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阏逢执徐(公元164年),尽柔兆敦牂(公元166年),凡三年。
孝桓皇帝中
延熹七年(甲辰,公元164年)
春季二月丙戌日,邟乡侯黄琼去世。将要下葬的时候,远近各地前来吊丧的知名人士有六七千人之多。
起初,黄琼在家中讲授经书。徐稚曾经向他询问其中要旨,待到黄琼的地位尊贵之后.徐稚便不再跟黄琼有所来往。黄琼去世,徐稚前去吊丧,以酒洒地表示哀悼,放声痛哭之后离去,人们都不知道他是谁。吊丧的知名人士询问主持丧事的人,他说:“早些时候确实有一位儒生来过这里,他的穿着粗糙单薄,但是哭声哀痛,不清楚他的姓名。”大家都说:“一定是徐稚。”于是选派善于言辞的陈留人茅容,骑上快马连忙去追赶他,在半途追上。茅容为徐稚沽酒买肉,邀他一起饮食。当茅容问到国家大事时,徐稚不回答。茅容改换话题,谈及耕种和收获谷物等事宜,徐稚才回答他。茅容返回之后,将上述情况告知大家。有人说:“孔子曾经说过:‘遇上可以交谈的人而不跟他交谈,难免有失于人。’如此说起来,徐稚难道不是有失于人吗?”太原人郭泰说:“并不是这样。徐稚为人廉洁清高,他饥饿的时候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食物,寒冷的时候也不会随便穿别人的衣服,但他答应茅容的邀请共同饮酒食肉,这是因为他已经知道茅容贤能的缘故。他之所以不回答国家大事,是因为他的智慧我们可以赶得上,他的故作愚昧我们却赶不上。”
郭泰博学,擅长交谈议论。刚到京都洛阳游学的时候,当时的人没有认识他的,陈留人符融一见他就赞叹惊异,于是将他举荐给河南尹李膺。李膺跟他见面之后,说:“我见过的士人很多,却从没遇见过像您郭林宗这样的。您聪慧通达,高雅慎密,在如今天下,很少有人能与您相提并论。”于是跟他结为好友,郭泰的名声很快震惊京城洛阳。后来郭泰从洛阳启程回归乡里,官员和士绅还有儒生都送他至黄河渡口,车子多达数千辆,李膺只跟郭泰同船过河,送行的诸多宾客望着他们,以为是神仙。郭泰聪慧而善于识人,喜欢奖励训导读书人,其足迹遍布天下。茅容,四十多岁,有一次在田野中耕作时,与农夫们在树下避雨,众人皆随意相对而坐,只有茅容正襟危坐,十分恭敬;郭泰看见后感到非常奇怪,因此向茅容请求借宿。第二天,茅容杀鸡做菜,郭泰以为是为自己准备的;然而茅容分了半只鸡给母亲,将剩下的半只鸡收藏在阁橱里,自己又拿出粗劣的蔬菜跟客人一同吃饭。郭泰说:“你的贤德远远超过普通人!我自己姑且会减少对父母亲的供养来款待客人,但你却是这样,真是我的好朋友。”所以,郭泰站起身来,对他作揖,劝其努力学习,茅容最终成为很有德行的人。钜鹿人孟敏,客居太原郡的时候,肩上扛着的瓦罐摔落在地,他一眼也没看便离开了。郭泰见此情景问为何要这样,孟敏回答说:“瓦罐已经破碎了,再去看它又有什么用呢?”郭泰认为他有分析决断的能力,与之交谈,了解了他的德性,于是劝他外出求学,孟敏后来便成为闻名当世的人。陈留人申屠蟠家境贫寒,被人雇佣做漆工;鄢陵人庾乘年少时在县府担任门卒,郭泰见到他们都另眼相待,后来他们均成为知名人士。其他人有的是屠户出身,有的是卖酒出身,有的是士卒出身,因受到郭泰的鼓励和引进而成名的非常多。
陈国少年魏昭对郭泰请求说:“讲授经书的老师容易遇见,传授做人道理的老师却很难碰见,我希望跟随在您左右,为您洒扫房屋和庭院。”郭泰答应下来。郭泰曾因身体情况不佳,让魏昭为他煮粥,粥煮好之后,魏昭端给郭泰,郭泰大声喝斥道:“你给长辈煮粥,没有加上敬意,让我不能进食!”将杯子摔在地上。魏昭又再次煮好粥,重新端给郭泰,郭泰又呵斥他。这样往复三次,魏昭的姿态脸色始终没有改变。于是郭泰说:“我最开始只见到你的表面,从今以后,我知道你的内心了!”于是将魏昭当作好友,以善意相待。陈留人左原是郡学的学生,因为违背法令,被郡学斥退。郭泰在路上碰见他,特意摆酒设宴,对他进行劝慰,说:“以前颜涿聚原本是梁甫地区的大盗,段干木本是晋国的大市侩,然而,颜涿聚终于成了齐国的忠臣,段干木终于成了魏国的著名贤人。蘧瑗、颜回都尚且不能没有过失,更何况其他人呢?你千万不要怀恨在心,只需要反躬责问自己而已。”左原虚心听取郭泰的劝谏后离去。有人讽刺郭泰没有办法跟恶人断绝关系,郭泰说:“对于不合于仁的人,如果厌恶他太甚,就会任他为乱。”左原后来忽然重新心怀愤恨,召集宾客,意图报复郡学的学生。这一天,郭泰正在郡学,左原惭愧自己辜负了郭泰以前的劝导,所以没有报复而离去。后来这件事传开,大家全都钦佩郭泰。有人询问范滂说:“郭泰是什么样的人呢?”范滂回答说:“隐居却不割舍双亲,坚贞却不脱离世俗,天子不能让他为臣子,诸侯不能让他为盟友,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其它什么别的。”郭泰曾经被地方官府举荐为“有道”之才,郭泰不接受。同郡人宋冲素来佩服郭泰的品德和学问,认为自从汉朝建立以来,没人能超越他,曾经劝他出去做官。郭泰说:“我夜间观察天象,白天考察人事,上天要灭亡的,人力无法支持,我将悠然地过自己的日子而已。”不过他还是经常到京都洛阳,不断教诲和劝诱人们读书求学。徐稚写信警告他说:“大树快要倒下,并不是一根绳子就能拴住的,为什么奔波忙碌不安定下来!”郭泰有所感而醒悟说:“恭敬地领受你的话,我将它当作是老师的指教。”
济阴人黄允,因才智出众而闻名。郭泰跟他见面时,对他说道:“你的才华很高,超过常人,未来定会成大器,四十岁以后,名声一定显著。但是,到了那时,应该更严格地要求自己,匡正持重,不然将声名丧尽。”后来,司徒袁隗想为他的侄女选择丈夫,见到黄允,赞叹说:“能得到像黄允这样的女婿,便知足了。”黄允听说之后,将妻子休掉并遣送回老家。黄妻请求与所有宗族和亲戚见面辞别,于是当着众人的面,捋起袖子历数黄允的十五件隐私之事,随后登车而去,黄允因此而名声败坏。
起初,黄允与汉中人晋文经一起凭借才能智慧而远近闻名,官府征召他们为官,二人均不肯接受。他俩托辞至京都洛阳疗养疾病,拒绝接见任何来访的宾客。三公九卿与大夫等派遣他们的门生早晚前来询问病情,郎吏错杂地挤坐在门房,仍不得见面。三公府征聘属吏,常常是先去征求他们二人的意见,依据他们的品评褒贬,再去决定任用或罢免。符融对李膺说:“他们的德行与事业都没有声誉,但却以豪杰自居,甚至三公九卿都派人前去探病,朝廷命臣都坐在门房等待召见。我担心他们这种小家的学术会破坏儒家大义,只是空具虚名而跟事实完全不一样,应该刻意考察一下。”李膺同意符融的意见。黄允和晋文经二人的名誉由此逐渐衰落,宾客和门徒也慢慢减少,不到十天,二人愧疚叹息而逃走。后来,他们均因有罪而被人们遗弃。陈留人仇香虽然品德高尚,却沉默寡言,乡里没人知道他。到了四十岁的时候,担任蒲亭亭长。有位叫陈元的老百姓,与母亲同住,他的母亲向仇香控告陈元忤逆不孝。仇香惊讶地说:“最近我路经陈元的房舍,院落整理得干净利落,耕作也十分及时,这说明他不是一个恶人,应该是没有受到教化,不知道应该如何做而已。你年轻时守寡,抚养孤儿,辛劳一生,现在年龄大了,怎么能因为一时的恼怒,抛弃多年的辛苦和勤劳呢?况且,你抚养丈夫遗留的孤儿,有始无终,若是死者在地下有知,百年之后,在地下如何与亡夫相见?”陈元的母亲哭泣着起身告退。于是仇香亲自到了陈元家里,向他讲解孝道伦理,以及祸福之理,陈元感动醒悟,最终成为孝子。考城县令河内人王奂任命仇香为主簿,跟他说:“听闻你在蒲亭,对陈元没有进行处罚,却是用教化来改变他,恐怕是缺少苍鹰搏击的勇气吧?”仇香回答说:“我觉得苍鹰搏击不如鸾凤和鸣,所以不肯那样去做。”王奂又对他说:“荆棘的丛林,并不是鸾凤栖身之所,百里之内的县府官职,不是大贤的道路。”于是以一个月的俸禄资助仇香,让他进入太学。郭泰、符融拿着名帖求见仇香,于是留宿下来。第二天早晨,郭泰起来,在床前向仇香下拜说:“您是我的老师,不是我的朋友。”仇香在太学学成回到乡里,即便在闲暇无事的时候,也一定是衣冠整齐。妻子和儿女侍奉他,如侍奉严正的君王一样;妻子和儿女犯了错,仇香就摘下帽子,责罚自己,妻子和儿女在院子里道歉悔过,仇香才戴上帽子,妻子和儿女才敢进入堂屋。始终也看不见仇香因为喜怒而改换声音脸色。他不接受官府的征聘,最后在家中去世。
三月癸亥日,有陨石坠落于鄠县。
夏季五月己丑日,京都洛阳落下冰雹。
荆州刺史度尚招募蛮族与夷族士卒征讨艾县的盗贼,将他们击溃,投降的有数万人。在桂阳郡作乱多年的贼帅卜阳、潘鸿等逃入深山里,度尚带领军队率军穷追数百里,攻破三座屯堡,获得很多珍珠财宝。卜阳、潘鸿的党徒势力还非常强盛,度尚想要继续攻击,但他的士兵此时骄傲又富有,没有任何斗志。度尚知道假如缓兵不继续前进,就无法对盗贼发动进攻,假如要求部队继续前进,士兵一定会逃亡,于是宣称:“卜阳、潘鸿已经做贼十年,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很擅长。现在,我们的军队寡不敌众,不可以草率前进,一定要等到各郡征发的援军全部赶来,才能合力进行征讨。”于是发布命令准许军中将士们随意打猎,士兵听到命令后非常喜悦,将领与士兵全都出营打猎。于是度尚私下派遣自己的心腹亲信,暗中纵火烧毁军营,抢夺来的珍珠财宝也全被烧毁。出营打猎的将士们归来见此情景,没有不哭泣的。度尚一边宽慰他们,一边又深深地自责,然后说:“卜阳等人积攒的金银财宝足够我们用好几辈子,就担心你们不肯尽力。焚烧掉的那些东西,何必介意!”全体将士都发愤并踊跃要求出击。度尚下令喂饱战马,将士们早晨未起身便在床席上进食,天刚亮便直接攻打盗贼的屯堡,卜阳、潘鸿等自以为坚固,不设防备,军吏与士兵们乘着锐气,将卜阳、潘鸿等盗贼全部击破。度尚出兵三年,将盗贼全部安定,被封为右乡侯。
冬季十月壬寅日,桓帝去南方巡视;庚申日,抵达章陵;戊辰日,抵达云梦,来到汉水水滨,返回,抵达新野。当时随行的三公九卿,以及皇亲国戚的车辆和马匹多达一万,沿途向地方官府征收各种费用和差役,数不胜数。护驾从事桂阳人胡腾上奏说:“天子没有内外的分别,只要是皇帝所至之处,都是京城。我请求将荆州刺史对比司隶校尉,将我视同都官从事。”桓帝允许。自此纪律严明,没有敢妄自干扰郡县官府的。当桓帝在南阳的时候,左右宦官亲信均徇私舞弊来谋取奸利,桓帝接连下诏,任命了许多人为郎,太尉杨秉上疏说:“太微宫五帝座后,聚集着二十五星,名为郎位,入就在宫中值宿担任警卫,出就在地方官府任职统治百姓,陛下应该割舍不忍拒绝的恩惠,以截断谋取奸利之路。”于是桓帝不再颁布任命为郎的诏书。
护羌校尉段颎,率军进攻当煎羌部落,将他们击败。
十二月辛丑日,桓帝回到京都洛阳皇宫。
中常侍汝阳侯唐衡、武原侯徐璜二人全都去世。
当初,侍中寇荣,就是寇恂的曾孙,性格矜持高洁,很少与人来往,因此遭到有权势而又受皇帝宠幸的人的嫉恨。寇荣堂兄的儿子娶桓帝的妹妹益阳长公主为妻,桓帝又纳寇荣的侄孙女为妃子。桓帝身边的宦官亲信对寇荣更加嫉妒,于是共同陷害寇荣有罪,寇荣被免除官职,跟宗族一起回到本郡,地方官吏承接朝廷权贵们的旨意,对寇荣加紧迫害。寇荣害怕被地方官吏杀死,便前去京都洛阳,准备去往宫门上书为自己辩解。还没到时,幽州刺史张敬又以寇荣擅自离开边郡住所为缘由,追加弹劾他的罪名,桓帝下诏抓捕寇荣。寇荣流窜逃亡数年,即使遇到大赦天下,也没能免罪,备受贫穷困顿,于是在逃亡路上向桓帝上书说:“陛下统领天下,治理万物,作人民的父母,自长出牙齿的年龄以上的人,均蒙受陛下的恩泽;但只有我们兄弟本来无罪,却遭受到朝廷专权大臣的各种排挤,被苍蝇一样的谗佞小人阴谋陷害,以致陛下忽视慈母的仁爱,跟曾参的母亲一样,误信曾参杀人的传闻,发出投梭的愤怒。残暴谄媚的官吏,设立陷阱张开罗网,并驾齐驱,争先恐后,好像追赶仇敌,刑罚加在死人的尸体上,坟墓也被铲平。他们为了表示朝廷的严明,一定滥加惩罚;所以我不敢冒犯天威而私自在深山老林里逃窜,以待陛下圣耳垂听,神目察明,拯救可以济度的人,援救快要淹死的生命。不想陛下的怨气并不因为春夏两个季节的来临而平息,蓄恨也不跟随时间的推移而松懈,而是派遣使者在驿站之间奔驰,贴出布告,到处传播,文辞严苛,像遭受霜雪一样痛苦。追逐我的人走遍天下的道路,缉拿我的官吏布满有车辆轨道的地方。就算是当初楚国悬赏捉拿伍员,汉王朝悬赏捉拿季布,也没有超越对我这样严厉的追捕。自从我遭受惩罚以来,朝廷大赦三次,还颁布过两次可以用金钱粟米赎罪的诏令,我所犯下的罪并没有证据,有足够的理由可以赦免。可是,陛下却对我怨恨至深,相关官吏变本加厉地追究我的罪过。若我停下来,就会被消灭,若我前进,就是逃亡的罪人。苟活就是没路可走的人,死去就是含冤的鬼,天空辽远,却无法覆盖我,大地坚实,却无法使我立足。脚踏土地,却有被埋没的忧患,远离岩石筑成的高墙,却有被高墙压倒的忧患。如果我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完全应该身受死刑,陈尸田野,那么,陛下应该公开宣布我的罪名,来解除众人舆论的疑虑。我曾想进入京都洛阳的大门,坐在宫廷门外的赤色肺石上,让三公九卿公正批判我的罪过。但是,皇宫之门紧闭九重,每走一步均是陷阱,举足便触犯法网,挪步就要遭受陷害,我无法来到陛下面前,永远没有获得陛下信任的日期。真是悲哀,我长久地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忠臣杀身来化解君王的愤怒,孝子殒命来宁息双亲的怨恨,所以虞舜不逃避涂抹米仓和穿井挖土的苦难,申生不逃避骊姬恶意的陷害和诽谤。我怎么能忘记这个道理,不自杀以化解圣明陛下的愤恨呢!我请求以我个人来抵塞罪责,希望陛下宽恕我兄弟的死罪,让我家能够留下后人,以显示陛下宽厚的恩德。临死之前向陛下陈述苦情,面对奏章泪尽泣血!”桓帝见到寇荣的奏章之后,更为愤怒,于是诛杀寇荣,寇家从此衰落下去。
八年(乙巳,公元165年)
春季正月,桓帝派遣中常侍左悺去往苦县祭祀老子。
渤海王刘悝,行为一向阴险邪僻,常常超越本分和骄横,不顾忌法度。北军中候陈留人史弼向桓帝上呈密封的奏章说:“我听说帝王对于亲戚,虽然宠爱至深,却也一定会彰显出帝王的威严,身份虽然尊贵,但一定要求他们遵循国家的法令,只有如此,才能使得上下和睦相处,骨肉之间的恩惠得以成全。我私下听闻渤海王刘悝在外纠集一批强悍轻浮而不得志的歹徒,在内荒废政务,饮酒作乐,出入无常。整天与他住在一起的人,都是被家庭抛弃的浪子,朝廷罢黜的官吏,一定会发生羊胜、伍被那样的叛乱。州刺史府不敢弹劾纠察,王国的师傅、宰相不能匡正辅佐,陛下碍于手足之情,不忍心加以阻止,只怕会越来越滋长蔓延,为害更大。我请求将我的奏章向百官公布,公平地依法对他进行处置。待到判决定罪之后,陛下再颁布不忍惩处的诏令,臣下要是坚持要对他进行处理,随后陛下再稍微让步。这样,圣明朝廷就不会遭受伤害亲戚的讥讽,渤海国就可以庆幸保全,要不然,恐怕将会兴起大狱。”桓帝没有听从。刘悝果真图谋背叛朝廷,有关官吏请求将他废黜。桓帝下诏把刘悝贬为瘿陶王,只享用一个县的食邑。
丙申晦日,发生日食。桓帝下诏命三公、九卿、校尉向朝廷推荐贤良方正的人才。
千秋万岁殿发生火灾。
中常侍侯览的弟弟侯参担任益州刺史,性情残暴贪婪,赃款累计以亿计算。太尉杨秉对其进行弹劾,朝廷以囚车将侯参押解回京,侯参于途中自杀,检查他载物资的三百多辆车,装载的都是金银和锦帛。于是杨秉又上奏弹劾道:“我核对朝廷旧有的规章制度,宦官本来仅限于在皇宫内听从差遣,负责早晚看守门户;而今多数蒙受过分的宠信,掌握着朝廷大权,凡是依附宦官的人,宦官就加以推举,凡是违背和冒犯宦官的人,宦官就找个借口对其进行中伤,宦官的居处仿效王公,他们的财富可以跟帝王相比,饮食皆是佳肴珍膳,奴仆侍妾都穿着精致洁白的衣服。中常侍侯览的弟弟侯参,是贪婪残暴的首恶,自取灾祸和灭亡。侯览知道罪恶深重,一定会感到恐惧不安,我愚昧地认为,不应该把侯览再放在陛下身边。过去齐懿公给邴
的父亲加刑,又夺走阎职的妻子,却让他们两人陪同乘车,结果发生竹林中的灾难。所以,侯览应该赶紧被斥退,投入豺狼虎豹群中。像这一类人,不可以施行恩德宽恕罪行,请免除官职,送他回至本郡。”奏章呈上之后,尚书召来杨秉的属吏,责问说:“朝廷设立官职,各有各的管辖范围。三公统一对外管理朝政,御史对内监督官吏。如今三公超越职责范围,弹劾皇宫内的宦官,不管是经书典籍,还是汉朝制度,有什么依据呢?请公开做具体的答复。”杨秉派来属吏回答道:“《春秋左传》上说:‘为君王排奸去恶,要用出全身的力量。’邓通轻慢懈怠,申屠嘉召来邓通进行责问,汉文帝为邓通说情。汉朝的传统制度是,三公的职责,没有不可以过问的。”尚书不能反驳。桓帝逼不得已,最终将侯览免除官职。司隶校尉韩
乘机上奏弹劾左悺的罪恶,以及左悺的哥哥、南乡侯左称向州郡官府请托,搜刮钱财,作奸犯科,宾客放纵,侵犯官吏和百姓。左悺、左称全都自杀了。韩
又弹劾中常侍具瑗的哥哥、沛国宰相具恭贪赃枉法。桓帝下令将具恭征召回京都洛阳,送至廷尉狱治罪。具瑗也主动去廷尉狱认罪,并向上交还东武侯的印信绶带。桓帝下诏贬封具瑗为都乡侯。单超及徐璜、唐衡的封爵继承人都被贬为乡侯,子弟得到分封的,悉数取消封爵和食邑。刘普等被贬为关内侯,尹勋等也都被取消封爵。
桓帝拥有许多后妃,五六千名宫女,其他供驱使的仆役人数超过这个数目的两倍以上,而邓皇后倚仗她的尊贵地位骄横忌妒,跟桓帝宠幸的郭贵人互相诬陷控诉。癸亥日,废除邓皇后,送至暴室监禁,邓皇后忧郁而终。河南尹邓万世、虎贲中郎将邓会,均被逮捕下狱诛杀。
护羌校尉段颎率军攻击罕姐羌人部落,将其击败。
三月辛巳日,大赦天下。
宛陵县的大族羊元群于北海郡太守任上被罢免,他贪婪舞弊、声名狼藉;被罢免后,郡府中厕所里的稀奇精巧设备,都被他用车载回家去。河南尹李膺向朝廷上书,要求审核盘问羊元群的罪行;羊元群向宦官们行贿,李膺竟然被宦官们指控为诬告,遭到“反坐”之罪。单超的弟弟单迁担任山阳郡太守,因为犯法被拘禁于监狱,廷尉冯绲将他拷打致死;宦官们相互结党,共同起草匿名信,诬陷冯绲有罪。中常侍苏康、管霸以贱价强买天下的良田美业,州郡官府不敢责问,大司农刘祐向当地发送公文,根据法令,予以没收;桓帝大怒,下令将刘祐和李膺、冯绲一并送去左校营,罚服苦役。
夏季四月甲寅日,汉惠帝陵园安陵寝殿发生火灾。
丁巳日,桓帝下诏命令各郡各封国拆除滥设的祠庙,仅允许保留京都洛阳王涣和密县卓茂这两处祠庙。
五月丙戌日,太尉杨秉去世。杨秉为人清心寡欲,曾经自称“我有三样不会被迷惑:美酒、女色、钱财”。
杨秉去世之后,他所举荐的贤良、广陵人刘瑜去京都洛阳上书说:“宦官不应该都裂土分封,争相选立养子,继承他们的爵位。而美女充斥,无事坐食空宫,不但伤害民生,而且消耗国家财富。宅第巨舍逐渐增多,式样极其精巧奇异,驱逐百姓掘山采石,以严刑峻法逼着人民建造。州郡官府,各审各的官司,为非作恶的人贿赂官吏,逍遥法外。人民忧郁愁苦,有的加入叛贼之党,官府征用军队讨伐他们的罪行。贫困的百姓,有的甚至出卖自己的首级去向官府领取赏赐,父亲和兄长相继杀身,妻子与儿女眼看着亲人死去。陛下又喜欢微服出行到亲近的人家里,私自去宦官的住宅,让他们的宾客到处出售这些信息,将整个道路弄得乌烟瘴气,他们因此残暴骄纵,无所不用其极。只能恳请陛下广开言路,听取臣下的规劝和进谏,多多吸取上古的经验和教训,疏远邪恶奸佞的人,不听郑国、卫国的靡靡之音,那么政治达到清平,恩泽普降天下,吉祥的和风自然到来。”桓帝下诏,特召刘瑜,向他询问灾难的迹象和预兆。掌握朝政大权的官员想让刘瑜在回答时含糊其辞,于是改变话题,问些别的事情。刘瑜再度尽心回奏,共八千余言,言辞比以前更为激烈,桓帝委任他为议郎。
荆州士兵朱盖等人叛乱,联合桂阳郡贼帅胡兰等又一次进攻桂阳城,太守任胤弃城而逃,于是盗贼的人数增至数万。转而攻击零陵郡,零陵郡太守下邳人陈球坚守抵抗。因为零陵郡地势低且潮湿,围墙是以木头编成的,所以城里的人民十分惶恐。太守府的属吏建议陈球将家属送走避难,陈球大怒道:“我身为太守,握着国家的兵符,负责一郡的安全,怎么能够因顾及自己的妻子和儿女而损害国家的声威呢?再这么说的人就处斩!”于是用大木做成弓,在矛上粘上羽毛当作箭,用机械发射,杀伤不少盗贼。盗贼又堵住河流引水灌城,陈球在城内立即顺应地势,反过来去水淹盗贼,抵抗了十几天,盗贼没办法攻下。此刻正赶上度尚被调回京都洛阳,桓帝下诏任他为中郎将,让他带领步兵和骑兵二万多人南下援助陈球,度尚征发各郡的地方军队进行联合征讨,将叛军击败,斩杀胡兰等三千多人,朝廷再次任命度尚为荆州刺史。苍梧郡太守张叙曾被盗贼军队俘获,他与桂阳郡太守任胤都被召回京都洛阳,在街市斩首示众。胡兰的余党向南逃至苍梧郡,交趾刺史张磐将他们击败,盗贼又重新返回荆州境内。荆州刺史度尚害怕被指控没能完全消灭盗贼,使自己受到连累而受罪,所以上书假称苍梧郡盗贼进入荆州境界。于是朝廷将张磐征召回京都洛阳,关入廷尉狱。供辞和罪状还没有确定,恰逢大赦而被免除罪责,然而张磐不肯出狱,而是将所带刑具的接合处加固。狱吏对张磐说:“皇恩浩荡,免了你的罪,而你不肯出狱,这是为什么呢?”张磐回答说:“我作为一州的地方长官,被度尚诬陷投入监狱,备受苦刑。事情应该分清真假,法律理应辨明是非。我的确没有犯罪,赦罪之令跟我没有关系;如果我忍气吞声,只求避免眼前的痛苦,那么就要遭受永远的耻辱,活着是恶吏,死后是恶鬼。我请求用传车将度尚征召到廷尉狱,当面质问,一定能够辨明真假。如果不允许征召度尚,我会将骨头埋葬在监狱之中,无论如何都不能背着虚假的罪名出狱,蒙受无辜的冤枉!”廷尉将上述情况汇报给桓帝,桓帝下诏,将度尚征召回京,到廷尉狱和张磐对质,度尚理屈词穷,应该治罪,却因为他先前有功劳而得以免去惩处。
闰五月甲午日,南宫朔平署发生火灾。
段颎率军击败西羌,进兵猛追,转战于山谷之间,从春季直到秋季,没有一天不在作战,于是反叛的羌民溃败四散,共计斩杀二万三千人,俘虏数万人,归降的也有一万余落。朝廷封段颎为都乡侯。
秋季七月,任命太中大夫陈蕃为太尉。陈蕃分别提出将太尉的位置让给太常胡广、议郎王畅和弛刑徒李膺,桓帝没有批准。
王畅,王龚之子,曾是南阳郡的太守,他痛恨当地有许多皇亲国戚与豪门贵族,所以在此入职后,雷厉风行,遇见有大姓人家犯法,便派遣官吏摧毁他们的家宅,砍伐树木,填平水井,铲平厨房的炉灶。功曹张敞给他上书劝谏说:“文翁、召父、卓茂等人,都是因为施政宽厚温良,才得以流芳后代。摧毁家宅、砍伐树木,实在太过严厉,虽然是为了惩罚奸恶,可是效果难以持久。南阳郡本是古都,又在京都洛阳千里的范围之内,皇帝祖先的陵园就在章陵,三位皇后都出生在新野,自光武帝中兴以来,功臣将相,一代代相继兴隆。我愚昧地认为,与其急迫地用刑,不如推广恩德;与其孜孜不倦地去缉拿奸恶之辈,不如礼让贤能。虞舜推荐皋陶,邪恶的人自然会远离。教化人民,要仰仗恩德,而不是严酷的刑罚。”王畅诚恳地采纳了他的建议,改为崇尚宽厚为政,使教化能够普遍推行。
八月戊辰日,初次命令各郡、各封国对有田的人按亩为单位征收赋税。
九月丁未日,京都洛阳发生地震。
冬季十月,司空周景被免除职位,任命太常刘茂为司空。刘茂,是刘恺的儿子。郎中窦武,是窦融的玄孙,他的女儿是桓帝的贵人。采女田圣被桓帝宠爱,桓帝想要立田圣为皇后。司隶校尉应奉上书说:“皇后的地位很重要,关系着国家兴废;汉朝曾立赵飞燕为皇后,导致后嗣断绝。陛下选立皇后应该想到《关雎》中的追求,而疏远五种禁忌。”太尉陈蕃也认为田圣的出身较为卑微,而窦姓家族是官宦良家,并因此坚持争取。桓帝不得已,于辛巳日,立窦贵人为皇后,提升窦武为特进、城门校尉,封为槐里侯。
十一月壬子日,黄门北寺发生火灾。
太尉陈蕃数次向桓帝诉说李膺、冯绲、刘祐所遭受的冤枉,恳请加以原谅,恢复从前的官职,多次请求,言辞诚恳,甚至流泪;但桓帝没有接受。应奉上疏说:“忠臣与良将,是国家的心腹和脊背。臣以为左校营弛刑徒冯绲、刘祐、李膺等人,诛杀弹劾奸臣,符合国家法令;陛下既不听取他们的陈述,也没有对事情进行调查,却轻信他人的诬陷,最终使得忠臣良将跟大奸大恶之人同罪,从春天到冬天,还不能被宽恕,远近的人们看到和听到之后,全部为之叹息。处理政事的关键在于,要铭记臣子的功劳而忘记他们的过失;所以汉武帝从囚徒中提拔韩安国,宣帝从逃亡犯中征召张敞。冯绲从前征讨荆州的叛贼,曾有跟吉甫相同的功劳。刘祐从前数次主持司法,有不惧怕刚强和不欺负弱小的气节。李膺的声威震动幽州、并州,在北疆留下仁爱。如今三方边陲皆有战事,而朝廷的军队又都没有班师回京,恳求陛下宽赦李膺等人,以防发生意料不到的变化。”奏章呈上,桓帝这才下令免去三人的所有刑罚。很久之后,李膺被再次任命为司隶校尉。当时小黄门张让的弟弟张朔担任野王县的县令,暴虐贪污,不施行德政,因惧怕李膺的严厉,逃回京都洛阳,躲到他哥哥张让家的合柱中。李膺知晓这个情况后,带领士兵破开合柱,将张朔逮捕起来,交付给洛阳监狱,听取供词后,立即处决。张让向桓帝诉冤,桓帝召见李膺,责问他为什么不先请求批准就加以诛杀。李膺回答说:“过去孔子担任鲁国的大司寇,七天就将少正卯处决,如今我入职已经十天,担心因拖延时间而犯罪,想不到竟会因行动太快而犯罪。我深深知道自己的罪责深重,死在眼前,特向陛下请求,让我再在职位上停留五天,一定捉拿元凶归案,然后再受烹刑,这才是我这一生的愿望。”桓帝不再言语,回过头来对张让说:“这都是你弟弟的罪,司隶校尉有什么过失?”所以命令李膺退出。从此所有的黄门、中常侍,都恭敬谨慎,不敢大声呼吸,连休假日也不敢出宫。桓帝觉得很奇怪,问他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家一并叩头哭泣说:“我们惧怕司隶校尉李膺。”当时,朝廷的政治日渐混乱,法度崩溃破坏,但是,只有李膺仍在维护朝纲,执法裁夺,所以声望日渐提高,只要是读书的士人,能被他容纳或接见的,都称之为“登龙门”。
朝廷征召东海国宰相刘宽担任尚书令。刘宽,是刘崎的儿子。他前后担任过三个郡的太守,温和仁爱,多行宽恕,就算时间匆促急迫,也从未疾声厉色过。官吏和百姓犯了错误,只是用蒲草做的鞭子抽打,让对方在精神上感到耻辱而已,而一直不肯给对方增添肉体上的痛苦。每次见到地方父老,总是劝说鼓励他们努力耕作,遇见年轻人,就训导他们孝顺父母、友爱兄弟,人们都很愿意接受他的教化。
九年(丙午,公元166年)
春季正月辛卯朔日,发生日食。桓帝下诏命令三公九卿、各郡、各封国向朝廷举荐至孝的人才。太常赵典举荐的孝廉荀爽在考试卷上回答说:“昔日圣人采集天地间的法则而称之为礼,在诸多礼之中,婚礼是第一位。阳性刚纯而能够施舍,阴体柔顺而能够消化。用礼来节制欢乐,调和生气,所以既能得到子孙繁衍的吉利,又可以享受得到延年益寿的幸福。但待到夏、商、周三代时,君王淫乱,丝毫没有节制,阳气在上方枯竭,阴气在下方受阻,所以周公告诫说:‘有的时候也会减少寿命。’经传上说:‘有人脚大鞋小,为了适合穿鞋,不惜截掉脚趾,谁说他愚蠢?还有比他更愚蠢的人,为了求得淫欲,甚至不惜丧失自己的生命。’确实使人悲痛。我听闻皇宫之中采女有五六千人之多,而且侍从的女官、宫女还不在此列,徒然赋敛无辜的人民,用以供养无用的女子,百姓在外面遭受困苦,皇宫里面阴阳隔绝,所以冲击了和谐之气,天象才不断有变异发生。我愚昧地认为应当把那些没被陛下召幸过的女子,全都遣出皇宫,使她们婚配,这就真的是国家的大福分。”桓帝下诏任命荀爽为郎中。司隶、豫州发生饥荒,饿死的人十有四五,甚至还有的家庭遭到灭户。
桓帝下诏征召张奂为大司农,再度任命皇甫规接替张奂担任度辽将军。皇甫规因为自己一连担任高官职位,想要谋求退避,便数次上书称病要求辞去官职,朝廷没有批准。恰好有友人的灵柩运回故乡安葬,皇甫规越过辖区边界迎接,然后派他的宾客秘密地告诉并州刺史胡芳,让其控告皇甫规擅自远离军营,应该加紧向朝廷检举弹劾。胡芳说:“皇甫规为了想早日脱离官场,所以对我采取这种激将法。我应当为朝廷爱惜人才,怎么能中他的计!”于是便不闻不问。
夏季四月,济阴郡、东郡、济北国、平原郡等地黄河的河水澄清。
司徒许栩被免除官职;五月,任命太常胡广为司徒。
庚午日,桓帝在濯龙宫亲自祭祀老子,祭坛以西方夷族纺织的毛毡作为装饰,陈列纯金镶边的祭器,座位上设有豪华的伞盖,演奏郊外祭天时的乐曲。
鲜卑听闻张奂被调回京都洛阳,因此召集南匈奴和乌桓一并起兵叛乱。六月,南匈奴、乌桓、鲜卑分兵几路,攻入边塞,进攻沿边九郡。秋季七月,鲜卑再次攻入边塞,引诱东羌部落一起盟誓。于是上郡的沈氐、安定郡的先零等部羌民联合攻打武威郡、张掖郡,沿边的郡县深受其害。桓帝下诏再次任命张奂为护匈奴中郎将,领取和九卿同等的俸禄,监察幽、并、凉三州和度辽将军、护乌桓校尉两营的军事,兼负责考核州刺史和郡太守的施政情况。
当初,桓帝还是蠡吾侯的时候,曾在甘陵国人周福门下学习,待到他成为皇帝之后,便提升周福为尚书。当时跟周福同郡的河南尹房植在朝廷也很有声望,乡里百姓为他们编了一首歌谣道:“天下为人言行正派,房伯武;依靠当老师而获得官印,周仲进。”两家的宾客,互相猜度和讥讽,于是各自树立自己的党羽和门徒,逐渐有了嫌隙。由此甘陵国的士人便分为南北两个部党,对党人的议论从此开始。汝南郡太守宗资任命范滂为功曹,南阳郡太守成瑨任命岑晊为功曹,均十分信任,让他们奖赏善良,惩罚邪恶,整饬澄清太守府的吏治。范滂尤其刚毅强劲,见到邪恶好像见到仇敌。范滂的外甥李颂,素来没有德行,中常侍唐衡将他托付给汝南郡太守宗资,宗资提拔李颂为吏,范滂却将公文放在案头,不肯召见。宗资迁怒于他人,捶打书佐朱零。朱零抬头对宗资说:“这是范滂清明的决断,今日我宁愿受笞打而死,也不违反范滂的决定。”宗资这才作罢。郡太守府中的中级官吏以下的,没有不心怀怨恨的。于是两郡就传出讽刺性的谣言说:“汝南郡的太守是范孟博,南阳郡人宗资不过是负责签字允诺;南阳郡的太守是岑公孝,弘农郡人成瑨不过是闲坐着吟啸。”
太学学生共计有三万多人,郭泰和颍川郡人贾彪是他们的首领。他们和李膺、陈蕃、王畅互相赞许标榜。学生之中流行着这样一句话:“天下的楷模,是李元礼;不畏惧强势,是陈仲举;天下才智出众者,是王叔茂。”于是朝廷内外受这样的风气影响,争相以品评朝政的善恶得失为时尚,自三公九卿之下的朝廷大臣,没有不害怕遭受到这种舆论的指责和非议的,全部争先恐后地上门与其结交。
宛县有位叫张泛的富商,他跟后宫内的某个妃子有亲戚关系,同时擅长雕刻供人把玩欣赏的物件,不断地送给宦官作为礼物,以此获得显要的地位,仰仗权势横行霸道。岑晊与贼曹史张牧说服太守成瑨将张泛等人抓捕,不久后便遇上赦令;成瑨竟然依旧将张泛诛杀,同时收捕他的宗族与宾客,杀死二百多人,事后方才上奏朝廷。小黄门晋阳县人赵津,贪婪残暴、放肆恣意,是当地的一大祸害。太原郡太守平原郡人刘
,派遣郡吏王允将赵津逮捕,也是在朝廷颁布了赦令之后,将赵津诛杀。于是中常侍侯览指使张泛的妻子,向朝廷上书替张泛伸冤,宦官又借此良机,诬陷成瑨和刘
。桓帝非常生气,将成瑨、刘
征召回京都洛阳,并全都关进监狱。相关部门官吏秉承宦官的意旨,弹劾成瑨、刘
罪大恶极,应在闹市斩首示众。
山阳郡太守翟超委任该郡人张俭为东部督邮。中常侍侯览家在防东县,对待百姓十分残暴。侯览母亲病故的时候,他回家大修坟墓。张俭向朝廷上书奏明侯览的罪行,而侯览却伺机拦下张俭的奏章,使得奏章没有办法递送到皇帝面前。于是张俭便损毁侯览的坟墓和住宅,没收其财产,再次详细奏明侯览的罪状,奏章还是不能上达。中常侍徐璜的侄儿徐宣,出任下邳县令,尤为残暴酷虐。他曾经想娶前汝南郡太守李暠的女儿为妻,却没有达成愿望,于是便率领吏卒冲到李暠家里,将李暠的女儿抢回自己家中,在射箭游戏中将其射死。东海国国相汝南郡人黄浮听闻这件事后,逮捕徐宣和他的家属,无论年少年长,统统加以拷问。掾史以下的属吏竭力劝阻,黄浮说:“徐宣是国家的蟊贼,今天杀死他,明天我犯罪抵命,就算是死也暝目了。”立刻宣判将徐宣绑赴市场斩首,将其尸体示众,于是宦官向桓帝控诉,桓帝勃然大怒,翟超、黄浮两人全被判处髡刑,并送去左校营罚服苦役。
太尉陈蕃与司空刘茂共同上书劝告桓帝,请求赦免成瑨、刘
、翟超、黄浮等人的罪行;桓帝很不高兴。相关官吏便对陈蕃和刘茂进行弹劾,刘茂不敢再说话。陈蕃仍然独自上疏说:“现在外面的盗贼,仅仅是人体四肢的毛病;但内政得不到治理,才是心腹的祸患。我每天睡不安稳觉,吃不饱饭,实在是担心陛下身边的人,忠诚的进言日渐稀少,内部的忧患日益严重,外面的灾难日趋加深。陛下从列侯超登,继承帝位,即便是小民之家,艰难地积蓄百万家产,子孙姑且以败坏祖先的产业为羞耻,更何况是陛下继承下来的整个天下。承受先帝的托付,怎么能想要松懈怠惰,自己把它看轻和忽视呢?就算是陛下真的不爱惜自己,难道不也应先想到先帝得到它的辛勤劳苦么!从前梁姓家族的五位侯爵,毒遍全国,上天启发陛下做出决断,将他们逮捕诛杀。天下人民的愿望,是希望可以过太平日子;往事鉴戒不远,覆车好似昨天,但是陛下左右亲信,重新互相勾结。小黄门赵津、大奸商张泛等人大肆贪污暴虐,谄媚陛下身边的人,他们分别被前太原郡太守刘
、南阳郡太守成瑨上奏检举杀戮。虽说赦令颁布后不应加以诛杀,但也应原谅他们的本意,是在于除去奸恶;对于陛下而言,怎么会对此忿怒呢?但是邪恶小人有很多办法,迷惑陛下的视听,就让天威震怒,一定要严加惩罚。这就已经过分了,何况更要从重处理,将他们诛杀。还有,从前的山阳郡太守翟超、东海国国相黄浮执法公正,不屈服于权贵,痛恨邪恶如同仇敌一般。翟超没收侯览的财产,黄浮依法诛杀徐宣,都遭受连罪的惩罚,没办法蒙受赦免和宽恕。侯览放肆横行,没收他的财产已是幸运的事情了。徐宣所犯下的罪过,死有余辜。从前,丞相申屠嘉召来邓通当面斥责,洛阳县令董宣折辱湖阳公主。但是,文帝出面要求从轻处理前者,光武帝加以重赏后者,并没有听说指控二人专擅,将二人处死。如今陛下身边的宦官小臣,因为怨恨他们的党羽遭受伤害,想方设法地胡乱诬陷,以致于他们遭受这样的刑罚。他们听到我的这些言辞,一定会再向陛下哭泣申诉。我企盼陛下应该切断并堵塞宦官参与朝政的本源,任用尚书台和朝廷大臣,精心挑选清廉高洁的人士,斥退并废黜奸佞小人。如果可以这样,那么天上气和,地下融洽,吉利和祥瑞的征兆,难道还会远吗!”桓帝没有采纳。宦官因此更加厌恶陈蕃,凡是遇到陈蕃上呈关于选举贤能的奏章,都宣称是皇帝的指示,谴责并予以退回,长史以下的官吏很多都被判处罪刑,只因陈蕃是朝廷的著名大臣,不敢对他加以陷害。
平原郡人襄楷前去宫门上奏道:“我听说皇天不说话,只是借天象的变异来显示其旨意。我观察太微星、天廷五方帝王的星座,而有金、火这样的罚星在其中闪烁着,依据占卜,这是天子的凶象;同时金、火二星又全都窜入房、心二星宿之中,这说明天子没有继承人。前年冬天的天气十分寒冷,鸟兽被冻死,鱼鳖也遭殃,城墙旁边的竹林和柏树的枝叶全部枯萎。我曾听老师说过:‘柏树受损、竹林枯萎,不出二年,后果就要在天子的身上显示。’今年自春季与夏季以来,接连不断地降下霜、冰雹,还有大雨、巨雷、闪电,这是臣子作威作福,刑罚急迫苛刻的反应。太原郡太守刘
、南阳郡太守成瑨,他们二人立志除掉奸佞邪恶,其所诛杀和翦除的人,都符合人民的愿望。但是陛下却听信宦官的谗言,将他俩从远方逮捕至京都洛阳并加以拷问。三公上书恳求陛下宽恕刘
等人,不仅没有采纳,反而遭受谴责。这样一来,忧心国事的大臣,一定是缄口不言。我曾经听说,杀害无罪之人,诛杀贤德之人,大祸会殃及三世。自从陛下即位以来,接连地进行诛杀惩罚,梁冀、寇荣、孙寿、邓万世等家族相继被诛灭,而因此被牵连坐罪的又不计其数。李云上书,英明的君主原本不应该忌讳;杜众请求跟李云一起被处死,是想借此感动朝廷;结果两人未能得到赦免,同时遭到杀戮,天下的人都明白他俩的冤枉。自从汉王朝建立以来,拒绝劝谏、诛杀贤能,刑罚苛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严重的。从前,周文王只有一个妻子,便生了十个儿子;如今有宫女数千名,没有听说谁有生育。陛下应增修恩德,减省刑罚,让后嗣像《螽斯》所说一样的繁衍。自从春秋时代以来,以及包括远古的帝王,黄河的河水从来没有澄清过。我认为,黄河就像是王国的国君。河水澄清,便是属于阳刚;河水浑浊,则是属于阴柔。黄河的河水本应该浑浊,却反而澄清,显示出阴柔将要变成阳刚,王国国君就要篡取帝位。京房《易传》说:‘河水澄清,天下太平。’如今天降灾异,地吐妖怪,人间发生瘟疫,三者同时发生并且又出现黄河的水变清。这好像是春秋时代的麒麟,原本是不应该出现的,却出现了,所以孔子记录它认为是怪诞的事。希望陛下赐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详细地陈述我所想要说的话。”奏章呈上后,桓帝没有理睬。
十几天后,襄楷再次上书说:“我听说殷纣王好色,所以出现妲己;叶子高好龙,所以真龙在庭院里游荡。如今黄门、常侍,都是被上天谴责遭受阉割的人,陛下宠爱他们,超越普通人数倍,陛下之所以没有子嗣,难道不是这个原因吗!我又听闻皇宫之中建立黄帝、老子、佛陀等庙宇,这些人都主张清心寡欲,崇尚无为,喜爱生命而厌恶杀戮,克制欲望而戒除奢侈。如今陛下的嗜好和欲望不能去除,杀戮与刑罚又超越正常情理,既然违背他们的教义,又如何能获取神灵的福佑呢!佛教信徒不在一棵桑树下连住三天,是为了避免久住而生出爱恋之心,道理极为精密;正因为有这种坚持,才可以得道成佛。如今陛下拥有美女艳妇,极尽天下之绝色,吃得好喝得好,极尽天下之美味,怎么能跟黄帝、老子一样?”奏章呈上之后,桓帝马上召其进宫,任命尚书代表皇帝接见询问。襄楷说:“古时候原本没有设置宦官,汉武帝末年曾多次宴游后宫,这才开始设置。”尚书秉承宦官的旨意,向桓帝回奏:“襄楷的言辞和道理全都不端正,还违背儒家的经书和典籍,完全是假借上天的星宿,牵强附会个人之私意,诬蔑皇帝,扭曲事实,请交付司隶校尉,认定他应有之罪,逮捕并送去洛阳监狱关押。”桓帝认为襄楷所说的话虽然激烈,却均是天文星象的演变,所以不肯诛杀;仅判处两年徒刑。自从明帝永平年间以来,臣下和人民虽然有崇信和传习佛教的人,但是皇帝还没有接受和喜好它。到了桓帝的时候,才开始笃信佛教,常常亲自祈祷祭拜,从此佛教愈发盛行,所以襄楷才在上书中谈及它。
符节令汝南郡人蔡衍、议郎刘瑜上表营救成瑨、刘
,言语甚为激烈苛刻,所以连罪被免除官职。而成瑨、刘
最终死于狱中。成瑨、刘
素来刚正直率,通晓经学,在当时很出名,所以天下的人全都感觉惋惜。岑晊、张牧因逃亡在外而幸免于难。岑晊逃亡的时候,亲戚朋友全都竞相掩护藏匿;只有贾彪闭门不肯接纳,当时人们对于这种行为全都埋怨责备。贾彪说:“《左传》上说:‘待到时机来时才发动,不要牵扯到其他人。’岑晊要挟他的长官,闯出大祸,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我恨不得操起兵器来对待他,怎么能反过来掩护藏匿他呢!”于是大家都很佩服他的处裁公正。贾彪从前曾经担任过新息县长,当地人民穷困,生下儿女很多都不养育;贾彪下令严格禁止,认为杀婴与杀人同罪。有一次,城南有盗贼抢劫杀人,城北有妇人杀死自己的儿子,贾彪出车前去调查询问,属吏想引着他的车往城南去,贾彪生气道:“强盗杀害人,这是常理;母亲杀死儿子,违背天道。”于是驱车前往城北,判决杀子之罪。城南强盗听说消息之后,也将两手反绑于身后去官府自首。数年之间,民间养育儿子的以千计数。大家说:“这是贾父所生的儿子。”而且,均以“贾”作为名字。
河南人张成,擅长占候之术,他推算出朝廷将要颁布赦令,便教唆他的儿子去杀人。司隶校尉李膺督促属吏将其父子逮捕,不久后果然赶上朝廷颁布赦令,张成父子应因此被赦免;李膺心怀愤恨,还是将张成父子杀死。但张成素来以占候术跟宦官结交,桓帝有时候也会向张成讯问占候;宦官便指使张成的徒弟牢修上书,控告“李膺等人专门蓄养太学游士,结交各郡派到京都求学的学生和门徒,互相标榜,结成朋党,诽谤朝廷,有扰乱风俗的嫌疑。”奏章呈上之后,桓帝震怒,下诏各郡、各封国,逮捕党人,并且公告天下,让大家同仇敌忾。公文经过太尉、司徒、司空三府,太尉陈蕃将诏书退回,说:“这次要搜捕的,都是国内享有盛名的人,是担心国事、忠于国家的大臣,这样的人即使犯错也应宽恕十世,怎么能因为罪名暧昧不明而遭到逮捕拷打呢!”于是不肯一起签署。桓帝更加愤怒,便直接下令逮捕李膺等人并囚禁于黄门北寺监狱,李膺等人的供词牵扯到的有太仆颍川郡人杜密、御史中丞陈翔以及太学生陈寔、范滂等二百多人。有的人事先逃亡,没能逮捕归案,朝廷便悬赏缉拿,派遣出去抓捕党人的使者,到处都可以见到。陈寔说:“我不去监狱,大家都没有依靠。”于是自己前往监狱要求囚禁。范滂被抓捕,送至监狱,狱吏对他说:“只要是获罪系狱的人犯,都要祭拜皋陶。”范滂回答道:“皋陶,是古代忠直的大臣,如果他知道我范滂没有犯罪,便会代我向天帝申诉,如果我犯了罪,祭祀他又有什么裨益!”其他的囚犯因此也都不再祭祀。陈蕃再次上书极力劝谏桓帝,桓帝忌讳陈蕃激烈苛刻的言辞,便假托陈蕃推荐征召的官员不合格,下诏免其官职。
当时因党人之狱而被牵连入狱的,皆是天下闻名的贤才,度辽将军皇甫规,自认为是西州的豪杰,竟然因为没有被捕而觉得很耻辱,于是自己上书说:“我以前曾经举荐过前任大司农张奂,是阿附党人。并且,以前我在被判处送往左校营罚服苦役的时候,太学生张凤等人上书替我辩护申诉,是为党人所依附,我应该获罪。”朝廷知道也不过问。杜密素来与李膺的声名相当,当时人们并称李、杜,于是二人同时被捕入狱。杜密曾经担任过北海国的宰相,于一次春季例行巡视中,行至高密县,碰上担任乡啬夫的郑玄,他知道郑玄并不是普通人,便聘请他担任郡职。不久之后,又派他去京都洛阳的太学求学,最终成为大儒。后来杜密离职回乡,每当晋见郡太守或县令,多要请托一些事情。同郡的刘胜也从蜀郡离职还乡,但闭门与外界隔绝,对地方事务从不干涉。郡太守王昱对杜密说:“刘胜是清高雅士,三公九卿中很多人推举他。”杜密知道王昱是借此激发自己,便回答说:“刘胜居于大夫的高位,郡太守待他敬如上宾,可对有志节而又身体力行的贤德人才,他没有举荐;对邪恶的事,他没有言语,隐瞒真情而明哲保身,如同寒蝉一样闭口不言,这是国家的罪人。现在对于有志节而又身体力行的贤德人才,我极力地推举;碰见违反道义、失去节操的人士,我检举揭发;使得阁下的奖赏刑罚,可以公平允当,声名远播,我不是也尽到了万分之一的微薄力量吗!”王昱惭愧佩服,对待杜密更为宽厚。
九月,提升光禄勋周景为太尉。
司空刘茂被免除官职。
冬季十二月,提升光禄勋汝南郡人宣酆为司空。
任命越骑校尉窦武为城门校尉。窦武在职期间,多方延聘名士,洁身自好、疾恶如仇,从不收受贿赂。妻子儿女的衣服饮食费用也是仅够开支而已,获得皇帝和皇后两宫的赏赐,悉数发给太学的学生以及施舍给贫民,因此而受到大家的一致赞美和称誉。
南匈奴和乌桓听到张奂回任护匈奴中郎将,都相继前来归降,共计有二十万人;张奂仅杀死其中煽动起兵叛乱的首恶分子,对于其他的人则进行安慰并给予接纳。只有鲜卑部落不肯归降,径行出塞而去。朝廷担心不能控制鲜卑酋长檀石槐,所以派遣使节拿上印信绶带想要封他为王,并与他和亲。但檀石槐不肯接受,反而对沿边要塞侵犯得更加厉害。他将自己占领的地区划分为三个部分:从右北平以东,直至辽东郡,连接夫馀、貊等二十多个城邑,这是东部;从右北平以西,直至上谷郡等十余个城邑,这是中部;从上谷郡以西,直至敦煌郡、乌孙等二十多个城邑,这是西部。每个部设置一名大人负责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