变故。具瑗命令属吏逮捕张恽,罪名是“擅自闯入宫中,想要图谋不轨”。桓帝登上前殿,召集各位尚书,告发这件事情,派遣尚书令尹勋持节统率丞、郎以下官吏,命令全都手执兵器,守卫省阁,将所有代表皇帝和朝廷的符节聚集起来,送进宫中,又派遣具瑗率领左右的骑士和马夫、虎贲、羽林卫士、都候所属的剑戟士共一千多人,与司隶校尉张彪共同包围梁冀的府第,派光禄勋袁盱持节收回了梁冀的大将军印信绶带,将他改封为比景都乡侯。梁冀和他的妻子孙寿当天便都自杀了;梁不疑、梁蒙在此之前已经去世。将梁氏和孙氏家族,包括他们在朝廷和地方的亲戚全部逮捕入狱,无论男女老幼,全都押去闹市斩首。受牵连的公卿、列校、州刺史、二千石官员,被杀死的有数十人。太尉胡广、司徒韩 汉纪四十六 翻译 、司空孙郎,都因为逢迎附和梁冀,没有去保卫宫廷,停留于长寿亭而被控告有罪,以减死罪一等论处,免除官职,贬为平民。此外,梁冀的旧时属吏和宾客,被免去官职的有三百多人,整个朝廷都空了。当时,事情突然从皇宫中发动,使者来往奔驰,公卿大臣都失去常态,官府和大街小巷如同鼎中的水一样沸腾,几天之后,才安定下来,百姓们没有不庆祝的。桓帝下令收缴梁冀的财产,由官府来进行变卖,收入共计三十多亿,全部上缴国库,减收当年全国税租的一半,将梁冀的园林分给贫民耕种。

壬午日,桓帝把梁贵人立为皇后,并将梁冀的妹妹梁皇后的坟墓懿陵贬称为贵人冢。桓帝讨厌梁氏,就将皇后的姓改为薄氏,很久之后,才知道皇后是邓香之女,于是又重新改为邓氏。

桓帝下诏嘉奖诛杀梁冀的功臣,封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都为县侯,单超食邑二万户,徐璜等四人各一万余户,当世将他们称为“五侯”。提升左悺、唐衡为中常侍。又封尚书令尹勋等七人为亭侯。

提升大司农黄琼为太尉,光禄大夫、中山国人祝恬为司徒,大鸿胪、梁国人盛允为司空。此时,才刚刚诛杀梁冀,天下人都希望政治有所改良,黄琼位列三公之首,于是他上奏弹劾各州郡向来行为残暴贪婪的官吏,被处死或流放的有十多人,全国一致称赞。

黄琼征聘汝南人范滂。范滂自幼就严格要求自己,有廉洁的节操,被州郡与乡里百姓的所佩服。他曾经担任清诏使,去冀州进行考察,出发时,范滂登上车,手挽缰绳,激昂慷慨,大有澄清天下吏治的志向。贪赃枉法的郡太守和县令、县长,听闻范滂要来视察,便都自动解下印信绶带辞官离去;只要是范滂所检举和弹劾的,没有不符合众人愿望的。当时,刚好碰上皇帝下诏,命令太尉、司徒、司空等三府掾属评定地方官吏为政的好坏与得失,用来体现民间疾苦,范滂弹劾刺史、二千石官员、权贵党羽,共计二十余人。尚书责怪他弹劾得太多太滥,怀疑有私人恩怨。范滂回答说:“我所举发弹劾的官吏,若不是奸邪暴戾,对百姓有害,怎么能让他们来玷污我的奏章!只是因为迫于朝会的日期太紧,所以先举发应该急待处罚的,还有一些没有查清的,等到调查核实后再行弹劾。我听说,农夫一定要除草,庄稼才能长得茂盛;忠臣一定要铲除奸臣,王道才能清平。如果我的弹劾有差错,我甘愿被公开处决!”尚书没有办法责问。

尚书令陈蕃向桓帝上疏推举五位隐居不肯出来做官的士人,豫章人徐稚、彭城人姜肱、汝南人袁闳、京兆人韦著、颍川人李昙。桓帝均以安车和黑色的币帛作为礼物,以周全的礼节征聘他们,但他们却都不肯应聘。徐稚家境贫困,常常亲自耕种,不吃不是自己劳动得来的食物,节俭谦卑待人恭敬,当地的百姓都很敬仰他的品德;三公府多次前来征聘,他都没有答应。陈蕃担任豫章郡太守的时候,曾十分恭敬地请他出来担任功曹;徐稚也没有推辞,却在晋见陈蕃后,立即告退,不肯就职。陈蕃性格严峻方正,从来不接见宾客,只有徐稚来时,专门为他设一张坐榻,徐稚走之后,他就将坐榻悬挂起来。后来,徐稚又被推举为“有道”之士,就在他家中被任命为太原郡太守,他仍然不肯就任。徐稚虽然不肯接纳诸公的征聘,但是听闻他们的死讯后,一定背着书箱前去吊丧。通常他先在家里烤好一只鸡,另外将一两棉絮浸泡在酒中,然后再晒干,之后用棉絮包住烤鸡,径自来到死者的坟墓隧道之外,用水将棉絮泡湿,让酒味溢出来,准备一斗米饭,以白茅草为垫,将鸡放在坟墓的前面,把酒洒在土地上进行祭吊后,留下自己的名帖后离开,不去见主丧的人。

姜肱跟两个弟弟姜仲海、姜季江均因孝敬友爱而闻名,经常盖同一条被子入眠,他们没有答应官府的征聘。姜肱曾经和他的弟弟姜季江一起去往郡府,夜间在路上遭遇强盗抢劫,强盗想杀死他俩,姜肱对强盗说:“我的弟弟年龄小,受到父母的怜爱,又没有定亲娶妻,我希望你们把我杀死而不要杀我弟弟。”但是,姜季江却对强盗说:“我的哥哥年龄比我大,德行比我高尚,是家里的珍宝,国家的英才,我愿意被杀,替兄一死。”强盗听后很感动,便放了二人,只是将衣物和财物抢光而已。兄弟二人抵达郡府,人们看见姜肱没有穿衣服,觉得奇怪,便问其原因,姜肱以其他原因进行推托,最终没有提及强盗。强盗听说之后感觉十分惭愧,便到姜肱的学舍来拜见他,叩首请罪,将抢走的衣物归还。姜肱不肯接受,以酒饭招待强盗,送走他们。桓帝既然没办法将姜肱征聘到京都洛阳,于是下诏,命令彭城地方官派画工画出姜肱的肖像。姜肱躺在一间幽暗的房子里,以被子遮住脸,声称自己患有昏眩病,不能出来见风,画工最终也没有见到他的面目。

袁闳,是袁安的玄孙,苦修自身的节操,不接受朝廷官府的征召。韦著隐居在家,教授经书,不问世事。李昙的继母性格暴烈,但是李昙对她的奉养却更为恭谨,得到四季的珍贵玩物,从来没有不先行礼而后奉上继母的,乡里都把他看作是榜样。

桓帝又征召安阳人魏桓,魏桓家乡的人都劝他前去应聘,魏桓对他们说:“接受朝廷的俸禄,追求升职,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志向。如今后宫美女数以千计,可以减少人数吗?御厩骏马有一万匹,可以减少吗?皇帝左右的权贵豪门,能除去吗?”大家都回答说:“不能。”于是魏桓感慨地长叹说:“让我活着前去应聘而死后再被送回来,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于是隐居不仕。

桓帝诛杀梁冀后,凡是从前跟他有私交的,大多受到封爵:追赠皇后的父亲邓香为车骑将军,封为安阳侯;改封皇后的母亲宣为昆阳君,侄儿邓康、邓秉均被封为列侯,邓氏宗族,全被封为列校或郎将,赏赐的金钱以亿计算。中常侍侯览贡献缣帛五千匹,桓帝赐爵位为关内侯,又托言曾经参与过诛杀梁冀的密谋,进封为高乡侯;又封小黄门刘普、赵忠等八人为乡侯。自此,朝廷权势皆归属于宦官。其中“五侯”尤其贪婪放肆,权势震惊朝野。当时数次出现灾异,白马县县令、甘陵人李云,用不缄封的文书公开上奏桓帝,并将副本呈送太尉、司徒、司空等三府说道:“梁冀虽独断专权,残害天下,现在以罪处死,不过像是召来家奴掐死他而己,然而却滥封参与密谋的臣子,赏赐他们万户以上的食邑;若是高祖知道的话,能不怪罪吗!若是西北边疆各位将士听闻此事,能不人心叛离吗!孔子说:‘帝就是审谛的意思。’如今官位错乱,奸佞小人通过谄媚来追求升迁,贿赂公行,政令与教化日渐败坏。任命官员的诏书,不经陛下过目,陛下是不打算审谛吗!”桓帝见到奏章之后震怒,下令相关官吏逮捕李云,命令尚书带领皇宫内的剑戟士将他押送到黄门北寺狱,让中常侍管霸和御史、廷尉一起拷问李云。当时,弘农郡五官掾杜众为李云的忠心进谏却获罪而痛心疾首,便上书桓帝说“我愿意跟李云同日受死”。桓帝更加愤怒,便将杜众和李云一起交给廷尉审理。大鸿胪陈蕃上疏说:“李云所说的话,虽然不知道禁忌,侵犯主上,违背圣旨,然而其本意只是效忠国家而已。以前,高祖容忍周昌毫不隐讳的进谏,成帝赦免朱云的死刑。现在如果杀死李云,我害怕世人会把这件事比作商纣王对尽忠劝谏他的比干处以挖心的酷刑,而再次进行指责!”太常杨秉、洛阳市长沐茂、郎中上官资等,全都上书请求赦免李云。桓帝十分愤恨,有关官吏上奏弹劾陈蕃等上书的人犯了对皇帝“大不敬”的罪行。桓帝下诏,严厉斥责陈蕃、杨秉,免除他们的官职并遣送回乡,沐茂、上官资被贬降官秩二级。当时,桓帝正在濯龙池,管霸向桓帝说明对李云等人的处罚情况,他跪下劝谏桓帝说:“李云是荒野草丛里一个愚蠢的儒生,杜众是郡府中的小官吏,他们的言行是出于狂妄和愚昧,不足以给予罪刑。”桓帝对管霸说:“‘皇帝要不审谛’,这是什么意思?而你想宽赦他吗!”于是,回头命令小黄门批准奏章,李云和杜众均死于狱中。自此,皇帝身边的宦官和亲信,更加骄横放纵。太尉黄琼心里清楚没有办法控制他们,只好声称患病,卧床不起,上书说:“陛下即位以来,没有超过前朝的善政,梁姓家族秉持威权,宦官充斥于朝廷,李固、杜乔由于忠言进谏而被诛杀,而李云、杜众又因为直言劝谏相继遭到诛杀,四海之内悲伤惧怕,日渐怨恨,无论是在朝的官吏,还是在野的百姓,都将尽忠朝廷视为忌讳。尚书周永,一向侍奉梁冀,假借梁冀的威权势力,在觉察出梁冀快要败亡的时候,又在表面上抨击梁冀,借此向陛下表达忠心,因为他这样的奸计,竟然也可以被封侯。还有,宫廷内的黄门宦官,倚仗邪恶势力,互相结为党羽。自从梁冀势力兴盛,他们与梁冀之间相互勾结,好像腹背一般相亲相爱,朝夕共处,共同图谋不轨,狼狈为奸。在梁冀将要被诛杀的时候,他们没有办法应对,便翻过脸来,揭发并攻击梁冀的罪恶,期望借此来邀取封爵赏赐。陛下不加以澄清,也不辨别真假,又让他们跟忠臣同时受到显赫的封赏。黑白混淆,正可谓将黄金抛掷在沙石中,将玉璧敲碎扔到泥泞的道路,天下的人听到之后,没有不怨恨叹息的。我几代深受朝廷的恩赐,身份卑贱但位居重要官职,所以敢在临死之日,向陛下说出不隐讳的话。”奏章呈上后,桓帝没有采纳。

冬季十月壬申日,桓帝前往长安巡察。

中常侍单超患病;壬寅日,委任单超为车骑将军。

十二月己巳日,桓帝从长安回到京都洛阳。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部羌人,进犯陇西及金城两个郡的要塞,护羌校尉段颎将其击溃,并追击到罗亭,杀死酋长、豪帅以下二千多人,俘虏一万多人。

桓帝下诏,再次委任陈蕃为光禄勋,杨秉为河南尹。单超兄长之子单匡出任济阴郡太守,仰仗权势贪污放纵。衮州刺史第五种派从事卫羽进行调查,得到赃款五六千万钱,第五种当即上奏朝廷告发单匡,并弹劾单超。单匡窘迫,贿赂刺客任方行刺卫羽。卫羽发觉了他们的奸计,将任方逮捕,关押在洛阳监狱。单匡担心河南尹杨秉追查出这件事的原委,秘密命令任方等人越狱逃走。尚书召见杨秉并加以责问,杨秉回答说:“任方等人无法无天,实际上由单匡主使,请用囚车将单匡押解到京都洛阳,当面核对考问这件事情,他们犯罪的行迹也会马上查清楚。”但是最终杨秉竟被判有罪,送去左校营罚作苦役。当时,恰好碰上泰山郡的贼人叔孙无忌侵犯徐州、衮州,州郡官府都无力征讨。于是,单超便以此为借口陷害第五种。第五种因罪而被流放至朔方郡。单超的外孙董援,当时正担任朔方郡太守,积蓄着愤怒而等待着第五种的到来。第五种以前的属吏孙斌知道第五种到朔方后一定会死,于是集合宾客追赶第五种,追到太原,才把第五种劫出并送回家乡,逃亡数年,遇到大赦才得以免罪。第五种,是第五伦的曾孙。

当时,封赐皆超出常规,宫内的宠女泛滥。陈蕃上疏说:“诸侯王就好像是天上的二十八宿,拱卫着帝王,高祖曾经约定,不是有功之臣是不能封侯的。但我听说皇上追录河南尹邓万世的父亲邓遵的微小功劳而赐封邓万世,并再次恢复尚书令黄隽祖先已经断绝的封爵。亲近的人不按照正常的制度授予食邑,身边随从没有功劳而颁给赏赐,以至于在一家之内,被封为侯爵的有好几个人。所以天象失去常度,阴阳秩序颠倒错乱。我知道官爵已封,再议论也来不及,只是真诚地希望陛下到此为止。还有,在皇宫之中有数千美女,她们吃肉,穿华美的衣服,用胭脂粉黛,费用难以计算。民间有谚语说‘偷盗不经过五女之门’,因为女儿多会使得一家贫穷;现在后宫有这么多美女,怎么能不使国家贫穷呢!”桓帝对陈蕃的建议很是赞同,放走宫女五百多人,只赏赐尚书令黄隽关内侯的封爵,而封邓万世为南乡侯。

桓帝私下询问侍中、陈留人爰延说:“朕是一个怎么样的君主呢?”爰延回答说:“在汉朝的君主中,陛下属于中等。”桓帝又问:“怎么这么说?”爰延回答说:“尚书令陈蕃治理政事时,国家得以治理,中常侍黄门参与政事时,政治便十分混乱。所以说能够辅佐陛下您为善,也能辅佐您作恶。”桓帝说:“以前朱云曾在朝廷上折断栏杆进谏成帝,如今你又当面斥责我的过失,我清楚自己的缺点了。”任命爰延为五官中郎将,后又提升他为大鸿胪。恰好一颗异常的星经过帝座星座,桓帝秘密地向爰延询问这件事,爰延呈上密封的奏章说:“陛下因为与河南尹邓万世是没有即位之前的老朋友,于是,将他封为列侯,对他的恩惠,比三公九卿要重,比皇族要丰厚;还常常召见他,与他对玩六博、格王等博戏,上下亲昵而不讲究礼仪,有损至尊的威严。我听闻,皇帝身边的人,都是商议政事和德教的。与善人相处,那么每天都能听见有益的训勉;跟恶人一起游玩,那么每天都会产生邪恶的性情。希望陛下疏远擅进谗言和阿谀奉承的小人,接纳忠贞之士,那么灾异是可以消除的。”桓帝没有采纳。于是,爰延声称患病,被免除官职回归故乡。

三年(庚子,公元160年)

春季正月丙申日,大赦天下,桓帝下诏找寻李固的子嗣。刚开始,李固被颁策罢官之后,自知不能免除大祸,于是就派人将他的三个儿子李基、李兹、李燮送归故乡,当时李燮十三岁,其姐李文姬嫁给同郡人赵伯英为妻,见到两位兄长从京都洛阳回来,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私下里独自哀叹:“李家要灭亡了!自从祖父李郃以来,积攒品德、累积仁义,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她秘密与两位哥哥商议,预先将三弟李燮藏起来,传出消息说李燮已回到京都洛阳,人们全都相信了。不久之后,发生大祸,州郡官府逮捕李基、李兹,他们皆死于狱中。于是,李文姬拜托父亲的学生王成说:“您为我的先父坚守正义,有古人的气节;现在我把六尺高的孤儿托付给您,李家是存是灭,全在于您了!”王成带着李燮乘船沿长江东下,进入徐州境内,李燮更名改姓,在一家酒店里做佣工,王成则在街市上给人占卦算命,二人假装不认识,私下里互相来往。十多年后,梁冀被杀死,李燮才把自己的身世告诉酒店老板,酒店老板很是震惊,准备了车马和优厚的礼物,要送李燮返乡,李燮没有接受。李燮于是回到故乡,为他的父亲追补服丧,姐弟相见,其悲痛之情感动了身边的人。姐姐李文姬告诫李燮说:“我们李家的祭祀险些灭绝,你侥幸得以活下来,难道不是天意吗!应当闭门自守,切勿随便与他人往来,切莫对梁家有一言抨击!如果抨击梁家,一定会牵连到主上,大祸就会重新来到了,我们只有引咎自责罢了。”李燮谨遵姐姐的教诲。后来,王成去世,李燮按照礼节将他安葬,每年春夏秋冬四季,都将王成的牌位摆在上宾之位进行祭祀。

丙午日,新丰侯单超去世,桓帝赏赐给他御用棺材,以及棺材中的玉制品;待到下葬的时候,又调发五营的骑士,由将作大匠督率为他修筑坟墓。之后,剩下的“四侯”愈发骄横跋扈,天下百姓流传着一句描绘他们形象的歌谣说:“左悺有回天之力,具瑗是唯我独尊,徐璜的威风如同卧着的猛虎,唐衡的势力像滂沱大雨。”他们争相修筑宅第,追求奢侈豪华,连仆从都乘坐牛车而有骑马卫士跟随,他们的兄弟以及有婚姻关系的亲戚,担任州刺史和郡太守,搜刮聚敛百姓的财富,跟盗贼没有区别,残暴的行为遍及全国各地;民不聊生,所以很多人去做盗贼了。

中常侍侯览,小黄门段珪,在济北国边界附近皆有田产,他们的奴仆与宾客,公开抢劫路过的旅客。济北国相滕延将他们全部逮捕起来,杀死数十人,将尸首放在路口示众。侯览、段珪为这件事向桓帝告状,于是滕延被征召回京都洛阳,送交廷尉治罪,免除官职。

左悺的哥哥左胜任职河东郡太守,他的下属皮氏县长京兆人赵岐为此感到羞辱,当天便离职向西回乡。唐衡的哥哥唐玹担任京兆尹,他与赵岐之间一向有嫌隙,于是趁机将赵岐的家属、宗族和亲戚抓捕起来,以重大的罪名进行陷害,一律加以诛杀。赵岐四处逃难,走遍全国各地,最后隐姓埋名,在北海国的街市上以卖饼为生;安丘县人孙嵩见他不寻常,便带他一起乘车回家,将他藏于夹墙之中。待到唐衡兄弟死后,遇到大赦,于是才敢出来。

闰正月,西羌的残余部众再次跟烧何种的大豪帅共同攻击张掖郡。早晨,部队逼进护羌校尉段颎的军营。段颎下马大战,直至中午,刀刃折断、弓箭射尽,诸羌部众也向后撤退了。段颎带领部队追击,一边战斗一边行进,昼夜不停地攻击,饿了割食战马的肉,渴了饮雪水,历时四十多天,抵达积石山,追出塞外二千多里,斩杀烧何种的大豪帅,降服敌军残余部众然后班师返回。

夏季五月甲戌日,汉中郡发生山崩。

六月辛丑日,司徒祝恬去世。

秋季七月,委任司空盛允为司徒,提升太常虞放为司空。

长沙郡蛮族起兵叛乱,屯扎在益阳,零陵蛮族起兵进犯长沙。

九真郡残余盗贼屯聚在日南郡,势力逐渐变强;桓帝下诏再次提升桂阳郡太守夏方为交趾刺史。夏方向来以威严与恩德著称,冬季十一月,日南郡盗贼二万多人陆续向夏方归降。

勒姐、零吾种羌人包围允街;段颎将其击败。

泰山郡贼帅叔孙无忌攻杀郡都尉侯章;朝廷派遣中郎将宗资率军讨伐,将其击败。桓帝下诏征召皇甫规,委任他为泰山郡太守。皇甫规上任之后,采取多重策略,将盗贼全部平定。

四年(辛丑,公元161年)

春季正月辛酉日,南宫嘉德殿发生火灾;戊子日,丙署发生火灾。

发生大瘟疫。

二月壬辰日,兵器库发生火灾。

司徒盛允被免除官职,任命大司农种暠为司徒。

三月,太尉黄琼被免除官职。夏季四月,提升太常、沛国人刘矩为太尉。当初,刘矩担任雍丘县令时,以礼义谦让教化民众;凡是有人到县府进行诉讼,他经常把告状的人带到跟前,耳提面命地训告他们,他认为愤怒可以忍耐,县府法庭不可以进去,让他们重新回去考虑。投诉的人被他的话所感动,便各自回家作罢。

甲寅日,封河间孝王刘开的儿子、参户亭侯刘博为任城王,担任已故任城孝王刘尚的继承人,侍奉祭祀。

五月辛酉日,有异星在心宿星座出现。

丁卯日,光武帝陵园原陵长寿门发生火灾。

己卯日,京都洛阳降下冰雹。

六月,京兆、扶风及凉州都发生地震。

庚子日,岱山以及博县境内的尤来山发生山崩。

己酉日,大赦天下。

司空虞放被免除官职,任命前太尉黄琼为司空。

犍为属国夷族劫掠百姓。益州刺史山昱将其攻破。

零吾羌人和先零等诸种羌人叛乱,攻打三辅地区。

秋季七月,京都洛阳举行求雨大典。

朝廷减少三公九卿以下官吏的俸禄,向各封国的王、侯借贷一半他们所食的租税,出卖关内侯、虎贲、羽林缇骑、营士、五大夫等官爵,价钱各不相同。

九月,司空黄琼被免去官职,任命大鸿胪、东莱人刘宠为司空。

刘宠曾经担任过会稽郡太守,削减和废除繁琐的苛捐杂税,禁止和监督官吏的违法行为,郡内得到大治。朝廷征召他去京都洛阳担任将作大匠。山阴县有五六位老翁,从若邪山山谷里出来,每个人送给刘宠一百钱,并说道:“我们都是山谷中的鄙陋之人,从来没有见过郡太守。只知道别人担任郡太守的时候,派官吏去民间征发赋税和徭役,从早晨直至夜晚也还没有停止,有时狗的吠叫整夜不息,人民没办法得到安宁。自从您任职以来,狗在晚上从来没有吠叫过,人民也看不见官吏;在我们年老的时候,遇上了圣明治世。如今听说您要抛弃我们离去,所以我们相互扶持来为您送行。”刘宠说:“我的政绩哪有你们说的那样好!诸位父老辛苦了!”说完只从每人手里挑一枚大钱收下。

冬季,先零、沈氐羌与其他诸种羌人侵犯并、凉二州,护羌校尉段颎带领湟中志愿从行的胡人部队前去征讨。凉州刺史郭闳贪图共享段颎的功劳,所以拖住段颎的军队,使之不得前进;志愿从行的胡人部队因为服役的时间过长而思念故乡,悉数奋起反抗逃回家乡。郭闳将罪过怪到段颎头上,段颎因罪被征回洛阳,关入监狱,被送往左校营罚作苦役,朝廷任命济南国宰相胡闳接任护羌校尉。胡闳既没有威信也没有策略,诸种羌人因而气焰嚣张,连续攻陷军营和障塞,辗转召集,在各郡之间横冲直撞,掠夺的祸患变得日趋严重。泰山郡太守皇甫规上奏说:“如今奸猾的盗贼已经就地剿灭,泰山郡基本上恢复太平,但又听说诸种羌人同时叛变。我生长在邠山、岐山地区,今年五十九岁,昔日曾担任郡吏,经历过两次羌人叛乱,我曾事先上书筹划征讨之事,不幸有被言中的。我一直身患顽疾,唯恐自己如犬马一般牙齿掉尽,却无法报答皇上的恩典,希望陛下让我做一个有官阶而无职事的散官,给我备一辆车,我将成为朝廷的使者,去往三辅地区进行慰劳,宣扬朝廷的威信和恩德,以我所熟悉的地理形势知识和用兵的谋略协助各支部队。我处在危险孤单的境地,静坐观察郡太守已达数十年之久,从鸟鼠山到泰山,弊病全部一致。与其着力寻求勇猛的将领,不如施行清平的政治;与其精通孙子和吴起的兵书,不如郡太守奉公守法。上次羌人叛变,距离现在也没有很长时间,我的确为此而担忧,所以虽然这已经逾越了我的职权范围,但我仍尽量地表达我的看法。”于是桓帝下诏,任命皇甫规为中郎将,让他持节督察函谷关以西的军队征讨零吾等诸种羌人。十一月,皇甫规攻击羌军,将其击败,斩杀八百人。先零等诸种羌人敬慕皇甫规的声威和信誉,他们相互规劝,投降的有十几万人。

五年(壬寅,公元162年)

春季正月壬午日,南宫丙署发生火灾。

三月,沈氐羌侵犯张掖郡、酒泉郡。皇甫规发动先零等诸种羌人,共同前去讨伐陇右地区的敌军,但道路已经被断绝,军中又发生疫情,十人之中死亡的有三到四人。皇甫规亲自前往各军营,巡查安抚将士,全军感动得心悦诚服。于是东羌派人前来请求归降,通往凉州的道路再次得以恢复。此前安定郡太守孙隽贪得无厌而声名狼藉,属国都尉李翕、督军御史张禀多次滥杀投降的羌人;凉州刺史郭闳、汉阳郡太守赵熹年老体弱,没办法任职,但他们全都倚仗朝廷权贵的势力,不遵循法律制度。皇甫规入职之后,悉数奏明他们的罪责,这些人有的被免去官职,有的则被诛杀。羌人听闻这个消息后,全部转变态度而与汉王朝亲善,沈氐羌大豪帅滇昌、饥恬等率军十几万人再次向皇甫规归降。

夏季四月,长沙盗贼叛乱,攻击桂阳郡、苍梧郡等地。

乙丑日,安帝陵园恭陵寝殿东门发生火灾。戊辰日,虎贲卫士所在地的侧门发生火灾。五月,殇帝陵园康陵寝殿发生火灾。

长沙郡、零陵郡的盗贼入侵桂阳、苍梧、南海等郡,交趾刺史与苍梧郡太守都望风而逃,朝廷派遣御史中丞盛脩督率州郡募兵征讨,没能获胜。

乙亥日,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甲申日,中藏府丞掌管的俸禄署发生火灾。秋季七月己未日,南宫承善门发生火灾。

鸟吾羌攻击汉阳,陇西、金城等郡的军队对其讨伐并将其击败。

艾县的盗贼进攻长沙郡所属各县,将益阳县令杀死,部众发展至一万余人;谒者马睦督率荆州刺史刘度前去征伐,被击败,马睦、刘度逃走。零陵郡蛮族也起兵叛乱。冬季十月,武陵蛮族起兵叛乱,攻击江陵。南郡太守李肃要逃走,主簿胡爽牵住马头劝谏说:“蛮夷族发现郡府没有戒备,所以敢趁间隙进攻。您是国家重臣,管辖地区有千里之广,若是发出军令,高举旗帜擂鸣战鼓,可以有十万军队应声而来。如何能抛弃剖符守土的重任,去当临阵脱逃之人呢!”李肃拔刀直指胡爽说:“你快走吧!我现在正着急,哪有空谈这些!”胡爽紧抱马颈,执意进行阻拦,李肃便用佩刀将胡爽杀死而后逃走。桓帝听闻报告之后,将李肃召回京都洛阳,在街市砍头示众;刘度、马睦被判处死刑减一等的刑罚;再度免除胡爽全家的徭役赋税,并任命胡爽家一人为郎。

尚书朱穆向朝廷举荐右校令、山阳人度尚担任荆州刺史。辛丑日,朝廷任命太常冯绲为车骑将军,带领十几万部众讨伐叛乱的武陵郡蛮族。在此之前,朝廷所派遣的将帅大多被宦官以折损军用物资的罪名而加以污蔑陷害,并经常得到相应的处罚,冯绲因此请求桓帝派遣一位中常侍去监督军用物资的开支。尚书朱穆上书弹劾说“冯绲躲避财物方面的嫌疑,有失大臣的节操”,桓帝下诏不许弹劾。冯绲又向朝廷请求派遣前任武陵郡太守应奉和自己同时前去,任命他为从事中郎。十一月,冯绲所带领的军队抵达长沙,盗贼听闻这个消息,全去往军营请求归降。冯绲因此率领军队进击武陵郡的蛮夷族,杀死四千余人,接受十多万人归降,荆州得以平定下来。桓帝下诏,赏赐冯绲一亿钱,冯绲坚持拒绝不肯接受,他振旅班师回到京都洛阳,将功劳全归于应奉,推荐应奉担任司隶校尉;而他自己却上书请求退休,朝廷未批准。

滇那羌攻打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

太尉刘矩被免除官职,提升太常杨秉为太尉。

皇甫规持节担任大军统帅,回到故乡督统军政,既不接受私人的恩惠,反而不断地举奏弹劾贪官污吏,同时又对宦官深恶痛绝,不跟他们来往。于是当时朝廷和地方都对他有怨言,众人便一起诬告他用货财行贿诸种叛羌,命他们在表面上假装投降,因此桓帝斥责他的诏书相继而来。

皇甫规上书为自己辩护说:“去年秋天,西羌各部族蠢蠢欲动,要背叛朝廷,旧都长安恐惧惊骇,朝廷为西方的形势而忧虑。我重振国家声威,让叛羌各个部族全都俯首归降,节约经费在一亿以上。我认为这是忠诚的臣子应该做的,不敢向朝廷说自己有功劳,所以耻于以片言只语论及自己的微小贡献,但比起之前那些败军将领,我或许可以免去罪过和悔恨。当初,我进入凉州境内,先是弹劾孙隽、李翕、张禀;然后率军南征,又弹劾郭闳、赵熹,列出他们的罪过,按照这些证据他们应被判处死刑。这五位臣子,党羽遍布半个国家,其余佩带黑色印信绶带以下的官吏,直至小吏,所牵扯的还有一百多人。属吏假借要为长官报仇,儿子想为父亲雪耻,他们有的带着礼物驾车奔驰,有的怀揣口粮徒步行走,去结交有权势的豪门,竞相散布诽谤的谣言,说我私下贿赂反叛的羌人,还以钱物去酬谢他们。若说我用的是自己的私有财产,那么我家非常贫寒,没有存过一石以上的粮食;若说我用的是官府的财物,那么有官府的文书账簿,很容易核对。尤其让我困惑不解的是,即便他们所说都是事实,那么,前朝还把宫女赏赐给匈奴单于,将公主嫁到乌孙王国,如今我不过仅仅花费一千万钱,却收到了怀柔与安抚叛羌的效果,这是良臣的才略,是军事家所推崇的谋略,又有什么罪过违反义理了呢?并且,从安帝永初年间以来,朝廷派出的将帅很多,其中全军覆灭的便有五位,耗用的资财多达几亿。有人在班师之日,将朝廷调拨给部队使用的钱财,连封条都没打开,就全部原封不动运到京都洛阳,直接送到权贵家里。但是,他们却因此功成名就,加官进爵,获得丰厚的封赏。如今我返回故乡,纠察和弹劾各郡的官吏,跟亲人朋友断绝关系,杀戮和侮辱过去的老朋友,导致招来诸多的诽谤和暗害,确实也合情合理!”

于是桓帝将皇甫规征召回京都洛阳,委任他为议郎,根据他的功勋,本来可以加封侯爵,但是中常侍徐璜、左悺却想要从中勒索财物,多次派宾客向皇甫规问询立功的状况,然而皇甫规一直不肯用财物进行答谢。于是徐璜等人恼羞成怒,再提前事进行诬陷,将皇甫规交付有关官吏审问。皇甫规的部属想要收集钱财送给徐璜等人,向他们致歉,但皇甫规不肯听从这种建议。为此,皇甫规便以没有清除叛羌余众的罪名,被关押到廷尉狱,判处到左校服苦役的惩罚。三公以及太学生张凤等三百多人前往宫门为其伸冤,刚好碰上朝廷的赦令,皇甫规得以回到家中。

六年(癸卯,公元163年)

春季二月戊午日,司徒种暠去世。

三月戊戌日,大赦天下。

提拔卫尉、颍川人许栩为司徒。

夏季四月辛亥日,康陵东署发生火灾。

五月,鲜卑攻打辽东属国。

秋季七月甲申日,昭帝陵园平陵墓园寝殿发生火灾。

桂阳郡贼李研等攻打郡界,武陵郡蛮族再次起兵叛乱。太守陈举将他们讨平。宦官向来怨恨冯绲,八月,冯绲因班师后盗贼重新起兵叛乱而被问罪,免除官职。

冬季十月丙辰日,桓帝去广成苑狩猎,之后亲自前往函谷关和上林苑。光禄勋陈蕃上疏进谏道:“天下太平之时,游猎还应有所节制,何况如今还有‘三空’的严重灾情呢!农田空空如也,朝廷空空如也,仓库空空如也。再加上战事没有停止,人民四方逃散,正是陛下心急如焚、容颜损毁,枯坐等天明的时候,岂能扬旗耀武,将心思用到驾着车马观光上呢!而且先前秋季多雨,农民刚开始种麦,如今失去了鼓励他们耕种的时机,却命令他们去服驱除禽兽、修筑道路的劳役,不是圣贤体恤人民的本意。”奏章呈上,桓帝不予采纳。

十一月,司空刘宠被免除官职。十二月,提升卫尉周景为司空。周景是周荣的孙子。此时,宦官的势力正如烈火一样炽烈,周景和太尉杨秉上奏说:“朝廷和地方官府的官吏,有很多人都不是合适的人选。根据过去的规则制度,宦官子弟不允许担任任何官职,操持权力。但是现在宦官的亲戚和宾客,遍布于各级官府,有些年轻而平庸之辈,却也能担任郡太守或县令等地方要职;上下怨声一片,四方愁惨。应该遵守传统的法令规章,斥退贪婪和凶残的人来阻塞天象变异和人民的异议。恳请陛下命令司隶校尉、中二千石官员、城门和五营校尉、北军中候,各自切实核查自己的部属,应当斥退和罢免的,主动将情况呈报给太尉、司徒、司空等三府,若仍有遗漏,再继续向上呈报。”桓帝听从了建议。于是,杨秉上书逐条弹劾青州刺史羊亮等州牧和郡太守五十多人,他们有的被诛杀,有的被免官,天下人没有不肃然起敬的。

桓帝下诏征召皇甫规,将他任命为度辽将军。刚开始时,张奂因被指控是梁冀昔日的部下,被免除官职并且不允许再出来做官,凡是他的老朋友,也没人敢为他说话;唯有皇甫规向朝廷推荐张奂,前后一共呈递了七次奏章,朝廷因此任命张奂为武威郡太守。待到皇甫规为度辽将军,到军营几个月之后,便向朝廷推荐张奂说:“才能与谋略都十分优秀,应该担任大军统帅的重任,来顺从大家的期望。假如认为我还适合担任军职,就请让我当一个只有官阶没有职事的散官,给张奂当副手。”朝廷采纳了皇甫规的建议,任命张奂接替皇甫规担任度辽将军,任命皇甫规为使匈奴中郎将。

西方州郡的官吏和百姓守在宫门为前任护羌校尉段颎申诉冤情的人非常多,恰好碰上滇那等诸种羌人的势力日渐强大,凉州几近灭亡,于是朝廷再次任命段颎为护羌校尉。

尚书朱穆痛恨宦官们的专横放肆,上疏说:“根据汉朝旧有的制度,中常侍并不都是由宦官担任,也参选士人担任,建武年间之后,才开始全部由宦官担任。从殇帝延平年间以来,宦官的地位日益升高,其权势也越来越大,他们在帽子上挂以金珰为饰物,貂尾垂在右侧,位居侍中的重要官职,朝廷上的政事,全都要经过他们的手。权力大得可以倾覆全国,宠信和尊贵没有可以比拟的,他们的子弟和亲戚,均肩负着荣耀的职务。恣意专横骄纵,没有人能控制和驾驭,导致天下穷困,百姓困顿枯竭。我认为应将他们全都罢黜,恢复从前的制度,重新选择天下淳朴高洁而又通达国家制度的人士,来补上留下的官位,这样让百姓们都可以蒙受圣明的教化了!”桓帝没有采纳。后来,朱穆有事进宫朝见,再次口头向桓帝陈述道:“我听闻汉朝的传统制度,设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负责省览尚书呈报皇帝的奏章;设置黄门侍郎一人,下传皇帝的命令,收受臣下的奏章,全部选择有声望的家族出身的人士担任。自从与熹太后以女主的地位主持朝政,不跟三公九卿接触,为此用宦官任职常侍,由小黄门奔走在皇帝宫和皇太后宫之间。从此之后,宦官的权力比君主还大,天下百姓困顿劳苦。应当将掌权的宦官全部罢黜遣退,广泛选取年老博学而又有德望的儒者参与政事。”桓帝勃然大怒,没有答应。朱穆伏在地上,不肯起来。桓帝左右的人传命“出去”!过了很久,朱穆才快步离去。自此宦官数次借故以皇帝的名义诋毁朱穆。朱穆素来性格刚直,很不得意,没过多长时间,便因愤怒与郁闷而生毒疮死去。

汉纪四十六 翻译

范滂,选自《中国历代人物像传》。

范滂,选自《中国历代人物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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