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玄黓执徐（公元692年），尽柔兆涒滩（公元696年），凡五年。

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上

长寿元年（壬辰，公元692年）

正月戊辰朔日，太后在万象神宫举行祭祀。

腊月，朝廷封原于阗王尉迟伏阇雄的儿子尉迟瑕为于阗王。

春季一月丁卯日，太后接见派往安抚各处使臣所推举的人员，不论贤能还是愚笨，一律加以录用，才能出众的试任凤阁舍人、给事中，其次的试任员外郎、侍御史、补阙、拾遗、校书郎。试任制度从此开始。当时人对这种情形批评说：“补阙接连用车载，拾遗平常用斗量；耙子推成堆的侍御史，模子脱出的校书郎。”有个被推荐的人沈全交补充说道：“面糨糊心的存抚使，眯了眼睛的圣神皇。”御史纪先知将他抓获，弹劾他诽谤朝政，请求在朝堂上对他施以杖刑，之后依法治罪，太后笑道：“只要诸位称职，何苦担心别人的话呢！应该宽免他的罪。”纪先知感到非常惭愧。太后虽然滥用禄位来笼络天下人心，但对不称职的人，不久就免职，或加以刑罚杀戮。她控制着刑罚和赏赐的权柄以统治天下，政令由自己发出，明察事理擅长决断，所以当时的杰出人才也竞相为她所用。

宁陵县丞庐江人郭霸靠对太后阿谀奉承以求禄位，担任监察御史。御史中丞魏元忠生病，郭霸去慰问，亲口尝他的粪便，高兴地说：“大夫的粪便如果味甘便需要担心；现在是苦味，病不要紧了。”魏元忠非常讨厌他，逢人就说这件事。

戊辰日，朝廷任命夏官尚书杨执柔为同平章事。杨执柔，是杨恭仁弟弟的孙子，太后因为他是她母亲家族里的人而加以任用。

起初，隋炀帝营造东都，没有修筑外城，只有低矮的围墙而已。到这时，凤阁侍郎李昭德才开始修筑东都外城。

左台中丞来俊臣诬告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司礼卿崔宣礼、前文昌左丞卢献、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谋反叛乱。先前，来俊臣曾奏请太后下命令：凡是一经审问便承认作乱的人可以免去死刑。待到任知古等入狱，来俊臣便用这道命令引诱他们招认，狄仁杰回答说：“大周改朝换代，万物更新，我是唐朝的旧臣，宁愿被杀。谋反是实情！”来俊臣便对他稍加宽容。来俊臣的属官王德寿对狄仁杰说：“您一定可以减免死罪了。我已受人指使，也想升级，烦请您把杨执柔拉下水，可以吗？”狄仁杰说：“天地神明，竟让我狄仁杰做这种事！”说完便一头撞向柱子，血流满面；王德寿害怕而向他道歉。

侯思止审讯魏元忠，魏元忠理直气壮不肯屈从；侯思止大怒，命令在地上倒着拖他。魏元忠说：“我的命运不好，如同从驴背上掉下来，脚挂在镫上，被驴拉着走。”侯思止更加愤怒，命令接着拖他，魏元忠说：“侯思止，你如果需要我魏元忠的头就砍掉，何必让我承认叛乱呢！”

狄仁杰已经承认自己谋反，有关部门只等待判决执行惩罚，不再严加防备。狄仁杰便从被子上撕下一块帛来书写申冤的状子，藏在绵衣里面，对王德寿说：“天气热了，请交给我家人拿回去抽掉丝绵。”王德寿准许。狄仁杰的儿子狄光远得到帛书，拿去申冤，得以召见。则天皇后看见帛书，便质问来俊臣，他回答说：“狄仁杰等人入狱之后，我不曾解下他们的头巾和腰带，生活很安逸，假如不是事实，他怎么会承认谋反！”太后派通事舍人周 前去探看，来俊臣临时发给狄仁杰等头巾腰带，让他们排列站立在西边，让周 验视；周 不敢往西看，只是面对东边唯唯诺诺而已。来俊臣又伪造狄仁杰等人的谢死罪表，让周 上奏太后。

乐思晦的儿子不到十岁，被籍没入司农寺为奴，上告申冤，得到太后召见。太后问他有什么情况，他回答说：“我父亲已死，家也被抄，只可惜陛下的刑法为来俊臣等人所玩弄，陛下如果不相信我说的话，请选择朝臣中忠诚清廉而为陛下所一贯信任的人，说他们有造反的罪状交给来俊臣，他们没有不承认造反的。”太后听后有所醒悟，召见狄仁杰等人，问道：“你承认谋反，为什么？”回答说：“不承认，便已经死于严刑拷打了。”太后说：“为什么作谢死罪表？”回答说：“没有。”太后把表给他看，才知道是假造的，于是释放狄仁杰等七个家族。庚午日，把任知古降职为江夏县令，把狄仁杰降职为彭泽县令，把崔宣礼降职为夷陵县令，把魏元忠降职为涪陵县令，把卢献降职为西乡县令；把裴行本、李嗣真流放到岭南。

来俊臣与武承嗣等一再请求将他们七个人杀死，太后没有答应。来俊臣于是又单独提出裴行本的罪恶尤其严重，请求杀死他；秋官郎中徐有功予以反驳，认为：“英明君主有使臣下再生的恩典，来俊臣不能承顺旨意，的确损害君主恩信。”

殿中侍御史贵乡人霍献可，是崔宣礼的外甥，他对太后说：“陛下不杀崔宣礼，我请求死在您眼前。”他一头撞向宫殿台阶上，血流到地上，用以表示作臣子的不袒护自己的亲戚。太后都不听从。霍献可时常用绿帛包扎头上的伤口，故意露出一些在头巾外面，希望太后看见认为他忠诚。

甲戌日，补阙薛谦光上疏，认为：“选拔的原则，在于求得真正有才能的人，选用和舍弃什么样的人，关系到国家的教化。如今选拔人，都赞许自我推荐，竞相奔走门路，吵闹争诉而面无愧色。至于文才是应该可以管理国家的，却只让用策题考试；武官一定是能克敌制胜的，却只考弯弓射箭。从前汉武帝读了司马相如所作的赋，恨不能生在他那个时代，等到得知他是当代人，把他征召到朝廷，只让他担任汉文帝的陵园令，这是了解到他不能胜任公卿职务的缘故。吴起将出战，身边的人递给他剑，吴起说：‘为将的任务是提战鼓挥动鼓槌，临阵时判断攻守，使用一把剑的任务，却不是将军的事情。’这样说来，只有文才怎么足以辅佐时政，擅长射箭如何足以克敌制胜！关键在于对文官要考察他的德行才能，对武官要考察他的勇气韬略，考核任职的好坏，再对推荐人施行赏罚而已。”

来俊臣向左卫大将军泉献诚要钱，没有得到，便诬陷他谋划造反，将其逮捕入狱，乙亥日，把他吊死了。

庚辰日，司刑卿、检校陕州刺史李游道任冬官尚书、同平章事。

二月己亥日，吐蕃党项部落一万多人投奔朝廷，被分别安置在十个州。

戊午日，朝廷任命秋官尚书袁智弘为同平章事。

夏季四月丙申日，朝廷大赦天下罪人，将年号更改为如意。

五月丙寅日，朝廷禁止天下屠杀牲畜及捕捞鱼虾。江、淮间暴发旱灾，发生饥荒，百姓不得捕鱼虾，饿死很多人。

右拾遗张德，生儿子三天，私下里杀羊宴请同事，补阙杜肃怀揣宴席上的一些食物，上表告发。第二天，太后临朝听政，对张德说：“听说你有了儿子，非常高兴。”张德拜谢。太后说：“肉是从哪里弄来的？”张德磕头认罪。太后说：“我禁止屠宰牲畜，有吉凶之事却不干涉。但你今后请客，也需要选择人。”于是说完将杜肃的奏表拿出给他看。杜肃十分惭愧，满朝的文武官员都想啐他的脸。

吐蕃酋长曷苏带领部落请求归降唐朝，朝廷任命右玉钤卫将军张玄遇为安抚使，率领二万精兵迎接他。六月，大军行至大渡水西边，曷苏归降唐朝的事情泄露，被国人捉住。别部酋长昝捶带领羌蛮八千多人归顺唐朝，张玄遇将他的部落安置在莱川州后回朝。

辛亥日，万年县主簿徐坚上疏，认为：“古书记载审案实行听词、听色、听气、听耳、听目等方法，贞观年间有死罪的经过三次复奏才命令行刑。我看见近来有命令审讯谋反的犯人，让使者审得事实，立即判决处死。人命最重，死后不能复生，万一含冤，忍气吞声被灭族，怎能不让人痛心！这样做不足以整肃恶人而彰明法制，恰好助长一些人擅权枉法，使人们对朝廷产生疑惧。我希望杜绝这种处理办法，依法复奏再行刑。还有，任命法官，应当加以选择，有执法宽宏公正，被百姓赞扬的，希望亲近而任用他；有处理事情严峻苛刻，不符合百姓期望的，请疏远并将其斥退。”徐坚，是徐齐聃的儿子。

夏官侍郎李昭德私下对太后说：“魏王武承嗣的权势太重。”太后说：“他是我的侄儿，所以任为亲信。”李昭德说：“侄儿对于姑姑，怎么能比得上儿子跟父亲的关系亲近？儿子还有为篡位而杀死父亲的，更何况侄儿呢！如今武承嗣既是陛下的侄儿，是亲王，又担任宰相，权势和君主等同，我恐怕陛下不能长久地安坐天子之位！”太后震惊地说：“我没有想到这点。”秋季八月戊寅日，朝廷任命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承嗣为特进，纳言武攸宁为冬官尚书，夏官尚书、同平章事杨执柔为地官尚书，一起罢免相职；任命秋官侍郎新郑人崔元综为鸾台传郎，夏宫侍郎李昭德为凤阁侍郎，检校天官侍郎姚 为文昌左丞，检校地官侍郎李元素为文昌右丞，与司宾卿崔神基并任同平章事。姚 ，是姚思廉的孙子；李元素，是李敬玄的弟弟。辛巳日，朝廷任命营缮大匠王璿为夏官尚书、同平章事。武承嗣也向太后诋毁李昭德，太后说：“我任用李昭德，才得以安睡，他分担我的辛苦，你不必多说了。”

当时，酷吏恣意横行，百官畏惧不敢正立，只有李昭德敢于在朝廷上奏明他们的邪恶。太后迷信祥瑞，有人进献有赤色花纹的白石，主管官员责问他这石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回答说：“因为它的心忠诚。”李昭德大怒说：“这块石头的心忠诚，难道其他石头都想谋反吗？”身边的人都发笑。襄州人胡庆以红漆在龟的腹部书写：“天子万万年。”去皇宫门口进献。李昭德以刀将字刮除干净，奏请将进献者法办。太后道：“这个人的用心并不坏。”命人将他放走。

太后训练猫，让它和鹦鹉在一起，有一次展示给文武百官。传看还未结束，猫饿了，将鹦鹉捉住吃掉，太后觉得很羞愧。

太后自垂拱年间以来，任用残酷的官吏，先是处死唐朝皇族和贵戚数百人，再杀大臣几百家，杀死刺史、郎将以下的官吏则数不胜数。每任用一名官吏，宫中守门的官婢便暗地相互说道：“做鬼的材料又来了。”不出一个月，这些官吏即遭突然逮捕，举族被杀。监察御史朝邑人严善思，耿直公正敢于谏言。当时告密的人数不胜数，太后也很厌倦，命令严善思查问，结果承认因诬告而服罪的有八百五十多人。罗织罪名害人的集团因此不振，他们便一起诬陷严善思，结果他被流放至 州。太后知道他受了冤枉，不久后又召他回来担任浑仪监丞。严善思名叫 ，用字行于世。

右补阙新郑人朱敬则认为太后的本意是用威严的刑罚来禁止不同意见，如今既然已经即位，人心也已安定，就应该减省刑罚，崇尚宽大的政策，于是上疏，认为：“李斯辅助秦国，以刻薄欺诈手段来屠杀诸侯，不知道用宽和的政策来取代它，最终导致失败，这是不知道变通的恶果。汉高祖平定天下，陆贾、叔孙通说服他施行礼义，结果皇位传了十二代，这是知道变通的好处。从文明年间帝业初创，一切刚刚才开始，韩王、霍王等三位皇叔散布流言，徐敬业等四个元凶发兵动乱，此时不用手段套出实情，便无法上应天命下顺人心，不实施严酷的刑法，不能摧毁邪恶止息暴乱。所以设置设铜匦，开始告密，使或曲或直的形影必然呈现出来，隐藏的心思全部显露，结果神明帮助正直之人，罪恶尽除，人民安定，皇上即位。但快走不会有完整的脚印，短的琴柱奏不出和声，以前的好政策，现在便不管用了。敬请陛下看看秦、汉的得和失，考察当前之事如何办才合适，审核哪些属于糟粕可以遗弃，发现那些一时有用过后需要破除的东西，拔去谗毁者的牙和角，挫去阴险邪恶者的锋芒，塞住诬陷的源头，清除结党营私的现象，使天下百姓皆大欢喜，岂不快乐！”太后嘉许他的话，奖赏他帛三百段。

侍御史周矩上疏说：“审问犯人的官吏都以残暴互相夸耀，泥塞耳朵，罩住脑袋，使重枷锁磨脖颈，用铁圈束住头再加打进楔子，打断胸骨，手指钉竹签，吊头发薰耳朵，称之狱持’。或者连续几天减少供应食物，通宵审问，日夜摇撼，使其不能睡觉，称之为‘宿囚’。犯人的身体不是木石所制，为了避免眼前的痛苦，便姑且认罪求得晚一点死去。我暗地听到的舆论，都说天下太平，何苦去造反！莫非被告发的人全是英雄，想谋取帝王的地位吗？只是禁受不住酷刑，被迫承认而已。希望皇上考察。如今满朝文武百官坐卧不安，都认为陛下早上跟他们亲近，晚上即以他们为仇敌，无法保全性命。周朝行仁义而强盛，秦朝用刑罚而灭亡。愿陛下减缓刑罚，施行仁政，那么天下百姓就都是幸运的了！”太后颇为采纳他的意见，特种监狱的囚犯稍微减少。

太后年龄虽高，但很会修饰容貌，即使她身边的人也觉察不出她衰老。丙戌日，下诏说因自己牙齿脱落后又长出新牙，九月庚子日，到则天门宣布赦免天下罪人，更改年号。又改于九月祭社神。太后下诏在并州设置北都。

癸丑日，同平章事李游道、王璿、袁智弘、崔神基、李元素、春官侍郎孔思元、益州长史任令辉，都因被王弘义诬陷，流放至岭南。

左羽林中郎将来子珣因事获罪流放到爱州，不久便去世。

当初，新丰人王孝杰随着刘审礼出征吐蕃，任副总管，与刘审礼一并沦陷在吐蕃。吐蕃赞普见到王孝杰流着泪说：“你的相貌很像我父亲。”所以给予他礼遇，后来终于得以返回，连续升官至右鹰扬卫将军。王孝杰长期在吐蕃，知晓他们的情况。刚好西州都督唐休璟请求再收复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太后便下诏任命王孝杰为武威军总管，与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忠节领兵攻打吐蕃。冬季十月丙戌日，唐军击败吐蕃，又攻下四镇。朝廷在龟兹设立安西都护府，派兵驻守在那里。

二年（癸巳，公元693年）

正月壬辰朔日，太后在万象神宫祭祀，让魏王武承嗣第二个献祭品，梁王武三思最后一个献祭品。太后自作神宫乐曲，用了九百个人跳舞。

宫中守门的官婢团儿得到太后的宠信，对皇嗣不满，于是诬陷皇嗣妃刘氏、德妃窦氏以邪术诅咒太后。癸巳日，皇嗣妃与德妃在嘉豫殿朝见太后，退出之后同时被杀，掩埋在宫里，人们不知道掩埋的具体地方。德妃，是窦抗的曾孙女。皇嗣害怕违犯太后的旨意，对这件事不敢说话，在太后面前，表情跟平常一样。团儿又想诬谄皇嗣，有人将实际情况告诉太后，太后才杀死团儿。

当时，告密的人都引诱别人的奴婢检举他们的主人，以求得功劳赏赐。德妃的父亲窦孝谌任润州刺史，有家奴妄作妖异以恐吓德妃的母亲庞氏，庞氏害怕，家奴便请她夜里向神祈祷以消除妖异，家奴又将此事告发。庞氏因此被送到监察御史龙门人薛季昶处查问，薛季昶诬奏庞氏与德妃共同求神诅咒太后，他一见太后就哭得不能自已，然后说：“庞氏的行为过失，我不愿说出口。”太后便将薛季昶提升为给事中。庞氏应该被斩首，她的儿子窦希瑊找侍御史徐有功申诉冤情，徐有功通知有关部门停止执行死刑，之后上奏辩论，认为她是无罪的。薛季昶上奏说徐有功徇私偏袒恶逆罪犯，请求处罚，执法部门判徐有功的罪应该处以绞刑。徐有功的属官将情况告诉他，徐有功叹息道：“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死，而他们永远不死吗！”他吃完饭，便以扇子掩面睡觉。人们认为徐有功只是暂时强作镇静，内心一定害怕，暗中偷看他，却发现他正在熟睡。太后召见徐有功，当面责备他说：“你近来审理案件，重罪不办或轻办的失误怎么多了起来？”回答说：“重罪不办或者轻办，是臣下的小过错；爱惜人命，是圣人的大德。”太后便不再说话。因此庞氏得以减免死罪，跟他的三个儿子一起流放到岭南，窦孝谌降职为罗州司马，徐有功也被削除名籍。

戊申日，姚 上奏请求命令宰相撰写《时政记》，每月交送史馆；这个意见被采纳。《时政记》的编撰从这时开始。

腊月丁卯日，朝廷把皇孙李成器降为寿春郡王，恒王李成义为衡阳郡王，楚王李隆基为临淄郡王，卫王李隆范为巴陵郡王，赵王李隆业为彭城郡王，他们都是睿宗李旦之子。

春季一月庚子日，太后任命夏官侍郎娄师德为同平章事。娄师德为人宽厚清廉谨慎，冒犯他也不计较。他跟李昭德一并入朝，娄师德身体肥胖行动迟缓，李昭德屡次等他不来，于是怒骂他道：“乡下佬！”娄师德笑着说：“我不作乡下佬，谁来当呢！”他的弟弟授任代州刺史，将要赴任的时候，娄师德跟他说：“我担任宰相，你又担任州刺史，得到的恩宠太盛，别人会很嫉妒，自己怎么来避开祸端呢？”他弟弟直身而跪说：“今后就是有人唾我脸上，我只擦拭而已，希望不至于让哥哥担忧。”娄师德神情严肃地说：“这正是让我担忧的事！人家唾你脸，是因为恨你；你擦去，便违背人家的意愿，让人更加生气。痰不擦拭自己也会干，应该笑着承受。”

甲寅日，前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因私下拜见皇嗣而获罪，被腰斩于街市。从此公卿以下官员都不可以晋见皇嗣。又有人报告说皇嗣有密谋造反的人，太后命令来俊臣审讯他身边的人，身边的这些人禁受不住酷刑，都想违心屈从。太常寺工人京兆人安金藏大声对来俊臣说：“您既然不相信我说的，我请求把心剖出来以证明皇嗣没有谋反。”他立即抽出佩刀剖开胸腹，内脏流出来，血流满地。太后听闻，命令把他抬到宫里，让医生将五脏放回胸腔，用桑皮线缝合，敷上药，经过一夜才醒来。太后亲自去看望他，叹息道：“我有儿子而不能自我辩白，结果让你变成这样。”立即命令来俊臣停止审问。睿宗因此得以免于难。

朝廷停止应举的人学习《老子》，改为学习太后所编的《臣轨》。

二月丙子日，新罗王金政明去世，朝廷派遣使者立他的儿子金理洪为王。

乙亥日，朝廷禁止民间用锦这种丝织品。侍御史侯思止私自贮藏锦，李昭德查办他，用杖刑将他在朝堂上打死。

有人告发岭南流放人员谋划造反，太后派遣司刑评事万国俊代理监察御史前去调查。万国俊抵达广州之后，悉数召集流放人员，假传太后命令要他们自杀。流放人员呼叫着不服罪，万国俊将他们赶到河边，全部杀死，一天杀死三百多人。之后伪造他们谋反的证据，回来上报，同时还跟太后说其他各道的流放者也一定有心怀愤恨而谋反的，不可不早些将他们杀掉。太后高兴，将万国俊提升为朝散大夫、行侍御史。太后又派遣右翊卫兵曹参军刘光业、司刑评事王德寿、苑南面监丞鲍思恭、尚辇直长王大贞、右武威卫兵曹参军屈贞筠都任代理监察御史，去各道审查流放人员。刘光业等因万国俊杀了很多人而受到奖赏，争相模仿他，刘光业杀死七百人，王德寿杀死五百人，其余少的也杀了不止一百人，早年的各种罪犯、流放人员也一起被杀。太后也颇知滥杀的情况，于是下令：“六道流放人员没死的连同他们的家属，都准许返回家乡。”万国俊等也相继死去，有的犯了罪被流放。

来俊臣诬告冬官尚书苏幹，说他在魏州时跟琅邪王李冲联合谋反。夏季四月乙未日，将他处死。

五月癸丑日，棣州河水泛滥。

秋季九月丁亥朔日，发生了日食。

魏王武承嗣等五千人上表请求太后加尊号为金轮圣神皇帝。

乙未日，太后来到万象神宫，接受尊号，大赦天下。朝廷制作金轮等七宝，每次朝会，都陈列在殿庭上。

庚子日，朝廷追尊昭安皇帝为浑元昭安皇帝，文穆皇帝为立极文穆皇帝，孝明高皇帝为无上孝明高皇帝。皇后也都随帝号尊称。

辛丑日，朝廷任命文昌左丞、同平章事姚 为司宾卿，罢除相职；任命司宾卿万年人豆卢钦望为内史，文昌左丞韦巨源为同平章事，秋官侍郎吴人陆元方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韦巨源，是韦孝宽的玄孙。

延载元年（甲午，公元694年）

正月丙戌日，太后在万象神宫祭祀。

突厥可汗阿史那骨笃禄去世，他的儿子年纪尚幼，他的弟弟阿史那默辍自立为可汗。腊月甲戌日，阿史那默啜侵扰灵州。室韦反叛，朝廷派遣右鹰扬卫大将军李多祚将他们击败。

春季一月，朝廷任命娄师德为河源等军检校营田大使。

二月，武威道总管王孝杰在冷泉及大岭击败吐蕃论赞刃、突厥可汗俀子等各三万多人，碎叶镇守使韩思忠打败泥熟俟斤等一万多人。

庚午日，朝廷任命和尚怀义为代北道行军大总管，让他讨伐阿史那默啜。

三月甲申日，朝廷任命凤阁舍人苏味道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李昭德为检校内史。又任命和尚怀义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李昭德为长史，苏味道为司马，率领契苾明、曹仁师、沙吒忠义等十八名将军征伐阿史那默啜，还没有出发，由于敌人退兵而停止出兵。李昭德曾跟和尚怀义商量事情，不合他的心意，被怀义鞭打一顿，李昭德害怕而请罪。

夏季四月壬戌日，朝廷将夏宫尚书、武威道大总管王孝杰任命为同凤阁鸾台三品。

五月，魏王武承嗣等二万六千多人给太后上尊号为越古金轮圣神皇帝。甲午日，太后驾临则天门城楼接受尊号，大赦天下，更改年号。

天授年间，朝廷派遣监察御史寿春人裴怀古招集安抚西南蛮族。六月癸丑日，永昌蛮首领薰期带领部落二十多万户归附唐朝。

河内地方有一位老尼姑居住在神都麟趾寺，与嵩山人韦什方等以妖邪诈术欺骗诱惑群众。老尼姑自称为净光如来，说可以预测未来；韦什方自称是三国时孙吴赤乌年间出生的人。还有一个老胡人也自称有五百岁，说他看见和尚怀义已经二百年了，怀义的面貌越来越年轻了。太后对他们十分信任，赐韦什方姓武氏。秋季七月癸未日，朝廷任命韦什方为正谏大夫、同平章事，命令中写道：“他胜过轩辕时代的广成子，且在汉朝的河上公之上。”八月，韦什方要求回到嵩山，太后下令免职，送他回去。

戊辰日，朝廷任命王孝杰为瀚海道行军总管，并接受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和尚怀义的指挥。

己巳日，朝廷任命司宾少卿姚 为纳言，左肃政中丞原武人杨再思为鸾台侍郎，洛州司马杜景俭为凤阁侍郎，一并担任同平章事。

豆卢钦望建议九品以上的京官每人上交两个月的薪俸以贴补军用，写出一份通知传阅百官，让他们一起上奏表。百官只是一起上奏，不知上奏的是什么事情。拾遗王求礼对豆卢钦望说：“您的俸禄很高，交纳一些不碍事；低级的官吏生活贫寒窘迫，为什么不让他们知道是捐薪俸反而去欺蒙他们呢？”豆卢钦望严正回绝他。上表之后，王求礼进言说：“陛下富有天下，军用与国用都有储备，怎么用得着贫官九品的俸禄而加以欺骗夺取！”姚 说：“王求礼不识大体。”王求礼说：“像姚 这样，是识大体的人吗？”这事便作罢。

戊寅日，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崔元综因事获罪流放至振州。

武三思等带领四夷首领请求用铜铁铸造天枢，树立在端门外，刻文字记录功德，贬黜唐朝称颂武周；任用姚 为督作使。诸胡聚集钱百万亿，买铜铁尚不够用，又征收民间的农具来补充。

九月壬午朔日，发生了日食。

殿中丞来俊臣犯贪赃罪被贬为同州参军。王弘义被流放到琼州，伪称太后有令让他回京，到了汉水北部，侍御史胡元礼遇到他，经过审讯，发现他作假的事实，于是以杖刑将其处死。

内史李昭德仰仗太后的信任，独揽专权意气用事，很多人怨恨他。前鲁王府功曹参军丘愔上疏抨击他，内容大致说：“陛下在天授年间之前，政事独断专行。自从长寿年间以来，委任李昭德，让他参与大事，提出可行之事，否定不可行之事；一些对国家便利的事，他事先不参与商议，待到已批示将要推行时，才另外提出不同的建议。显露出独断独行，好表现自己，善事归给君主，过错自行承担，他并不遵照这类君臣关系的常理。”又道：“我看他的胆子，比身体还大，鼻孔里出的气，直冲云霄。”又说：“蚂蚁的洞穴可以毁掉大堤，针尖大的小孔足以泄气，权力一旦失去，想收回来就很困难了。”长上果毅邓注，又著《石论》数千字，撰写李昭德专权的事实。凤阁舍人逄弘敏将它呈给太后，太后因而憎恨李昭德。壬寅日，将他贬职为南宾县尉，不久后又减免死罪将其流放。

太后拿出一枝梨花给宰相们看，宰相们都认为是吉兆。只有杜景俭说：“现在是草木枯黄凋落的季节，而梨树却开花，这是阴阳失序，过失在于我们。”于是他跪下请罪。太后说：“你才是真正的宰相！”

冬季十月壬申日，朝廷任命文昌右丞李元素为凤阁侍郎，右肃政中丞周允元为检校凤阁侍郎，一同任同平章事。周允元，是豫州人。

岭南獠人发动叛乱，朝廷任命容州都督张玄遇为桂、永等州经略大使以征讨他们。

天册万岁元年（乙未，公元695年）

正月辛巳朔日，太后加尊号为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大赦天下，更改年号为证圣。

周允元与司刑少卿皇甫文备上奏说内史豆卢钦望、同平章事韦巨源、杜景俭、苏味道、陆元方附和李昭德，不能纠正他的过失。豆卢钦望被贬为赵州刺史，韦巨源被贬为麟州刺史，杜景俭被贬为溱州刺史，苏味道被贬为集州刺史，陆元方被贬为绥州刺史。

起初，明堂已建成，太后命令和尚怀义用 麻布夹缝制作大佛像，佛像的小指里都能容纳几十人，在明堂北面修建天堂用来贮藏。天堂初造时被风吹倒，又重新建造，每天役使一万人，在江河山岭采集木料，几年之间，花费以万亿计算，国库因此被耗尽。和尚怀义花钱如同扫除粪土，太后听之任之，不加追问。每次举行无遮法会，用钱万缗；等四方男女汇集，又散十车钱，让他们竞相拣拾，有人因争抢而被踩死。各地的公私田宅，多数被和尚占有。和尚怀义不喜欢进入宫里，多数时间都住在白马寺里，将近千名身强力壮的人剃度为僧。侍御史周矩怀疑他有阴谋，再三请求审查他。太后说：“你暂且回去，我立即派人去你那里。”周矩回到御史官署，和尚怀义也到了，他就着台阶下马，露着肚皮坐在椅子上。周矩召集手下吏卒要审讯他，他立刻跳上马逃走。周矩上报他的行为，太后说：“这个道人患有疯病，不值得追查，他剃度的那些僧人，任由你处理。”周矩将他们全流放至边远州县。朝廷升任周矩为天官员外郎。

乙未日，太后在明堂做无遮法会，挖地为坑，五丈深，用彩绸编为宫殿，佛像皆从深坑里拉出，说是从地下涌出来的。又杀牛取血，用来画大佛像，佛像的头高二百尺，说是和尚怀义刺出膝盖的血画成的。丙申日，把大佛像挂在天津桥南，摆上供神佛享用的食品。当时御医沈南璆也是太后宠幸的人，和尚怀义对此心存不满，当天夜里，秘密火烧天堂，延烧至明堂。火光照得洛阳城里如同白昼，到天亮时天堂明堂全部烧完，狂风刮坏牛血画的佛像断成几百段。太后羞愧而不敢说明真相，只说是由于在天堂里干活的民工疏忽烧到麻布佛像，而延烧明堂。当时全城臣民正在聚饮，左拾遗刘承庆请求立即停止朝会和聚饮以回应上天的谴责，太后将要允许。姚 说：“从前周代成周城宣榭失火，占卜的结果是朝代会更加兴盛；汉武帝时柏梁台失火后再造建章宫，美德更加久远。现在明堂只是发布政令的场所，并不是宗庙，所以不应该自我贬抑。”于是太后登上端门，跟往常一样观看臣民会饮。她命令重新建造明堂、天堂，仍然让和尚怀义担当为主持建造的使者。又为九州各铸一座铜鼎及十二属相神，都有一丈高，按他们所属的方位安置。

此前，河内老尼姑白天只吃一点麻籽和一点米，晚上则烹羊宰牛宴饮作乐，收养一百多弟子，淫乱之事无所不为。武什方自称会调配长生不老药，太后派他乘着驿车奔赴岭南采药。后来明堂发生火灾，老尼姑入宫慰问太后，太后怒斥她说：“你经常说你可以预知未来，怎么没有预见到明堂的火灾？”所以将她驱赶到河内，她的弟子及老胡人都逃走散去。又有人告发她们的罪恶，太后便又召老尼姑回到麟趾寺，她的弟子们也全都闻讯赶来，于是命令宦官出其不意拘捕她们，全都抓获，都没入官府为官婢。武什方从岭南返回，抵达偃师时，听说事情败露，便上吊自尽了。

庚子日，太后将明堂失火一事禀告太庙，并下诏征求坦率进言的人才。刘承庆上疏，认为：“火既然是从麻布佛像烧起，之后延及明堂总章三室，可见所营建的佛舍，恐怕没什么用处的，请废除营造。再者，明堂的作用是调和天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旦遭到焚烧，大臣们还有什么心思参加聚饮呢！忧愁和喜悦两种心情互相争斗，会伤害人的性情。还有，陛下下令广泛寻求探访，允许臣下陈述最根本的道理，然而左史张鼎认为现在既然有火烧到帝王居住的地方，更显示出大周朝的祥瑞，通事舍人逄敏奏称，弥勒佛成道时有天魔烧宫，七宝台立刻被毁，这些实是谄媚荒诞之言，不是君臣间的正大道理。恳请陛下自强不息，小心翼翼，不违背天理，忤逆人心，去兴办那些不急切的工程，那么天下百姓都会有所依靠，福禄无穷。”

获嘉县主簿彭城人刘知几上表陈述四件事：第一，认为：“皇业开始，开天辟地，嗣君即位，百姓重新开始，当时凭借国家的喜庆，以给予他们重新获得生命的恩惠。现在天下清静平定而赦令不断发布，近来则一年里不止一次，前些时候则是每年都有，至于违法背礼之人，凶残刁猾之辈，当百姓的则以偷窃为业，当官的则以贪赃索贿为追求。而元旦的朝会，期望皇帝的恩泽，重阳的节日，期盼皇恩赦令，结果正如他们所揣测，都得到赦免。有人的罪名确定了，将要处决，却暗地里进行贿赂，官吏乘机索取，导致判决拖延，最终获宽容饶恕。这就使得社会上出现很多顽劣逆乱之徒，而缺少廉洁方正的人，行善的人得不到皇恩，作恶的人反享非分的恩典。古语道：‘小人的幸运，便是君子的不幸。’就是这个意思。请陛下从此以后，要适当节制赦令，让黎民知道禁令，作奸犯科的人就会被肃清。”第二，认为：“国家九品以上的人，每年遇到发布赦令，必赐官阶勋级，以至朝野宴会、公私聚会时，穿红色的官员多于穿青色的官员，拿着象牙板的多于执木板的；他们的荣显并非因为品德高尚而获得，他的官阶不能因为才能而提升，分不清什么是美丑，什么是善恶。我希望从此之后稍微停止以私意赏赐官阶和勋级，使有贤德才能的人更加忠诚勤奋，没有才能的人也知道努力上进。”第三，认为：“陛下临朝即位以来，取士太多，六品以下政事清闲的官吏，就跟泥土草芥一样微不足道，跟沙砾一样数不清，如果不加以淘汰，怕是要玷污君主的教化。”第四，认为：“现在的川郡官吏更换调动太过频繁，忽来忽往，如蓬草和浮萍一般流转不定，他们既怀着得过且过的想法，怎么还有心思去做奉公守法的政事呢！希望日后刺史在任不到三年以上的不能调动，同时认真考核他们的功过，分别加以严明赏罚。”奏疏上达后，太后颇赞赏他。当时官爵容易得到而法网严峻，所以人们争着求取官爵而很多陷身刑罚之中，刘知几便作《思慎赋》以讽刺当时的习俗而表明自己的志趣。

丙午日，朝廷任命王孝杰为朔方道行军总管，攻打突厥。

春季二月己酉朔日，发生了日食。

和尚怀义日益骄横放纵，太后很讨厌他。他焚烧明堂后，内心不安，言语里经常透出不恭顺；太后秘密挑选一百多名身强力壮的宫女对他加以戒备。壬子日，在瑶光殿前树下将他逮捕，让建昌王武攸宁带领壮士把他打死，尸体送去白马寺，焚掉尸体建造一座塔。

甲子日，太后除去“慈氏越古”的称号。

三月丙辰日，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周允元去世。

夏季四月，朝廷铸造的天枢柱完工，高一百零五尺，直径十二尺，柱身八面，每面宽五尺。大柱下面是一座铁山，周边长一百七十尺，环绕铁山的是铜铸成的蟠龙和麒麟；柱顶上铸一个腾云形的承露盘，直径为三丈，四个龙人站在盘上捧火珠，火珠高一丈。工人毛婆罗造模型，武三思撰写文章，天枢上刻有百官与四夷首领的名字，太后亲自书写匾额为“大周万国颂德天枢”。

秋季七月辛酉日，吐蕃又进犯临洮，朝廷任命王孝杰为肃边道行军大总管以讨伐他们。

九月甲寅日，太后在南郊合祭天地，加尊号为天册金轮大圣皇帝，大赦天下，更改年号。

冬季十月，突厥阿史那默啜派遣使者向唐朝请降，太后高兴，将他封为左卫大将军、归国公。

万岁通天元年（丙申，公元696年）

腊月甲戌日，太后从神都出发；甲申日，在神岳嵩山封祭；大赦天下，更改年号为万岁登封，免去天下百姓的租税；举国会饮九天。丁亥日，在嵩山少室峰祭地；己丑日，登上朝觐坛接受朝贺；癸巳日，回宫；甲午日，禀告太庙。

右千牛卫将军安平王武攸绪，从小就有志向，品行优良，恬静淡泊不贪图名利，随从太后封中岳回来之后，立即请求辞去爵位，去往嵩山南麓隐居。太后怀疑其中有诈，所以答应他的请求，以便观察他的行动。武攸绪于是悠游于山水之间，冬日里住在茅椒搭成的房子里，夏天里居住在石室之中，跟山林隐士一样。太后的赏赐和王公赠给的衣服玩物，武攸绪一概闲置不用，上面落满灰尘。他自己买田地，教家奴耕种，跟普通百姓没有两样。

春季一月甲寅日，朝廷任命娄师德为肃边道行军副总管，攻打吐蕃。己巳日，朝廷任命娄师德为左肃政大夫，依然主持政事。

朝廷改长安崇尊庙为太庙。

二月辛巳日，朝廷尊神岳天中王为神岳天中黄帝，灵妃为天中黄后；夏启为齐圣皇帝；封启母神为玉京太后。

三月壬寅日，王孝杰、娄师德与吐蕃论钦陵赞婆交战于素罗汗山，唐兵战败；王孝杰因此被免官为庶人，娄师德被贬为原州员外司马。娄师德在签署官府送来的公文时，吃惊地说：“官爵全都免了！”接着又说：“也好，也好。”不再将这事放在心上。

丁巳日，新建的明堂落成，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规模比从前的略小。上面放置涂金铁凤，高二丈，之后被大风损毁；换上一个铜制的火珠，由群龙捧着，命名为通天宫。朝廷实行大赦，更改年号为万岁通天。

大食国请求给朝廷贡献狮子。姚 上疏，认为：“狮子专门吃肉，远道而来，肉不仅难得，而且耗费人力财力。陛下不养鹰犬，渔猎全部停止，怎么能容许对自己菲薄而待野兽却如此优厚呢！”于是拒绝接受。

朝廷任命检校夏官侍郎孙元亨为同平章事。

夏季五月壬子日，营州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起兵反唐，攻陷营州，杀死都督赵文翙。李尽忠，是孙万荣的妹夫，他们都住在营州城边。赵文翙固执傲慢，契丹发生饥荒他不去救灾，看待他们的首领就如同奴仆，于是他们二人心怀怨恨发动叛乱。乙丑日，朝廷派遣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司农少卿麻仁节等二十八将征讨他们。秋季七月辛亥日，朝廷任命春官尚书梁王武三思为榆关道安抚大使，姚 为副使，以防备契丹。将李尽忠改名为李尽灭，孙万荣为孙万斩。

李尽忠不久自称为无上可汗，占据营州，任孙万荣为前锋，攻城掠地，所向披靡，十日之内，拥兵达数万，进军包围檀州，被清边前军副总管张九节击败。

八月丁酉日，曹仁师、张玄遇、麻仁节与契丹在硖石谷交战，唐军大败。当初，契丹攻下营州时，俘虏数百唐兵，囚禁于地牢中，听闻唐军快要到了，契丹人让一个守牢的族人欺骗他们说：“我们的家属受饥无法生存，只待官军到来便立即投降。”接着契丹人又把他们领出地牢，让他们喝糠粥，安慰他们说：“养着你们，则没有食物，杀死你们又不忍心，只好放你们回去。”于是将他们释放。他们回到幽州，报告上述的情况，唐兵听说之后，都争着要迅速进军。唐军抵达黄獐谷，契丹人又派遣老弱兵民前去投降，故意将老牛瘦马丢弃在路边。曹仁师等便留下步兵，带着骑兵前进。契丹人设下埋伏从侧面袭击，用飞索将张玄遇与麻仁节绊倒，将他们擒获，将卒死尸布满山谷，很少有人逃脱。契丹人获得唐军印信，便假造文书让张玄遇等签名，通知总管燕匪石、宗怀昌等说：“官兵已破契丹，如果你们不到达营州，那么军官都斩首，兵卒不论功。”燕匪石等得到通知，便日夜兼程，顾不上吃饭睡觉，一直往前赶，士卒和马匹都很疲惫；最终被契丹人在中途埋伏截击，全军覆没。

九月，太后下令：“天下罪犯及官民家奴有骁勇善战的，官府出钱赎出，征发去前线攻击契丹。”朝廷开始命令崤山以东临近边地的各州设置武骑团兵，任命同州刺史建安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卫大将军，充任清边道行军大总管，以讨伐契丹。

右拾遗陈子昂任武攸宜军府的参谋，上疏说：“太后下令赦免天下罪犯并招募官民家奴当兵征讨契丹，这只是应急措施，不是天子的正规兵员。何况近来刑狱早已公平，囚犯不多，家奴大多性情懦弱，不习惯行军打仗，即使能募集到，也不见得可用。而且现在天下的忠臣义士，万分之一都没用上，契丹这种小小的反叛，发个命令就可以将其诛灭，用不着赦免罪犯和赎出家奴，这样有损国体！我恐怕这种政策无法向天下彰显国家的威力。”

丁巳日，突厥侵犯凉州，虏走州都督许钦明。许钦明，是许绍的曾孙；当时他正外出巡查所辖地区，几万突厥兵忽然进攻到城下，许钦明奋战抵抗，被俘虏。

许钦明的哥哥许钦寂，当时任龙山军讨击副使，与契丹在崇州交战，战败，被俘虏。契丹人将包围安东，命令许钦寂劝说其属下未被攻下的城邑归降。安东都护裴玄珪正在城里，许钦寂对他说：“狂贼一定遭受天谴，灭亡只在朝夕之间，您只管勉励士兵严密防守以保全忠诚和气节。”契丹人便把他杀死。

吐蕃又派遣使者来求和亲，太后派遣右武卫胄曹参军贵乡人郭元振前去探看虚实。吐蕃将领论钦陵请求唐朝撤去安西四镇的守军，并要求分给他十姓突厥的土地。郭元振说：“四镇、十姓突厥与吐蕃本是不同种族，现在请求唐朝撤军，难道不是有兼并的意图吗？”论钦陵说：“吐蕃如果贪求土地，想成为唐朝边地的祸患，则向东侵扰甘州、凉州，怎会谋利于万里之外的地方呢！”于是派遣使者随郭元振入唐朝提出上述请求。

朝廷犹疑不定，郭元振上疏，认为：“钦陵要求撤兵割地，这是利害的关键，实在不能轻易做出决定。现在若直接回绝他的善意，则危害边境的情况必会加重。四镇的利益远，甘州、凉州的受害近，不可不深入考虑。应当用计策延缓，使他讲和的希望还未断绝就好了。那四镇、十姓是吐蕃所渴望得到的，而青海、吐谷浑也是我国的重要地方，现在回答他应该说：‘四镇、十姓之地，本来对唐朝没有什么用处，之所以派兵戍守，是想定安抚西域，分散吐蕃的兵力，使吐蕃无法全力向东进军。现在若吐蕃没有东侵的打算，应该归还我吐谷浑各部及青海故地，而西突厥五俟斤部也应当归还吐蕃。’这样便足以堵住论钦陵的嘴，而且也没有跟他断绝关系。若论钦陵略有错乱反常，则是他没有道理。而且四镇、十姓诚恳归顺已经很长时间，现在还没有发现他们有叛乱的情况，做对我们有害的事情，因为遥远而舍弃他们，恐怕要使各国伤心，不是统御四夷的政策。”太后听从了他的意见。

郭元振又向太后进言：“吐蕃百姓为徭役与兵役所苦，早就想和亲；惟有论钦陵掌握兵权独断专行，不愿意归顺。如果我们每年都派去表示和好的使者，那么论钦陵一直不从命，则吐蕃百姓对他的怨恨就会越来越深，盼望得到我们恩惠的心情也就会愈发迫切，他要想大规模地征发百姓，一定就更加困难了。这也是逐渐离间的办法，可以使得他们上下猜忌，内部就会出现祸乱。”太后深表赞同。郭元振名震，元振是他的字，以字行世。

庚申日，朝廷任命并州长史王方庆为鸾台侍郎，与殿中监万年人李道广共同任同平章事。

突厥阿史那默啜请求当太后的义子，并替他的女儿向唐朝求婚，全部归还河西降户，带领他的部众为唐朝讨伐契丹。太后派遣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左卫郎将代理司宾卿田归道带着册书任命阿史那默啜为左卫大将军、迁善可汗。阎知微，是阎立德的孙子；田归道，是田仁会的儿子。

冬季十月辛卯日，契丹李尽忠去世，孙万荣代替他统率全军。突厥阿史那默啜乘机袭击松漠，俘虏李尽忠、孙万荣的妻子儿女之后退走。太后进封阿史那默啜为颉跌利施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

孙万荣聚集残余部众，军队声势再次壮大，派遣别帅骆务整、何阿小为先锋，攻克冀州，杀死州刺史陆宝积，屠杀数千官吏百姓；又攻击瀛州，黄河以北地区大为震惊。太后命令起用彭泽令狄仁杰为魏州刺史。前任刺史独孤思庄害怕契丹突然到来，将百姓全部迁入城中，修筑防备工事。狄仁杰到任之后，把百姓全都遣返务农，说：“敌人现在距离还很远，何必这样劳烦百姓！万一敌军到来，我自己去抵抗他们。”百姓们十分高兴。

当时契丹入侵，军事公文堆积，夏官郎中硖石人姚元崇处理得很快，都很有条理，太后认为他不寻常，提升他为夏官侍郎。

太后思念徐有功执法公正，升任他为左台殿中侍御史，听说的人没有不相互祝贺的。鹿城主簿宗城人潘好礼撰写文章，称颂徐有功遵循正道、依从仁义，固守真诚的气节，不因贵贱生死而改变自己的操守。文章中假设客人提问：“现在谁能跟徐公相比？”主人说：“四海极广，人物很多，有的怀才隐行，隐匿光芒，我不敢轻下论断，但就我所闻所见，就他一人而已，能跟他相比的只有去古人里寻找。”客人说：“跟张释之比怎么样？”主人说：“张释之所做的事情很容易，徐有功所做的事情很困难。难易之间，二人的优劣就显现出来了。张释之遇见汉文帝时，天下太平无事，至于像偷窃汉高祖庙中的玉环和汉文帝在渭桥的惊马事件，依法处置而已，难道不是很容易吗！徐有功遇上朝代更替的年代，属于万象更新的世道，唐朝的遗老，或心怀叵测，对君主有疑心。如周兴、来俊臣等人，便是帝尧年代的四凶，大肆粉饰谗言以诬陷有德之人；而徐有功死守正道，深入调查审视，几乎身陷监狱，数次触犯法律，这些都是您所听到过的，难道不是很困难的吗！”客人说：“如果任用他为司刑卿，就得以施展他的才能了。”主人说：“您只看见徐公用法平允，认为可任司刑卿；我看他这个人，心量无所不容，若是得以发挥，任何职位都可以担任，何止司刑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