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强圉作噩（公元697年），尽上章困敦（公元700年）六月，凡三年有奇。

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下

神功元年（丁酉，公元697年）

正月己亥朔日，太后来到通天宫祭祀。

突厥阿史那默啜入侵灵州，让俘获的唐将许钦明跟从。许钦明来到城下大声呼叫，要求得到好酱、粱米和墨，意思是告诉城中挑选良将、率领精兵，在夜间攻击敌人的营垒，而城中竟然没有人能领会他喊话中隐藏的含意。

箕州刺史刘思礼跟随术士张憬藏学习相面，张憬藏说刘思礼将会担任箕州刺史，之后会做到太师。刘思礼觉得太师是大臣中十分显贵的，若非君主的辅佐大臣便不可能担任，于是同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图谋反叛，暗中与朝廷官员相勾结，利用相面的方式，为别人预测富贵，等到说得令人高兴时，就会接着说“綦连耀将接授上天的任命，您一定要依靠他才可以得到富贵”。凤阁舍人王勮兼理天官侍郎事，便将刘思礼任命为箕州刺史。

明堂县尉吉顼听说了刘思礼的阴谋，向合宫县尉来俊臣报告，让来俊臣将此事上报朝廷。太后派河内王武懿宗对他进行审问，武懿宗下令让刘思礼广泛牵连朝廷官员，许诺可以将他的死罪赦免，只要是对武懿宗稍不顺从的人一律被牵扯上。于是刘思礼将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李元素、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孙元亨、代理天官侍郎事务的石抱忠、刘奇、给事中周 以及王勮的哥哥泾州刺史王勔、弟弟监察御史王助等牵连进来，共有三十六家，都是海内的名士，经过严刑逼供定案。壬戌日，将这些人全都灭族，他们的亲戚有超过一千人因受株连而被流放。

起初，武懿宗表面上表现得对刘思礼很宽大，从而让他诬告牵连别人。等到处死了被牵连的人后，他就将刘思礼抓了起来，刘思礼感到后悔。武懿宗从天授年间以来，多次奉太后的命令审讯囚犯，他喜欢诬陷他人，时人把他当作周兴、来俊臣第二。

来俊臣想独自得到这次告发的功劳，又罗织罪名告发吉顼；吉顼由于告发别的谋反事件而获得太后召见，这才幸免。来俊臣因此再次被重用，而吉顼也借此获得提升。来俊臣的党羽编造罪名告发司刑府史樊惎图谋反叛，樊惎被诛杀。他的儿子来到朝堂上申诉冤屈，没有人敢受理，于是抽刀自己剖腹。秋官侍郎上人刘如璿见到后，暗中叹息流泪。来俊臣于是上奏告发刘如璿袒护恶逆之人，把他关押到狱中，判处绞刑；太后命令改判，将他流放到瀼州。

尚乘奉御张易之，是张行成的族孙，年少，有美貌，精通音律。太平公主推荐张易之的弟弟张昌宗到宫中侍奉，张昌宗又引荐了张易之，兄弟二人都很受太后宠幸，经常涂脂抹粉，身着华服。张昌宗接连获得提升后担任散骑常侍，张易之担任司卫少卿；授给他们的母亲臧氏、韦氏太夫人的封号，赏赐多得难以计数，又命令凤阁侍郎李迥秀为臧氏的姘夫。李迥秀，是李大亮的族孙。武承嗣、武三思、武懿宗、宗楚客、宗晋卿这些人，时常在张易之家门口等候，竞相为他执马鞭牵马，将张易之称为五郎，将张昌宗称为六郎。

癸亥日，突厥阿史那默啜侵袭胜州，唐朝平狄军副使安道买击败了他们。

甲子日，朝廷将原州司马娄师德任命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春季三月戊申日，清边道总管王孝杰、苏宠晖等率军十七万同契丹孙万荣在东硖石谷交战，唐军溃败，王孝杰战死。

王孝杰与契丹人相遇，统率精兵充当先锋，奋力战斗。契丹人引兵后退，王孝杰追赶他们，走到背靠悬崖之处，契丹军队转过来逼近他，苏宏晖第一个逃跑，王孝杰坠落悬崖身亡，所有战士几乎都战死了。管记洛阳人张说急速将上述情况奏明。太后以官爵追赠王孝杰，派使者前去将苏宏晖斩首示众；然而使者尚未到达，苏宏晖因为立功免去死罪。

武攸宜领兵行进到渔阳，得知王孝杰等全军覆没，军中震惊恐惧，不敢继续向前。契丹人乘胜入侵幽州，攻陷城池，对官吏和百姓大肆掳掠，武攸宜命令部将攻打他们，却未能获胜。

阎知微和田归道一同到突厥出使，将阿史那默啜封为可汗。阎知微在中途与突厥使者相遇，便送给他红袍和银带，并且上奏说：“突厥使者来到都城，应当大设帷帐相迎。”田归道上奏说：“突厥不服从朝廷命令，不受节制已有多年，到这时才悔过，应当等候陛下圣恩宽恕。如今阎知微却擅自将红袍、银带送给突厥使者，使得朝廷无法再对他有所赏赐；应当让他依旧穿从前的服装，以等候朝廷的恩赐。另外，小国所派使臣，没必要大设帷帐相迎。”太后对田归道的意见表示赞同。阎知微与阿史那默啜见面时，行跪拜礼，亲吻他的靴尖；田归道只是深深作揖却不跪拜。阿史那默啜于是将田归道囚禁，还打算杀掉他，田归道言辞神色坚强不屈，责备阿史那默啜不懂得满足，并为他分析祸福利害。阿波达千元珍说：“大国的使臣，不能杀掉。”阿史那默啜的怒气才稍微消减，但拘留了他，不让他回国。

起初，在咸亨年间，突厥人中有前来归降的，唐朝都将他们安置在丰、胜、灵、夏、朔、代六州，此时阿史那默啜便提出索要这六州的降户以及单于都护府所管辖之地，还有谷种、丝帛、农具、铁，太后没有同意。阿史那默啜非常愤怒，言词违逆狂傲。姚 、杨再思顾及到契丹尚未平定，请求对他的各项要求予以满足。麟台少监、知凤阁侍郎赞皇人李峤说：“戎狄贪婪却无信用，接受他的要求就是人们所说的‘把兵员借给敌寇，用粮食资助盗贼’，不如加强军备进行防备。”姚 、杨再思坚定地请求满足他的要求，于是将六州降户数千帐全都送还，并提供四万斛谷种、五万段各种丝织品、三千件农具、四万斤铁，同意他女儿的求婚。阿史那默啜自此一天天强大起来。

田归道这才得以返回国内，他与阎知微当着太后的面展开争论。田归道判断阿史那默啜必然违约，不可以和亲为保证，应当有所防备。阎知微认为和亲必然可靠。

夏季四月，朝廷铸造九鼎完成，移放在通天宫内。豫州鼎有一丈八尺高，可容纳一千八百石；其余各州鼎有一丈四尺高，可容一千二百石；在鼎上各自铸山川物产的图案，共用五十六万零七百余斤铜。太后打算用一千两黄金涂鼎，姚 说：“九鼎皆为神器，因天质自然而可贵。而且我见其五色光芒交相辉映，不须凭借金色才能放射光彩。”太后接受了他的意见。九鼎从玄武门拽入，派宰相、诸王率领南北衙禁卫军十余万人和仪仗队中的大牛、白象一起牵拽。

前益州长史王及善已经退休，恰逢契丹作乱，崤山东面不得安定，又被起用担任滑州刺史。太后召见他，问他朝政有何得失，王及善陈述治乱要务十余条。太后说：“外州之事是次要的，应当以朝廷为根本，你不可以离开朝廷。”癸酉日，他被留在朝中担任内史。

癸未日，朝廷将右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任命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同右豹韬卫将军何迦密率领军队攻击契丹。五月癸卯日，又将娄师德任命为清边道副大总管，将右武威卫将军沙吒忠义任命为前军总管，率军二十万攻打契丹。

在这以前，有个名为朱前疑的人上书说：“我梦到陛下寿享八百岁。”太后立即任命他为拾遗。他又自称“梦见陛下头发变白后再次变黑，牙齿脱落又再次长出”，于是官职升为驾部郎中。他出使返回，上书说：“听到嵩山呼喊万岁。”又把红算袋赏赐给他，当时他尚未成为五品官，只能佩带在绿色衣服上。遇到派兵讨伐契丹，朝廷命令京官献出一匹马以供军用，赏赐五品官职。朱前疑买马进献后，屡次上表请求提升官阶；太后对他的贪鄙很是厌恶，六月乙丑日，下令将他的马归还，把他逐回乡间。

右司郎中冯翊人乔知之有个名叫碧玉的美妾，乔知之因为有了她而不结婚。武承嗣将她借来教诸姬妾，把她留下不放回去。乔知之作《绿珠怨》寄给她，她于是投井自尽。武承嗣从她的裙带中搜到《绿珠怨》，大怒，示意酷吏编造罪名上告，诛杀乔知之全族。

司仆少卿来俊臣凭借势力贪求女色，官民若有漂亮的妻妾，便想尽办法夺取；有时指使人编造罪名告发某人，接着便假传太后命令夺取他的妻妾，前后编造罪名所杀之人难以计数。自宰相以下，他将姓名登记后按顺序夺取他们的妻妾。他自称才能可与石勒相比。监察御史李昭德向来厌恶来俊臣，又曾经在朝廷上对秋官侍郎皇甫文备加以侮辱，这两个人便一起陷害李昭德图谋反叛，将他关押入狱。

来俊臣打算罗织罪名对武氏诸王和太平公主进行诬告，又打算诬告皇嗣和庐陵王以及南北衙禁卫军一同谋反，妄图借此窃夺国家权力，河东人卫遂忠将他告发。武氏诸王和太平公主十分畏惧，联合揭发他的罪行，将他关入狱中，有关部门给他定了死刑。太后希望赦免他，处死的奏章已经送上三日，却依旧不批。王及善说：“来俊臣残忍狡诈、贪婪暴虐，是国家的首要罪人，不将他除掉，一定会使朝廷动摇。”太后在宫廷园林游览时，吉顼牵马，太后就宫外之事询问他，他回答说：“外边的人只对处死来俊臣的奏章没有批下感到奇怪。”太后说：“来俊臣对国家有功，我正在想如何处理此事。”吉顼说：“于安远告发虺贞反叛，后来确实谋反了，于安远现在只是担任成州司马。来俊臣聚集不法之徒，诬陷好人，贪赃受贿所得堆积如山，受他冤屈而死的鬼魂堵塞道路，他是对国家有危害的罪人，有什么值得怜惜的呢！”太后于是批准将他处死。

丁卯日，李昭德、来俊臣一同在闹市被诛杀并暴尸，当时的人没有不对李昭德感到痛惜，而对处死来俊臣拍手称快的。仇家争着来吃来俊臣的肉，很快就吃光了，挖出眼睛，剥下面皮，剜腹取心，践踏成泥。太后得知天下人憎恶他，才下诏对他的罪行加以指责，并且说：“应当将他全族诛灭，以使百姓的愤恨得到伸明，可依法将他的家产查抄。”官吏和百姓在路上相见时都彼此庆祝说：“从今天起睡觉的人可以背部贴着席子睡得安心了。”

来俊臣凭借检举綦连耀立了功，太后赏给他十个奴婢。来俊臣对司农寺管辖的官奴进行查看后，没有发现让自己满意的，因为西突厥可汗斛瑟罗家有小婢，歌舞俱佳，来俊臣希望得到她充作赏赐的奴婢，便指使人诬陷斛瑟罗图谋反叛。各酋长中有数十人来到宫门前阙楼下割耳划脸为他伸诉冤屈。刚好来俊臣被杀，才使斛瑟罗幸免于难。

来俊臣在掌权时，吏部得到他的嘱托越级任命的官员有数百人。等到来俊臣垮台，侍郎都自首认罪。太后斥责他们，他们说：“我们辜负了陛下，是死罪！但我们扰乱国家法度，只是自身有罪；我们如果不服从来俊臣的意旨，立即灭族。”太后于是将他们赦免。

上林令侯敏向来对来俊臣巴结奉承，他的妻子董氏劝他说：“来俊臣是对国家有害的坏人，不久就会失败，你应当远离他。”侯敏听从了她的意见。来俊臣因此非常生气，把他外调到武龙任县令。他不愿意去，他的妻子说：“快去，不可逗留！”来俊臣事败后，他的同党都被流放到岭南，只有侯敏一人幸免。

太后征召于安远担任尚食奉御，擢升吉顼为右肃政中丞。

朝廷将检校夏官侍郎宗楚客任命为同平章事。

武懿宗率军抵达赵州，得知契丹将领骆务整的数千骑兵即将来到冀州，武懿宗畏惧，想逃往南方。有人说：“敌军并无辎重，靠抢掠充当给养，我们如果屯兵拒守，他们一定会瓦解，然后寻找机会出击，可以立下大功。”武懿宗并不听从，退到相州驻守，丢弃了大量的军用物资和武器。契丹于是屠戮赵州城。

甲午日，契丹孙万荣死于家奴之手。

孙万荣将王孝杰打败后，在柳城西北四百里处依托险要地势修筑城池，将老弱、妇女和所缴获的武器资财留下，派他的妹夫乙冤羽在那里守卫，自己率领精兵袭扰幽州。他担心突厥阿史那默啜从他的背后攻击，便命令五个人前往黑沙，对阿史那默啜说：“我已将王孝杰的百万军队击败，唐朝人的胆都被我吓破了，请和您一同乘胜夺取幽州。”其中有三人率先到达，阿史那默啜很高兴，赏赐他们红袍。有两个人后到，阿史那默啜因为他们迟缓拖延而生气，要将他们杀掉，这二人说：“请进一言后再杀我们。”阿史那默啜问他们原因，二人将契丹的真实用意上报。阿史那默啜于是将先到的三个人杀死，赏赐后到的二人红袍，让他们担任向导，发兵攻取契丹所筑新城，将被他们俘获的唐朝凉州都督许钦明杀死祭天；突厥围困新城，用三天将其攻克，将该城的契丹人全部俘虏。乙冤羽迅速将新城失守的消息报告给孙万荣。

当时孙万荣正与唐朝军队相持不下，军中得知新城失守，惶恐不安。奚人背叛孙万荣，神兵道总管杨玄基在他前面进攻，奚人从他后面进攻，擒获他的将领何阿小。孙万荣的军队溃散，孙万荣率领数千轻骑向东方逃走。唐前军总管张九节派军队在中途截击，孙万荣无路可走，与家奴逃到潞水东边，在树林下休息，叹着气说：“此时如果打算归降唐朝，罪恶已经很大。而归降突厥会死，归降新罗也会死。将要去哪里呢！”家奴砍下他的首级归降了唐朝，他的首级被挂在四方馆门前示众。他其余的部下及奚人、 人都投降了突厥。

戊子日，特进武承嗣、春官尚书武三思一同担任同凤阁鸾台三品。

辛卯日，太后下令，由于刚刚平定契丹，派河内王武懿宗、娄师德及魏州刺史狄仁杰分路到黄河以北各地安抚民众。河内王武懿宗所到之处用刑十分残酷，百姓有被迫追随契丹而后又回来的，武懿宗都以谋反论处，将他们活着剖腹取胆。在这之前，契丹将领何阿小喜欢杀人，黄河以北的人于是说：“唯此两何，杀人最多。”

秋季七月丁酉日，昆明归顺唐朝，唐朝在那里设置了窦州。

武承嗣、武三思同时被罢免政事。

庚午日，武攸宜从幽州凯旋。武懿宗奏请尽数族灭黄河以北跟从契丹的百姓，左拾遗王求礼在朝廷上反驳他说：“这些百姓从来都未被武装，不具备击败敌人的能力，一时间归顺敌人以求生存，怎么会有叛国之心！武懿宗拥有数十万强兵，望见敌人的气势便退走，使敌人势力得以蔓延，他又想把罪过推给民间受到牵连的人，身为臣子而不忠，请先杀掉武懿宗以向黄河以北的百姓表示歉意！”武懿宗不能答对。司刑卿杜景俭也上奏说：“这些百姓都是被迫顺从契丹的，请全部予以原谅。”太后接受了他的建议。

八月丙戌日，纳言姚 因事获罪，被贬为益州长史，朝廷将太子宫尹豆卢钦望任命为文昌右相、凤阁鸾台三品。

九月壬寅日，太后在通天宫合祀先王，宣布大赦，更改年号。

庚戌日，娄师德代理纳言一职。

甲寅日，太后对左右的侍臣说：“近来周兴、来俊臣断狱，多将朝廷大臣牵扯进来，说他们图谋叛乱；国家有固定的法律，我怎么敢违背！有时疑心这并不真实，派亲信大臣到狱中提审，拿到犯人的自供状，都是本人承认的，我便不再疑心。自从周兴、来俊臣死去，不再听说有人反叛，由此可见，从前被处死的人难道没有冤情吗？”夏官侍郎姚元崇回答说：“自垂拱年间至今，以造反罪被处死的人，大概都是因为周兴等编造罪名，从而为自己求取功劳。陛下派亲近大臣前往查问，这些亲近大臣同样无法使自己保全，哪里还敢改变他们的论断！被问的人如果翻供，又担心惨遭毒刑，与其那样还是早死更好。仰赖上天启迪圣心，将周兴等人诛灭，我以一家百口人的性命在陛下面前保证，自今日起，朝廷内外大臣中不会再出现造反的人；若有一点谋反的实情，我甘愿承担知情不告的罪名。”太后高兴地说：“从前的宰相都顺从周兴等人，使他们得逞，让我被贻误成滥用刑罚的君主；听到你的话，与我的心意十分符合。”赐姚元崇钱一千缗作为奖赏。

当时为魏元忠诉冤的人很多，太后又将他召回担任肃政中丞。魏元忠前后共有四次被判处死刑和流放。有一次曾陪同太后宴饮，太后问他说：“你从前屡次蒙受诽谤，是什么原因？”回答说：“我就像鹿，编造罪名的人想得到我的肉做成羹，我有什么办法躲避过他们！”

冬季闰十月甲寅日，朝廷将幽州都督狄仁杰任命为鸾台侍郎，将司刑卿杜景俭任命为凤阁侍郎，一同担任同平章事。

狄仁杰上疏，认为：“天生四夷，都处于先王疆界之外，因此向东抵达沧海，向西阻挡流沙，向北横着大沙漠，向南阻隔五岭，这是上天用来限制夷狄而将中原与外夷隔开的险阻。从典籍记载看，声威教化所至，三代到不了的地方，国家已经全都完成了兼并。诗人赞颂周宣王北伐到了太原、周文王美好的教化在江、汉流域推行，可见三代时的边远之地，现在都已成为国家的内地。如果还在境外之地用武，到极远的地方追求功利，用光府库的积蓄对贫瘠不毛之地进行争夺，获得那里的百姓不能使赋税收入增加，获得那里的土地不可耕种纺织，姑且追求让远夷变成文明之邦的名声，而不将精力用在巩固根本、安定百姓的方法上，这是秦始皇、汉武帝所做的事，并非五帝、三王的事业。秦始皇过分滥用武力，只求扩大领土，死的人太多，导致天下崩溃，百姓反叛。汉武帝征讨四夷，让百姓生活穷困，盗贼蜂拥四起；在晚年感到悔悟，停止用兵，免除徭役，因此能被上天保祐。近来国家每年用兵频繁，耗费逐渐增多，西边守卫四镇，东边守卫安东，征兵日益增多，百姓空虚凋敝。如今潼关以东一带出现饥荒，蜀、汉一带百姓逃亡，江、淮以南，征税不停，百姓无法从事生产，便会相互追随成为强盗，根本一旦有所动摇，会带来严重的忧患。之所以形成这样的状况，都是由于争夺蛮貊的贫瘠之地，与爱抚养育百姓的道理相背。从前汉元帝接受贾捐之的建议取消朱崖郡，汉宣帝采用魏相的策略舍弃车师的田地，他并非不希望崇尚虚名，而是担心耗费人力。近世贞观中期，将突厥九姓平定，把李思摩立为可汗，让他成为各部族统帅的原因，就是在夷狄反叛时应当讨伐他们，一旦降伏便应当加以安抚，这与应当灭亡的就将其推倒、应当存在的就使其巩固的道理相符，可使国家不存在因戍守边远地区而劳民的征役，近期国家的规则，经略边疆的先例就是这样。我认为应当立阿史那斛瑟罗为可汗，把四镇委托给他，使已灭亡的高丽国恢复，让它的国王高氏在安东镇守。我们可以把戍守远方的军费省下来，在边塞上集中兵力，消除夷狄越境侵辱的祸患就可以了，何必对他们藏身的巢穴穷追不舍，同蝼蚁之辈较量长短呢！只应当下令让边境士兵谨慎防备，派遣侦察人员到远处，积蓄物资粮草，等敌人前来进攻，然后才进行还击。以逸待劳就会使战士的战斗力成倍增加，以主人防御客人那么我方便可得到便利，坚壁清野则会使敌人什么都得不到；结果突厥与吐蕃人深入我方领土就会有颠覆的担忧，浅入必然不能得到什么好处。这样坚持数年，便可使突厥和吐蕃人不战而主动臣服。”这些事虽然没有实施，然而有识之士都赞成他的意见。

凤阁舍人李峤负责天官铨选职官的事，开始设置数千员外官。

在这之前，朝廷历官将本月作为正月，将腊月作为闰月。太后希望以正月甲子朔日为冬至，于是下诏说：“上月晦日仍然看到月亮，与天道常规相偏离。可将本月作为闰月，下月作为正月。”

圣历元年（戊戌，公元698年）

正月甲子朔日，冬至，太后来到通天宫祭祀；宣布大赦，更改年号。

夏官侍郎宗楚客遭到罢免。

春季二月乙未日，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豆卢钦望被免职为太子宾客。

武承嗣、武三思谋求被立为太子，多次指使人游说太后说：“从古至今的天子是没有将外姓人立为继承人的。”太后还不能确定。狄仁杰经常从容地向太后进言说：“太宗文皇帝经历风雨，亲冒刀枪箭镞，平定天下，传给子孙。天皇大帝把两个儿子托付给陛下。陛下现在却打算将国家交给外姓人，这难道符合上天的意思吗！并且姑侄和母子比起来哪个更亲近？陛下将儿子立为太子，那么千秋万岁之后，配祭太庙，世代传承，无穷无尽；将侄儿立为太子，那么没听说过侄儿当了皇帝而附祭姑姑于太庙的。”太后说：“这是我的家事，你不要参与。”狄仁杰说：“君王将四海当成家，四海以内，什么人不是臣妾，什么事不在陛下的家事范围内！君主相当于元首，臣下好比四肢，情义仿佛一体，况且我凑数担任宰相，怎么能不参与呢！”他又劝太后将庐陵王召回。王方庆、王及善也劝诫太后。太后内心稍有醒悟。有一天，太后又向狄仁杰询问说：“我在梦中看见大鹦鹉两翼都折断了，这代表什么？”回答说：“武是陛下的姓，两翼象征两个儿子。陛下起用两个儿子，两翼就会振作起来。”太后于是便将立武承嗣、武三思为太子的念头打消。

孙万荣将幽州包围，给朝廷传送檄文说：“为什么不把我们的庐陵王送回来？”吉顼同张易之、张昌宗都担任控鹤监供奉，张易之兄弟和吉顼关系亲密。吉项从容地奉劝他二人说：“您们兄弟这样贵显受宠，但并非依靠品德功业取得的，天下有很多人对你们怒目而视、咬牙切齿。没有为天下立下大功，用什么使自己得以保全呢？我为你们忧虑！”二人惊恐，流着泪询问计谋。吉顼说：“天下官民对唐朝的恩德还未忘记，都还对庐陵王心存挂念。皇上已然年老，大业需要有付托之人；武氏诸王不是她着意的对象。您为什么不从容地劝皇上立庐陵王从而维系百姓的期望！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免祸，也能够得到持久的富贵。”二人认为很对，寻机多次劝说太后。太后知道这个主意是吉顼出的，就将他召来询问，吉顼又向太后备陈利害，太后才最终确定了主意。

三月己巳日，朝廷以庐陵王有病为托辞，命令职方员外郎瑕丘人徐彦伯将庐陵王和他的妃子、儿子们召至太后驻地治病。戊子日，庐陵王来到神都洛阳。

夏季四月庚寅朔日，太后来到太庙祭祀。

辛丑日，朝廷任命娄师德为陇右诸军大使，继续检校屯田事。

六月甲午日，太后命令淮阳王武延秀前往突厥，将阿史那默啜之女纳为王妃；任命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代理春官尚书，右武卫郎将杨齐庄代理司宾卿，携带大量金帛送给突厥。武延秀，是武承嗣的儿子。

凤阁舍人襄阳人张柬之进谏说：“从古至今，从未有中国亲王娶夷狄女人为妻的事情出现。”于是违背太后的旨意，被外放到合州担任刺史。

秋季七月，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杜景俭的相职被罢免，改为担任秋官尚书。

八月戊子日，武延秀抵达黑沙南庭。突厥阿史那默啜对阎知微等人说：“我希望把女儿嫁给李氏，怎么会要武氏的儿子呢！这怎么能说是天子的儿子呢！我们突厥世代受到李氏的厚恩，听说李氏已经全部被灭，只有两个儿子尚在，我现在要率领军队去辅佐他登上帝位。”于是他在另外的地方拘禁了武延秀，将阎知微封为南面可汗，说打算让他管理唐朝百姓。起兵攻打唐朝静难、平狄、清夷等军，唐朝静难军使慕容玄领兵五千投降。突厥军队的声势大为振作，进而入侵妫、檀等州。从前跟随阎知微来到突厥的人，阿史那默啜都赏赐他们五品、三品的官服，太后将其全部没收。

阿史那默啜发布文书指责唐朝说：“把蒸过的谷种给我，播种后不生长，此其一。送来质地很差的金银器皿，都不是真货，此其二。没收我赐给使者的红、紫色官服，此其三。送来的缯帛全部稀疏粗劣，此其四。我可汗的女儿应当嫁给天子的儿子，武氏乃是小姓，并不门当户对，假冒骗婚，此其五。我于是兴兵，想得到黄河以北之地。”

监察御史裴怀古跟随阎知微来到突厥，阿史那默啜希望他出任官职，但他拒绝接受。他遭到囚禁，即将被杀，逃了回来；中途抵达晋阳，容貌瘦弱憔悴。唐军骑兵鼓噪聚集，把他当成间谍，打算将他的首级砍下谋取功劳。有一名果毅曾被别人陷害，裴怀古替他平反，他大声呼叫说：“这个人是裴御史！”救下他，使他得以保全。他返回都城，得到太后的接见，官职升为祠部员外郎。

当时各州听说突厥进犯，正是秋收季节，争相征调农民对城池进行修缮。卫州刺史太平人敬晖对僚属说：“我听说十分坚固的城池，如果没有粮食无法守卫，怎么可以放弃收割而只是修建城郭呢？”停止全部工程，把农民放回田间生产，百姓非常高兴。

甲午日，罢免鸾台侍郎、同平章事王方庆被罢免为麟台监。

太子太保魏宣王武承嗣，对自己无法当太子埋怨嫉恨，心里不高兴，戊戌日，因病去世。

庚子日，朝廷将春官尚书武三思任命为检校内史，狄仁杰兼任纳言职务。

太后下令让宰相各自举荐尚书郎一人，狄仁杰推举的是自己的儿子司府丞狄光嗣，被任命为地官员外郎，后来他在这个职务上很称职。太后高兴地说：“你有足够的资格继承祁奚的美名了。”

通事舍人河南人元行冲，有渊博的学识，通晓许多事情，狄仁杰对他很器重。元行冲多次规劝狄仁杰，并且说：“只要是居家的人，一定会储备干肉、肉酱来适应口味，储存人参、白术等药材来治病。我暗中估计您家有很多山珍海味，我只请求被排在药物的末位。”狄仁杰笑着说：“你是我药笼中的物品，怎么能一天没有呢！”元行冲，名为澹，字行冲，人们习惯用字称呼他。

朝廷将司属卿武重规任命为天兵中道大总管，将右武卫将军沙吒忠义任命为天兵西道总管，将幽州都督下邽人张仁愿任命为天兵东道总管，率领三十万兵众征讨突厥阿史那默啜；又将左羽林卫大将军阎敬容任命为天兵西道后军总管，率领十五万兵众充当后援部队。

癸丑日，阿史那默啜进犯飞狐县，乙卯日，攻破定州，将州刺史孙彦高和数千官民杀死。

九月甲子日，朝廷将夏宫尚书武攸宁任命为同凤阁鸾台三品。

朝廷将阿史那默啜的称号改为阿史那斩啜。

阿史那默啜命令阎知微对赵州官民加以招抚晓示，阎知微和突厥人在赵州城下手拉手、脚踏地唱《万岁乐》歌。将军陈令英在城墙上说：“尚书不是轻微的职位，却为敌军踏地唱歌，难道不觉得羞愧吗！”阎知微吟唱道：“被迫的，《万岁乐》。”

戊辰日，阿史那默啜包围赵州，长史唐般若翻城外出迎接敌人。刺史高睿同妻子秦氏喝下药装死，敌人抬着他们来到阿史那默啜面前，阿史那默啜拿出金狮子带、紫袍给他们看，说：“投降就封官，不投降就杀掉！”高睿看着他的妻子，他的妻子说：“报答国家的厚恩，就在今日！”于是两人都把眼睛闭上不再说话。到了第二天晚上，敌人明白无法令他们屈服，便将他们杀死。等到敌人退走，唐般若遭到灭族；朝廷将高睿追赠为冬官尚书，以“节”为谥号。高睿，是高颎的孙子。

皇嗣坚持请求将皇位让于庐陵王，太后答应了。壬申日，将庐陵王李哲立为皇太子，恢复原名李显。宣布大赦天下。

甲戌日，朝廷将太子任命为河北道元帅，征讨突厥。在这之前，朝廷招募士兵，超过一个月所招士兵还不满一千人，等到得知太子担任元帅，应召的人云集而来，不久，就招够五万人。

戊寅日，朝廷将狄仁杰任命为河北道行军副元帅，将右丞宋元爽任命为长史，将右台中丞崔献任命为司马，将左台中丞吉顼任命为监军使。当时太子尚未出征，朝廷下命让狄仁杰处理元帅的事务，太后亲自为他送行。

蓝田县令薛讷，是薛仁贵之子，太后将他提升为左威卫将军、安东道经略。在即将出行时，他向太后进言说：“虽然太子已立，然而外面的议论仍然疑虑不定。如果不改变立太子的命令，就完全可以平定突厥。”太后认为很对。王及善请求让太子与群臣一同在外庭朝见太后，以使人心安定，获得批准。

朝廷将天官侍郎苏味道任命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苏味道担任宰相多年，依附随顺以取悦于人，曾对人说：“对事情的处理不应当明白，只需模棱两可就可以了。”因此当时人把他称为“苏摸棱”。

癸未日，突厥阿史那默啜将从赵、定等州抢掠的一万余人全部杀死，从五回道撤走，所经之地，杀的人和抢掠的东西难以计数。沙吒忠义等只是率军跟随，不敢逼近。狄仁杰率领十万士兵追击，也未能追上。阿史那默啜回到漠北，统领四十万军队，占据一万里土地，西北各族都归附他，对中国很是轻视。

冬季十月，太后下令说：驻守都城的军队，听从河内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归指挥。

癸卯日，朝廷将狄仁杰任命为河北道安抚大使。当时河北道百姓受到突厥驱赶逼迫的，在突厥撤走后，担心被杀，往往逃离藏身。狄仁杰呈上奏疏，认为：“朝廷议政的人都认为应当对被契丹、突厥胁迫而服从的人进行惩罚，说他们虽然行动不同，但投敌的想法并无差别。确实，崤山以东近来因为军中机要事务而调取征发有过重之失，百姓家道破落，有的到了逃亡的地步。再加上地方官吏凭借朝廷法令侵夺吞没，随着军事而发生，官吏囚禁、拷打百姓，痛切皮肉，事情迫切形势危急，不再遵守礼义。处于愁苦的境地，生活谈不上有什么乐趣，哪里有利便向那里归附，求得一时的生存，这是被君子当作惭愧耻辱的事，对小人来说却是经常的行为。还有，各城向敌人投降，目的或许是等待官军，官军将士为了得到功劳，都把城邑说成是他们自己攻克的。我担心对攻城官兵的奖励是无功滥赏，也恐怕降敌诸城官民受到的是无辜的惩罚。由于各城曾经沦陷到敌军手中，便当成坏地方，以至于对他们的妻子儿女进行污辱，对物资钱财进行劫掠，兵士诚然明白这是暴行，但官员也未能有所阻止，导致等到敌人退走，该地更受摧残。何况为了招抚分化敌人，还秋毫无犯，如今已经改正，就是平民百姓，反而遭受破坏伤害，怎能不让人悲痛！人就好比水，被堵塞它就成为泉，得到疏导它就成为河流，不论通塞都随宜而流，怎么还能有固定的形态！如今的带罪之人，必然不在家中，而在野外露宿，涉足草野，在山泽之间潜藏，他们的罪得到赦免便出来，得不到赦免就会肆意妄为，崤山东面的群盗，就是由于这个原因而集结的。我认为边地暂时发生战事，不值得担忧，内地不安定，才是重大的事。惩罚他们就会使群众产生恐慌情绪，宽恕他们就会使反复无常的人也会觉得心安，诚恳希望将黄河以北各州百姓特赦，一概不进行追究。”太后命令依此办理。狄仁杰于是对百姓安抚慰问，找到被突厥驱赶掠夺的人，一律送返原籍。发放粮食接济贫困的人，修驿馆以方便官军撤回。担心军官及使者妄自索要供应，他便自己吃粗糙的饭菜，不许部下侵扰百姓，违犯之人必定斩首。黄河以北于是得以安定。

朝廷将夏官侍郎姚元崇、秘书少监李峤一同任命为同平章事。

突厥阿史那默啜从赵州撤离，便将阎知微释放，让他返回洛阳。太后下令在洛阳天津桥南分裂他的肢体，让百官一起向他射箭，然后再将他的肉剔光，将他的骨头挫断，将他的三族诛灭，有的远房亲戚事先与他并不相识，却和他一同被杀。

褒公段瓒，是段志玄之子，原先已被突厥擒获。突厥来到赵州，段瓒约杨齐庄一起逃走，杨齐庄胆小怯弱，不敢出逃。段瓒率先返回，太后对他进行了赏赐。杨齐庄不久后也返回，太后命令河内王武懿宗对他进行审讯；武懿宗认为杨齐庄心中有迟疑的想法，于是他和阎知微一起被处死。他身上被箭射得就像刺猬一样，然而气息奄奄未死，行刑人又割开他的腹部，割下心脏扔到地上，心仍跳动不停。

田归道升任夏官侍郎，很受亲近信任。

蜀州每年派士兵五百人守卫姚州，路途艰险遥远，死去的人非常多。蜀州刺史张柬之进言，认为：“姚州原为哀牢夷的土地，是十分荒远的地区，山高水深。国家在此处设置州，不曾从当地得到盐和布的税收，也从未在那里征用兵士，而那里只是将府库的钱财耗尽，驱使平民百姓，在蛮、夷族地区受役使，肝脑涂地，我私下替国家痛惜。请将姚州废除，让它的地方隶属于嶲州，每年到朝中拜见，像对待藩属地区一样对待。泸水以南各镇也同样废除，在泸水的北面设置关卡，百姓不是奉命出使，不允许同泸南地区的人彼此往来。”奏疏上达后，并未得到采纳。

二年（己亥，公元699年）

正月丁卯朔日，太后来到通天宫行“告朔”仪式。

壬戌日，朝廷将皇嗣封为相王，兼任太子右卫率。

甲子日，设置控鹤监丞、主簿等官职，他们大多为得到太后宠爱之人，同时也任用一些具备才能的人和文学之士加以配合。将司卫卿张易之任命为控鹤监，将银青光禄大夫张昌宗、左台中丞吉顼、殿中监田归道、夏官侍郎李迥秀、凤阁舍人薛稷、正谏大夫临汾人员半千等都任命为控鹤监内供奉。薛稷，是薛元超的侄子。员半千觉得古代并无这样的官职，并且如今所聚集的又大多是轻浮放荡的人，上疏请求废除；于是对太后的旨意有所冒犯，被贬为水部郎中。

腊月戊子日，朝廷将左台中丞吉顼任命为天官侍郎，将右台中丞魏元忠任命为凤阁侍郎同担任同平章事。

文昌左丞宗楚客与其弟司农卿宗晋卿，因为贪赃受贿数量为万余缗钱以及住宅过于奢华，宗楚客被贬官为播州司马，宗晋卿被流放到峰州。太平公主到他们的住宅观看后，叹息说：“见到他们住的地方，感到我们都白活了。”

辛亥日，太后赐太子为武姓；大赦天下。

太后有重叠的眉毛长出，呈现为八字形，百官表示祝贺。

唐朝在黄河南、北设置武骑团，用来防备突厥。

春季一月庚申日，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攸宁被罢免担任冬官尚书。

二月己丑日，太后来到嵩山，从缑氏县经过时，到升仙太子庙参拜。壬辰日，太后患病，下令让给事中栾城人阎朝隐向少室山神求福。阎朝隐把自己当作祭品，沐浴后伏在盛祭品的礼器上，请求替太后承受病痛。太后的病稍有好转，便赐给他丰厚的奖赏。丁酉日，太后自缑氏县返回。

起初，吐蕃赞普器弩悉弄尚且年幼，论钦陵兄弟执政，他们都具有勇力和谋略，各部胡人都对他们十分畏惧。论钦陵在朝中掌管政务，几位弟弟在各地领兵镇守，其中论赞婆常年在东边驻守，对唐朝构成祸患达三十多年。器弩悉弄逐渐长大，秘密和大臣论岩谋划将他们处死。遇到论钦陵外出，赞普便谎称外出狩猎，召集士兵将论钦陵的亲属、党羽二千余人逮捕并杀死，派使者将论钦陵兄弟召回，论钦陵等起兵拒绝服从命令。赞普率军队征讨他们，论钦陵战败自杀。夏季四月，论赞婆率领一千余名部下前来归降，太后派左武卫铠曹参军郭元振和河源军大使夫蒙令卿率领骑兵迎接他，将赞婆封为特进、归德王。论钦陵的儿子弓仁，带领他统辖的吐谷浑七千帐向唐朝投降，被任命为左玉钤卫将军、酒泉郡公。

壬辰日，朝廷将魏元忠任命为检校并州长史，充任天兵军大总管，以防范突厥。将娄师德任命为天兵军副大总管，依旧充任陇右诸军大使，专门负责对归降的吐蕃人进行安抚。

太后年迈，担心自己死后太子不能与武氏诸王相容。壬寅日，下令让太子、相王、太平公主及武攸暨等拟定不互相伤害的誓词，在明堂对着天地发誓，并且把誓词铭刻在铁契上，由史馆收藏。

秋季七月，朝廷下令让建安王武攸宜在西京留守，接替会稽王武攸望。

丙辰日，吐谷浑部落一千四百帐向朝廷归顺。

八月癸丑日，突骑施乌质勒派其子遮弩入朝拜见。朝廷派侍御史元城人解琬对乌质勒及十姓部落加以安抚。

太后下令说：“州县长官，没有得到君主的命令，不允许擅自立碑。”

内史王及善虽然学识欠缺，但清廉正直立场坚定，具备大臣的气节。张易之兄弟每次陪侍太后在宫内宴饮，不遵守臣下应当遵循的礼仪，王及善屡次上奏认为不能如此。太后不高兴，对王及善说：“你已经年老，不适合再陪侍游乐宴饮，只要把所掌管的官署检察好就可以了。”王及善于是声称患病，请了一个多月的假，太后也没有过问。王及善叹息说：“哪有天子可以一日不与中书相见令的呢！其他的事情就能够想像得到了！”于是上疏请求退休，太后没有批准。庚子日，朝廷将王及善任命为文昌左相，将太子宫尹豆卢钦望任命为文昌右相，仍然一同担任同凤阁鸾台三品。鸾台侍郎、同平章事杨再思被罢免担任左台大夫。丁未日，任命相王兼任检校安北大都护。将天官侍郎陆元方任命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

纳言、陇右诸军大使娄师德去世。

娄师德在河陇任职，前后四十余年，谦恭勤奋，不曾懈怠，百姓和夷族都很安定。他秉性质朴沉稳，宽厚能容，狄仁杰到朝中担任宰相，实际上是他推荐的；而狄仁杰却不知情，心里对娄师德颇为轻视，屡次排挤他到外地。太后发觉后，曾向狄仁杰询问说：“娄师德有没有道德才能？”回答说：“作为将领能在边疆谨慎守卫，有没有道德才能我不了解。”太后又问：“娄师德是否善于识别人才？”回答说：“我曾经同他共事，并未听说他善于识别人才。”太后说：“我知道你，便是因为娄师德的举荐，他也可以说是善于识别人才了。”狄仁杰退出后，叹息说：“娄公有高尚的品德，他包涵宽容我已经很久了，我无法看到他盛德的边际。”当时有罗织罪名的风气，娄师德担任将领和宰相的时间很长，却能得到功成名就的结局，人们由此对他十分敬重。

戊申日，朝廷将武三思任命为内史。

九月乙亥日，太后来到福昌县；戊寅日，回到神都。

庚子日，邢贞公王及善去世。

黄河泛滥，冲毁济源千余户百姓的房屋。

冬季十月丁亥日，吐蕃论赞婆来到神都，太后给予他十分优厚的荣宠礼遇和赏赐，将他任命为右卫大将军，派他统领他的部众在洪源谷驻守。

太子、相王的几个儿子解除幽禁出宫。

自从太后称帝以来，大多任用武氏诸王和驸马都尉担任成均祭酒，博士、助教，也多非通晓儒学的人。又因为在南郊圜丘祭天，在明堂祭祀，拜洛河神，封嵩山，斋郎用的都是弘文馆和国子学学生，他们因此有资格选任成为官员。于是学生不再研习学业，二十年里，学校差不多都荒废了。而不久前受到酷吏诬陷的人，他们的亲友离散，还没有得到宽赦。凤阁舍人韦嗣立上疏，认为：“如今社会风气逐渐轻视儒学，古代帝王的圣道全都一点点废弃而不再讲求。应当下令让王公以下的子弟都进入国学，禁止他们通过其他途径得到官职。另外，自徐敬业在扬州起兵、越王李贞在豫州起兵以来，奉诏令特设的监狱中的案件一天天增多，酷吏钻漏洞，专想着通过杀人谋求升官。多亏陛下圣明，周兴、丘神、王弘义、来俊臣陆续被处死，朝廷和民间共同庆祝平安，就像又一次看到了春天的阳光。至于狄仁杰、魏元忠等人，从前受到审讯，也都无罪却承认自己有罪，若非陛下明察，早就都成肉酱了。现在陛下提升重用他们，都成为得力的助手。为什么从前非难他们而后来却褒扬他们呢？确实是因为从前受到冤枉诬陷而如今甄别清楚而已。我担心从前有很多人蒙冤获罪，情况也都与他们二人类似。真诚地希望陛下将天地间的仁义发扬广大，广泛推行恩泽，从垂拱年间到现在，罪名无论轻重，全部予以昭雪，已死的追认恢复原有的官爵，仍然活着的任凭他们返回家乡。这样一来，天下人都会明白过去滥杀无辜并非陛下本意，都是监狱官吏做的恶事，人鬼全都高兴，就会同阴阳谐和之气发生感应。”太后并未采纳他的意见。

韦嗣立，是韦承庆的同父异母弟弟。他的母亲王氏，对韦承庆十分苛刻，每次对韦承庆杖责，韦嗣立一定会解开衣服请求代替韦承庆受杖责；母亲不同意，他就私下杖责自己，母亲于是渐渐宽容。韦承庆担任凤阁舍人，由于生病而离职。韦嗣立当时在莱芜任县令，太后召回他，说：“你父亲从前说：‘我有两个儿子，可以事奉陛下。’你们兄弟担任官职，确实像你们父亲说的那样称职。我现在用你接替你哥哥的职务，不会任用别人。”当天便将韦嗣立任命为凤阁舍人。

这一年，突厥阿史那默啜将其弟阿史那咄悉匐立为左厢察，将阿史那骨笃禄之子阿史那默矩立为右厢察，分别统领二万多人的军队；其子阿史那匐俱为小可汗，地位高于左、右厢察，管理处木昆等十姓，统领四万多人的军队，又有拓西可汗的称号。

久视元年（庚子，公元700年）

正月戊寅日，内史武三思被罢免担任特进、太子少保。天官侍郎、同平章事吉顼被降职为安固县尉。

太后觉得吉顼具备才干谋略，因此让他充当亲信。吉顼同武懿宗在太后面前争夺在赵州和突厥作战的功劳。吉顼魁梧善辩，武懿宗矮小驼背，吉顼对武懿宗怒视，声色俱厉。太后便很不高兴，说：“吉顼当着我的面，还敢对我们姓武的蔑视，以后难道还可以把他们当成依靠吗？”后来，吉顼当面启奏事情，正在援引古今之事，太后生气地说：“你所说的，我听厌了，不必多说！太宗有匹名为师子骢的马，肥壮任性，没有人能把它驯服。我当时是太宗身边侍奉的宫女，对太宗说：‘我可以把它制服，但需要用三件东西：一是铁鞭，二是铁棍，三是匕首。用铁鞭对它抽打，不驯服，就用铁棍敲击它的头，仍然不服，便用匕首将它的喉管割断。’太宗赞赏我的勇气。现在你难道值得让我把匕首玷污了吗！”吉顼惊恐得浑身流汗，跪伏在地上请求免死，太后这才没有把他杀掉。武姓的亲贵们对他依附太子有所怨恨，一起揭发他弟弟假冒官吏的事，因此被降职。

辞行的那一日，他被太后召见，边流泪边对太后说：“我今日远离朝廷，永远没有机会再见到陛下，希望进劝一言。”太后命他坐下，问他有什么想说的，他说：“水和土合成泥，有没有争斗呢？”太后说：“不争斗。”又说：“分一半给佛家，一半给道教，有没有争斗呢？”太后说：“有争斗了。”吉顼叩头说：“皇族、外戚谨守各自的本分，就会天下安定。现在太子已经确立而外戚仍然为王，这是陛下驱使他们以后定会相互争斗，双方都得不到安宁。”太后道：“我也明白，但事情已经如此，也无解决之法。”

腊月辛巳日，朝廷将原皇太孙李重润立为邵王，将其弟李重茂立为北海王。

太后就朝廷外面的事征询鸾台传郎、周平章事陆元方，回答说：“我凑数位居宰相之职，有大事不敢不报告给陛下；民间琐碎之事，不值得烦扰陛下的听闻。”因而违背太后的旨意。庚寅日，陆元方被罢职为司礼卿。

陆元方为人廉洁谨慎，两次担任宰相，太后每当要提升或任用官员，大多向他征询意见，他密封自己的意见后进呈，从未透露给别人。临终前，焚毁了全部昔日进呈奏疏的底稿，说：“我对别人多有阴德，子孙或许还不会衰败吧！”

朝廷将西突厥竭忠事主可汗斛瑟罗任命为平西军大总管，在碎叶镇守。

丁酉日，朝廷将狄仁杰任命为内史。

庚子日，朝廷将文昌左丞韦巨源任命为纳言。

乙巳日，太后亲临嵩山；春季一月丁卯日，亲临汝州温泉；戊寅日，回到神都。朝廷在告成县的石淙修建三阳宫。

二月乙未日，同凤阁鸾台三品豆卢钦望被罢免担任太子宾客。

三月，朝廷将吐谷浑青海王宣超任命为乌地也拔勤忠可汗。

夏季四月戊申日，太后到三阳宫避暑，有胡僧邀请太后出席埋葬佛舍利的仪式，太后答应了。出发的时候，狄仁杰在太后的马前跪着说：“佛是夷狄的神，不足以让天下的君主屈尊前往。那个胡僧多有阴谋，是希望邀请到万乘之尊借以对远近百姓进行迷惑。并且沿途山路艰险狭窄，无法容纳侍卫，也不是万乘之尊应当驾临之处。”太后在中途返回，说：“这样做的目的是让我们的正直之臣的正气得到成全啊。”

五月己酉朔日，发生了日食。

太后派洪州僧人胡超配制长生不老药，花费三年配成，耗费钱财巨万。太后服用后，病情稍有好转。癸丑日，太后宣布大赦天下，将年号改为久视；将天册金轮大圣的称号去掉。

六月，朝廷将控鹤监改为奉宸府，任用张易之担任奉宸令。每当太后在内宫举行小型私宴，便将武姓亲贵、张易之及其弟秘书监张昌宗召来一同饮酒、赌博、调笑。太后想要掩盖这类劣迹，便下令让张易之、张昌宗同文学侍从李峤一起在内宫编撰《三教珠英》。武三思上奏说张昌宗的前世是古时周灵王太子晋。太后就下令让张昌宗穿羽毛做的衣服，吹笙，在内宫的庭院里乘坐木鹤。文学侍从们一起写诗称赞他。

太后又挑选了大量美貌的少年充任奉宸内供奉，右补阙朱敬则劝谏说：“陛下内宫的宠臣有张易之、张昌宗，已经足够。近日听说右监门卫长史侯祥等人，当众自我介绍和炫耀，丑陋放纵无耻，谋求成为奉宸内供奉，对礼仪法度完全无视，满朝官员全都知道。我身为谏官，不敢不向上奏明。”太后鼓励他说：“如果不是你直言说出，我不知有此事。”赐给他一百段彩绸。

张易之、张昌宗在豪华奢侈方面互相攀比。他们的弟弟张昌仪担任洛阳县令，请托办事没有不应允的。一次早上到宫中朝见太后时，有一名薛姓候选官员，拿着五十两金子和要求任职的文书拦住他的坐骑向他行贿。张昌仪把金子收下，来到朝堂，把文书交给天官侍郎张锡。过了几天，张锡弄丢了文书，于是问张昌仪，张昌仪大骂他说：“真糊涂！我也忘记了，只要姓薛就授官。”张锡很害怕，等到退朝，找出六十多个姓薛的候选官员全都留下授予官职。张锡，是张文瓖的哥哥。

起初，契丹的将领李楷固，擅长使用套绳以及骑射、舞槊，每次进入战阵，就像鸷鸟进入乌鸦群中一样，所向披靡。黄獐谷那次战斗，唐将张玄遇、麻仁节都被他的套绳套住。还有一个名叫骆务整的人，也是契丹的将领，多次战胜唐军。等孙万荣一死，这两人都向唐朝投降。有关部门责备他们未能及早归降，上奏请求诛灭他们全族。狄仁杰说：“李楷固等人都无比勇猛，既然能尽心为他的主上效力，也一定会尽心为我们出力，如果用恩德对他们加以安抚，就都可以为我所用。”于是上奏请求将他们赦免。他的亲属和朋友都劝阻他，狄仁杰说：“如果对国家有利，难道还要为自己谋划！”太后采纳了他的意见，将他们赦免。他又请求授给他们官职，太后将李楷固任命为左玉钤卫将军，将骆务整任命为右武威卫将军，命令他们率领军队攻打契丹余党，将契丹全部平定。

狄仁杰，选自《中国历代人物像传》。

狄仁杰，选自《中国历代人物像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