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屠维作噩(公元829年),尽昭阳赤奋若(公元833年),凡五年。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上之下
太和三年(己酉,公元829年)
春季正月,亓志绍与成德联合兵力抢劫贝州。
义成行营兵三千人起先屯驻在齐州,后来被派到禹城,他们在途中溃乱叛变,新任横海节度使李祐讨伐并诛杀了他们。
李听、史唐联合兵力攻击亓志绍,把他打败。亓志绍率领他的五千部众逃奔镇州。
李载义奏报攻打沧州长芦镇,并且攻克了。
甲辰日,昭义奏报亓志绍的剩余部众一万五千人来本道投降,把他们安置在洛州。
二月,横海节度使李祐率领诸道的行营兵攻击李同捷,把他打败,进攻德州。
武宁捉生兵马使石雄,作战非常勇敢,并且爱护士卒。节度使王智兴残暴无道,虐待士卒,军中想要驱逐王智兴,而拥立石雄。王智兴知道了,乘石雄立下战功的机会,奏请朝廷任命他为刺史。丙辰日,朝廷任命石雄担任壁州刺史。史宪诚闻知沧景即将被平定,非常恐惧,他的儿子史唐就劝说他入朝。丙寅日,史宪诚派史唐带着表章请求入朝,并且请求以自己所管辖的魏博六州听命于朝廷。
石雄既已离开武宁,王智兴就把军中与石雄关系亲密的将士一百多人全部杀死。夏季四月戊午日,王智兴上奏称石雄动摇军心,请求朝廷把他杀了。皇上知道石雄没有罪,下令赦免死刑,长久流放白州。
戊辰日,李载义上奏称进攻李同捷的治所沧州,已经攻进了外城。李祐领兵攻占了德州,城中将士三千多人逃到了镇州。李同捷写信给李祐,请求投降,李祐把他的信件一并上奏给皇上,此时谏议大夫柏耆正奉诏前来向行营将士宣达皇上的慰问之意,他喜欢夸大声威,以威严控制各将,诸将早已对这种作风深恶痛绝。等到李同捷向李祐请求投降,李祐派遣大将万洪代替自己镇守沧州。柏耆怀疑李同捷是诈降,于是率领几百名骑兵赶到沧州,以一点小事为借口诛杀了万洪,把李同捷与他的家属一起送到京城。乙亥日,柏耆到达德州将陵县,有人说王庭凑想要出奇兵夺取李同捷,柏耆就把李同捷斩首了,把他的首级送到京城,沧景各地才全部平定。
五月庚寅日,皇上加封李载义为同平章事。朝廷征发各道的军队攻打李同捷,打了三年,仅能攻下。而柏耆直接进入沧州城,把擒获李同捷的功劳视为自己的功劳。各位将领都憎恨他,争相上表检举弹劾他。辛卯日,把柏耆贬为循州司户。不久之后李祐就去世了。
壬寅日,代理魏博节度副使史唐上奏,改名为孝章。
六月丙辰日,皇上下诏:“镇州四方的行营,各自回归本道休息,专务保卫边境安全,不要相互往来。只有王庭凑表示愿意效命顺从朝廷时,才可以替他转达上奏朝廷的章表,其余的都不要接受。”
辛酉日,皇上任命史宪诚为兼侍中、河中节度使;任命李听兼任魏博节度使;又下令分出魏博的相、卫、澶三州,任命史孝章担任节度使。
起初,李祐听说柏耆杀了万洪,非常吃惊,病情因此加重。皇上听说后说:“李祐如果死了,就是被柏耆害死的!”癸酉,赐柏耆自尽。
河东节度使李程上奏称得到王庭凑给朝廷的书信,请求献出景州;李程又上奏说亓志绍已经自缢而死。
皇上派遣中使把河中节度使的旌节赐给史宪诚,癸酉日,到了魏州。当时李听率领军队从贝州返回,驻扎在馆陶县,拖延时间,没有前进。史宪诚竭尽魏博府库的财物来整理行装。甲戌日,军中发生动乱,史宪诚被杀,牙内都知兵马使灵武人何进滔被拥立为留后。李听领兵到了魏州城下,何进滔抗拒他,不让他进城。秋季七月,何进滔出兵攻打李听。李听没有防备,被打得大败,军队溃散逃走,日夜兼程,到达浅口镇时,损失逃亡的士卒超过了一半,辎重兵器全都舍弃了。昭义的军队前来救援,李听仅仅单身逃脱,回到义成的治所滑台。河北地区长期用兵作战,粮食经常供给不足,朝廷对此非常厌烦苦恼。八月壬子日,任命何进滔担任魏博节度使,又把相、卫、澶三州重新划归魏博管辖。
横海的治所沧州在经历了连年战乱之后,遍地都是骸骨,城镇乡野都非常空旷,留存的户口不到原有的十分之三四。癸丑日,皇上任命卫尉卿殷侑担任齐、德、沧、景节度使。殷侑到镇后,和士卒同甘共苦,招抚百姓,鼓励他们耕田种桑,流散的人口渐渐回乡恢复本业。在这之前,本军三万人的军需都依靠朝廷度支提供给养,殷侑到镇一年后,依靠在当地征收的租税,能够供给一半军需;两年后,就请求度支停止所有赐予;三年后,户口大大增加,仓库盈满。
王庭凑通过邻近的藩镇稍微透露出请求归顺朝廷的意图。壬申日,皇上下诏赦免王庭凑以及成德将士的罪行,恢复他的官职和爵位。
皇上征召任命浙西观察使李德裕担任兵部侍郎,裴度举荐李德裕担任宰相。恰逢吏部侍郎李宗闵获得宦官的相助,甲戌日,李宗闵被任命为同平章事。
皇上生性简约朴素,九月辛巳日,命令神策护军中尉以下的官员不可以穿纱縠绫罗做的衣服。皇上在处理朝政以外的空闲时间,只是以读书观史自娱,对于女色、音乐和游玩打猎的事从来不留意。一次驸马韦处仁戴上了夹罗巾,皇上对他说:“朕喜欢你家门第清雅朴素,所以选择你做驸马。像这样贵重的头巾,让其他达官贵人去戴,你就不要戴了。”
壬辰日,皇上任命李德裕担任义成节度使。宰相李宗闵厌恶李德裕威胁到自己的职位,所以把他调出朝廷。
冬季十月丙辰日,皇上任命李听担任太子少师。
宰相路隋向皇上进言说:“宰相的责任重大,不应该兼管钱粮的琐碎事务,如同杨国忠、元载、皇甫镈那样的,都是奸臣的作为,所以不值得效法。”皇上认为有道理。宰相裴度于是请求辞去度支的职务,皇上准许了。
十一月甲午日,皇上去圜丘祭天。宣布大赦天下。命令各地不得进献奇技淫巧的东西,禁止生产细密华美的布帛,并把制造这类物品的纺织机全部烧毁。
丙申日,西川节度使杜元颖上奏称南诏国入侵边境。杜元颖因为自己曾经担任过宰相,文才高雅,自视清高,不通晓军事,一心积蓄财产,削减克扣士卒的衣食费用。西南戍边的士兵缺衣少食,就都到南诏国境内抢劫盗取财物来供应自己。南诏国反而用衣物和粮食来资助他们。所以蜀中的虚实动静,南诏国一概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谋划大规模入侵西川以来,边境的州郡屡次上报给杜元颖,杜元颖却不相信他们。嵯颠的大军到了边城,城中却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任用蜀兵作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巂州和戎州。甲辰日,杜元颖出动军队与南诏大军在邛州的南边展开交战,蜀兵大败,南诏就攻陷了邛州。
武宁节度使王智兴入朝觐见天子。
皇上下诏征发东川、兴元、荆南三道的兵马去救援西川。十二月丁未朔日,又征发鄂岳、襄邓、陈许等道的兵马继续支援。
皇上任命王智兴担任忠武节度使。
己酉日,皇上任命剑南东川节度使郭钊担任剑南西川节度使,权且兼任东川节度使的事务。嵯颠从邛州率领军队直接来到成都城下。庚戌日,攻陷了成都外城。杜元颖率领部下退守牙城,来抵抗南诏大军,多次想要逃遁离城。壬子日,把杜元颖贬为邵州刺史。
己未日,皇上任命右领军大将军董重质担任神策军、诸道西川行营节度使,又征调太原、凤翔两道的军队救援西川。此时南诏的军队又在入侵东川,进入梓州西边的外城。郭钊的兵力薄弱,不能应战,就写信谴责嵯颠。嵯颠回信说:“杜元颖入侵骚扰我国,所以兴兵报复。”嵯颠与郭钊结成友好关系后率兵退去。南诏军队在成都西城滞留了十天,开始的时候还安抚蜀地百姓,街市上的店铺安然如故。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就大肆掠夺男女、各种工匠数万人,以及各种珍奇货物而去。蜀地的百姓恐惧,往往跳江而逃,水面的浮尸沿江漂流而下。嵯颠亲自为大军殿后,走到大渡河时,对俘虏的蜀人说:“过了这条河往南就进入我国境内,允许你们哭别故乡祖国。”众人都放声痛哭,跳水淹死的人数以千计。从此以后,南诏国工匠的技艺可以与蜀中媲美。嵯颠派遣使者上表,声称:“我国近年来一直向朝廷按时上贡,哪里敢擅自侵犯边境,只是因为杜元颖不体恤士卒,士卒痛恨他,才争着为我做向导,希望我此行能杀死虐待士卒的统帅。我没想到此行没能把他杀死,不能安抚蜀地的士卒,希望陛下杀了他。”丁卯日,皇上再次把杜元颖贬为循州司马。同时下诏命令董重质以及诸道救援西川的兵马都各自返回。新任西川节度使郭钊到了成都,与南诏国订立了盟约,约定两国互不侵犯。皇上下诏派遣中使携带朝廷的礼品赐给嵯颠。
四年(庚戌,公元830年)
春季正月辛巳日,武昌节度使牛僧孺入朝觐见天子。
戊子日,皇上立儿子李永为鲁王。
李宗闵向皇上举荐牛僧孺。辛卯日,皇上任命牛僧孺担任兵部尚书、同平章事。二人得以在一起排斥李德裕的党羽,渐渐把他们驱逐出朝廷。
南诏国起初攻打成都的时候,皇上下诏书命令山南西道派兵前往救援,然而山南西道节度使驻地兴元府的兵力很少,节度使李绛招募一千名新兵前往,还没有到达,南诏大军就已经离开了,他们就回去了。
兴元府的兵力有一定的名额,所以皇上下诏命令把新招募的兵士全部遣返。二月乙卯日,李绛把新兵召集起来,传达诏书的旨意,将他们遣散,仍然每人赏赐麦子,他们都闷闷不乐地退下,到监军杨叔元那里辞别。杨叔元一向憎恨李绛不遵奉自己的命令,就以赏赐的东西太少为借口来激怒他们。他们果然被激怒,大声吵闹,抢夺了仓库中的兵器后,径直向节度使衙门冲去。李绛此时正与自己的幕僚在一起晏饮,没有防备,于是慌忙逃走,登上北城。有人劝说李绛悬绳子缒城而下,李绛说:“我是元帅,怎么可以逃走!”指挥推官赵存约赶快离开。赵存约说:“存约受到明公的赏识和重用,如今怎么可以苟且偷生呢!”牙将王景延与乱兵拼命作战而死。李绛、赵存约与观察判官薛齐都被乱兵杀死,贼人于是屠杀了李绛全家。
戊午日,杨叔元上奏说李绛擅自收没了招募新兵用的财物,才导致新兵叛变。庚申日,皇上任命尚书右丞温造担任山南西道节度使。这时,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的官员上疏,共同议论李绛的冤屈。谏议大夫孔敏行把杨叔元如何激怒新兵作乱的情形完全呈报,皇上这才得知李绛被害的真相。
三月乙亥朔日,皇上任命刑部尚书柳公绰担任河东节度使。起先,回鹘国派人前来进献贡品并且互相做生意,所经过的地方担心他们作乱,在迎来送往时总是严阵以待,来防卫他们。柳公绰上任之后,回鹘国派遣梅录李畅带着一万匹马来做生意,柳公绰只派遣一名牙将骑马前往边境迎接慰劳,李畅到了之后,柳公绰就下令大开牙门,接受李畅以礼谒见。李畅深受感动,流下了眼泪,告诫他的部下,在路上不准驰骋打猎,丝毫不侵扰百姓。
居住在河东陉岭之北的沙陀人一向以骁勇闻名,受到九姓回鹘、六州胡人的敬畏。柳公绰上奏请求朝廷任命沙陀酋长朱邪执宜担任阴山都督、代北行营招抚使,准许他们迁居到云州、朔州的边塞之间,来捍卫北方的边界。朱邪执宜与沙陀的诸位酋长来到太原谒见柳公绰,柳公绰同他们晏饮。朱邪执宜神情严肃,进退彬彬有礼。柳公绰对幕僚佐吏说:“执宜外表严肃而内心却对人宽容,说话从容却条理清楚,真是一个有福禄的人。”执宜的母亲及妻子进来拜见,柳公绰让自己的夫人与她们一起喝酒,馈赠礼物。执宜感激柳公绰的恩德,愿意竭力效劳。云州、朔州残留着过去废弃的十一座营栅,执宜派人把它们修好,分别派他的部落兵三千人防守,从此边境游牧的退浑、回鹘、鞑靼、奚、室韦等蛮族部落不敢再侵犯边塞。
温造走到褒城时,遇见兴元都将卫志忠征讨蛮人返回,温造暗中与卫志忠谋划诛杀作乱的新兵,把卫志忠所率领的八百人作为自己的亲兵,另外五百人作为前军,进入节度使衙门后,分别把守各门。己卯日,温造开始办公,在牙门用酒肉犒飨将士,对部下说:“我想问问新兵是愿意离开还是愿意留下,应该把他们全部召集起来。”温造慰问新兵之后,命令大家都坐下,开始喝酒。这时卫志忠悄悄地部署亲兵把新兵包围起来,等包围圈部署好了,卫志忠就大喊一声“杀”!八百多名新兵就全被杀死。监军杨叔元连忙站起来,抱着温造的腿,请求饶他一命,温造命令把他囚禁起来。当时亲手杀死李绛的新兵被斩成一百段,剩下的新兵全部被斩首,尸体都被丢入汉水中,用一百个头颅祭奠李绛,用三十个头颅祭奠其他因这次事变而死的人,把以上全部过程都向朝廷报告。己丑日,皇上下令把杨叔元流放到康州。
癸卯日,皇上加封淮南节度使段文昌为同平章事,任命他担任荆南节度使。
奚族人侵犯幽州。夏季四月丁未日,卢龙节度使李载义打败他们。辛酉日,李载义活捉奚王茹羯,献给天子。
裴度因为自己年老多病,诚恳地请求皇上允许他辞去宰相的职位。六月丁未日,皇上任命裴度为司徒、平章军国重事,等他的病情稍微好转,可以每隔三天或五天到中书省一次。
皇上担心宦官的权势过于强大,此时杀害宪宗和敬宗的凶手,还有一些在皇上左右侍奉。神策军中尉王守澄格外专横跋扈,招揽权势,接受贿赂,皇上不能控制。皇上曾秘密和翰林学士宋申锡谈论到宦官专权一事,宋申锡请求逐渐翦除他们的权势。皇上因为宋申锡的性情稳重宽厚,忠实谨慎,可以信赖,就擢升他为尚书右丞。秋季七月癸未日,任命宋申锡为同平章事。
起初,裴度率领军队讨伐淮西吴元济的时候,上奏请求任命李宗闵为幕府的观察判官,李宗闵从此渐渐受到提拔任用。到此时,李宗闵抱怨裴度向朝廷举荐李德裕,所以趁裴度因病辞官的机会,在九月壬午日,任命裴度兼任侍中,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
西川节度使郭钊因为身患疾病,请求派人接替他的职位,冬季十月戊申日,皇上任命义成节度使李德裕担任西川节度使。蜀地自从遭到南诏国侵犯后,地方残破凋敝,郭钊因为身体多病,没有空暇完治修补。李德裕到任后,建造了筹边楼,派人画好蜀地的地形图,南边深入南诏国,西边到达吐蕃国。他每天召集军中长期供职、熟悉边防事务的将士,就连走卒、蛮夷都不放过,向他们仔细询问山川的形势、城镇的分布、道路的险易宽窄以及远近,不到一个月,就了如指掌,如同亲身经历一般。
皇上命李德裕派人修建清溪关,来切断南诏国入侵的通路,假使没有土,就用石头堆积起来。李德裕上奏说:“蜀地通往南诏国的小路非常多,没有办法阻塞,只能派重兵镇守,才能没有忧虑。只需从黎州、雅州招募一万人,从成都招募两万人,强加训练,那么南诏一定不敢轻举妄动。然而戍边士兵又不宜太多,必须有力量监督控制。过去崔旰杀死节度使郭英乂,张朏赶走节度使张延赏,所倚仗的都是镇守边塞的士兵。”当时北方各道援救的军队大多已经返回本道了,只有河中,陈许的三千士兵仍然留在成都,朝廷下诏书命令他们在明年三月也要撤回,蜀人议论汹汹,恐惧不安。李德裕上奏朝廷,请求把郑滑的五百人与陈许的一千人留下来继续镇守。并且说:“蜀地的兵士非常懦弱,最近又被南诏打败,都吓破了胆,不能再胜任征战戍防。如果把北方各道救援的兵马全部撤走,那就与杜元颖做西川节度使的时候一样,蜀地必定难以保住。我恐怕朝廷议论的人说,蜀地自从遭受南诏的侵犯以来,自己已经增加兵力,不久前南诏已经逼近的时候,杜元颖才开始招募市民当兵,一共得到三千多人,空有这个数目,实际上不堪任用。郭钊招募北方士兵,只得到了一百多人,我再次招募,得到了二百多人,此外都是杜元颖旧有的兵力。我恐怕朝廷中议论的人听闻蜀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认为只要把清溪关堵塞了,就可以断绝南诏国的侵犯了。我曾经询问过蜀地的老将,知道在清溪关的旁边,还有三条大路,其余的小路数不胜数,这都是东蛮临时为他们开通的道路,如果说清溪关可以堵塞,那就是在欺骗朝廷。必须在大渡河的北面再修筑一个城堡,与黎州蜿蜒相接,派重兵驻守,才能够抵挡南诏国的侵犯。况且我听说南诏国用他们俘虏的二千蜀人与大批金钱财宝来贿赂吐蕃,如果他们清楚蜀地的虚实,两国联合兵力入侵,国家的安危就值得担忧了。现在草率地提出建议的朝廷大臣,是因为祸患不会加到他们身上,不需承担责任,希望朝廷责令他们都把建议写成文状,留在政事堂的文档中,一旦将来边境出了问题,有案可查,不能让我一人承受国法的制裁。”朝廷完全依从了他的请求。李德裕于是训练士卒,修补城堡亭障,积蓄军粮,来加强边防,蜀人略微感到安心。
这一年,勃海国宣王大仁秀逝世,他的儿子大新德早死,他的孙子大彝震即位,改年号为咸和。
五年(辛亥,公元831年)
春季正月丁巳日,皇上赐沧、齐、德节度州名为义昌军。
庚申日,卢龙监军上奏说李载义与朝廷派来的敕使在毬场后院晏饮,副兵马使杨志诚与他的党徒趁机喧哗作乱,李载义与他的儿子李正元逃到易州。杨志诚又把莫州刺史张庆初杀死。皇上召集宰相商谋对策,牛僧孺说:“范阳自从安禄山、史思明叛乱以来,就不再为国家所有,刘总暂时把那块土地献给朝廷,朝廷花费了八十万缗钱,却没有丝毫收获。如今杨志诚得到了那块地方,就犹如上次李载义得到一样,不如趁机安抚他,促使他抵御北狄,捍卫北方边境,而不必计较他们是否顺从朝廷。”皇上依从了牛僧孺的意见。李载义从易州赶到京城,皇上思虑到他立下了平定沧景的功劳,并且事奉朝廷非常恭敬顺从,在二月壬辰日,任命李载义为太保,依旧兼任同平章事的职务。任命杨志诚担任卢龙留后。
臣司马光说:从前圣人顺从天理,体察民情,知道天下的百姓不能相互治理,所以设置官吏来匡正他们;知道群臣不能相互役使,所以设置诸侯来控制他们;知道诸侯不能相互顺服,所以设立天子来统治他们。天子对于天下万国来说,能够褒扬善良而罢黜邪恶,抑制强暴而扶助弱小,禁止暴行而诛讨叛逆,然后发号施令,四海之内没有不顺从的。《诗经》上说:“我们圣明的天子勤勉行善,才能治理好天下四方。”李载义身为藩镇大臣,曾经有功于国,没有犯罪而被杨志诚驱逐,这是天子应该严惩不贷的。如果不加责问,反而授予他土地和爵位,那么藩镇将帅的废立甚至生杀大权就都出于士卒之手,天子虽然高高在上,又能做什么呢!国家设立藩镇,难道是专门为了财税的利益吗?像牛僧孺所说的话,只是姑息藩镇苟且偷安的方法,哪里是国家的宰相辅佐天子治理天下的正道啊!
新罗国王金彦升逝世,他的儿子金景徽即位。
皇上与宰相宋申锡谋划诛杀宦官,宋申锡推荐吏部侍郎王璠担任京兆尹,把密旨透露给他。王璠泄露了他们的计划,郑注、王守澄知道了,暗地里开始防备。
皇上的弟弟漳王李凑非常贤明,很有声望,郑注让神策军都虞候豆卢著诬陷宋申锡策划拥立漳王。戊戌日,王守澄把这件事奏报给皇上,皇上信以为真,非常愤怒。王守澄想要立刻派出二百个骑兵去杀死宋申锡全家,飞龙使马存亮坚决劝谏说:“这样一来,京城自然就混乱了!应该召集其他宰相一起商议这件事。”王守澄这才作罢。
这一天,正值旬假,皇上派中使把所有宰相都召集到中书省东门。宰相到齐后,中使说:“皇上召集的人中没有宋申锡。”宋申锡知道自己获罪了,远远望着延英殿,用笏板击打自己的额头后退下。宰相到了延英殿之后,皇上拿出王守澄的奏折给众人看,众人都大为惊讶,面面相觑。皇上命令王守澄逮捕豆卢著所控告的十六宅宫市品官晏敬则以及宋申锡的亲事官王师文等人,押到宫中审问;王师文逃跑了。三月庚子日,罢免宋申锡的宰相职位,任用为右庶子。从宰相到百官,没人敢明显地说宋申锡是冤枉的,只有京兆尹崔琯、大理卿王正雅一再上疏,请求把宫中的审讯结果交给外廷核实,宦官对此案的审问才稍微缓和。王正雅,是王翃的儿子。晏敬则等人承认了诬告的罪行,并且声称的确是宋申锡派王师文向漳王表达他的意图,为他日结下交情。
罪名成立,壬寅日,皇上把太子太师、太子太保以下的官员,以及御史、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大理寺的大臣全部召来,当面询问审讯的结果。刚到中午,左常侍崔玄亮、给事中李固言、谏议大夫王质、补阙卢钩、舒元褒、蒋係、裴休、韦温等人再次请求在延英殿面见皇上,请求把审讯事宜交给外廷审察。皇上说:“我已经与朝廷大臣商议过了。”皇上屡次下令让他们退下,他们都不肯退下。崔玄亮叩头流泪说:“杀掉一个百姓尚且不得不慎重,何况是宰相呢!”皇上的怒气稍微缓解,说:“我会再和宰相商议。”于是再次召集宰相入宫。牛僧孺说:“人臣的禄位再高也不过是宰相,现在宋申锡已经做了宰相,假使如同他所谋划的那样,他又能得到什么呢!宋申锡大概不至于如此!”郑注担心重审会使他们的骗局被发觉,于是劝说王守澄奏请只罢免宋申锡的官职。癸卯日,皇上把漳王李凑贬为巢县公,把宋申锡贬为开州司马。飞龙使马存亮当天请求辞官。崔玄亮,是磁州人;王质,是王通的五世孙;蒋係,是蒋乂的儿子;舒元褒,是江州人。晏敬则等受到牵连而被判处死刑或流放的有几十上百人,宋申锡最终死在被贬之地。
夏季四月己丑日,皇上任命李载义担任山南西道节度使,任命杨志诚担任幽州节度使。
五月辛丑日,皇上因为太庙有两间房子破损漏雨,过了几个月都没有修葺,于是下令罚没将作监、度支判官、宗正卿的薪俸;紧急下令中使率领工匠停止对宫中的修葺,用宫中的材料修葺太庙。左补阙韦温进谏,认为:“国家设置百官,各掌其职,倘若他们有人旷废职务,应当予以罢黜,另外选拔有才能的官员替代。如今旷废职务的人仅仅被罚没俸禄,而把深切忧虑的事委任给宦官,这是把太庙视为陛下的私产,百官都变成虚设的了。”皇上认为韦温的话很有道理,随即命人追回宦官,仍然命令有关部门负责修葺太庙。
丙辰日,西川节度使李德裕上奏,说本道派遣使者到南诏国去索回被抢夺的百姓,得到四千人而返。
秋季八月戊寅日,皇上任命陕虢观察使崔郾担任鄂岳观察使。鄂岳的地势山环水绕,位于百越、巴、蜀、荆、汉等地的交汇处,地方上多有盗贼,抢劫来往的船只,无论老人小孩,一定全都杀光了才停止。崔郾到任之后,训练士兵,建造战船追击讨伐盗贼,在一年之中,全部杀光。崔郾在陕虢时,执政忠厚仁爱,有时整月都不鞭打惩罚一人,等到到了鄂岳,却用严刑峻法治理。有人询问其中的缘故,崔郾说:“陕虢土地贫瘠,百姓贫困,我安抚他们尚且来不及,恐怕惊扰了他们;鄂岳地势险要,居民人种复杂,夷族的风俗剽掠狡诈,不用严刑,就很难治理好。为政贵在懂得变通,说的就是这种情形。”
西川节度使李德裕上奏:“蜀兵中老弱病残的,从来终身不淘汰,我命令立下五尺五寸的标准,精简了四千四百多人,又精选招募了年轻强壮者一千人来安抚蜀地百姓。又在北方各道招募士兵,已经得到一千五百人,与当地士兵杂居在一起,互相训练,日益精良。另外,蜀地工匠所制造的兵器,只讲究华丽的装饰而不能使用。我现在在其他地方招募工匠制造兵器,没有不坚韧锋利的。”
九月,吐蕃国维州副使悉怛谋请求投降,率领部下的全部人马投奔成都。李德裕派遣兼任的维州刺史虞藏俭带兵进入并占据维州城。庚申日,李德裕把这些情形上奏朝廷,并且说:“我想要派遣生羌人,烧毁十三座桥,然后出兵直捣西戎的腹心之地,可以洗刷长久以来的耻辱,这是韦皋努力终身而没能做到引以为恨的事!”皇上把李德裕的奏折交到尚书省,召集百官商议,都请求按照李德裕的计划行事。宰相牛僧孺说:“吐蕃的疆域,四面各有一万里,丧失一个维州,不会减弱它的势力。近年来两国修好,双方约定停止派兵防戍边界,朝廷防御西戎的政策,一向以信义为上。如果吐蕃派人来责问朝廷说:‘为什么要失信?’同时在原州的蔚茹川放牧战马,出兵登上平凉阪,有上万的骑兵停留在回中,怒不可遏,言辞有理,不到三天就能到达咸阳桥。此时即使在西南数千里之外收复一百个维州,又有什么用呢!徒劳抛弃了诚信,有害而无利。这是连一般百姓都不会做的,何况是天子呢!”皇上认为牛僧孺的话很有道理,下诏命令李德裕把维州城还给吐蕃,同时逮捕悉怛谋以及随同他前来投降的人,全部送回去。吐蕃国在边境把悉怛谋等人全部斩首,手段非常残忍。李德裕从此更加怨恨牛僧孺。
冬季十月戊寅日,李德裕上奏说南诏国出兵入侵巂州,攻占了三个县城。
六年(壬子,公元832年)
春季正月壬子日,皇上下诏,鉴于各地的水旱灾害严重,减少囚犯的刑罚。群臣给皇上上尊号,称为太和文武至德皇帝。右补阙韦温上疏,认为:“现在各地水旱灾害严重,恐怕不是推崇褒扬陛下美好称号的时候。”皇上认为韦温的话有理,推辞尊号而不受。
三月辛丑日,皇上任命武宁节度使王智兴兼任侍中,充任忠武节度使;任命邠宁节度使李听担任武宁节度使。
回鹘国昭礼可汗被他的属下杀死,他的侄子胡特勒即位。
李听从前镇守武宁的时候,提拔自己的一个家奴做了牙将。到此时,李听先派亲信的官吏到徐州慰劳将士,那个家奴不愿意李听再担任武宁节度使,游说军士把李听的亲信官吏杀了,并把他切成碎块吃掉。李听恐惧,以身患疾病为借口,坚决请求辞去武宁节度使的职位。辛酉日,皇上任命前任忠武节度使高瑀担任武宁节度使。
夏季五月甲辰日,李德裕上奏,说本道修补邛崃关,并把巂州的州府迁移到台登城。
秋季七月,原王李逵逝世。
冬季十月甲子日,皇上立鲁王李永为皇太子。起初,皇上鉴于晋王李普是敬宗的长子,性情谨慎,想立他为皇太子。恰逢李普去世,皇上非常悲痛惋惜,所以很久没有考虑册立储君的事,直到此时,才决定册立。
十一月乙卯日,皇上任命荆南节度使段文昌担任西川节度使。西川监军王践言入朝担任枢密使,数次向皇上进言说:“把吐蕃降将悉怛谋捆绑起来送回吐蕃,使吐蕃称快,断绝了日后的投降之路,不是好计策。”皇上也觉得后悔,尤其认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牛僧孺失策。依附李德裕的官员因此上言“牛僧孺与李德裕有嫌隙,故意妨害李德裕立功”。皇上更加疏远牛僧孺。牛僧孺内心感到不安,碰巧皇上亲临延英殿,对宰相说:“天下什么时候能够太平,你们也有意使天下太平吗?”牛僧孺回答说:“天下太平没有恒定的迹象。现在四方的夷狄不致轮番侵犯,百姓没有流离失所,虽然不是天下大治,也可以说是小康了。陛下如果要在此之外另外追求天下太平,那就不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了。”退下后,他对同僚说:“主上如此责求埋怨我们,我们岂能长久居于宰相之位呢!”因而接连上表请求辞去相位。十二月乙丑日,皇上加封牛僧孺为同平章事,充任淮南节度使。
臣司马光说:君王圣明而臣子忠正,在上位的人命令而在下位的人服从,优秀贤良的人执掌权位,而奸邪小人被罢黜流放,国家严格遵守礼乐制度,刑罚清明,政令公平,犯法作乱的人都消失伏藏,武器军备入库,战事停息,地方诸侯都顺从依附,四方夷族都安定畏服,百姓家家供给充裕,人人生活富足,这就是天下太平的迹象。但是在这个时候,宦官专权,在宫内威胁君王,却不能远离他们;藩镇拥兵自重,在外面欺凌傲慢,却不能讨伐控制;士卒赶走并杀害主帅,抗拒朝廷的命令而自立,却不能加以责问;战乱每年都发生,征收税赋日益紧急,原野上遍地是尸骨,鲜血纵横流淌,乡里的织布机空自腐朽,而牛僧孺却认为已经天下太平了,难道不是在公然欺骗吗!当文宗孜孜不倦地要求励精图治的时候,牛僧孺官居宰辅,进只是苟且偷安、阿谀奉承来窃取官位,退只是欺骗皇上、诬蔑时事来盗取美名,还有什么罪行比这更大!
珍王李诚逝世。
乙亥日,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入朝觐见。
丁未日,皇上任命前任西川节度使李德裕担任兵部尚书。
起初,李宗闵与李德裕有嫌隙,等到李德裕从西川回来,皇上对他寄予厚望,早晚会任命他担任宰相,李宗闵百般阻止却没有成功。京兆尹杜悰,是李宗闵的同党,曾经去见李宗闵,看到他面带忧色,就问:“难道是因为李德裕吗?”李宗闵说:“是的。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败局?”杜悰说:“我有一个计策,可以平息宿怨,只是担心您不能采用。”李宗闵说:“什么计策?”杜悰说:“德裕有文学才能而没有通过科考及第,时常因此事感到遗憾,如果能让他掌管科举考试,一定非常高兴。”李宗闵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说:“再想其他办法。”杜悰说:“如果您不愿意,就让他做御史大夫。”李宗闵说:“这个计策可以。”杜悰就再三同李宗闵约定,然后去了李德裕那里。李德裕迎接作揖,说:“您因为什么事情来探访我这个寂寞的人?”杜悰说:“靖安相公让我来转达他的意思。”随即把要任命他担任御史大夫的意向告诉给他。李德裕听后万分惊喜,不禁流下了眼泪,说:“这是大门官,小子我哪里担当得起!”一再请他向李宗闵道谢。李宗闵又和给事中杨虞卿商议此事,结果事情中途停止。杨虞卿,是杨汝士的堂弟。
太和七年(癸丑,公元833年)
春季正月甲午日,皇帝加任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为同平章事,让他回归本镇。起初,刘从谏自命为忠义之士,入朝朝拜皇上,本来想要请求朝廷把自己调到别的藩镇。等到到了京城,发现朝廷政务的权柄不统一,另外,士大夫多请托人情才能升迁,心里就非常轻视朝廷,所以回到昭义后变得更加骄横。徐州承王智兴担任节度使之后,士卒骄横抗命,新任节度使高瑀不能约束,皇上非常担忧。甲寅日,任命岭南节度使崔珙担任武宁节度使。崔珙到任后,处理事情时宽大严厉恰到好处,徐州人心渐渐安定。崔珙,是京兆尹崔琯的弟弟。
二月癸亥日,皇上任命卢龙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杨志诚担任检校吏部尚书。进奏官徐迪到宰相那里进言说:“军中将士不知道朝廷的制度,只知道从尚书改为仆射是迁调,不知道工部改为吏部也是好事,宣布敕命的中使前往,恐怕会被拘留。”徐迪的语气非常傲慢,宰相却没有放在心上。
丙戌日,皇上任命兵部尚书李德裕为同平章事。李德裕入宫拜谢,皇上同他议论朋党的问题,李德裕回答说:“现在朝中官员有三分之一的人是朋党。”当时给事中杨虞卿与他的堂兄中书舍人杨汝士、他的弟弟户部郎中杨汉公、中书舍人张元夫、给事中萧澣等人很善于结交,依附于朝中的权要人士,向上干涉宰相执政,在下阻挠有关部门的工作,替士人求取官职与科举及第,没有达不到目的的,皇上听了之后十分憎恶他们,所以与李德裕议论时首先提到此事。李德裕因此得以排挤他所不喜欢的人。起初,左散骑常侍张仲方曾经驳斥朝廷加给李德裕的父亲李吉甫的谥号太好,等到李德裕当了宰相,张仲方就称病不出。三月壬辰日,朝廷任命张仲方担任太子宾客,分司东都。
杨志诚因为没有得到仆射的官职而感到气愤,拘留了朝廷派来的官告使魏宝义与春衣使焦奉鸾、送奚、契丹使尹士恭。甲午日,杨志诚派遣牙将王文颖去京师谢恩,并且推辞朝廷所授予的官职。丙申日,皇上再次把吏部尚书的任官令和不准推辞的批答赐给王文颖,王文颖没有接受就离开了。
和王李绮逝世。
庚戌日,皇上任命杨虞卿担任常州刺史,任命张元夫担任汝州刺史。又一天,皇上又说起朋党的问题,李宗闵说:“我一向知道朝廷中究竟谁是朋党,所以对杨虞卿这些人都不授予好的官位。”李德裕说:“给事中、中书舍人不是好的官职又是什么呢!”李宗闵的脸色都变了。丁巳日,任命萧澣担任郑州刺史。
夏季四月丙戌日,皇上册立回纥国新立可汗胡特勒为爱登里罗汩没密施合句禄毗伽彰信可汗。
六月乙巳日,皇上任命山南西道节度使李载义担任河东节度使。起初,回纥国每次派人入朝贡奉,所经过的地方都纵兵残暴劫掠,州县官吏不敢诘问,只是严兵防守而已。李载义到任之后,适逢回鹘使者李畅入朝贡奉,李载义对他说:“可汗派将军来进贡,是为了巩固两国舅甥的情谊,不是派将军来欺凌蹂躏我国百姓的。如果将军不约束部下,让他们做强盗掠夺百姓,我也可以杀死他们。你们不要以为大唐的法律是可以忽略的。”于是下令撤除所有州县的防卫兵马,只派了两名士兵把守城门。李畅畏惧而顺从,不敢再触犯唐朝的法令。
壬申日,皇上任命工部尚书郑覃担任御史大夫。起初,宰相李宗闵厌恶郑覃在宫中数次批评朝政得失,上奏请求罢免他翰林侍讲学士的官职。皇上从容地对宰相说:“殷侑的经学与郑覃的经学很相似。”李宗闵回答说:“郑覃、殷侑的经学水平诚然非常崇高,但是他们的议论却不值得听取。”李德裕说:“郑覃、殷侑的议政,别人不愿意听,只有陛下想要听。”十天后,皇上的诏命下达,任命郑覃担任御史大夫。李宗闵对枢密使崔潭峻说:“现在朝廷所有的事情都由皇上直接下达诏命,还要中书做什么!”崔潭峻说:“做了八年的天子,听凭他自己做事也是可以的了!”李宗闵听后脸色一变,不再说话。
乙亥日,皇上任命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闵为同平章事,充任山南西道节度使。
秋季七月壬寅日,皇上任命右仆射王涯为同平章事,兼任度支、盐铁转运使。宣武节度使杨元卿身患疾病,朝廷议论派人代替他,李德裕请求把昭义节度使刘从谏调任为宣武节度使,就可以把刘从谏从上党拔出,使他不能与崤山以东的割据藩镇连结在一起。皇上认为不可行。癸丑日,皇上任命左仆射李程担任宣武节度使。
皇上对近年来的文士不精通经学感到忧虑,李德裕请求依照代宗朝宰相杨绾的建议,在进士考议论文时,不再考诗赋。李德裕又说:“从前玄宗以临淄王的身份平定宫廷内乱,即位以后就对宗室子弟怀有猜疑,不让他们出宫担任朝廷与地方的职务。天下人都议论说,这样是在幽禁骨肉,损伤人伦关系。如果在天宝末年的安史之乱与建中初年的朱泚叛乱期间,宗室分散在各州做官,虽然他们未必能安定王室,但是还可以各自保全性命。宗室之所以全被安禄山、朱泚残害,是因为他们都聚居在一宫的缘故。陛下诚然应该利用册立皇太子的机会,下制书允许宗室中年龄已大并且亲属关系疏远的出宫,并且授予他们各州重要僚佐的官职,让他们携带自己的儿女,出宫后各自婚嫁。这一沿袭了近百年的有弊病的法令,一旦因为陛下断然革除,天下还有谁不感到高兴呢!”皇上说:“这件事我很久以来就知道不合理,当今诸王中难道没有德才兼备的人?只是没有地方施用罢了!”八月庚寅日,皇上正式册立皇太子,因而下制书:诸王从现在起按照辈分的高低陆续出宫,授予紧、望一级的州刺史、僚佐;十六宅的县主,也根据她们的年龄,及时出宫嫁人;进士科停止考诗赋。诸王出宫一事,竟然因为朝廷商议授予官职时意见不一,只好中途作罢。
壬寅日,皇上加任幽州节度使杨志诚为检校右仆射,仍然另外派遣使者去安慰晓谕他。
杜牧对河朔三镇割据跋扈以及桀骜不驯感到愤怒,而朝廷议政的人却只能一味姑息迁就。于是写了一篇文章,名叫《罪言》,大略认为:“国家自从天宝末年盗贼兴起以来,对河朔三镇的一百多座城池,没有剩下尺寸土地,人们看待它们,就好像是回纥国、吐蕃国一样,没有人敢窥视。齐、梁、蔡也受他们的流俗的影响,因此也抗拒朝廷,做了盗贼。从那时到现在,从来没有相隔五年而不打仗的,这样吵吵打打过了七十多年。现在的上策,没有比整顿内部更好的,中策没有比出兵攻取魏博更好的,最差的计策是轻率出兵讨伐,既不估计地势是否有利,也不审察攻守的形势。”
杜牧又哀伤府兵制度的废除,于是作《原十六卫》,认为:“国家在立国之初沿袭隋朝的府兵制度,设十六卫府,但是就现在的制度而言,设官任职最没有意义的,恐怕就是十六卫府了!推求事情的本原,府兵制度是国家安身立命的根本。贞观年间,在内用十六卫府蓄养武将,在外设置了折冲、果毅府五百七十四座,用来训练储备兵卒;边境发生战争,那么武将统兵出征,没有战争,就解散军队,住在卫府中。当武将居住在卫府时,国家授予的俸禄和官爵就足以供奉他们,他们所统帅的兵马分散住在各折冲、果毅府。这些折冲、果毅府分为三等,上等不超过一千二百人,春、夏、秋进行农耕,冬季进行训练,士卒的军籍簿由将军府掌管,兵卒平时分散在农田之间,势力分散,必定人人自爱,即使有蚩尤做元帅,也不能使他们跟随作乱。等到武将统兵出征住在外地时,因为统领的士卒收到檄文才来,士卒们既有朝廷军法的惩罚在前,又有朝廷爵赏的鞭策在后,赏与罚相互制约影响,哪有空闲产生谋反之意!即使有蚩尤做元帅,也不可能带领他们叛变。从贞观到开元的一百三十年间,武将兵卒从来没有叛乱过,这正是大圣人所以能够恰当地运用权柄统治轻重之兵,制定平衡内外军事力量的神圣方法啊。到了开元末年,有愚笨的儒生给玄宗上奏章说:‘如今天下已经太平了,请求废除府兵制度。’武将们上奏章说:‘如今国家兵强马壮,请求攻打四周的夷族。’于是朝廷废除了府兵制度,边境的军队向外作战,朝廷的武将和军队都大举奔赴边境,朝内空无一兵。导致尾大不掉,外强中干,安禄山得以在幽州拥有重兵,一旦他叛变,朝廷无力讨伐,耗尽了天下的财力,从肃宗到敬宗,七位圣君全都因此昼夜焦急,这时再想讨除却怎么也不能成功了。由此可见,对于武将和军队,怎能让他们有一天掌握国家的命脉呢!然而天子不能没有军队,而军队驻扎外面会发动叛乱,驻扎在朝内被人用来篡国。要使得在外不叛变,在内不篡国,从古到今,最好的办法,恐怕就是设立卫府!近年来,朝廷任命节度使,弊害更加严重,大抵都是市井小人送很多金玉、倚靠宦官、交付钱财,就能得到委任。他们一点不懂父兄孝悌的礼义教化,又没有为国家慷慨激昂的义气。一旦通过贿赂打通了关节,拥有上百座城池,上千里的土地,立刻唾手而得,他们当中桀骜不驯、刚愎自用的人,肆意扰乱朝廷的法制,不让它约束自己,不惜杀害贤臣良将的全家,不让他违背自己,为了武力统一、形势便利,没有不做强盗的。那些阴险狡猾的,则对百姓按家计口征收重税,交付给奸邪佞幸之人,从卿大夫买到国公,离开州郡得到五都,把四境所管辖的疆土,作为别馆。如果他们中有一人不幸而长寿不死,就会任意剥削百姓,抢尽天下人的财物。我天下之所以至今战事不息,百姓穷困潦倒,没有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造成的。唉!当年文皇帝设置十六卫的深远大意,有谁愿意推求本意并且恢复呢!”
杜牧又作《战论》一文,认为:“河北之于天下,就如同珠宝一样重要;而天下之于河北,就如同人的四肢一样。河北的风俗浑厚朴实,果敢地从事农耕和作战,又加上当地牧草茂盛,适合放牧战马,地势平坦,方便骑兵作战,所以只要河北藩镇出征作战,一定取得胜利,而居处十分富饶,不必贪图天下其他地方的出产,自己就可以繁盛地增长。这就像一个农家大户,不需要珠宝,却自然富裕一样。国家没有河北,就没有精良的盔甲、精锐的士兵、锐利的刀剑、优良的弓箭与矫健的骏马,这是国家的第一肢,失去了兵力。在与河北邻接的河东、河阳、义成、宣武、武宁、天平这六个藩镇中,国家尽量驻扎重兵,专门用来阻塞敌人出入的要冲,不能派去做别的工作,这是国家的第二肢,又失去了兵力。上述六个藩镇的兵力,共计有三亿,都低着头依靠朝廷供给衣粮,横拱双手,无所作为,这样一来,从淮河以北,黄河以南,东到大海,西到洛阳,取尽这片土地的所有财物,也才能勉强供给,这是国家的第三肢,失去了财力。在咸阳的西北边防,国家同样驻扎了重兵,防备吐蕃入侵,取尽吴、越、荆、楚等地的富饶财物去供给戍守的士卒,这是国家的第四肢,又失去了财力。国家的四肢全都去掉了,只剩下头和身子,岂能凭借这样的状况维持长久的太平!如今朝廷若果真能下决心根治这五个方面的弊病,那么必能一战而安定天下,使国家重新长出四肢。天下太平无事的时候,身负国家重任的大臣苟且偷安,只顾自己的利益,使士卒流离失所,兵器不锋利,盔甲破损,这是朝廷不训练军队的过失,也是导致官军出征失败的第一个原因。官军中只有一百个人背着干戈作战,靠天子供给衣粮,但是兵籍上领取军饷的人却有一千人,无论大将偏将,都公然享受空缺的赢利,总是以敌人的强大为幸运,而以官军长久在外为快乐,所以军中真正能作战的人很少,而消耗军饷的人却很多,这是朝廷不责求兵卒实数而估计军饷供给的过失,也是导致官军出征失败的第二个原因。军队打了一个小胜仗就虚张声势,奔走相告献上捷状,虚报战功,来求取君王的赏赐,有时一天之内赏赐两次,有时一月之内数次封官。官军还没有凯旋班师,而所写下的官位已经很高,爵禄已经达到极点,田地住宅已经非常广大,金银丝帛已经溢满仓库,甚至子孙都做了官,还有谁愿意出生入死为朝廷效力呢!这是朝廷赏赐太滥的过失,也是导致官军出征失败的第三个原因。官军出征失利后,丧失了大批士卒,失去了重要的城市,但是一旦逃回京师,只是被贬为州刺史去上任。他们回头看到用于刑罚的刀锯,毫无恐惧之感,镇定自若,不到一年就登上大将之坛,这是朝廷惩罚太轻的过失,也是导致官军出征失败的第四个原因。军队出征,大将不能专有领兵的权柄,受到恩宠的宦官和中使轮流来指挥,堂而皇之地指挥军队列阵,轰鸣震动地擂鼓督战,一个说应当摆偃月阵,一个说应当排鱼丽阵,三军将士上万人,在旋转徘徊犹豫惊骇之际,被敌军骑兵趁机拔取了我们的旗鼓,大败而归,这是朝廷不能专任一人而求其成效的过失,也是导致官军出征失败的第五个原因。现在朝廷真诚地想要另外征调兵马来洗刷过去的耻辱,而竟然沿袭从前的弊政,是不会有作为的。”
杜牧又作了《守论》一文,认为:“现在议论朝政的官员都说:那些藩镇骄纵跋扈的武夫悍将,我们用良将强兵来驾驭他们,用高官美禄来满足他们的欲望,使他们安居而不搅扰他们,在外镇守而不拘束,就像豢养虎狼一样,不拂逆它们的天性,就不会咆哮伤人。这是大历和贞元年间用来守卫邦国的方法,又何必一定要急切地发动战争,使百姓受到煎熬,然后才感到痛快呢!我认为:大历、贞元年间,朝廷所奉行的这种方法恰好造成了祸害。当时,凡是管辖几十座城池,统领上千名士卒的节将大吏,朝廷就给予特别待遇,甚至明知他们犯了法也不用法律制裁他们。于是这些人变得目中无人,大言不惭,培植私党而自成一家,破坏制度,删改刑法,以尊贵奢侈互相角逐,天子看着他们的威势一天一天地增大而不加诘问,有关部门为了保持安宁而不加叱责。没有功劳却把王侯等通显的爵位越级授予他们;不来觐见天子却赐给他们坐几和手杖,予以安慰;身为叛逆者的儿子,却能得到公主做配偶;嫁妆竭尽豪华,没有不准备得十分周到的。藩镇因此土地日益广阔,兵力日益强盛,僭越本分模拟天子日益严重,骄奢淫逸之心日益昌盛。于是土地田宅车服爵禄几乎都被他们分割殆尽了,然而贼人的贪得无厌之心,是不会有边际的,于是公然超过自己应有的名号,或称帝或称王,随后,互相结盟立誓而自立,对朝廷毫不畏惧,安然自得,出兵到各处侵掠来满足他们的贪欲。因此赵、魏、燕、齐卓然而起,率先发难,梁、蔡、吴、蜀跟着在后面响应;其余的乘混乱汹涌的形势喧嚣钻营,到处都是想要效法的。到宪宗孝武时,早晚都不忘此事,前后的英雄豪杰,早上思考晚上商议,所以能够诛灭铲除势力大的,加恩惠给势力小的,使他归顺。不然,从洛阳到长安的郊区,几乎成为打猎的场地!大概人从出生就有很多欲望,不能满足欲望就会恼怒,一恼怒则争夺战乱就跟着来了,于是在一家之中用鞭子教训鞭笞子弟,在一国之中用刑罚来惩治犯罪的人,对天下用征伐来讨伐有罪,这些就是用来节制欲望、阻止战乱纷争的措施和手段。然而大历、贞元年间,朝廷完全违背了这个道理,想要用朝廷有限的官爵去阻止无穷的纷争,结果反受其害,导致首尾四肢几乎不能互相运转摆动。如今朝廷中一些人不仅不知道对此加以抨击,反而用作常法。以我的愚见,恐怕割据跋扈的藩镇就不只是河北而已。唉!朝廷在大历、贞元年间对藩镇姑息迁就的守卫邦国的方法,要永远引以为戒啊!”
杜牧又注解《孙子》一书,写了一篇序言,认为:“兵事,就是刑法;刑法,也就是国家的政事;做孔夫子的弟子,实际上是仲由、冉有的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代、什么人开始,把这本是一体的事物区分为文、武两途。二者分离,却又并行,因而使文官不敢再谈论兵事至以谈论兵事为耻;如果有人谈论兵事,世人都认为他粗暴,异于常人,都不与他为伍。唉!就失去根本而言,这一点是最为严重的!《礼记》中说:‘四郊有很多军营堡垒,是卿大夫的耻辱。’纵观自古以来,凡是建立一个国家,灭亡一个国家,从来没有不经由兵事而成功的。主持兵事政务的人,一定要是圣贤、有杰出的才能、博学多闻的人,才能建立功劳,在朝廷上讨论的时候,兵事胜败的情形已经决定,然后再交付将帅去执行。这就如汉高祖所说的‘指示野兽踪迹的是人,而猎捕到兔子的是狗’,就是这个道理。那些做宰相的人却说:‘兵事不是我负责的事,我不必知道。’君子说:‘你不懂军事,就不要居于宰相之位了!’”
前任邠宁行军司马郑注依附倚仗右神策军中尉王守澄,权势逼人,皇上非常憎恨他。九月丙寅日,侍御史李款在紫宸殿上奏弹劾郑注说:“郑注在宫内与敕使相通,在外联络朝廷百官,在南牙、北司之间往来奔走,求取贿赂,白天伏藏晚上活动,来窃取朝政大权,众人都不敢批评,只是在路上以目示意。请求把他交付御史台审讯治罪。”在十天之内,他接连上了几十封奏章。王守澄把郑注藏匿在右神策军中。左神策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也都憎恶郑注。左神策军将李弘楚劝说韦元素道:“郑注狡诈阴险,世上无人能敌,如果不乘他还处于卵翼之际及时把他除掉,等到他羽毛丰满时,必定成为国家的心腹大患。现在因为有侍御史弹劾而躲藏在右神策军中,我请求假托您的意图,骗他说您身体有病,请他前来治疗,他如果来了,您请他坐下来谈话,我站在一旁侍候,一看见您用眼睛向我示意,就擒住他,拉出去杀掉。您随即去见皇上,叩头请罪,把他所有奸诈的事全部说出来,到时,枢密使杨承和与王践言一定会帮您说话。何况您有拥立穆宗的功劳,怎么会因为除掉一个奸佞而获罪呢!”韦元素认为他说得有理,就派李弘楚去把郑注召来。郑注来了之后,对韦元素卑躬屈漆,谄媚的言辞像泉水一样涌出。韦元素不知不觉握着他的手殷情应酬,仔细听他说话,不觉疲倦。李弘楚在旁边再三窥探,韦元素根本不理,送给郑注很多金银钱帛,让他回去。李弘楚非常恼怒,说:“您失去今天决断的时机,日后一定难免遭受祸患!”于是辞去官职离开了。不久之后,李弘楚的背上长恶疮去世了。当初王涯之所以能升任宰相,是借助了郑注的帮忙,而王涯畏惧王守澄的权势,于是把李款弹劾郑注的奏章扣留,没有在朝廷上讨论。王守澄又在皇上面前替郑注辩解,皇上就赦免了郑注。不久,王守澄上奏请求任命郑注担任侍御史,充任右神策军判官,朝野一片惊骇叹息。
甲寅日,皇上任命前任忠武节度使王智兴担任河中节度使。
群臣因为皇上即位已有八年,还没有接受尊号,冬季十二月甲午日,给皇上加尊号,称为太和文武仁圣皇帝。此时恰逢五坊中使薛季稜从同州、华州出使返回,向皇上汇报百姓生活困苦。皇上感叹地说:“关中今年稍有丰收,百姓尚且如此,何况江、淮地区最近几年接连发生水灾,那里的百姓又是过的什么样的生活呢!我没有办法救济百姓,怎么可以尊崇虚名呢!”于是赏给薛季稜一条通天犀带。群臣一共上表四次要求给皇上加尊号,皇上到底没有接受。
庚子日,皇上中风,不能说话。于是王守澄向皇上推举昭义行军司马郑注,说他医术高明。皇上征召郑注来京城,吃了他开的药,效果非常显著,郑注因此开始为皇上所宠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