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上章困敦(公元280年),尽著雍涒滩(公元288年),凡九年。
世祖武皇帝中
太康元年(庚子,公元280年)
世祖武皇帝
春季正月,吴国实行大赦。
杜预向江陵进发,王浑出兵横江,攻打吴国的边镇及边防营垒,攻无不克。二月戊午,王濬、唐彬击败了丹阳监盛纪。吴人在江中浅滩的要害区域,用铁锁设置围栏;还打造了一丈多长的大铁锥,隐藏在江中,用以阻挡战船。王濬造了数十个大木筏,木筏长、宽都有一百多步,又让人扎了许多草人,草人披铠甲,拿兵器,竖立在大木筏上,让水性好的人坐木筏走在前面,遇到铁锥,铁锥就扎到木筏上,被木筏带走了。王濬又造了许多大火把,长十多丈,有几十围粗,上面浇以麻油,放在船的前面,遇到铁锁就点燃火把,一会儿工夫,铁锁就被火把熔化而断开,于是战船就没有障碍了。庚申日,王濬攻克了西陵,杀了吴都督留宪等人。壬戌,攻克了荆门、夷道两座城池,杀了夷道监陆晏。杜预派遣牙门周旨等人带领八百名奇兵,在夜里坐船横渡长江,袭击乐乡,并在多处竖立旗帜,在巴山纵火。吴都督孙歆非常害怕,给江陵督伍延写信,说:“从北边过来的军队,已经飞渡过江了。”周旨等人在乐乡城外设下伏兵,孙歆派兵出城抗击王濬,最终大败而回。周旨等人率伏兵尾随孙歆的军队进了城,孙歆没有发现,一直到了孙歆的帐幕之下,掳获孙歆而回。乙丑日,王濬击杀吴水军都督陆景。杜预攻打江陵,甲戌日,攻克了江陵,斩杀伍延。此时,沅、湘以南与交、广相接的州郡都闻风把印绶送来。杜预手持符节依照皇帝的诏命安抚了这些州郡。到此时为止,共俘获、斩杀吴都督、监军十四人,牙门、郡守一百二十多人。胡奋又攻克了江安。
乙亥日,晋武帝下诏书说:“王濬、唐彬已经平定了巴丘,又与胡奋、王戎共同平定了夏口、武昌,顺长江疾驰,直到秣陵。杜预则应当安定零陵、桂阳,怀柔安集衡阳。大军过后,荆州以南的地区,传布檄文,自当平定。杜预等人各自分兵增援王濬、唐彬,太尉贾充转移到项驻扎。”
王戎派遣参军襄阳人罗尚、南阳人刘乔领兵与王濬一起攻打武昌,吴江夏太守刘朗与督武昌诸军虞昞都投降了。昞,即虞翻的儿子。
杜预与众将领聚会商议,有人说:“百年的寇贼,不可能全部消灭,此时正是春季水涨,军队无法长时间驻扎,最好等到冬季到来,再大举进攻。”杜预说:“以前,乐毅凭借济西一战而一举吞并了强大的齐国,现今,我军兵威已振,这就好比破竹,已经破开了数节,以后就迎刃而解了,不会再有需要动手的地方了。”于是,指点传授众将领计策谋略,军队径直到达建业。
吴主听说王浑率兵南下,就派丞相张悌督率丹阳太守沈莹、护军孙震、副军师诸葛靓带领三万士卒渡过长江迎战。到达牛渚,沈莹说:“晋在蜀地训练水军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我上流各军,平时没有戒备,有名的将领也都死了,只是一些年少之人担当重任,恐怕不能抵挡。晋的水军一定会打到这里,我们应集中力量,等他们到来,同他们打一仗,如果侥幸取胜,那么江西自然就太平了。如果现在渡江与晋军交战,不幸失败,那么大事就完了。”张悌说:“吴即将亡国,这是无论聪明还是愚笨的人早就知道的事实,不是今天才知道的。我担心一旦蜀地之兵到达,我军惊恐畏惧,就再也不能整肃起来了。趁现在渡江,尚能决一死战。如果败亡,就一同为国而死,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如果能够取胜,敌军奔逃,我军威势就将倍增,然后再乘胜向南进军,在半路上迎战敌人,那就不愁不能破敌。如果依从你的计策,唯恐兵士都奔逃四散,坐等到敌军到来,君臣一起投降,没有一个人死于国难,难道不以为耻吗?”
三月,张悌等人渡过长江,将王浑的部将城阳都尉张乔围困在杨荷。张乔只带领了七千人,他关闭栅栏请求投降。诸葛靓打算把他们都杀了,张悌说:“强敌还在前面,不宜先做无关紧要的小事,况且斩杀归降的人不吉利。”诸葛靓说:“这些人是因为援军没有到达、自身力量弱小不能抵挡,因此才暂且假装投降以欺骗我们,并不是真正的屈服了。如果放了他们前行,一定会成为后患。”张悌不听,安抚他们往前走。张悌组成阵列对抗扬州刺史汝南周浚,沈莹三次带领丹阳精兵以及手持大刀、盾牌的士兵共五千人向晋兵发起冲锋,但是却冲击不动晋兵。沈莹领兵撤退,队伍却开始乱起来;这时,晋将军薛胜、蒋班乘吴兵撤退混乱之机开始进攻,吴兵接二连三地奔逃溃败,将帅们也阻止不了,张乔从后面杀过来,在版桥大败吴兵。诸葛靓带领几百人逃走,他派人去接张悌,张悌不肯离开,诸葛靓亲自前去拉他走,说:“存亡自有命数,不是你一个人所能支撑的,何苦一定要自己求死呢!”张悌流泪说:“诸葛靓,今日是我死的日子!我尚是幼儿的时候,就被丞相诸葛恪所赏识、提拔,我经常唯恐不能死得其所,辜负了名贤对我的了解和照顾。我今天为国捐躯,还需要再说什么呢!”诸葛靓再次拉他走,还是拉不动他,只好流着眼泪放手离开,走了一百多步远,回头看张悌,已经被晋兵杀害了,同时被斩首的,还有孙震、沈莹等七千八百人,吴人大为震惊。
起初,晋武帝下诏书,派王濬攻克建平,受杜预节制调度,到达建业,受王浑节制调度。杜预到达江陵,对各位将领说:“如果王濬攻克了建平,就会沿长江长驱直下,声威已经显著,不适合让他继续受制于我;如果他不能取胜,那么我就无缘对他施以节制调度了。”王濬到达西陵,杜预写信对他说:“您既然已经摧毁了敌人在西部的屏障,就应马上攻取建业,讨伐历代的逃寇,解救吴人于水深火热,整顿队伍,返回都城,这也是空前绝代的一件事。”王濬非常高兴,上表陈述杜预的书信。等到张悌战败身亡,扬州别驾何恽对周浚说:“张悌率领吴国所有精兵迎战,却在这里灭绝,吴朝野上下无不震惊恐惧。如今,王龙骧已经攻克了武昌,乘胜东下,所到之处无有不克,敌人土崩瓦解的趋势已经显露出来了。我认为,应该立即引兵渡江,直指建业,大军突至,必然令敌人胆战心惊,失去勇气,我军能不战而胜,擒获敌人。”周浚认为何恽的计谋很好,让他去报告王浑。何恽说:“王浑不懂得把握行事的时机,而打算谨慎行事,不使自己有过错,所以他一定不会采取我的意见。”周浚坚决让他向王浑报告,王浑果然说:“我听从皇帝的诏令,驻扎在长江以北,以对抗吴军,并没有让我轻易出兵。你们州的军队虽然勇武,但又如何能独自平定江东呢!此刻如果违反诏令出兵攻打,打了胜仗却不值得称赞,如果没有取胜,那么所犯之罪就已经很严重了。况且皇帝诏令龙骧受我节制调度,你们应该做的,只是筹备船和桨,一齐渡江罢了。”何恽说:“龙骧打败了万里之敌,成就了功勋,却要接受您的节制调度,这样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况且明公您身为上将,遇到合适的机会就应该行动,怎么能够事事都等待命令呢!如果现在乘机渡江,完全能够取胜,您还犹豫、顾虑什么而逗留不前,这正是使鄙州上上下下抱恨不已的原因。”王浑不听。
王濬从武昌沿着长江径直逼近建业,吴主派遣游击将军张象带领一万舟师抵御,张象的部队看到王濬的旌旗后就归降了。此时,王濬的士兵身披铠甲布满了整个江面,旌旗映照着天空,威势盛大,吴人异常恐惧。
吴主的宠臣岑昏,凭借阴险狡诈、谄媚逢迎而位列九卿,他大兴工程劳役,使众人饱受困苦与祸患。等晋兵即将到达的时候,殿中亲近的数百名随从与官吏向吴主叩头请求说:“北方的敌军在日益逼近,而我们的士兵却不能拿起武器抵御,陛下您打算怎么办呢?”吴主问:“是什么缘故?”回答说:“正是由于岑昏的罪过。”吴主只说了一句:“如果是这样,就拿这个奴才去向百姓谢罪吧!”众人答应:“是!”于是从地上爬起来就去抓岑昏。等到吴主后悔,连续不断地派人追赶制止时,岑昏已经被屠杀了。
陶濬将要征讨郭马,到了武昌,闻说晋军已经大举进逼,就领兵向东返回。到了建业,吴主接见了他,向他询问水军的消息,陶浚答说:“蜀地的船都很小,现在如果领兵两万,以大船作战,我有把握能够破敌。”吴于是聚集士兵,授予陶濬符节与斧钺。打算第二天出发,但在当天夜里,陶濬召集的士兵全都跑光了。
此时,王浑、王濬以及琅邪王司马伷都已迫近建业附近,吴司徒何植和建威将军孙晏都向王浑投降,送出了印玺和符节。吴主采纳光禄勋薛莹、中书令胡冲等人的计策,分别派出使者向王浑、王濬和司马伷上书请降。吴主又留书给大臣们,深深地谴责了自己所犯之罪,并且说:“如今晋安定天下,正是杰出优秀的人才展示其气节操守的时刻,不要因为改换了朝代而丧失了志向。”吴主的使者先向琅邪王司马伷送交了印玺。壬寅日,王濬的水军经过三山,王浑派遣信使邀请王濬暂时过来商讨事情;王濬此时正扬帆逼近建业,于是答复王浑说:“正好顺风航行,不便停泊。”这一天,王濬带领八万士兵,战船延绵百里,击鼓呐喊进入石头城,吴主孙晧将双手反绑于身后,载着棺材前行,来到军营门前投降。王濬为孙晧解开绳索,烧了棺材,招请相见。晋接收了吴的地图和户籍,攻克了四个州,四十三个郡,五十二万三千户,二十三万士兵。
晋朝廷听闻已平定吴的消息,大臣们都去向晋武帝祝寿表示庆贺。晋武帝手持酒爵流泪说:“这是羊太傅之功。”票骑将军孙秀没有参与庆贺,而是面向南方流泪说:“过去,讨逆将军刚满二十岁,就被封为怀义校尉,创下了基业,如今后主一举将整个江南之地抛弃,宗庙陵墓从此变为废墟,悠悠苍天啊,是谁造成了这个结局啊!”
在还没有攻下吴国的时候,大臣们都认为不能够轻易进军,只有张华坚持进军,认为一定能够取胜。贾充当时上表认为:“吴地不能全部平定,如今正当夏季,长江、淮水下游地带潮湿,一定会有疾病瘟疫发生,应该把各路队伍都召回来,然后再作打算。即使将张华腰斩,都不足以向天下人谢罪。”晋武帝说:“这是我的本意,张华只不过与我的意见相同罢了。”荀勖接着上奏,与贾充的看法大致相同,晋武帝没有听从。杜预听闻贾充上书奏请停止进兵,立即上表晋武帝,坚决请求不要撤兵,派使者拿了表文,飞驰而去,使者到达
辕时吴已经投降了。贾充既羞惭又害怕,前往宫里请罪,晋武帝抚慰他,并没有问罪。
夏季四月甲申日,晋武帝下诏,赐予孙晧归命侯的爵位。
乙酉日,实行大赦,改年号为太康。晋朝接连五天大肆宴饮。分别派遣使者到荆州、扬州去安抚慰问,吴原本的牧、守以下的官员都不予以更换,废除了吴的繁重的税负和苛刻的法令,一切都遵循简洁便易的原则。
滕脩讨伐郭马没有取胜,听闻晋军伐吴,于是率领部下前去救难,到达巴丘,听说了吴已灭亡的消息,于是穿上丧服哭泣,并返回,他与广州刺史闾丰、苍梧太守王毅分别向晋送上印玺请降。孙晧派遣陶璜的儿子陶融拿着他的亲笔信指示陶璜归降于晋,陶璜哭了几天之后也送去了印玺,归降了。晋武帝让他们继续担任原本的官职。
当初王濬向东挺进时,吴各城的守备都望风诚心归附,唯独建平太守吾彦环城坚守,没有被攻克,直到他听到吴亡国的消息才投降了。晋武帝任命吾彦担任金城太守。
当初,朝廷尊重恩宠孙秀、孙楷,用以招揽吴人。等到吴亡国后,就将孙秀降为伏波将军,将孙楷降为度辽将军。
琅邪王司马伷派遣使者护送孙晧及他的宗族前往洛阳。五月丁亥朔日,孙晧到达洛阳,和他的太子孙瑾等人在头上涂满了泥,将双手反绑在身后,来到洛阳的东阳门。晋武帝下令派遣使者去解开绳索,赏赐衣服、车马以及田地三十顷,每年都给他们提供非常充足的钱币、谷物和布匹。任命孙瑾担任中郎,孙晧其他曾当过王的儿子全都被任命为郎中,吴过去有名望的人都依据才能提拔叙用。那些跟着孙晧渡过长江的将领和官吏免除十年的赋税、劳役,老百姓免除二十年的赋税、劳役。
庚寅日,晋武帝前往堂前长廊,在那里会见文武官员和四方来晋的使臣,连国子学生也都参与在列。晋武帝派人引见归命侯孙晧以及其他降晋的吴人,孙晧登上大殿,向晋武帝叩头至地。晋武帝对孙晧说:“朕在很久以前就为你设了这个座位。”孙晧说:“我也在南方设了这个座位用以等待陛下。”贾充对孙晧说:“听说您在南方挖凿人的眼睛,剥掉人的脸皮,这是什么等级的刑法呢?”孙晧回答说:“作为人臣,却弑杀君王的以及奸邪不忠贞的人就处以这种刑法。”贾充沉默无言,十分羞愧,而孙晧的脸上却没有羞愧之色。
晋武帝十分从容地向散骑常侍薛莹询问孙晧亡国的原因,薛莹回答说:“孙晧亲近宠信小人,毫无节制地施行刑罚,从大臣到诸位将领,都不能自保,这就是孙晧亡国的原因。”又一天,晋武帝又向吾彦询问这个问题,吾彦回答说:“吴君王才能出众,辅佐大臣贤明。”晋武帝笑着问:“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会亡国呢?”吾彦说:“上天赐予的福禄永远终止,天道却有归属,所以才被陛下所擒。”晋武帝对他的话十分赞赏。
王濬进入建业,第二天,王浑也渡过长江,认为王濬不等他到达就先接受孙晧归降,因而既羞愧又怨恨,想要攻打王濬。何攀规劝王濬将孙晧交给王浑,才能令事态得到缓解。何恽因为王浑与王濬争夺功劳,于是给周浚写信说:“《尚书》看重谦让,《易经》赞赏谦逊的光荣。前一段时间打败了张悌,迫使吴人失去了胆量和勇气,王濬凭借这个机会攻下了吴的疆域。如果要讨论谁先谁后,我们的确延迟出兵了,已经丧失时机,没有及时赶到,而现在却又争夺功劳;他既然不能忍气吞声,就会损坏和谐的风气,而滋生自矜争功的鄙陋之风,我内心深处实在不敢苟同。”周浚收到信,急忙进谏、劝阻王浑。王浑没有听从,上表说王濬违背诏令,不服从节制调度,甚至歪曲事实诬告王濬。王浑的儿子王济与晋武帝的女儿常山公主结亲,在朝廷宗族和党派中的势力强大。于是,有关部门就奏请晋武帝将王濬用囚车征召回来,但是晋武帝没有允许,只是下诏书谴责王濬不听从王浑的节制,违抗诏令,以求取功利。王濬上书替自己申诉说:“我先接到诏令,让我径直抵达秣陵,又命令我听从太尉贾充指挥。我在十五日那天到达三山,看到王浑的部队在北岸,王浑写信邀请我前往他那里;当时我军正顺风乘势直指贼城,没有缘由再调转船头回去与王浑相见。我在中午抵达秣陵,到了黄昏时分才接到听从王浑调度的命令,想让我于第二天,也就是十六日,带领所有部下回过头去包围石头城,并索取我所率领的蜀地士兵以及随我东下的镇南各军的名单簿籍。我认为既然孙晧已经归降,没有理由再徒劳包围石头城;此外,军队的确切人数,不可能在匆忙之间就迅速得知,这些事情都不是眼前迫切之事,并不能顺从施行,并不是我胆敢忽视、弃置圣明的诏令。孙晧已经众叛亲离,匹夫独坐,麻雀、老鼠尚且贪生,他不过是苟且乞求活命罢了,然而江北的各路部队却不了解虚实,不早点前来捉拿孙晧,自己造成了微小的失误。我一抵达便取得胜利,就更容易遭到怨愤和不满,还说什么‘守贼守了一百天,却让别人摘取了胜利果实’。我认为,替君王办事的原则是,如果有利于国家,就要不顾生死去追求。倘若顾虑别人怀疑猜忌因而逃避责任,这是作臣子的因不忠诚而谋求私利,委实不是圣明的明主和国家的福祉。”
王浑又呈上周浚的书信,信上说:“王濬的部队缴获了吴的珍贵宝物。”还说:“王濬的牙门将李高纵火焚烧孙晧的宫殿。”王濬接着上表说:“我孤独无依,与强大的宗族结下了仇恨。假如冒犯、违背了君王,这样的罪过还可以得救;要是抵触、违逆权贵之臣,灾祸就在旦夕之间了。吴中郎将孔摅说:二月武昌失陷,晋水军即将抵达,孙晧巡行石头城后返回,他左右的人都跳跃着挥刀大呼,说:‘要为了陛下一战到底。’孙晧非常高兴,认为一定能够得胜,于是拿出他的金器宝物,全部赏赐给这些人。但是小人无礼,这些人得到宝物后就迅速逃走了。孙晧非常恐惧,于是打算投降服罪。孙晧派遣的使者刚刚离开,他左右的人就开始劫掠财物,抢夺孙晧的妻妾,纵火焚烧宫殿。孙晧抱头逃走,唯恐不能活命。我到达后,派参军主者才将火扑灭。周浚首先进入孙晧的宫殿,接着王浑又登上孙晧的船,我之进入和我之所见,都在他们的后面。孙晧的宫中,甚至没有可以坐的席子,如果有宝物遗留下来,肯定是周浚和王浑先得到。周浚等人说我聚集蜀人,不及时将孙晧送回,是想要谋反。他们还恐吓、煽动吴人,说我要将他们全部杀害,抓走他们的妻子和儿女,希望吴人发动暴乱,得以发泄他们的私愤。像谋反这样的大逆之罪尚且被他们扣在我的头上,其他的诽谤与诬陷也没有不合时宜之处。今年平定了吴国,的确值得大庆;但对于我自身,却饱受灾祸与忧患。”王濬抵达京都,有关部门上奏皇帝,责难王濬违抗诏命,犯了大不敬之罪,请求将他交付廷尉,依法论罪。晋武帝不允许。于是他们接着上奏,说王濬在赦免吴人之后仍然放火烧了吴人一百三十五艘船,应当马上下令将他交付廷尉,予以监禁追究审问。晋武帝下达不追究他的诏书。
王浑和王濬争夺功劳没有休止,晋武帝下令让守廷尉广陵刘颂来审理此事,刘颂判定王浑立了上功,王濬立了中功。晋武帝以为刘颂的判定并不公正,因此让他降职担任京兆太守。
庚辰日,下令增加贾充食邑八千户,任命王濬担任辅国大将军,受封襄阳县侯;杜预受封当阳县侯;王戎受封安丰县侯;琅邪王司马伷的两个儿子受封亭侯;增加京陵侯王浑食邑八千户,擢升爵位为公;尚书关内侯张华被晋封为广武县侯,增加食邑一万户;荀勖专门掌管诏命立下功劳,因此封他的儿子为亭侯;其余各位将领以及公卿大臣以下的官员,均受到不同级别的赏赐。晋武帝以平吴之功,前往羊祜庙以简书相告,羊祜的夫人夏侯氏受封为万岁乡君,享食邑五千户。
王濬自认为立下大功,却遭受王浑父子及其党羽的攻击和诽谤,因此每次进见晋武帝,都要陈述他征讨攻占的艰辛以及被诽谤的苦状,有几次都因不堪忍受愤恨和不满,就直接出去,不辞而别;晋武帝每次都宽容、原谅他。益州护军范通对王濬说:“你立下的功劳的确值得赞扬,但可惜的是,你自恃他人的赞扬,这就显得不尽善尽美了。你最好在取胜之后就隐居在自己家中,嘴上不说平吴的功绩,如果有人问到平吴之事,你应该说:‘这全仰赖圣明君主的德行,全仰赖各位将帅的出力,我哪里有什么功劳?’这就是蔺相如之所以能够降住廉颇的道理,王浑他岂能不惭愧?”王濬说:“我起初那样做是要吸取邓艾的教训,唯恐惹祸上身,我不得不这样说,但我终究不能释怀胸中的苦闷,到底是我的心胸狭窄了。”当时,人们都认为王濬立下的功劳大,而对他的赏赐轻了,都对此愤恨不已。博士秦秀等人共同上表替王濬鸣不平,晋武帝因此任命王濬担任镇军大将军。王浑曾经去拜访王濬,王濬设下森严的戒备、守卫,然后才见王浑。
杜预返回襄阳后,认为天下虽已安定,但如果忽视战事就一定会陷于危难,于是他勤奋地讲习武事,严令部下要谨慎防守。他还引来滍水和淯水灌溉田地一万多顷,开通扬口与零水、桂水之间的渠道,便利水上运输,官府和百姓都赖此得到便利。杜预虽然身不能跨骑战马,射箭不能穿透铠甲,然而他善于用战术战胜敌人,其他将领都不能与之匹敌。杜预人虽然在边关镇守,却数次馈赠京都的权贵要人;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杜预回答说:“我唯恐他们会加害于我,并不索求他们能给我什么好处。”
王浑升任征东大将军,再次镇守寿阳。
诸葛靓逃走之后,就隐匿起来。晋武帝与诸葛靓之间有旧交情,诸葛靓的姐姐是琅邪王司马伷之妻。晋武帝得知诸葛靓藏匿在他姐姐那里,因此前往见他。诸葛靓躲进厕所避而不见,晋武帝又逼迫他出来相见,对他说:“没想到今天能再次相见!”诸葛靓流着泪说:“我没能做到漆身皮面,却又与您相见,我实在是又愧又恨啊!”晋武帝下诏书任命诸葛靓担任侍中;诸葛靓再三推辞不受,后来诸葛靓回到家乡,终其一生也没有面朝晋廷的方向就座。
六月,重新封丹水侯司马睦为高阳王。
秋季八月己未日,封武帝弟司马延祚为乐平王,不久之后他就去世了。
九月庚寅日,贾充等人认为天下已经平定了,多次上奏前往泰山举行封禅典礼,晋武帝没有同意。
冬季十月,前将军青州刺史淮南人胡威去世。胡威担任尚书期间,曾进谏当时的政治措施过于宽松。晋武帝说:“对于尚书郎之下的官吏,我并不宽松。”胡威说:“我所陈述的,怎么会是丞、郎、令史这一类官吏?我陈诉的正是我辈官员,这样才能严肃教化,彰明法度。”
这一年,在司隶所统领的郡设立司州,共设十九个州,一百七十三个郡国,二百四十五万九千八百四十户。
晋武帝下诏书说:“自汉末以来,天下分崩离析,刺史对内亲自治理民事,对外统领军队。现在四海平定,应当收藏兵器,刺史不再担任治理民众的职责,全都依据汉时的制度行事;去掉州郡的兵力,大郡设武官一百人,小郡设武官五十人。”交州牧陶璜上书说:“从交州到广州东西延绵数千里,没有归顺的还有六万多户,而只有五千多户服从官府劳役。两个州唇齿相依,只有倚靠军队才能镇守住。此外,宁州各蛮夷与上流地区接壤,他们据守在那里,水、陆交通通畅,所以,不应该减省州兵,让人认为官府兵力单薄虚弱。”仆射山涛也说“不应当撤掉州郡的军事守备”。晋武帝没有听从。至永宁以后,盗贼群出,州郡由于没有军备,无法捉拿禁止,天下于是大乱,正如山涛所说的那样。然而从此以后,刺史身兼管理百姓和军队的政务,地方军事力量更加强大了。
自汉、魏以来,已经降服的羌、胡、鲜卑部落大多居住在关塞以内的各个州郡。后来多次因为愤怒和怨恨,杀害郡县的官吏,逐渐演变成为百姓的祸患。侍御史、西河人郭钦上疏说:“戎狄蛮横凶狠,很早以前就成为祸患。魏初时,百姓数量少,西北各郡都成为戎人居住的地方,并且向内延伸,京兆、魏郡、弘农,常常也有戎人居住。他们如今虽然顺服我们,但如果百年之后,暴发了战乱的危机,胡人的骑兵从平阳、上党一带出发,用不了三天就能到达孟津,而北地、西河、太原、冯翊、安定、上郡就都变成狄人的领地了。如今应当趁着平吴的威势,谋臣猛将的谋略,将居住在内地各郡的胡人逐渐迁徙到边境地区,对夷狄时常出入的地区加强防卫,以彰明先王所制定的荒服制度,这是千秋万代的长远策略。”晋武帝没有听从。
二年(辛丑,公元281年)
春季三月,晋武帝下诏书,挑选孙晧宫中的五千宫人进宫。晋武帝在平定了吴之后开始把很多时间花费在宴饮、玩乐上,怠于处理政事,宫中妃嫔的人数将近万人。晋武帝经常乘坐着羊车,任凭羊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宴饮、就寝;宫人们都争先恐后地将竹叶插在门上,用盐水洒地,用以诱使羊将车子拉到自己门前。皇后的父亲杨骏及杨骏的弟弟杨珧、杨济开始当权,他们勾结在一起,互相利用,权倾朝廷内外,当时的人将他们称为三杨,许多朝廷里的旧臣都被疏远、贬退了。山涛屡次规劝、谏阻晋武帝,晋武帝心里虽然明白,但就是改不了。
起初,鲜卑人莫护跋从塞外入关,定居在辽西棘城的北边,号称慕容部。莫护跋生下木延,木延生下涉归,迁往辽东以北地区,世代归附中国,曾经数次随从官府的军队去征战,立了战功,被封为大单于。冬季十月,涉归开始侵犯昌黎。
十一月壬寅日,高平武公陈骞去世。
这一年,扬州刺史周浚把治所迁往秣陵。吴百姓中那些没有归顺的,经常骚扰劫掠,全被周浚征讨平定了。周浚用宾客之礼对待元老旧臣,访寻有才德的人,恩威并施,吴人心悦诚服。
三年(壬寅,公元282年)
春季正月丁丑朔日,晋武帝亲自前往南郊祭祀。祭祀结束后,晋武帝感叹地对司隶校尉刘毅说:“我可以同汉代的哪位帝王相比?”刘毅回答说:“可以同桓帝、灵帝相比。”晋武帝说:“怎么到了这个地步?”刘毅说:“桓帝、灵帝的卖官钱都进了官府的仓库,陛下的卖官钱都进了个人的私库,就这一点来看,大概还比不上桓帝、灵帝。”晋武帝大笑道:“在桓帝、灵帝的时代,不会听到这样的话,如今朕有正直的臣子,已经胜过桓帝、灵帝了。”
刘毅担任司隶,惩处豪门权贵,没有顾忌。皇太子吹打着乐器进入宫中的东掖门,刘毅就上奏检举他。中护军、散骑常侍羊琇曾有恩于晋武帝,被任命掌管皇帝的亲兵,十多年来一直参与朝廷机密要事,仗着皇帝的恩宠,娇纵奢侈,多次犯法。刘毅上奏检举羊琇的罪行,认为应当将他处以死刑;晋武帝派齐王司马攸私下为羊琇向刘毅求情,刘毅同意了。此时,都官从事、广平人程卫径直进入护军营,拘捕了羊琇手下的官吏,拷打审问他所做的隐秘不可告人之事,他先把羊琇所犯的罪行上奏皇帝,然后才告诉刘毅。晋武帝迫不得已,罢免羊琇的官职。没过多长时间,羊琇又以平民的身份担任官职。
羊琇,是景献皇后的叔伯堂弟;后将军王恺,是文明皇后的弟弟;散骑常侍石崇,是石苞的儿子。这三个人都拥有丰富的财物,于是相互以奢侈相攀比。王恺用米浆刷锅,石崇就用蜜蜡代替柴火;王恺用紫色的蚕丝作道路两旁的帐幕,长达四十里,石崇就用锦作屏幕,长达五十里;石崇用花椒粉涂抹房屋,王恺就用赤石蜡涂墙。晋武帝时常相助王恺,曾赏赐给他珊瑚树,高有二尺多。王恺拿珊瑚树向石崇炫耀,石崇就用铁如意击碎了珊瑚树;王恺生气了,以为石崇是因为他拥有珍贵之物而嫉妒。石崇说:“你不值得去恼恨什么,我现在就还给你!”于是命令手下的人把他家中的珊瑚树全都取来,其中高三四尺的就有六七株之多,与王恺的珊瑚树类似的有很多,王恺惆然失意,不知所措。
车骑司马傅咸上书说:“先王治理天下时,对饮食和穿着都有规定。我私下认为,由奢侈造成的浪费比天灾还要厉害。古时候人多地少,然而却能有所积蓄,是因为节俭的缘故。如今土地广阔,人员稀少,然而却仍然有物品不充足而担忧,是由于奢侈的缘故。要想让人们都崇尚节俭,就应当整顿奢侈的习气,奢侈而不被指责,反而互相攀比,以为高尚,那么奢侈就没有止境了!”
尚书张华由于他的博学、才能与见识,加之文章写得很好,在当时非常有名望,议论的人都认为张华应位列三公。中书监荀勖、侍中冯
因为伐吴的谋略,非常嫉恨张华。恰逢晋武帝问张华:“谁是我可以托付身后之事的人呢?”张华回答说:“贤明有德行,又是您的至亲之人,没有人比齐王更加合适。”这句话触犯了晋武帝的旨意,荀勖就借机诽谤张华。甲午日,任命张华统领幽州诸军事务。张华奉令镇守,安抚汉族及蛮夷的平民百姓,声望更高了,晋武帝于是又想把他召回来。此时,冯
正在晋武帝身边侍候,他从容地同晋武帝说到了锺会。冯
说:“锺会之所以反叛,主要是因为太祖。”晋武帝的脸色变了,说:“你说得是什么话?”冯
摘帽谢罪说:“我听说善于驾驭车的人一定懂得如何掌握六根缰绳缓急适度,所以孔子因为仲由胜过他人而贬退他,因为冉求后退、软弱而举荐他。汉高祖尊重、宠爱五王,最终却将他们全部除掉;光武帝抑制、贬损各位将领,他们因此能善终。这并不是因为处于上位的有仁爱、残暴之分,处于下位的有愚昧、聪明的不同,这是由于褒奖、贬低和给予、夺取才使得他们如此。锺会的才能和谋略有限度,但是太祖对他的称赞却没有止境,让他担任重要的职位,将大军托付给他,让锺会自认为策划周密,没有漏洞,立下了功劳却得不到奖赏,于是就演变成叛逆、谋反。如果太祖任用他的小才能,而用大的礼法节制他,用威严的权势抑制他,将他纳入规则之中,那么他就没有机会产生作乱的心思了。”晋武帝说:“是这样的。”冯
叩头跪拜,说:“陛下既然赞同我的话,就应当防微杜渐,及早警惕,不要让像锺会那样的人再带来颠覆。”晋武帝说:“如今难道还有像锺会那样的人吗?”冯
于是屏退左右的人,然后说:“为陛下谋划的大臣,普天之下立有卓越功绩,镇守一方,统领兵马的人,都在陛下您的思虑之中。”晋武帝没有说话,从此就不征召张华了。
三月,安北将军严询在昌黎打败了慕容涉归,斩首、俘获敌人数以万计。
鲁公贾充年老有病,晋武帝派皇太子去探望他的日常起居。贾充对他死后的谥号以及修史者对他的记载十分忧虑,他的侄子贾模说:“孰是孰非天长日久自然就显现出来,不可能被掩盖住。”夏季四月庚午日,贾充死了,他的长子贾黎民早死,没有留下后嗣,贾充的妻子郭槐想立贾充的外孙韩谧为嫡长孙,郎中令韩咸、中尉曹轸劝谏说:“礼法中没有立异姓为后嗣的条文,如今如果这样做了,会使先公在后世受到讥笑而在地下心怀羞愧。”郭槐没有听从。韩咸等人又上书,请求改换后嗣,但是事情被搁置下来,没有答复。郭槐又上表陈述,说这是贾充的遗意。晋武帝同意了,还下诏说:“如果功劳不如太宰的,初次封号、没有后代的,都不能和贾充相比。”等到太常开始讨论给贾充的谥号时,博士秦秀说:“贾充违背礼法,耽溺于私情,因此败坏了伦常大纲。过去,鄫国养育外孙、莒公的儿子为后嗣,《春秋》中写道‘莒人灭鄫’。断绝了父系祖先的祭祀,开启了朝廷败坏变乱的根源。根据《谥法》的规定:‘混淆败坏纲纪法度叫作荒。’请求给贾充封谥为荒公。”晋武帝没有采纳秦秀的意见,更改贾充谥号为武。
闰三月丙子日,广陆成侯李胤去世。
齐王司马攸的德行和名望日益受人尊崇,荀勖、冯
、杨珧都嫉恨他。冯对晋武帝说:“陛下下令诸侯返回自己的封国,应当从亲属开始执行。与您最亲的人莫过于齐王,现在却唯独他还留在京城,这样行吗?”荀勖说:“朝廷内外的官员内心都归附齐王,陛下万岁之后,太子就不可能被立为天子。陛下可以尝试下令齐王返回封国,朝廷上下一定都认为不可以,那么我说的话就应验了。”晋武帝同意了。冬季十二月甲申日,晋武帝下诏书说:“古时候九级官爵可以为伯,或者是在朝廷里辅佐帝王处理政务,或者外出治理一方,无论在内、在外,都遵循着一个准则。侍中、司空、齐王司马攸辅佐帝王创立基业,立下了功勋,为国家辛劳,任命他担任大司马、统领青州诸军事务,侍中的职位依旧保留,增加、提高典制礼仪,令主管人详细地依据旧制施行。”任命汝南王司马亮担任太尉、录尚书事、兼任太子太傅,光禄大夫山涛担任司徒,尚书令卫瓘担任司空。
征东大将军王浑上书说:“司马攸是皇帝的至亲,又有很高的德行,能够与周公相比,应该让他辅佐皇朝,参与、过问政事。如今下令司马攸离开朝廷前往封国,虚封他一个都督的称号,却没有安定、治理一方的实权,毁坏了兄弟友爱的情义,我觉得不安的是,这并不是陛下追随、遵循先帝和文明太后,像他们过去那样对待司马攸。如果因担心对同姓王的恩宠太深重,会暴发吴、楚叛变谋反的阴谋,但是怎么不看一看汉代的吕后、霍光、王莽都是什么样的人呢?纵观古今,如果事情只是分轻重缓急,却没有不为害的,那么就只能任用正派的人而寻求忠诚的人。如果凭借智巧计谋猜疑,即使是至亲也要怀疑,那么对那些关系疏远的人,难道就有保证吗?我认为太子太保是个空缺,应当让司马攸来担任,与汝南王司马亮、杨珧一起处理朝廷的事务。这三个人地位相当,可以互相保持中正,既不会出现偏倚、互相排挤的局面,又不会丢掉与亲近者相亲、以仁爱庇荫的恩德,这是尽善尽美的策略。”此时,扶风王司马骏、光禄大夫李憙、中护军羊琇、侍中王济、甄德都直言进谏。晋武帝却没有采纳。王济让他的妻子常山公主和甄德的妻子长广公主一起去见晋武帝,她们跪下叩头,流着眼泪请求晋武帝留下司马攸。晋武帝很生气,对侍中王戎说:“兄弟至亲,如今让齐王离开京城,本是朕的家事,但是甄德、王济却接连派妇人到这里来哭死哭活的!”于是派王济出任国子祭酒,甄德任大鸿胪。羊琇和北军中候成粲谋划约见杨珧,然后持刀杀了他;杨珧得知他们的企图,借口有病不出来相见,杨珧让有关部门弹劾羊琇,降职为太仆。羊琇既怒又恨,结果生病死了。李憙也以年老为由辞了官,后来死在家里。李憙在朝廷任职时,他的姻亲、旧友分穿他的衣服,与他一起吃饭,但是他却不曾因私人关系为他们谋求官职,人们都因此称赞他。
这一年,散骑常侍薛莹去世了。有人对吴郡人陆喜说:“薛莹在吴士人中应该位列第一吗?”陆喜说:“薛莹位列第四和第五之间,怎么能位列第一呢?因为孙晧无道,在吴国的士人之中,采取沉默的态度、隐藏才能不显露的,这是第一等;避开尊贵的地位而屈居卑下的官职,以俸禄取代耕种的,这是第二等;直抒己见、体恤国家,坚持正道而不惧怕的,这是第三等;斟酌时势所宜,时常做一些微小的补益工作的,这是第四等;温良谦恭,遵循谨慎的原则,不带头奉承谄献的,这是第五等。超过这五等再往下,就不值得排列了。所以那些属于上等的士人大多默默无闻而远离悔恨,中等士人有名望地位却接近灾祸。观察薛莹为人处世的原则,他又怎能位列第一呢?”
四年(癸卯,公元283年)
春季正月甲申日,任命尚书右仆射魏舒担任左仆射,下邳王司马晃担任右仆射。司马晃是司马孚的儿子。
戊午日,新沓康伯山涛去世。
晋武帝命令太常商讨敬赐齐王之物。博士庾旉、太叔广、刘暾、缪蔚、郭颐、秦秀、傅珍上表说:“过去,周选择建立明德来辅佐协助朝廷,周公、康叔、聃季都被选入朝廷,任三公之职,彰显辅佐君王的责任重大,而掌管地方的职位轻一些。汉代的诸侯王,地位比丞相、三公还高,但如果进入朝廷辅佐朝政,就要兼职,如果离开朝廷去封国,就不再授予高级官职的虚名作为盛大的恩宠。如今齐王如果贤德的话,就不应该以同母之弟的亲近和尊贵去担任鲁、卫之地的普通职务;他如果不贤德,就不应该开拓疆域,在东海的边上建国。古时的礼法是,三公不担任官职,只是陪侍帝王议论政事,没听说过用一方的重任去打扰他的。只有周宣王为了解救危急于一时,命令召穆公讨伐淮夷,所以《诗经》说:‘徐方不回,王曰旋归。’宰相不应该长久在外。如今天下已经平定,四方都成了自己的家,应该马上依据古时的制度,让齐王参与讨论太平的基业,如今反而派他出去,远离都城两千里,这样做就违反了古时的规章了。”庾旉是庾纯的儿子;刘暾是刘毅的儿子。庾旉已经将草稿拟好,先呈送给庾纯,庾纯没有阻止他。
这件事经太常郑默、博士祭酒曹志听到时,曹志悲伤地叹道:“如此贤能,如此亲近的关系,却不用他建立基业、辅佐教化,反而将他打发到天涯海角,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晋朝宗室的兴盛,大概危险了吧!”于是他向晋武帝上书说:“古代辅佐王室的人,同姓的有周公,异姓的有太公,他们都身居要职,到了第五代,都归葬于周地。至于后来周王室衰微,即使有五霸代之兴盛,其政治的清明程度又怎么能与周公、召公辅佐王室时同日而语呢?自从伏羲以来,天下岂是一姓所能单独占有的?应当推崇至公之心,与天下共同承担利害,这样才能长久地享有国家。因为秦、魏想独揽国政,所以灭亡了,周、汉能够将利益分配给别人,所以无论关系亲疏都会被任用,这是过去所发生的不争的证明。我认为应当根据博士们的意见行事。”晋武帝看了曹志的上奏,非常恼怒,说:“曹志尚且不懂得我的心意,何况是天下的人呢!”于是说:“博士们没有回答我所问的问题,却回答我没有问的问题,肆意制造不同的舆论。”晋武帝下令有关部门罢免郑默的职务。此时尚书朱整、褚
上奏说:“曹志等人侵犯职权,脱离职责,迷惑朝廷,推崇、粉饰邪恶的言论,假托直言不讳,请逮捕曹志等人,将他们交付廷尉,依法论罪。”晋武帝于是下诏书罢免了曹志的官职,让他以鄄城县公的身份回到家中,其他人都被交付廷尉依法判罪。
庾纯前往延尉去自首,说:“庾旉曾拿上表的草稿向我请示,而我却肤浅地听从了他们。”晋武帝下诏免除了庾纯的罪行。廷尉刘颂上奏弹劾庾旉等人犯了大不敬之罪,应当处以死刑,陈尸街头示众。尚书上奏请求报知廷尉,让廷尉执行刑罚。尚书夏侯骏认为:“朝廷设置了八座官员,正是为了处理这种情况。”于是他单独上书提出驳斥。左仆射、下邳王司马晃也对夏侯骏的意见表示认同。大臣们的表奏被晋武帝搁置了七天,然后才下诏说:“庾旉是提出议论的首要人物,本应该斩首;但是考虑到他的家人已经自首了,所以庾旉可以与太叔广等七人一起免去死罪,并且要除去他们的名位。”
二月,晋武帝发布诏书,将济南郡划归齐国。己丑日,封齐王司马攸的儿子长乐亭侯司马寔为北海王,颁布了司马攸所用物品及行使权力的规格,设乐应设轩县之乐;舞乐应为六佾之舞,其他如黄钺朝车、车马的标准等都尊从以上的规格。
三月辛丑朔日,发生了日食。
齐献王司马攸由于愤怒、怨恨而病倒了,他请求去给文明皇后守陵。晋武帝不同意,派御医为他治病。诸位御医为了迎合晋武帝,都说司马攸的身体没有病。河南尹向雄进谏说:“陛下的子侄、弟兄虽然很多,但是有德行、名望高的却很少;让齐王卧病留在京都,所带来的好处确确实实非常深远,不可以不考虑。”晋武帝没有听从,向雄出于怨怒愤恨而死去了。此时,司马攸的病开始变重,晋武帝仍然催促他上路。司马攸竭尽全力撑持着去向晋武帝辞别,他平素一贯保持容止与仪表,虽然病得十分严重,他还是整装振作,举止与平常没有两样,晋武帝更加怀疑他没有生病。司马攸辞别上路,没过几天,就吐血而亡。晋武帝前去吊丧,司马攸的儿子司马冏顿足痛哭,诉说他父亲的病是被医生诬陷了。晋武帝马上下令杀了医生,司马冏继承了司马攸的爵位。
当初,晋武帝非常疼爱司马攸,但是由于受到苟勖、冯
等人的挑拨,晋武帝要为自己身后之事作打算,于是下令司马攸离开京都。等司马攸死了,晋武帝非常哀痛。这时,冯
正在左右侍候,就说:“齐王的名声超过了实际,天下人都归附他,如今他死了,这是国家的福祉,陛下没有必要过分悲哀啊!”晋武帝于是收起了眼泪,下令司马攸的丧礼要根据安平献王司马孚的旧例去办理。
司马攸的行为举止都符合礼法,几乎毫无过错,即使是晋武帝也对他既敬又畏,每次拉着他与他同处时,总是斟酌言语然后才说话。
夏季五月己亥日,琅邪武王司马伷去世。
冬季十一月,任命尚书左仆射魏舒担任司徒。
河南以及荆、扬等六州发大水。
归命侯孙晧去世。
这一年,鲜卑慕容涉归去世。他的弟弟慕容删篡立即位,打算杀掉慕容涉归的儿子慕容廆,慕容廆逃亡,藏身于辽东人徐郁的家里。
五年(甲辰,公元284年)
春季正月己亥日,有两条青龙出现在武器库的井里。晋武帝前往观看,面带喜色。百官们将要庆贺,尚书左仆射刘毅上表说:“过去,龙降临在夏朝的王庭,最后酿成了周代的灾祸。《易经》里说:‘龙潜伏不可有所施用,是因为阳气低沉。’我查证了旧典籍,前人没有恭贺龙的典礼。”晋武帝采纳了刘毅的意见。
起初,陈群因为吏部没能够审查、核实天下的士人,于是命令郡国各自设立中正,州设立大中正,都选取当地的人担任朝廷官员,只有德才崇高的人才能够当选,根据士人的能力、政绩和资历的不同分为九品等级,如果言行卓越显著就可以擢升,道义缺损的就被降职,吏部就依据这个来补任官员。这个制度已经实行很长时间了,有些中正并不是合格的官员,于是邪恶敝败之风日益滋长。刘毅针对此种情况上书说:“如今设立中正来判定官职的九品等级,中正可以随意判定品级的高低,将别人的荣耀与耻辱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们手握人君才能拥有的威力与福气,夺取了朝廷的权威。对公,他们不因为自己的考查与实情不符而觉得有所亏负;对私,也不会因揭人隐私而有所避讳。因为这种制度,人们可以采用各种各样的心机手段从各个方面去钻营,廉洁、谦逊的风气消失了,争论诉讼的习俗形成了,我私下为圣朝感到羞耻!中正制度的设置,对政治的危害有八点:品级的高下,随着权势的强弱而转移,是与非的标准,由人的兴盛衰微来决定,一个人的身份,可以在十天之内发生改变。上品的官员中没有出身于贫寒之家的,下品的官员,不会让出身权贵之家的人去担任,这是其一。设置中正的目的,本来是要使州里公正的议论都能够归服顺从,将要以此来安定异同,统一言论。如今却重视中正的职权而忽视担任中正的人选,放任悖逆的言论在州里流行,使大臣之间互相憎恶,结下仇怨,这是其二。依据设置此项制度的规则,之所以要将士人分为九个等级,是因为人的才与德有着优劣之分,资历、辈份也有先后之分。如今的做法却使得优与劣的位置调换了,前与后互相颠倒,这是其三。陛下褒奖善良,惩处邪恶,从来都是依据法律来裁决,唯独在设置中正时,将一国的重任委托给他,却制定没有相应的对他进行奖赏或惩罚的办法,还阻止人们控告中正,这样会使中正恣意行事,无所忌惮,使众多受了冤枉的人只能满怀怨言,积存实情,却不能为陛下所听闻,这是其四。一国的士人,多得数以千计,他们有的迁徙到异邦,有的是到别的地方谋求生计,对这些人的相貌都不曾见过,更何况要发掘他们的才能!作为中正,无论对这些人是了解还是不了解,都应当评论、衡量他们的才能、品德,不论是官府对他们的赞美之词,还是毁坏他们名声的流言蜚语,都应当全面地采集,但对这些意见如果只相信自己的断定,就会被无知所蒙蔽,只听别人的话,就会受到局限而陷于偏信和狭隘,这是其五。所有寻求人才的目的,是为了任用他们来治理百姓,而今担任官职有卓越的成绩的人,有的却担任很低的职位,担任官职毫无政绩的人,反而得到高的职位,这就抑制了确实立下功劳的人而推崇空虚的名声,助长浮华的风气,使得对官员政绩的考核有名无实,这是其六。官职是由不同的人才分别担任的,各式各样的政务也需要不同能力的人来处理。如今是不问其能力是否适宜,只管让他登上九品,以品级来选拔人才,有的人的能力与品级并不相符,如果要根据人才的具体情况来选拔人才,又为品级所局限,只能是空话,官职的品级与人的才德不相符合,这是其七。九品中恶劣的人,不他彰明的罪过,对所推举的人也不陈述他们的优点,各自放任自己的爱憎,培植私人势力,那么天下的人又为何不懈怠于德行而专心致力于人情世故呢?这是其八。由此证明,职务的名称虽然是中正,实际上是邪恶的处所;事务名称为九品,实际上有八点损害。
古往今来的过失,没有比这更大的了!我愚昧地认为,应当罢免中正,废除九品,舍弃魏氏的这一鄙陋之法,重新建立一项完美的制度。”太尉、汝南王司马亮,司空卫瓘都上疏说:“魏氏在丧乱之后执政,人士到处流落迁移,要想细致地加以考察是无法办到的,因而建立了九品官职制度,以权作一时选拔人才的粗略的标准和依据。现在九州有了统一的制度,伟大的教化正在推行,我们认为,应该全面抛弃浅陋的做法,改用以所在地区为主的土断之法,自公卿以下,以自己的居住地为准,不要再像客居似的,隶属于远方的其他地区,全面废除九品中正制度,使得荐举选拔优秀的人才,由各自乡里商议决定,这样竞相追求浮华的习气自然就会止息,人们也就会全都依赖自己的努力了。”始平王文学江夏人李重上疏,他认为:“将九品制度废除后,应当先开始转移迁徙,听任人们相互合并、附就,那么真正的土断之法就可以实行了。”晋武帝虽然对这些建议很赞赏,但是最终也没有实行改革。
冬季十二月庚午日,实行大赦。
闰十二月,当阳成侯杜预去世。
这一年,塞外的匈奴人太阿厚率领他的部落二万九千三百人来降,晋武帝让他们居住在塞内西河。
废除了宁州,并入益州,设置南夷校尉监理益州。
六年(乙巳,公元285年)
春季正月,尚书左仆射刘毅辞官返乡,不久之后去世了。
戊辰日,任命王浑担任尚书左仆射,任命王浑的儿子王济担任侍中。王浑麾下的主管处理事务不当,王济严格按照法纪处置了他。王济的堂兄王佑平时就与王济不和,于是抓住这件事情诬陷王济容不下他的父亲,晋武帝因此疏远了王济,后来王济因为犯事被罢免了官职。王济生性豪迈豁达,晋武帝对侍中和峤说:“我如果先责骂王济,然后给他封官,他会怎么样?”和峤说:“王济性格豪爽,恐怕不会屈服。”晋武帝召来王济,十分严厉地申斥他,然后问他:“你心里是否觉得惭愧了?”王济回答说:“像《尺布》《斗粟》这种歌谣所说的一样,我经常因此而替陛下感到羞惭。别人能够令亲近的人疏远,我却不能令亲近的人更加亲近,因为这一点而有愧于陛下。”晋武帝听了他的话后没有话说。和峤,是和洽的孙子。
青、梁、幽、冀州发生旱灾。
秋季八月丙戌朔日,发生了日食。
冬季十二月庚子日,襄阳武侯王濬去世。
这一年,慕容删被他的手下杀害,他的部众又迎回慕容涉归的儿子慕容廆,并让他继位。慕容涉归与鲜卑的宇文部向来有仇,慕容廆请求去征讨宇文部,而朝廷不允许。慕容廆因此十分生气,入侵辽西,杀人劫掠,造成了巨大的损害。晋武帝于是派遣幽州的军队征讨慕容廆,双方在肥如交战,慕容廆的部众大败。从这时开始,慕容廆每年都要入侵边境地区,他还东进攻打扶余,扶余王依虑自杀了,依虑的儿子、弟兄们都逃到沃沮据守。慕容廆于是削平扶余国城,驱逐着一万多人返回部落。
七年(丙午,公元286年)
春季正月甲寅朔日,发生了日食。魏舒声称患病,坚决请求退位,以剧阳子的身份免职。魏舒做事,总是先采取了行动然后才说出来,所以他退位时没有人知道。卫瓘给魏舒写信说:“每次与您议论退位的事情,却日复一日地没有将言论变成实际行动,真可谓‘瞻望于前,忽然就落在后头’了。”
夏季,慕容廆入侵辽东,所以扶余王依虑的儿子依罗请求带领他残留的部下返回旧国,图谋复国,向东夷校尉何龛请求支援。何龛派遣督护贾沈带兵护送依罗返回扶余国。慕容廆派遣他的部将孙丁带领骑兵在路上拦击依罗,贾沈奋力作战,斩杀了孙丁,于是恢复了扶余国。
秋季,匈奴人都大博以及萎莎人胡各自率领种族部落十万多人前往雍州投降。
九月戊寅日,扶风武王司马骏去世。
冬季十一月壬子日,任命陇西王司马泰掌管关中诸军事务。司马泰,是晋宣帝的弟弟司马馗的儿子。
这一年,鲜卑人拓跋悉鹿去世,他的弟弟拓跋绰继位。
八年(丁未,公元287年)
九年(戊申,公元288年)
春季正月戊申朔日,发生了日食。
太庙的殿堂塌陷了,秋季九月,改建太庙,参与建造的人有六万。
这一年,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人又率领其种族部落一万一千五百人来归降。
春季正月壬申朔日,发生了日食。
夏季六月庚子朔日,发生了日食。
三十三个郡国发生旱灾。
秋季八月壬子日,出现流星雨。
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