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瘀逢阉茂（公元194年），尽旃蒙大渊献（公元195年），凡二年。

孝献皇帝丙

兴平元年（甲戌，公元194年）

春季正月辛酉日，大赦天下。

甲子日，献帝举行加冠礼。

二月戊寅日，有关部门奏请献帝册立皇后。献帝下诏说：“我母亲在哪里安葬都还没有定，怎么忍心谈选立后妃的事呢！”壬午日，三公上奏，请把献帝的母亲王夫人安葬到灵帝之陵，并追加尊号，称“灵怀皇后”。

徐州牧陶谦向青州刺史田楷告急，田楷与平原国相刘备率领军队前去救援。刘备自己拥有军队数千人，陶谦又增拨四千名丹阳郡兵士归他指挥，刘备于是离开田楷，投奔陶谦。陶谦上表举荐刘备担任豫州刺史，驻军在小沛。此时曹操的军粮也已吃完，领兵退回兖州。

征西将军马腾因为私事有求于李傕，由于没有得到满足而大怒，打算举兵攻打李傕；献帝派遣使者前去调解，马腾没有听从。韩遂领兵从金城郡赶来调解马腾与李傕的纠纷，结果反倒同马腾联合。谏议大夫种卲、侍中马宇、左中郎将刘范谋划让马腾袭击长安，自己充当内应，来除掉李傕等人。壬申日，马腾、韩遂领兵进驻长平观。种卲等人的计划泄露，便从长安逃到槐里。李傕派樊稠、郭汜以及自己的侄子李利攻打他们，马腾、韩遂战败逃回凉州。樊稠等又攻打槐里，种卲等人全部被杀。庚申日，下诏赦免马腾等人。夏季四月，任命马腾担任安狄将军，韩遂担任安降将军。曹操委派司马荀彧、寿张县令程昱驻守鄄城，他则再次前去徐州攻打陶谦，于是沿途攻掠，直到琅邪、东海，所过之处遭到严重破坏。大军返回，又在郯县以东打败刘备的军队。陶谦恐惧，打算逃回丹阳。恰逢陈留太守张邈反叛曹操，迎接吕布进入兖州，于是曹操撤军，回救兖州。

当初，张邈年少时，喜欢行侠仗义，袁绍、曹操都与他交好。等到袁绍当上讨伐董卓联军的盟主，变得骄纵傲慢，张邈义正辞严地指责袁绍；袁绍恼羞成怒，命曹操杀死张邈。曹操没有听从，说：“张邈是亲近的朋友，即使他有过错，也应该宽容他。现在天下还没有安定，为什么自相残杀呢！”曹操之前攻打陶谦时，决心战死，敕令家中妻小说：“我倘若不能生还，你们就去投靠张邈。”后来曹操回来看到张邈，两人相对而泣。

陈留人高柔对同乡人说：“曹操的大军虽然占据兖州，但是他本有兼并天下的图谋，不会安心坐守这个地方。而张邈仗恃陈留郡作为资本，将会找机会另做打算，我想和你们一同避开争战，怎么样？”众人都认为曹操与张邈互相友好，而高柔年少，不相信他的话。恰好高柔的堂兄高幹从河北召唤高柔，高柔带着全族人奔赴河北投靠袁绍。

吕布离开袁绍而投奔张杨时，途径陈留郡，拜访张邈，临别时，握手共同盟誓。袁绍听说这一消息后，极为痛恨。张邈忧惧曹操终究会为袁绍杀害自己，心中无法安定。前任九江太守陈留人边让曾经嘲讽过曹操，曹操听说后，将边让及其妻子儿女全部杀死。边让素来才华出众，享有很高的声望，因此兖州地区的士大夫全都惊惧惶恐。陈宫性情刚烈耿直，心中也感到疑惧，就与从事中郎许汜、王楷以及张邈的弟弟张超共同谋划背叛曹操。陈宫劝说张邈道：“如今天下分崩瓦解，豪杰纷纷起兵，您拥有方圆千里的疆土民众，又处于四方必争的重要之地，手抚佩剑，环顾四周，也足以成为人中豪杰，如今反倒受制于人，难道不觉得鄙陋吗！现在曹操统领大军东征，州中空虚，吕布是一个壮士，善于征战，无人能比，倘若权且迎接他来，共同管理兖州事务，观看天下形势，等待时局变化，这也是您纵横天下的一个时机啊。”张邈采纳了陈宫的意见。当时曹操派陈宫领兵留守东郡，陈宫便率军暗中迎接吕布担任兖州牧。吕布到达之后，张邈就派他的同党刘翊告知荀彧说：“吕将军来辅助曹刺史攻打陶谦，应该尽早给他提供军粮。”众人都疑惑不解，荀彧知道张邈即将背叛，就立刻部署军队进行防守，并迅速将东郡太守夏侯惇从濮阳召回；夏侯惇赶来救援，吕布便占领了濮阳。当时曹操将所有的部队都带去攻打陶谦，留守的士兵很少，而且大部分将领与主要官吏都参与了张邈、陈宫的谋划。夏侯惇赶到之后，当天夜里，就杀了几十个参与叛变的官员，情势这才稳定下来。

豫州刺史郭贡带领数万人的军队来到鄄城城下，有谣言说他与吕布是同谋，城中众人非常恐惧。郭贡要求面见荀彧，荀彧打算出城相见，夏侯惇等劝止他说：“你是一州镇守之人，出城一定有危险，不能去。”荀彧说：“郭贡与张邈等人并不是老交情，现今来得如此迅速，必然是还没定好策略，趁此时说服他，纵然不能使他为我们所用，也可使他保持中立。如果先疑心他，会导致他在一怒之下下定决心，投靠敌人那边。”郭贡看到荀彧并不恐惧，认为鄄城不易攻打，于是领兵返回了。

当时，兖州辖下的郡、县全都响应吕布，只有鄄城、范县、东阿县没有动摇。吕布军中投降的人说：“陈宫打算自己领兵攻打东阿，又派氾嶷攻打范县。”官民全都感到恐惧。程昱本是东阿人，荀彧对他说：“如今全州都已经背叛，只剩下了这三个城，陈宫等派大军攻城，倘若我们不能将民心紧密地团结在一起，这三个城也一定会动摇。你在东阿百姓中享有很高的声望，应该前去进行安抚。”于是，程昱离开鄄城回到东阿，途中经过范县，劝告范县县令靳允道：“听说吕布把您的母亲、弟弟与妻子儿女全都抓了起来，孝子的心情当然非常沉重。如今天下大乱，英雄并起，其中一定会有一位主宰时代命运、安定天下的人，这是智者应当仔细对比选择的。跟对主人，才能兴盛；跟错主人，就会败亡。陈宫背叛曹操，迎来吕布，而诸城全部响应，看上去似乎能有所作为；但据您观察，吕布这个人怎么样？吕布为人粗暴并且很少与人亲近，又刚愎无礼，只是一个勇猛的匹夫而已。陈宫等人趁势同他联合，只是互相利用罢了，不会拥立吕布为主；因此，虽然他们人数众多，但终究不会成事。曹操的智慧谋略盖世无双，大概是上天特别授予他的。您一定要坚守范县，我来守住东阿，就能够建立田单恢复齐国那样的功绩。如此，难道不比你违背忠义去跟随恶人，结果母子全都被杀死要好吗？希望您详加思考！”靳允流着眼泪说：“我不敢有二心。”这时，氾嶷已经率兵进入范县，靳允便出来会见氾嶷，用伏兵将氾嶷刺死，回城后，部署军队坚守。

徐众评论说：靳允与曹操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君臣关系；然而母亲是至亲，依据道义，靳允应该辞官去跟随母亲。春秋时期，卫国公子开方前往齐国做官，多年没有返回家乡，管仲认为一个连父母都不惦念的人怎么会忠爱君主呢！

所以，访求忠臣一定要到孝子之门；靳允应当先去营救自己的至亲骨肉。徐庶的母亲被曹操俘获，刘备就将徐庶遣送回北方，想要控制天下的人，就应该体恤作为儿子的孝顺之情；而曹操也应该让靳允离开。

程昱又另外派遣一支骑兵部队封锁黄河上的仓亭津，陈宫领兵到达河边，无法渡河。程昱来到东阿，东阿县令颍川人枣祗已经率领并勉励官吏民众在城墙上坚守。他们最终守住这三城，等待曹操大军的归来。曹操回来后，握住程昱的手说：“倘若不是你全力坚守城池，我将无家可归了。”曹操上表举荐程昱担任东平国相，驻守范县。吕布攻打鄄城，没能攻克，就向西屯守濮阳。曹操说：“吕布这么快获得一州的地盘，却不能占据东平，截断亢父、泰山的要道，利用险要的地势截击我，反而驻守在濮阳，我知道他没有什么才能。”于是攻打吕布。

五月，任命扬武将军郭汜担任后将军，安集将军樊稠担任右将军，都和三公一样开府设置僚属，一共有六府，都参加全国官员的推荐与选举。李傕等人都打算任用自己所推荐的人，倘若一有违背，就大发脾气，相关机构都畏惧他，只好根据次序任用他们所推荐的人。先任用李傕推荐的，其次是郭汜推荐的，再次是樊稠推荐的，三公所举荐的人才，最终都没有被任用。

河西的敦煌、酒泉、张掖、武威四郡，由于距离凉州官府所在地冀县路途遥远，而交通又被盗寇截断，因此上书申请重新设置一州。六月丙子日，下诏设置雍州，任命陈留人邯郸商担任雍州刺史，处理河西四郡事务。

丁丑日，京师长安发生地震；戊寅日，又发生地震。

乙酉晦日，出现日食。

秋季七月壬子日，太尉朱俊被罢官。

戊午日，任命太常杨彪担任太尉，主持尚书事务。

甲子日，任命镇南将军杨定担任安西将军，允许他开府置僚属，待遇如同三公。

从四月到七月，一直没有下雨，一斛谷值五十万钱。长安城中出现人吃人的现象。献帝命令侍御史侯汶取出太仓中的米、豆为贫民熬粥，但是饿死的人仍然像过去一样多。献帝怀疑有人从中作弊导致供给不足，就命令取来米、豆各五升，在自己面前熬粥，煮出两盆。于是杖责侯汶五十棍，贫民得以全部保住性命。

八月，冯翊地区的羌族人攻打属下各县，郭汜、樊稠率军将其打败。

吕布有一支部队屯守在濮阳以西，曹操乘夜袭击取得胜利，还未来得及撤退，就遇上吕布前来援救。吕布亲自冲锋陷阵，从清晨一直战到太阳西落，交战了数十回合，双方相持不下，非常危急。曹操招募壮士前去突击敌阵，司马、陈留人典韦带领这些应募的壮士在阵前抵挡吕布军队的进攻，吕布军中弓弩乱发，箭如雨下。典韦对敌人连看都不看，对那些壮士说：“敌人到了距我们十步的地方，再告诉我。”壮士们说：“只有十步远了。”典韦又说：“距离五步时再告诉我。”那些壮士们看到敌人已经来到面前，非常恐惧，立刻大喊：“敌人已经到了！”典韦手执铁戟，大喊一声而起，冲入敌阵，对面的敌人无不应手而倒，吕布的军队撤退。此时天色已晚，曹操才得以领兵退回自己的营寨。回营后，曹操任命典韦担任都尉，命他平日统领亲兵数百人，在自己的大帐周围负责警卫。濮阳县的大姓田氏替吕布施行反间计，假装充当曹操的内应，曹操得以进入濮阳城，纵火焚烧所经过的东门，表达自己不再退回。等到同吕布交战，曹军大败，吕布部下的骑士抓到曹操却不认识，问道：“曹操在哪里？”曹操回答：“骑黄马逃跑的就是曹操。”吕布的骑士于是放了曹操，而去追那个骑黄马的人。曹操从大火中突围出来，回到营中，亲自慰劳军士，命令军中加紧制造攻城用的器械，随即进军，再次进攻濮阳，同吕布相持了一百多天。发生蝗灾，百姓饥饿，吕布的存粮也已经吃完，两军各自撤退。九月，曹操返回鄄城。吕布领兵到达乘氏县，被乘氏县人李进打败，向东退到山阳。

冬季十月，曹操抵达东阿县。这时，袁绍派人游说曹操，试图让曹操将家眷送往邺城居住。曹操刚刚失去兖州，军中粮食殆尽，便打算接受袁绍的建议，程昱说：“我认为将军大概是临事畏惧了，不然，为什么考虑得如此肤浅呢！袁绍有吞并天下的野心，但他的智谋却不足以实现他的目的；将军自己想一下，能屈居在他之下吗？将军凭借龙虎之威，可以当他的韩信、彭越吗？如今兖州虽然已经残破，但仍然有三座城池掌控在您的手中，能作战的兵士不少于万人，凭借将军的谋略与武功，再加上荀彧和我们这些人，加以任用，是可以成就霸王之业的，愿将军重新思考！”曹操于是放弃了原来的计划。

十二月，司徒淳于嘉被罢官，任命卫尉赵温担任司徒，主管尚书事务。

马腾攻打李傕时，刘焉的两个儿子刘范、刘诞都被杀害。议郎、河南人庞羲平素与刘焉友善，就派人带着刘焉的孙子们进入蜀地。这时正赶上原州府所在地绵竹城被雷击引发的大火烧毁，刘焉就将治所迁移到成都，因为背长毒疮而亡。州中主要官员赵韪等贪图刘焉的儿子刘璋性情温和仁慈，便一同上表请求朝廷任命刘璋担任益州刺史。献帝下诏任命颍川人扈瑁担任益州刺史。刘璋的属将沈弥、娄发、甘宁等人背叛，攻打刘璋，战败，逃入荆州；朝廷这才下诏任命刘璋担任益州牧。刘璋任命赵韪担任征东中郎将，率军攻打刘表，驻守朐 。

徐州牧陶谦病危，他对别驾、东海人糜竺说：“只有刘备才能安定本州。”陶谦去世后，糜竺率领徐州的官民迎接刘备。刘备不敢担当此任，说：“袁术近在寿春，你们可以把徐州交给他。”典农校尉、下邳人陈登说：“袁术骄奢放纵，不是能治理乱世的君主。如今我们打算为您集结起十万步兵、骑兵，上可以辅佐君王，拯救百姓，下可以割据一方，守卫疆土；如果您不同意我们的请求，我们也不敢采纳您的建议。”北海国相孔融对刘备说：“袁术不是能够忧国忘家的人！不过是坟墓中的枯骨，根本不足介意！今天的事情，是百姓选择贤能。这种上天赐予的机会却不接受，后悔就来不及了。”刘备于是接受他们的请求，兼任徐州牧。

当初，太傅马日 同赵岐一同奉朝廷之命来到寿春，赵岐严守气节，不屈不挠，袁术对他非常敬畏。马日 经常有求于袁术，袁术就折辱马日 ，向他借看所持的代表皇帝权力的符节，并乘机夺走不还，又列出了军中十几个人的名单，要求马日 立刻征召任命。马日 向袁术请求离开，袁术扣留不让离开，又要逼迫他担任军师。马日 痛恨自己失去了献帝授予的符节，吐血而死。

当初，孙坚娶钱唐人吴氏为妻，生下四个儿子，即孙策、孙权、孙翊、孙匡，和一个女儿。孙坚在外从军，把家眷留在寿春。孙策十多岁时，已经开始结交当地闻名的士人。舒县人周瑜与孙策同岁，同样英武豪迈，少年早成，听闻孙策的名声，便从舒县前来拜访，两人一见如故，彼此推心置腹，成为好友。周瑜劝孙策搬到舒县去住；孙策同意了，周瑜就将临近道路的一座大宅院让给孙策居住，周瑜还到内堂去拜见了孙策的母亲，两家互通有无。等到孙坚身亡，孙策十七岁，将父亲的棺木送回家乡曲阿安葬；安葬后，他渡过长江，住在江都，结交天下豪杰，立志为父亲报仇。

丹阳郡太守会稽人周昕与袁术彼此仇视，袁术上表推举孙策的舅父吴景兼任丹阳郡太守，攻打周昕，夺取丹阳郡，任命孙策的堂兄孙贲担任丹阳都尉。孙策把母亲与弟妹托付给广陵人张纮，径直前往寿春拜见袁术，流着眼泪对袁术说：“我父生身前曾经从长沙出发讨伐董卓，与您在南阳会合，共结盟好，却不幸中途遇难，最终没能完成功业。我感怀您对我父亲的旧恩，愿意继续为您效力，请您俯察我的一片诚心！”袁术对孙策的谈吐举止感到非常惊讶，然而却没有交还他父亲过去统领的部队，对他说：“我已经任命你的舅父吴景担任丹阳郡太守，你的堂兄孙贲担任都尉，那里是出精兵的地方，你可以回去倚仗他们的力量招募兵马。”孙策于是与汝南人吕范、本族人孙河将母亲送到曲阿去依附舅父吴景，乘机在当地招兵买马，得到了几百人。但是他被径县的土豪祖郎袭击，险些被杀身亡。于是他再次拜见袁术。袁术把孙坚旧部一千多人还给孙策，向朝廷上表举荐他担任怀义校尉。孙策部下的一名骑士犯罪之后逃入袁术大营，躲藏在里面的马房中。孙策派人进去当场将骑士斩杀，然后到袁术那里谢罪。袁术说：“有些士兵喜欢背叛，我同你一样痛恨这种行为，你为何要谢罪！”从此之后，袁术军中对孙策日益畏惧忌惮。袁术起初应许孙策担任九江郡太守，但是此后却改用丹阳人陈纪。后来，袁术打算攻打徐州，要求庐江郡太守陆康供应三万斛米，陆康拒绝了。袁术大为恼怒，派孙策前去攻打陆康，对孙策说：“过去我错用陈纪为九江太守，总是悔恨没有依从本意。这次你如果能够战胜陆康，庐江郡就真的归你所有了。”孙策攻打陆康，攻陷庐江城，但是袁术又任用自己过去的部下刘勋担任庐江郡太守；孙策对他越发失望。侍御史刘繇是已故兖州刺史刘岱的弟弟，一向享有很高的声望，朝廷下诏任命他担任扬州刺史。扬州州府过去设在寿春，但如今已经被袁术占据，刘繇想把州府设置在长江以南，吴景、孙贲就在曲阿迎接刘繇到来。等到孙策攻打庐江，刘繇听到消息后，认为吴景、孙贲本是袁术安置的人，担心自己被袁术、孙策等吞并，因此产生敌意，驱逐了吴景、孙贲等。吴景、孙贲退守历阳，刘繇命令部将樊能、于糜驻扎在横江，张英驻扎在当利口来抵御他们。袁术得知后，就自己委派旧部下惠衢担任扬州刺史，委任吴景担任督军中郎将，与孙贲等率军一同攻打张英等。

二年（乙亥，公元195年）

春季正月癸丑日，大赦天下。

曹操在定陶打败吕布。

朝廷下诏派使者到邺城，就地任命袁绍担任右将军。

董卓刚死的时候，三辅地区还有数十万户百姓，因为李傕等人纵容士兵劫掠，加上饥荒，百姓吃人肉来充饥，两年之间，几乎死光。李傕、郭汜、樊稠相互矜夸各自的功劳，争权夺利，有好几次几乎要打起来，贾诩每次都谴责他们应该以大局为重，因此，虽然他们内部不能和睦相处，但是在表面还是团结一致的。樊稠攻打马腾、韩遂时，李傕的侄子李利作战不出力，樊稠斥责他说：“别人要来砍你叔父的人头，你竟敢如此懈怠，难道我不能斩杀你吗！”马腾、韩遂败退的时候，樊稠的军队追到陈仓，韩遂对樊稠说：“本来咱们之间所争斗的不是私人仇怨，而是国家大事。我与你是一个州的人，临别前想对你说几句知心话。”于是各自命令军队后退，他们二人骑马上前对话，相互握手致意，在一起交谈了很久才辞别。大军返回长安后，李利向李傕报告说：“樊稠与韩遂两人马头相交地谈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看到他们很亲密。”李傕也因为樊稠作战勇猛而获得部属拥戴，非常嫉恨他。樊稠打算率军东出函谷关，向李傕要求增加士兵。二月，李傕请樊稠商议事情，在会上杀死了樊稠。从此以后，将领之间相互猜忌，不能齐心协力。

李傕常常摆下酒宴款待郭汜，有时还留郭汜在自己家中住宿。郭汜的妻子担心郭汜会喜欢上李傕家的侍女，千方百计地阻挠郭汜前往。正好李傕送来食物，郭汜妻子将豆豉说成毒药，挑出来给郭汜看，说：“一群鸡中不会有两只公鸡共存，我实在不明白将军为什么如此信任李傕。”又一天，李傕又宴请郭汜，郭汜喝酒喝多了而大醉。他怀疑酒里有毒，便喝下粪汁来让自己呕吐。于是，他们各自部署队伍，相互攻打。

献帝派侍中、尚书前去调解李傕与郭汜的矛盾，但是李傕、郭汜都不服从。郭汜谋划劫持献帝到他的军营，夜里，有人逃到李傕的营中，把郭汜的密谋告诉给李傕。三月丙寅日，李傕派侄子李暹带领数千名兵士包围皇宫，用三辆车将献帝迎到自己营中。太尉杨彪说：“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君王住在臣民家中的情形，你们怎么能这么做！”李暹说：“将军的计划已经确定了。”于是，群臣徒步跟随在献帝的车后出宫。军队立刻闯入宫殿，抢掠宫女与御用器物。献帝到了李傕的营中后，李傕又把御府所收藏的金帛都搬到自己的营里，然后放火焚烧宫殿、官府以及百姓的房屋。献帝又派公卿调解李傕、郭汜的矛盾，郭汜就把太尉杨彪以及司空张喜、尚书王隆、光禄勋刘渊、卫尉士孙瑞、太仆韩融、廷尉宣璠、大鸿胪荣郃、大司农朱儁、将作大匠梁卲、屯骑校尉姜宣等全扣留在营中，充当人质。朱儁非常气愤，发病而死。

夏季四月甲子日，献帝立贵人、琅邪人伏氏为皇后，任命皇后的父亲、侍中伏完担任执金吾。

郭汜设宴招待被扣留的朝廷大臣，商议攻打李傕。太尉杨彪说：“你们这些臣属彼此争斗，一人劫持天子，一人扣留公卿，这怎么能行呢！”郭汜大为恼怒，想要亲手用刀杀死他，杨彪说：“你连皇上都不侍奉，我岂会求生！”中郎将杨密坚决劝谏，郭汜这才作罢。李傕召募数千名羌人与胡人，先赏赐他们御用物品与绸缎，许诺还将赏赐宫女与民间妇女，试图让他们攻打郭汜。郭汜则秘密与李傕的党羽中郎将张苞等密谋攻打李傕。丙申日，郭汜率领军队乘夜攻打李傕的营门，飞箭射入献帝御帐的帷幕中，还射穿了李傕的左耳。张苞等人在营内放火烧屋，但是火没有点燃。李傕部下杨奉在营外抵御郭汜，郭汜的军队撤退，张苞于是带领部下投奔郭汜。

这天，李傕又将献帝转移到北坞，派校尉监守坞门，阻隔内外交通，献帝左右的侍臣都面带饥色。献帝派人向李傕索要五斗米、五具牛骨，用来赐给左右。李傕说：“早晚两次送饭，要米有什么用？”于是把已经发臭的牛骨头送去，献帝大为恼怒，想要训责李傕。侍中杨琦劝谏说：“李傕自己清楚所犯下的是谋逆大罪，准备把陛下转移到池阳的黄白城，我希望陛下忍耐。”献帝这才罢休。司徒赵温给李傕写信说：“你之前攻陷京城，烧杀劫掠，杀害大臣，现在为了一些小小的怨恨就铸成深仇，皇上打算让你们和解，但是没有人尊奉诏令，而你又打算把皇上转移到黄白城，这的确令我不解。根据《易经》，第一次是过分，第二次就陷入水中，第三次仍然不改，就会被淹没，大凶。不如早点同郭汜和解。”李傕非常生气，想要杀死赵温，他的弟弟李应竭力劝说，几天后李傕才作罢。

李傕相信男、女巫师的厌胜法术，经常在宫门外用猪、牛、羊祭祀董卓。李傕每次看到献帝，或者称呼“明陛下”，或者称呼“明帝”，向献帝陈述郭汜的罪状，献帝也顺着李傕的意思回答。李傕大喜，自己认为已得到献帝的欢心。

闰五月己卯日，献帝派遣谒者仆射皇甫郦调解李傕、郭汜的矛盾。皇甫郦先到郭汜那里拜见，郭汜答应听从；皇甫郦又到李傕那里拜见，李傕不肯听从，说：“郭汜只不过是个盗马贼而已，怎么敢同我平起平坐，一定要诛杀他！您看我的谋略与军队是不是足够制服郭汜呢？郭汜又劫持大臣充当人质，行为如此恶劣，而您还打算帮助他吗？”皇甫郦说：“之前董卓势力强大，这些是将军所清楚的；吕布蒙受他的恩宠，却反过来图谋他，不过眨眼之间，董卓已经身首异处，这是由于董卓有勇无谋。现今将军身为上将，身受朝廷恩宠，郭汜劫持大臣为人质，而将军却胁迫天子，这罪过谁轻谁重！张济已经与郭汜联合在一起，杨奉只不过是个白波军的匪首，却知道将军的行为有失，将军虽然宠信他，而他却不会听你使唤。”李傕大声呵斥皇甫郦，让他出去。皇甫郦离开李傕大营，到献帝那里汇报，说“李傕不肯奉召，并且言辞非常不恭顺。”献帝担心李傕听到，立刻命令皇甫郦离开。李傕果然派遣虎贲武士王昌来叫皇甫郦，想要杀死他。王昌知道皇甫郦忠诚正直，就纵容他逃走，回去报告李傕说“皇甫郦已经逃走，没有追上”。

辛巳日，任命车骑将军李傕担任大司马，位在三公之上。

吕布的部将薛兰、李封驻守在钜野，曹操向他们发动攻击，吕布前来救援，被曹操打败退走，曹操于是杀了薛兰等人。曹操驻扎在乘氏，因为徐州牧陶谦已死，便打算先夺取徐州，再返回攻打吕布。荀彧说：“过去高祖保守关中，光武帝占据河内，都先巩固基地进而控制天下，进可以战胜敌人，退可以坚守，因而虽然经历了困顿失利，但最终实现了统一天下的大业。将军原本从兖州起兵，平定了山东之乱，百姓全都对您心悦诚服。况且，兖州位于黄河与济水之间，是天下的战略重地，如今虽然已经残破，但是还易于自保，这正是将军的‘关中’与‘河内’，不可以不先平定这个地方。如今已经击破了李封、薛兰，倘若分兵向东攻打陈宫，他一定不敢再有西进的打算，我们此时可乘机收获已经成熟的麦子，节约粮食，储备粮草，就可以一举打败吕布。打败吕布后，再向南同扬州刺史刘繇结盟，一起讨伐袁术，占领淮水、泗水一带。如果现在不管吕布，而去东进攻打徐州，多留士兵则出征的兵力不足，少留士兵则只有让全体百姓防守，不要说收割麦子，连上山砍柴的人都没有。吕布乘虚攻打，民心就会更加动摇，只能保全鄄城、范县、濮阳，其他的城都会失陷，那就相当于您不再占有兖州了。倘若出征不能平定徐州，将军打算回到哪里去呢！况且陶谦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徐州并不容易灭亡。那里的人接受以往失败的教训，一定因畏惧而团结一致，内外呼应。现今东边徐州的麦子已经收割，他们必定坚壁清野，等待将军，既攻不下城，又劫掠不到物资，不出十天，十万大军不用交战就自陷困境了。上次攻打徐州，您曾经实行威罚，徐州的子弟们想起父兄的仇恨，一定人人固守，不肯投降，即使您能够攻破城池，仍不能令他们归顺。考虑事情时经常要进行舍此取彼的选择，可以选取大的而舍弃小的，可以求取安全而抛弃危险，可以在不威胁根基稳固的前提下施行权宜之计。如今东征徐州并不符合以上三个取舍标准，请将军仔细考虑。”曹操这才放下东征的念头。

吕布再次从东缗出发，与陈宫率领一万多人攻打曹操，曹操部下的士兵一律出去收割麦子，留在军营的不到一千人，难以守住营寨。在营寨的西边有一条大堤，南边有一片深幽的密林，曹操把一半士兵埋伏在堤后，另一半士兵显露在堤外布下阵势。吕布的军队逐渐逼近时，曹操才下令轻装部队挑战，等到两军拼杀在一起之后，伏兵才从大堤上杀出，步兵与骑兵一起冲锋，大败吕布的军队，一直追到吕布的营寨才返回。吕布当夜逃走，曹操又攻占定陶，分兵平定各县。

吕布向东前往徐州投奔刘备。张邈跟随吕布，而让他的弟弟张超率领家眷退守雍丘。吕布初见刘备时，非常敬重，对他说：“我与你都出身边塞之地！我看到函谷关以东诸州、郡起兵，是为了讨伐董卓。但是我杀死董卓后，来到关东，关东的那些将领谁都不愿意收容我，并且还要杀死我！”吕布把刘备请到自己帐中，坐在妻子的床上，让妻子向刘备行礼，又设酒宴招待刘备，称呼刘备为弟。刘备看到吕布语无伦次，表面上同他应酬，内心里感到不悦。

李傕、郭汜相互攻打，连续数月，死者数以万计。六月，李傕的部将杨奉图谋杀死李傕，事情泄漏，就带领部下背叛李傕，李傕的势力日益衰败。庚午日，镇东将军张济从陕县来到长安，试图调解李傕与郭汜的矛盾，把献帝接到弘农。献帝也怀念旧京洛阳，就派遣使者前往李傕、郭汜的营中传达圣旨。使者往来了十次，李傕与郭汜才同意讲和，准备彼此交换爱子，充当人质。李傕的妻子疼惜儿子，所以和约没有达成。而在这段时间内，李傕部下的羌人与胡人接连不断地到献帝住地的大门窥探，说：“皇帝住在这里面吧！李傕许诺赐给我们的宫女，如今都在什么地方？”献帝担忧，派侍中刘艾对宣义将军贾诩说：“您过去对国家忠心耿耿，尽职守责，因此得到提升，享受宠信；如今羌人与胡人塞满道路，你应该想一个对策。”于是，贾诩大摆酒宴，款待羌人与胡人的首领，许诺授予他们爵位，并赏赐财物，这些羌人与胡人才全都离去，李傕从此势力单薄。于是当有人提出和解的建议时，李傕便答应与郭汜讲和，相互交换女儿作为人质。

秋季七月甲子日，献帝乘车出宣平门，正要过护城河桥，被郭汜部下的数百名士兵在桥上拦截了，问：“这是不是天子？”献帝车驾不能前进。李傕部下的数百名士兵，全部手执大戟守卫在车前，两军即将交手，侍中刘艾大声喊；“真的是天子！”命侍中杨琦将车帘高高地掀起，献帝说：“你们怎敢如此迫近至尊？”郭汜的士兵这才撤退。渡过桥后，官兵一同高呼“万岁”。晚上到达霸陵，侍从官员与卫士全都饥饿不堪，张济根据各人官职大小，分别供给饮食。李傕离开长安，驻守在池阳。丙寅日，献帝任命张济担任骠骑将军，准许他开府置僚属，待遇与三公相同；任命郭汜担任车骑将军，杨定担任后将军，杨奉担任兴义将军，全封为列侯。又任命原为牛辅部曲的董承担任安集将军。郭汜想让献帝前往高陵，公卿与张济都认为应当去弘农，召开大会进行商讨，但是没有得出决定。献帝派遣使者去告诉郭汜说：“我去弘农是因为距离祭祀天地的地方和祖先宗庙较近，并没有别的意思，将军不要猜疑。”郭汜仍不服从。于是献帝整天绝食。郭汜听到后说：“可以暂且先去附近的县城，再作商议。”八月甲辰日，献帝到达新丰。丙子日，郭汜又密谋胁迫献帝西还，定都郿地，侍中种辑得知消息，秘密通知杨定、董承、杨奉，命令他们前往新丰会合。郭汜得知阴谋败露，于是抛弃军队，逃入终南山。

曹操领军包围雍丘，张邈去袁术那里请求救援，他还没有走到，就被自己部下杀死。

冬季十月，任命曹操担任兖州牧。

戊戌日，郭汜的党羽夏育、高硕等谋划劫持献帝西行。侍中刘艾见到火起不息，就请献帝去其他军营中躲避火灾。杨定、董承率领军队将献帝接到杨奉的营中，夏育等出兵试图阻拦献帝，杨定、杨奉奋力作战，打败夏育等，献帝才能够逃出。壬寅日，献帝到达华阴。宁辑将军段煨准备好献帝的衣服、车马等御用物品以及公卿及以下官员们所需的物资器具，想让献帝进驻他的军营。段煨与杨定有仇，杨定的同党种辑、左灵扬言段煨图谋造反。太尉杨彪、司徒赵温、待中刘艾、尚书梁绍都说：“段煨不会谋反，我们愿意用性命来作保证。”董承、杨定胁迫弘农郡督邮向献帝报告说：“郭汜已经到了段煨营中。”献帝心生猜疑，只好在路南露宿。

丁未日，杨奉、董承、杨定等人即将攻打段煨，派种辑、左灵来请求献帝下诏。献帝说：“段煨还没有谋反的迹象，杨奉等人前去攻打他，还想要命令朕下诏吗！”种辑坚决请求，直到深夜，献帝仍然不同意下诏。于是杨奉等就攻打段煨大营，攻打了十多天也没能攻克。段煨供给献帝的御膳及百官的饮食，并没有二心。献帝下诏，派侍中、尚书等告诉杨定等，命令他们同段煨和解，杨定等奉诏回营。李傕、郭汜后悔让献帝前往弘农，听说杨定攻打段煨，就相互召唤，一同领兵援助，打算乘机劫持献帝西去。杨定听说李傕、郭汜赶来，想要退回蓝田，但是被郭汜拦截，他自己单人匹马逃奔荆州。张济又与杨奉、董承产生矛盾，于是再次与李傕、郭汜联合。十二月，献帝到达弘农，张济、李傕、郭汜一起追赶献帝，在弘农东涧展开激战，董承、杨奉的军队被打败，被杀死的文武百官与士兵不可胜数。御用物品、符信简策、书籍等，几乎全部散落殆尽。射声校尉沮儁受伤落马，李傕对左右说：“这人还能活下去吗？”沮儁诟骂道：“你们这帮凶残的逆贼，逼劫天子，使公卿被害，宫女流散。乱臣贼子，没有人敢如此大逆不道！”李傕于是杀了沮儁。

壬申日，献帝露宿曹阳。董承、杨奉等假装和李傕等联合，而暗中派出使者前往河东郡去招请原白波军的首领李乐、韩暹、胡才以及南匈奴右贤王去卑，一同率领部下数千骑兵前来与董承、杨奉等联合攻打李傕等，将李傕打得大败，斩杀了数千人。于是董承等人认为刚刚打败了李傕等，可以继续东行。庚申日，献帝一行向东行进，董承、李乐守卫车驾，胡才、杨奉、韩暹和匈奴右贤王去卑在后面守卫。李傕等又来攻打，杨奉等大败，死亡人数要比死在弘农东涧的人还多。光禄勋邓渊、廷尉宣璠、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全都被杀。司徒赵温、太常王绛、卫尉周忠、司隶校尉管郃被李傕阻拦，打算杀死他们，贾诩说：“这些人都是朝中大臣，你为什么要诛杀他们！”李傕这才罢休。李乐对献帝说：“形势急迫，陛下应该上马。”献帝说：“我不能抛弃百官而自己逃命，他们有什么罪！”军队断断续续地在道路上延绵了四十里长，然后抵达陕县，于是修建营寨固守。当时，在大败之后，护驾的虎贲、羽林武士不足一百人。李傕、郭汜的兵士将献帝的营寨围住大声呼喊，官兵们惶恐失色，都心怀分散逃跑的想法。李乐非常恐惧，想要让献帝乘船顺黄河而下，经过砥柱，从孟津上岸。太尉杨彪认为黄河水路艰险，不应该让天子以身犯险；于是派李乐乘夜渡河，秘密准备船只，举火把当作信号。献帝同公卿从营寨走出来，伏皇后的哥哥伏德一手扶着伏皇后，一手挟着十匹绢。董承持符节派孙徽用刀在人群中砍杀着开路，杀死伏皇后身边的侍者，鲜血溅到了伏皇后的衣服上。黄河堤岸距离水面有十多丈，无法下去，于是用绢结成座椅，令人在前面背着献帝，剩下的人全都爬下去，有的人从堤岸上跳下去，导致官帽全都摔坏了。到达岸边后，士卒争相跳上渡船，董承、李乐等手执长戈阻止，船中满是被砍落的手指，多得可以用手捧起来。献帝这才上船，同船的只有伏皇后和杨彪以下数十人，宫女与随从的官员、百姓没能渡河的，全都遭到乱兵的劫掠，衣服都被脱光，甚至被割掉头发，冻死的人不计其数。卫尉士孙瑞被李傕杀害。

李傕看到黄河北岸发出火光，就派骑兵去察看，正好看到献帝在渡河，于是大声呼喊：“你们把天子弄到哪里去！”董承怕他们射箭，就把被子张开当作帷幔来遮挡。到了大阳以后，进入李乐的军营。河内郡太守张杨派几千人背着米来进贡。

乙亥日，献帝乘坐牛车，到达安邑，河东郡太守王邑献出丝绵与绸缎，献帝全部奖赏给公卿及随行官员，封王邑为列侯，任命胡才担任征东将军，张杨担任安国将军，都持符节，拥有开府设置僚属的权力。他们部下将领纷纷向献帝乞求官职，由于任命官员过多，来不及刻印，只好用铁锥来画。献帝住在用荆棘做篱的房中，门窗不能关闭，献帝与群臣们举行朝会时，兵士们就趴在篱笆上观望，以相互拥挤取乐。献帝又派太仆韩融到弘农与李傕、郭汜等讲和，李傕这才释放被他俘获的公卿百官，并归还了被掠去的宫女与御用物品。不久，粮食吃完，宫女们全都以野菜、野果充饥。

乙卯日，河内郡太守张杨从野王县来拜见献帝，谋划护送献帝返回洛阳；但是护驾的将领们都不听从，张杨只好返回野王。这时，长安城中无人管理达四十余日，身强体壮的人全部四散逃命，老幼病弱的只能互相残杀，吃人肉度日，过了两三年，关中地区不再有人迹。沮授劝说袁绍说：“将军的祖先累代都是国家大臣，世传忠义。如今，天子颠沛流离，宗庙也残败毁坏，我看各州、郡虽然表面上全都声称是义兵，实际上互相图谋，没有一丝忧国忧民的念头。如今将军已经基本平定冀州地区，军队强壮，将士依附，倘若您向西去迎接天子，定都邺城，就可以挟持天子而命令诸侯，积蓄兵马，讨伐不服从朝廷的叛逆，天下有谁能抗拒您！”颍川人郭图、淳于琼说：“汉朝王室衰败已经很长时间了，如今打算振兴它，不是太困难了吗！而且英雄豪杰并出，各自占据州、郡，联合同党，聚集人马，动辄数以万计，这正是秦朝丧失政权，先得者为王的时代。现在，倘若迎来天子，什么事情都要上表奏请，服从天子，那么自己的权力就会减轻；不服从，就会蒙受违抗圣旨的罪名，这不是上策。”沮授说：“如今迎接天子，既符合君臣大义，又是最有利的时机，倘若不能早日决定，一定会有人抢得先手。”袁绍没有采纳沮授的建议。

当初，丹阳人朱治曾经在孙坚的部下当过校尉，他看到袁术执政混乱，并且德行有亏，就劝说孙策返回故乡，去占领江东。当时孙策的舅父吴景攻打樊能、张英等人，历时一年多也没能取胜，孙策于是劝说袁术：“我家过去在江东地区对百姓有恩，我愿意协助舅父去攻打横江。占领横江后，我可以趁势回到江东去募集兵马，可以招募三万兵众，用来辅佐您平定天下。”袁术清楚孙策对自己心怀不满，但因为当时扬州刺史刘繇占领曲阿，会稽郡太守王朗守在本郡，认为孙策不一定能打败他们，于是准许了孙策的请求。袁术上表举荐孙策为折冲校尉，统领千余名步兵和数十名骑兵出发。他一边走一边招兵，等到达丹阳时，已经增至五六千人。这时，周瑜的伯父周尚担任丹阳郡太守，周瑜领兵迎接孙策，并资助他军费与粮草。孙策非常喜悦，说：“我得到你的帮助，一定能成功！”孙策攻打横江、当利，都攻克了，樊能、张英战败逃走。

孙策渡江以后，四处转战，战无不克，没有人能抵挡他的攻势。百姓听说孙策将要到达，全都失魂落魄。各地官员都舍弃城郭，窜逃深山之中。等到孙策到了，军队奉有命令，不敢进行掳掠抢夺，鸡犬、蔬菜，一律都不触动，民心因此大为欢悦，争先用牛肉与美酒去慰劳孙策的军队。孙策这个人相貌英俊，谈吐幽默，性格豁达，能够接受别人的意见，善于任用人才，因此，无论士大夫还是普通平民，凡是见过他的人，都为他竭心尽力，乐意为他效死。

孙策攻打刘繇设在牛渚的营地，缴获了储存在那里的全部粮草与武器。当时，彭城国相薛礼、下邳国相丹阳人笮融都推选刘繇为盟主，薛礼驻扎在秣陵城，笮融驻扎在秣陵县南，都被孙策打败。孙策又打败刘繇驻扎在梅陵的一支部队，转而攻打湖孰、江乘，全都攻克，于是到曲阿攻打刘繇。刘繇的同郡人太史慈这时从东莱来探望刘繇，正赶上孙策攻打曲阿。有人劝说刘繇可以任用太史慈为大将。刘繇说：“我倘若任用太史慈，许劭岂不会笑话我用人不当！”他只是派太史慈去侦察敌军的动静。当时太史慈只带了一个骑兵外出，在神亭突然遇到孙策，当时跟随孙策的有十三名骑士，全是当年追随孙坚的旧将，如辽西人韩当、零陵人黄盖等。太史慈便向前迎战，正与孙策相对，孙策一枪刺中太史慈的马，夺得太史慈脖子后面插的手戟，而太史慈也抢得孙策的头盔。正在此时，两家的骑兵都同时赶来，于是双方分散开。刘繇与孙策交战，战败，逃往丹徒。孙策进入曲阿，犒劳奖赏将士，实施恩惠，发布命令，通知各县：“凡是刘繇、笮融等人的乡亲故友以及部下前来自首归降的，一律不咎既往；愿意从军的，一家只出一人，免除全家的赋役负担；不乐意继续当兵的，也不勉强。”不过十天，应招者从四面涌来，得到士兵二万余名，一千多匹战马，孙策威震江东。

丙辰日，袁术上表举荐孙策代理殄寇将军。孙策的部将吕范对孙策说：“如今将军事业日益盛大，部下将士日益增多，但是军中纪律却还有不完善的地方，我愿意暂时兼任都督，辅佐将军进行治理。”孙策说：“子衡你既是士大夫，手中又统领重兵，在外立下功勋，不应该再让你屈居这种小官，管理军中的琐碎事情啊！”吕范说：“不是这样。我如今离开故乡来追随将军，不是为了妻子、儿女，而是想要拯救天下。好比共乘一条船去漂洋过海，但凡一点小故障，大家都会遭受失败。这也是为我自己谋划，不只是为了将军。”孙策笑了笑，没有回答。吕范出来后，就脱掉士大夫穿的单衣，换上中下级武官穿的便于骑马的服装，手执鞭子，到孙策办事的房前报告，自称兼任都督，孙策便授给他符传，委派各项工作。自此，营中气氛严肃和睦，军纪严明，禁令得到彻底执行。

孙策任用张纮为正议校尉，彭城人张昭为长史，经常派他们其中一个人留守，另一个人跟从自己出征，以及广陵人秦松、陈端等也一同参与制定谋略。孙策以老师与朋友的礼节对待张昭，行政与军队事务，全部委托他来处理。张昭常常收到北方士大夫的书信，信中将江东地区的功绩全都归功于张昭。孙策听说后，高兴地说：“过去管仲在齐国为相，齐桓公把诸事都交给他处理，而齐桓公最终成就霸业。如今，张昭贤明，我能够任用他，他的功名难道不都属于我吗！”

袁术任命堂弟袁胤担任丹阳郡太守。周尚与周瑜都返回寿春。刘繇想从丹徒逃到会稽郡，许劭说：“会稽郡殷实富裕，正是孙策贪图的，并且该郡又远在海边，你不能前往。不如占有豫章郡，那里北面连接豫州，西面邻接荆州；倘若能收拢好官员百姓，派使者入朝进贡，与占据兖州的曹操取得联系，虽然目前袁术阻断了豫章与中原的联系，但像他这样的豺狼之辈是不会长久的。您是受朝廷任命的官吏，曹操与刘表一定会给予救助。”刘繇听从了他的劝告。

起初，徐州牧陶谦任用笮融做下邳国相，派他监督广陵、下邳、彭城的粮食转运。笮融就把这三个郡国应该上交的粮食全部据为己有，大肆兴建佛教庙宇，命令百姓诵读佛经，又招来邻郡的佛教徒五千余户迁移到下邳国来。每逢释迦牟尼的生日，举行“浴佛会”时，就在路边摆设宴席，连绵数十里，耗费钱物数以亿计。等到曹操打败陶谦，徐州局势动乱时，笮融便率领男女信徒万余人退守广陵，广陵郡太守赵昱以宾客之礼接待笮融。在这之前，彭城国相薛礼曾受到陶谦军队的胁迫，率领部下迁到秣陵。而笮融贪图广陵殷实，就在一次酒宴上，借酒酣之机将赵昱杀死，纵容部下大肆劫掠。又乘势渡过长江前往秣陵投奔薛礼，不久又杀死了薛礼。刘繇派豫章郡太守朱皓攻打袁术任用的豫章郡太守诸葛玄，诸葛玄退到西城据守。等到刘繇沿江西上，驻扎在彭泽，便命令笮融去援助朱皓攻打诸葛玄。许劭对刘繇说：“笮融发动军队，不顾名节，不讲信义，朱皓喜欢以诚待人，应该让朱皓严密提防笮融。”笮融到达之后，果然使用诡计杀害朱皓，接管了豫章郡的事务。刘繇进军讨伐笮融，笮融战败，逃入深山，被当地百姓杀死。朝廷下诏，任命前太傅掾华歆担任豫章郡太守。丹阳郡都尉朱治驱逐吴郡太守许贡，占据吴郡，许贡南逃，依附山贼首领严白虎。

张超据守雍丘，受到曹操猛烈的围攻，张超说：“只有臧洪会来救我。”部下众人都说：“袁绍与曹操目前关系融洽，臧洪是袁绍举荐委任的官员，他一定不会破坏袁、曹的和睦而招来大祸。”张超说：“臧洪是天下闻名的义士，终究不会忘本弃恩；只怕他受制于袁绍的强大实力，不能按时赶来。”臧洪当时担任东郡太守，他赤裸着双脚，大声哭泣着向袁绍请求发兵，要去解救张超于急难，袁绍不想发兵；臧洪又恳请让自己率领东郡的人马前去救援，袁绍也不应许。于是雍丘被曹操攻破，张超自杀，他的三族都被曹操夷灭。臧洪因此痛恨袁绍，同袁绍断绝了一切关系。袁绍出兵包围东郡，围攻了一年多，依旧没有攻下。袁绍命令与臧洪同县的陈琳写信晓谕臧洪，臧洪回信说：“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本来没有大志；在仕途中，承蒙得到您的赏识，身受重恩，被委以重任，难道我愿意像今天这样干戈相向吗！当初我接受委任的时候，自认为能够完成大事，共尊王室。谁知道当我的本州受到攻打，郡长官处于危难之时，我请求出兵，却遭到拒绝，想自行出兵，又在辞行时被扣留，导致我的故主最终全家被杀，我对故主的节义，无处表述，难道还能顾全你我的朋友之情，再去损毁忠孝的名声吗！因此我强忍悲痛，挥戈而起，擦干眼泪，毅然诀别。走吧孔璋，你在境外图谋利益，我则为君亲效命；你托付投靠盟主袁绍，我则为朝廷尽心；你说我终会身死名灭，我也笑你虽然活着却不能闻名！”

袁绍看完臧洪的回信，知道他没有归降的意图，就增兵猛攻。城中粮食已经吃完，外面没有强大的援兵，臧洪料到不能幸免，就把官员、将士和民众召集起来，对他们说：“袁绍无道，又图谋不轨，并且不去援救我本郡的长官，我出于大义，不得不死。我想到你们与这件事并不相干，却白白陷入这场灾祸，可在城还没有被攻破前，领着你们的妻儿去逃命。”众人都流着眼泪说：“您与袁绍原本没有仇怨，如今只是因为本朝的旧长官，而给自己招来灾难；我们怎能忍心抛弃您而自行逃生呢！”起初，城中还可以挖到老鼠，煮食皮革制品，后来就再无可吃的东西了。主簿报告臧洪，内厨房只剩下三升米，请允许做一点稠粥，臧洪叹息地说：“我怎么能独自下咽呢！”便让人熬成稀粥，与全部士兵一起吃，臧洪还杀死自己的爱妾，分给将士食用。将士们全都泪流满面，不能抬头仰视。城中有男女七八千人因为饥饿而死，尸体相互枕藉，重叠堆积，但没有人背叛臧洪。城破后，臧洪被生擒。袁绍将将领们全都召来，审问臧洪说：“臧洪，你为什么如此背叛我！今天服了没有？”臧洪坐在地上，瞪着眼睛说：“你们袁家侍奉汉朝，四代有五个人担任三公，应该说是蒙受了皇室的深恩。现今皇室势力衰弱，却没有辅佐的意图，反而想乘机图谋不轨，依靠多杀忠良来树立自己的威信。我亲眼目睹你称呼张邈为兄，那么我的故主张邈之弟张超也就是你的弟弟，大家应该齐心协力，为国除害，你为什么按兵不动，眼看着他被人屠杀夷灭！可惜我的力量单薄，不能举刀为天下人报仇，有什么服不服的！”袁绍本来非常爱惜臧洪，打算让他屈服后，再加以宽恕；见他言词激烈恳切，知道终究不会再为自己所用，便杀了臧洪。

臧洪的同县人陈容自幼亲近仰慕臧洪，此时刚好在座，起身对袁绍说：“将军是做大事的人，要为天下除害，却先诛杀忠诚正义的人，怎么能符合天意！臧洪是为了故主才起兵的，为什么要杀他！”袁绍心中羞愧，派人将陈容拉出去，对他说：“你不是臧洪那样的人，再讲这些空话有什么用！”陈容回过头来说：“仁义并没有常规的形式，遵循仁义的就是君子，背弃仁义的就是小人。如今我宁愿与臧洪同日而死，也不愿意与将军同日而生！”陈容因此也被杀死。在座的人都叹息不已，私下互相议论说：“怎么能在一天之内杀死两位烈士！”

公孙瓒杀死刘虞后，占领了整个幽州，更加趾高气扬，仗恃自己的才干与武力，不体恤百姓，只记得别人的过失，却不记得别人的好处，甚至连瞪他一眼的小事，也必须报复。对名望在他之上的士大夫，一定假借律法加以陷害；对有才能的人，一定要想办法压制，将对方置于穷苦之地。有人问公孙瓒这么做的原由，公孙瓒说：“士大夫们全都自认为应该富贵，就算使他们富贵，他们也不会感激。”所以受到公孙瓒宠信的全是商贩、佣工一类的人，他同这些人结为兄弟，或者结为姻亲。这些人到处骚扰欺压百姓，百姓都痛恨他们。已故幽州牧刘虞的从事、渔阳人鲜于辅等人合力率领州中的军队，打算共同为刘虞报仇，由于燕国人阎柔素有威信，被推选为乌桓司马。阎柔招集胡人、汉人达数万之众，与公孙瓒委任的渔阳郡太守邹丹在潞县以北交战，阎柔取胜，斩杀邹丹及其部下共四千多人。乌桓峭王也带领乌桓人以及鲜卑人，共七千多骑兵，跟随鲜于辅南下迎接刘虞的儿子刘和，与袁绍部将麹义合兵，共计十万兵马，攻打公孙瓒，在鲍丘打败公孙瓒，斩杀两万多人。于是，代郡、广阳郡、上谷郡与右北平郡都相继起兵，杀死公孙瓒所委任的官员，又与鲜于辅、刘和的队伍会师，公孙瓒的军队屡屡战败。

在此之前有童谣说：“燕国南疆，赵国北界，中央不合大如砺石，只有此中可以避世。”公孙瓒自认为所指的地方就是易县，就将自己的大本营迁移到易县，在周边挖掘了十道堑壕，在堑壕内修筑了很多高丘，每座土丘都高五六丈，在上面修建高楼；在中央修一个最高的土丘，高达十丈，用于公孙瓒自己居住。以铁为门，左右侍卫都被隔绝在门外，七岁以上的男子不允许进门，只与姬妾同住。文书、报告等都用绳子吊上城。他又命令妇女练习大声喊话，使声音能够传到数百步外，以方便向其他城楼传达命令。公孙瓒从此疏远宾客，没有亲信，部下的谋士与猛将渐渐解散。而且从此以后，公孙瓒也很少外出作战。有人问起原由，公孙瓒说：“我过去在塞外驱逐胡人部落，在孟津扫荡黄巾叛军，那时，自认为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平定天下。但是到了今天，兵乱只不过刚刚开始，看起来，天下局势并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不如让士兵们养精蓄锐，勤奋耕耘，来渡过荒年。兵法认为，百楼不攻。如今，我的军营有深堑高楼数十重，存粮食三百万斛。吃完这些粮食，足可以看到天下局势的变化了。”

南匈奴单于於扶罗去世，他的弟弟呼厨泉继位，率领部众驻扎在平阳。

曹操

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