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昭阳单阏（公元763年）七月，尽旃蒙大荒落（公元765年）十月，凡二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上之下

秋季七月壬寅，众臣为皇上进献尊号为宝应元圣文武孝皇帝。壬子日，朝廷大赦天下，将年号改为广德。在征讨史朝义时立下功劳的将领都各有差等地加官进爵、封赏食邑。朝廷将回纥可汗册封为颉咄登蜜施合俱录英义建功毗伽可汗，将回纥可敦册封为娑墨光亲丽华毗伽可敦，左、右杀以下官员，都有封爵和赏赐。

戊辰日，杨绾将新的科举考试条目上呈：秀才考问经义二十条，对策五道；国子监举荐的人，先由博士推荐给国子祭酒，国子祭酒考试通过后再送到尚书省，与科举制度中的乡贡法相同。明法科的考试，委托刑部负责。有人认为明经、进士这两科的考试已经实施了很久，不能立即更改。杨绾的建议虽然并未推行，却得到了有识之士的认可。

皇上将仆固玚任命为朔方行营节度使。

吐蕃进犯大震关，攻陷兰州、廓州、河州、鄯州、洮州、岷州，秦州、成州、渭州等地，占领河西、陇右等地。唐朝从武德年间以来，向外拓展疆域，地域连接西域。都分别设置都督、府、州、县等。开元年间，设置朔方、陇右、河西、安西、北庭等各节度使对西北地区进行管理，每年从山东征发壮丁充当戍守士卒，丝织品作为军用物资，开荒屯田，以提供军粮，设置监牧，蓄养牛马，在军城戍守巡逻的哨兵，万里之间连绵不绝。等到安禄山反叛，守卫边镇的精锐士卒都被抽调回国中前去支援，叫做行营。剩下在边镇留守的军队兵力单薄，吐蕃军队于是对他们一点点蚕食；数年时间，西北地区几十个州相继沦陷，从凤翔向西，邠州向北，都成为胡人统辖的地区。

起初，仆固怀恩奉皇上诏书在太原会晤回纥可汗，由于回纥可汗是仆固怀恩的女婿，河东节度使辛云京恐怕他们会合谋攻打军府，因此关闭城门自行守卫，也不犒劳军队。等到史朝义被平定，诏令仆固怀恩送可汗出边塞，往来从太原经过，辛云京都关闭城门不与通消息。仆固怀恩很生气，将这种情况禀报皇上，但是并未得到答复。仆固怀恩率领数万朔方镇兵在汾州驻扎，派其子御史大夫仆固玚率领一万士兵在榆次驻扎，副将李光逸、李怀光、张维岳等分别在祈令回纥人愤怒县、晋州、沁州驻扎。李怀光本是勃海靺鞨人，姓茹，是朔方将领，因为有功被赐姓李。

中使骆奉仙来到太原，辛云京和他深相结交，对他说仆固怀恩同回纥合谋，已露出谋反的迹象。骆奉仙在回京途中从仆固怀恩的驻地经过，仆固怀恩与他在自己母亲面前饮酒，其母亲数次对骆奉仙责问说：“你与我儿子相约为兄弟，如今又亲近辛云京，你为什么要两面结交呢！”酒兴正浓，仆固怀恩起身舞蹈，骆奉仙以缠头彩物相赠。仆固怀恩想要酬谢他，说：“等到端午节，应当再快乐地喝一天酒。”骆奉仙坚决请求返回朝廷，仆固怀恩于是藏起了他的马，骆奉仙对身边的人说：“早晨责让我，如今把我的马藏起来，他们将要杀死我。”夜里，骆奉仙跳墙逃跑；仆固怀恩大惊，立即追上去把马还给他。八月癸未日，骆奉仙返回长安，上奏说仆固怀恩有反叛的阴谋；仆固怀恩也将全部情况上奏，请求将辛云京、骆奉仙杀掉；皇上对双方都不追究，颁发优抚诏书使他们和解。

仆固怀恩自认为从战乱发生以来，他每次作战都奋力拼杀，家属中为报效朝廷而牺牲的有四十六人，女儿嫁到绝远的地方，又劝说回纥派兵相助，再次收复东西两京，平定河南、河北，功劳没有人可以相比，然而遭到谗人诬陷，怨愤也特别深，他上书为自己申冤，认为：“前些时奉诏将可汗送回国内，我倾尽家产，才使可汗上路。然而我们从太原路过时，辛云京、骆奉仙不仅将城门紧闭，不来恭敬地迎接，还派部下偷偷出来偷盗财物。所有这些行为令回纥人的愤怒，很想纵兵掳掠，我竭力解劝，才将他们送出塞外。辛云京、骆奉仙担心我先上奏论理，于是妄称预设防备，又同李抱玉彼此联合。我冷静下来思索，我有六条罪状：从前同罗叛乱，我替先帝将河曲扫清，这是第一条罪过；我儿子仆固玢被同罗擒获，后来寻机逃回，我斩首他以号令将士，这是第二条罪过；我有两个女儿嫁给远方的夷狄，为了国家而和亲，将叛军平定，这是第三条罪过；我和儿子仆固玚不惜性命，为国效力，这是第四条罪过；河北叛军近来向朝廷归附，节度使仍然手握重兵，我加以抚慰，使他们不再疑惧，这是第五条罪过；我劝说回纥，使他们派兵解救朝廷于危难，等到四方平定，我又将他们送回，这是第六条罪过。我的罪状既然有六条，确实应当斩首，只应当含恨九泉、蒙冤千古，还有什么值得辩解的呢！我深受国家大恩，夙夜都希望到陛下身边服侍，但是因为来瑱被杀，朝廷并未公布他的罪状，各路节度使谁不感到疑虑和恐惧！最近听说陛下颁诏要将几人召回，然而他们都不敢来。这实际上是因为他们害怕宦官的谗言，担心被陛下枉杀。这难道是因为大臣们不忠吗？正是由于邪恶的小人在陛下左右的缘故。况且我前后上奏对骆奉仙的控告，所说的都是事实，陛下竟然不予处置，而且越发宠幸。这都是因为如骆奉仙这类人结党营私，使陛下受到蒙蔽。我私下听说地方派人到朝廷上奏事情，陛下都会说去与骠骑大将军程元振商议，却从未交托宰相决定是否可行。有时陛下留下使者数月不放，更增加了地方的猜疑和隔阂。以我所统领的朔方将士为例，他们的功劳最大，是先帝中兴的主要力量，又是陛下蒙尘落难时的旧部下，陛下却从未另有嘉奖，反而听信那些谗言和嫉妒的言辞。从前，郭子仪已遭到猜疑，如今我又被诋毁。古人所说的鸟尽弓藏，我相信这不是假话。陛下听信那些人托言反叛诬陷我，这与指鹿为马有什么不同呢！假如陛下不接受我忠诚的进言，并依然不改，我实在不敢说能保有家业，陛下又怎能安定国家！忠言对行事有利，只希望陛下认真考虑。我想公开返回朝廷，恐怕受到部下的阻拦。如今我假托到晋州、绛州巡视，在那里停留拖延。我恳请陛下特派一人前往绛州看我，我就同他一起入朝。”

九月壬戌日，皇上派裴遵庆前往仆固怀恩处去宣示圣旨，同时观察他的去留动向。仆固怀恩与裴遵庆相见，立即抱住他的脚，哭着申诉冤情。裴遵庆对他说皇上的恩德十分优厚，并劝令他到朝中觐见皇上。仆固怀恩应允。副将范志诚认为不可，劝说道：“如果你听信了他的甜言蜜语，入朝就会像来瑱一样，不能再回来！”第二天，仆固怀恩见到裴遵庆，以怕死为理由，请求让他的一个儿子回到朝廷。范志诚又以为不可以这样做，裴遵庆于是返回。御使大夫王翊从回纥出使回来，仆固怀恩早先同可汗有来往，担心王翊把他的事泄露出去，于是把他扣留。

吐蕃军队进犯时，守边将领告急，然而程元振不向皇上报告。冬季十月，吐蕃军队进犯泾州，泾州刺史高晖将城献出投降，于是高晖为吐番军队充当向导，带着他们深入内地。吐蕃军队从邠州经过时，皇上才知道这件事。辛未日，吐蕃军队入侵奉天、武功，京师为之惊惧。皇上下诏将雍王李适任命为关内元帅，将郭子仪任命为副元帅，前往咸阳镇守抵御吐蕃军队。

郭子仪在京师闲居日久，部下早已四散分离，到这时开始招募，只征得二十名骑兵启程。到咸阳时，吐蕃率领吐谷浑、党项、氐、羌等各二十多万兵众，弥漫数十里范围，已经从司竹园渡过渭水，沿山脉向东行进。郭子仪命令判官中书舍人王延昌到朝中上报军情，请求增派军队支援。程元振从中阻拦，王延昌竟然未能得到皇上的召见。癸酉日，渭北行营兵马使吕月将率领两千精锐士兵，在盩厔以西将吐蕃军队打败。乙亥日，吐蕃军队入侵盩厔，吕月将又一次与敌军奋力死战，士兵全部战死，吕月将被敌军生擒。

皇上正在操练军队，而吐蕃已经渡过便桥，皇上仓促间不知如何应对。丙子日，皇上向陕州逃去，官吏躲避逃窜，禁军逃散。郭子仪得知这件事后，立即从咸阳赶回长安，等回到长安时，皇上已经离开了。皇上刚出宫苑门，渡过浐水，射生将王献忠就率领四百骑兵叛乱返回长安，胁迫丰王李珙等十个王向西迎接吐蕃军队。他们在开远门内与郭子仪相遇，郭子仪对他大声斥责，王献忠从马上跳下来，对郭子仪说：“现在皇上已经向东逃走，国家没有君主，您身为元帅，废立就由您一句话决定！”郭子仪并不回答，李珙抢着说道：“您为什么不说话！”郭子仪对他们大加训斥，然后派军队护送他们去行在。丁丑日，皇帝来到华州，这时，州府官吏已经逃散，无法为皇上一行安排食宿，随从将士不免挨饿受冻。刚好观军容使鱼朝恩率领神策军从陕州前来迎驾，于是皇上来到鱼朝恩的营帐。丰王李珙在潼关拜见皇上，皇上并未责备他，然而李珙回到营帐中后，说了一些不恭敬的言语。大臣们上奏建议将李珙杀掉，于是皇上把他赐死。

戊寅日，吐蕃进入长安，高晖和吐蕃大将马重英等将已故邠王李守礼的孙子李承宏立为皇帝，更改年号，设置百官，将前翰林学士于可封等人任命为宰相。吐蕃军队对府库市里的财物大肆抢劫，烧毁民宅，长安城中萧索空旷。苗晋卿正在家养病，吐著派人将他抬到朝中，逼迫他出任伪职，苗晋卿闭口不说话，吐蕃也不敢将他杀掉。这时逃散的禁军也到处抢夺，士人平民为了躲避战乱，都逃入山谷。

辛巳日，皇上来到陕州，官员逐渐也有人到达。郭子仪率领骑兵三十人从御宿川沿山麓向东行进，他对王延昌说：“禁军将士中溃逃的大多在商州，如今我们应当迅速前去收容他们，同时征调在武关防守的军队。不出几日，我军从兰田向北出发直指长安，吐蕃军队一定会逃走。”郭子仪从兰田经过时，与元帅都虞候臧希让、凤翔节度使高升相遇，又得到士兵近千人。郭子仪与王延昌商量说：“溃散的士兵到商州后，当地官吏一定会逃避躲藏，百姓也会骚乱。”郭子仪命令王延昌走近路前往商州安抚人心。诸将正在放任士兵劫掠，得知郭子仪要来，都非常高兴，甘愿听从调遣。郭子仪恐怕吐蕃军队去进逼皇上的驻地，下令军队停留在七盘，过了三天才率军队出发。到达商州时，郭子仪就将残兵收拢起来，与武关守军合计共四千人，军势逐渐壮大。于是，郭子仪边哭边晓喻将士，勉励他们共同洗刷国家的耻辱，攻取长安，将士们感慨激昂地表示愿意服从命令。郭子仪请太子宾客第五琦充当粮料使，提供军粮。皇上赐诏书给郭子仪，由于畏惧吐蕃军队东出潼关，召他前往行宫。郭子仪上表称：“我若不将京城收复，就没有脸面来见陛下。我若出兵兰田，吐蕃军队一定没有胆量向东进军。”皇上准许。鄜延节度判官段秀实劝说节度使白孝德领兵急救国难，白孝德当天就大举南下，直奔京畿，与蒲州、陕州、商州、华州的军队联合攻打吐蕃军队。

吐蕃将广武王李承宏立为皇帝后，想要劫掠长安城里的士人、女子和以、工匠，然后整顿军队回国。郭子仪命令左羽林大将军长孙全绪率领骑兵二百人出蓝田观察胡虏的形势，派第五琦代行京兆尹职权，让他和全绪一同行动，又派宝应军使张知节领兵紧随其后。长孙全绪来到韩公堆，白天就击鼓展开旗帜，夜里就点燃许多火堆，以使吐蕃军队惊疑。前光禄卿殷仲卿则聚集近一千人的军队在蓝田守卫，同长孙全绪里外呼应，又率领骑兵二百多人横渡浐水。吐蕃军队很害怕，而百姓又骗他们说：“郭令公从商州率领不知道多少人的大军赶来！”吐蕃军队认为是真的，渐渐率军队撤走。长孙全绪又派射生将王甫到城中暗中纠集了几百名少年，夜里敲着鼓在朱雀街呐喊，吐蕃军队更加惶恐惊骇，庚寅日，他们全部逃走。高晖得知吐蕃军队已经逃跑，也率领部下骑兵三百多人向东出逃，到达潼关时，守将李日越将他抓获并杀死。

壬辰日，皇上下诏命令元载代理元帅行军司马职务，将第五琦任命为京兆尹。癸巳日，将郭子仪任命为西京留守。甲午日，郭子仪从商州出发。己亥日，皇上将鱼朝恩部将皇甫温任命为陕州刺史，将周智光任命为华州刺史。

骠骑大将军、判元帅行军司马程元振独揽大权而行为放肆，人们对他比对李辅国更加畏惧。对有着卓著军功的将领，程元振都忌恨并想加以迫害。吐蕃进犯，程元振并未及时上奏，导致皇上狼狈出行。皇上颁发诏书征召各路军队，李光弼等人都对程元振身居要职十分忌恨，没有人肯来，朝廷内外也都切齿痛恨却不敢说话。太常博士柳伉上疏，认为：“犬戎袭扰关陇地区，不动一刀一箭，就从容地进入京师，劫掠皇宫，烧毁陵寝，而士兵没有一人拼死作战，这是将帅对陛下的背叛。陛下与人亲近，同君子疏远，天长日久，以致酿成大祸，而大臣们在朝廷上却没有一人敢于冒犯龙颜，改变陛下的心意，这是公卿大臣对陛下的背叛。陛下刚出京城，百姓便填满街巷，抢夺府库，彼此残杀，这是三辅地区对陛下的背叛。从十月朔日颁布诏书征发各路军队，至今已四十天，然而没有一兵一卒前来赴难，这是地方对陛下的背叛。内外背叛离散，陛下觉得此时的形势是安全呢？还是危险呢？如果陛下觉得形势危险，怎么可以高枕无忧，不为天下讨伐罪人呢？我听说好的医生治病要对症下药，不对症下药是没有好处的。陛下看看如今的病根，使陛下落到如此地步的原因是什么呢？如果一定要保存宗庙社稷，陛下只有斩首程元振，以快马公布于天下，同时让担任内诸司使的宦官全都隶属各州，由大臣统领神策军，然后将尊号削去，颁布诏书归罪于自己，说：‘若是天下允许我改过自新，应当立即招募士兵西来朝廷救援；若是天下觉得我有罪不改，那么帝王的宝座，不敢防碍圣贤，我愿听从天下人心所向。’若是如此，而军队还是不来救驾，人们还是不感动，天下还是不服，我就请求满门抄斩向陛下谢罪。”皇上觉得程元振曾经保驾有功，十一月辛丑日，仅将程元振的官爵削去，放回乡里。

王甫自称为京兆尹，聚集两千多人，设置官吏，在长安城横行无忌。壬寅日，郭子仪来到浐水西岸，王浦按兵不外出。有人向郭子仪进言说，不能进入城中。郭子仪并不听从，带领骑兵三十人缓缓走向城内，同时派人去传话召王甫前来；王甫不知怎样做才好，出来迎接，拜伏在地，郭子仪将他杀掉，其部下也全部溃散。白孝德与邠宁节度使张蕴琦领兵在京畿各县驻扎，郭子仪召他们进入京城，于是京畿一带得以安宁。

宦官广州市舶使吕太一起兵发动叛乱，节度使张休放弃城池向端州逃去。吕太一放任士兵焚烧抢夺，官军将其讨平。

吐蕃军队撤到凤翔，节度使孙志直将城门关闭坚守，吐蕃军队包围攻打数日。镇西节度使马璘得知皇上逃向陕州，于是率领精锐骑兵一千余人从河西前来支援。马璘辗转作战后来到凤翔，刚好遇到吐蕃军队将城包围。马燧亲自率军队，手中拿着满弓，直指吐蕃军队，突入城中，不脱盔甲，再次到城外交战，独自骑着马身先士卒地奋力攻击敌人，俘杀敌军的数量达到千计，于是返回城中。第二天，敌军再度进逼凤翔城挑战，马璘将悬门打开，列阵等待。敌人于是撤退，说：“这位将军不怕死，应当避开他！”于是撤退，并留居在原州、会州、成州、渭州一带。

十二月丁亥日，皇上从陕州出发返回京城。左丞颜真卿请求皇上先去祖宗陵庙拜谒，然后返回宫中，元载并未接受他的建议，颜真卿气愤地说：“难道朝廷还能够经受相公的再次破坏吗！”元载由此心中怀恨。甲午日，皇上到达长安，郭子仪率领城中官员和士兵在浐水东岸迎接，并且伏在地上等待处罚。皇上对郭子仪慰问说：“我未能尽早任用您，因此落到这样的地步。”

皇上将鱼朝恩任命为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总领禁军，权势和宠幸没有人能够相比。皇上又下令在鄠县和中渭桥修建城池，驻扎士兵防备吐蕃，将骆奉仙任命为鄠县筑城使，于是总管当地士兵。

乙未日，皇上将苗晋卿任命为太保，将裴遵庆任命为太子少傅，并罢免他们的宰相职务；又将宗正卿李岘任命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裴遵庆被罢免后，元载的权势更加盛大。元载用财物与内侍董秀结交，派主书卓英倩暗中与董秀往来。皇上有什么想法，元载一定首先得知，他顺从圣意探索微旨，所说的话没有不符合皇上想法的，因此皇上更加宠爱他。卓英倩是金州人。

吐蕃军队既已撤退，广武王李承宏便逃到荒郊野外躲避。皇上赦免他的死罪，丙申日，将他流放华州。

程元振已经获罪，返回三原，听说皇上回到宫中，于是穿着女装，暗中潜入长安，谋求再次被任用，但被京兆府擒拿后向皇上报告。

吐蕃军队将松州、绛州、保州和云山县新修筑的两座城池攻陷，西川节度使高适无法前去援救，于是剑南西山各州都落入吐蕃手中。

二年（甲辰，公元764年）

春季正月壬寅日，皇上颁发敕书说程元振换穿女人的服装潜行，将有不轨图谋，将其流放到遥远的溱州。不久，皇上又念及程元振曾保驾有功，又下令将其安置在江陵。

癸卯日，皇上把剑南东、西川合为一道，将黄门侍郎严武任命为剑南节度使。

丙午日，皇上派遣检校刑部尚书颜真卿前往朔方行营安抚慰问。皇上在陕州时，颜真卿请求奉诏将仆固怀恩召回，皇上没有批准。到这时，皇上派颜真卿劝说仆固怀恩入朝。颜真卿回答说：“陛下在陕州的时候，我凭借忠义的道理质问他，让他前来援救国难，他尚且有可以来的道理。此时陛下已回到宫中，他前进不是勤王赴难，后退则无法向众人解释，这时前往召见，他怎会愿意来呢？况且说仆固怀恩谋反的人，只有辛云京、骆奉仙、李抱玉、鱼朝恩四人罢了，其余大臣都说他受到冤枉。陛下不如用郭子仪接替仆固怀恩，可以不战而臣服他。”当时，汾州别驾李抱真是李抱玉的堂弟，知道仆固怀恩胸怀异志，便脱身返回京师。皇上正在担心仆固怀恩的事情，于是，召见李抱真询问应对策略，李抱真回答说：“陛下无需为此事忧虑。朔方将士对郭子仪的思念，同子弟对父兄的思念一样。仆固怀恩欺骗部下说‘郭子仪已经被鱼朝恩杀死’，部下都相信了，所以受到仆固怀恩的利用罢了。陛下若是派郭子仪统领朔方军队，他们不用召就来了。”皇上认为他的说法很对。

甲寅日，礼仪使杜鸿渐上奏说：“自今日起，祭圜丘、方丘时请以太祖配享，祈祷五谷丰登时请以高祖配享，求雨祭祀时请以太宗配享，在明堂祭祀时请以肃宗配享。”皇上接受了这个建议。

乙卯日，皇上将雍王李适立为皇太子。

吐蕃军队进入长安时，唐军逃亡的兵卒和乡里的无赖子弟聚集在一起为盗。吐蕃军队撤退后，他们仍然流窜隐伏于南山的子午谷等五处山谷中，为害地方。丁巳日，皇上将太子宾客薛景仙任命为南山五谷防御使，去讨伐他们。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奏请把他统辖的地区更名为天雄军，皇上准许所奏。

仆固怀恩既然得不到朝廷的重用，便与河东都将李竭诚秘密谋划夺取太原。这件事被辛云京知晓，他将李竭诚杀掉，并登城布置防御。仆固怀恩派其子仆固玚领兵攻打太原，辛云京到城外应战，仆固玚被打得大败返回，于是领兵包围攻打榆次。皇上对郭子仪说：“仆固怀恩父子辜负我太多了。我听说朔方将士对您的思今有如久旱盼望甘雨，您替我前往河东坐镇安抚，汾阳的朔方军队一定不会反叛。”戊午日，皇上将郭子仪任命为关内、河东副元帅、河中节度等使。仆固怀恩的部将听说后，都说：“我们跟随仆固怀恩做不义之事，有什么脸面再与汾阳王相见呢？”

癸亥日，皇上将刘晏任命为太子宾客，将李岘任命为詹事，同时罢免他们的宰相职务。刘晏被罢免是由于和程元振交往过密受到牵连，而程元振获罪，李岘有功，因此被宦官忌恨，所以他和刘晏同时被罢免。皇上将右散骑常侍王缙任命为黄门侍郎，将太常卿杜鸿渐任命为兵部侍郎，两人都为同平章事。

丁卯日，皇上将郭子仪任命为朔方节度大使。二月，郭子仪来到河中。当时在河中戍守的云南籍士兵有一万人，将领贪婪，兵士残暴，成为一府的祸患。郭子仪斩杀十四人，杖挞三十人，府内才得以安定。

癸酉日，皇上到太清宫举行朝献礼。甲戌日，皇上到太庙供祭祖先。乙亥日，又到圜丘祭祀昊天大帝。

仆固玚包围攻打榆次，十余日未能攻下，就派使者火速前往祁县征调军队，李光逸把他的军队全都交给使者。由于士兵还没有吃饭，行进速度缓慢，十将白玉、焦晖用响箭射击跟不上队伍的人，士兵们说：“将军为什么用箭射人？”白玉回答说：“现在跟随他人反叛，终究不能免于被杀。反正怎样都会死，射一箭又有什么关系呢！”军队来到榆次，仆固玚责备他们来晚了，胡人士兵说：“我们骑马，是汉人士卒不愿行动才来晚的。”仆固玚于是鞭打汉人士卒。汉人士卒都怨恨愤怒，说：“节度使偏袒胡人。”那天的傍晚，焦晖、白玉领兵攻打并杀死仆固玚。仆固怀恩听说了这件事后，立即到房中告诉他母亲，他母亲说：“我曾对你说不要反叛，国家待你不薄。如今众心已变，祸患必然使我遭到殃及，将如何是好！”仆固怀恩没有回答，拜了两拜然后走出。他的母亲提刀追逐他，说：“我要为国家杀死这个叛贼，用你的心向三军谢罪。”仆固怀恩迅速走开，才得以免于一死。于是，仆固怀恩与三百部下渡过黄河，逃向北方。

当时，朔方将领浑释之在灵州镇守，仆固怀恩的檄文被送到，说率全军回到镇所。浑释之说：“不对，这必然是军队溃散了。”他准备抗拒仆固怀恩，他的外甥张韶说：“仆固怀恩也可能幡然悔悟，率领部众返回藩镇，我们怎么能不接纳呢！”浑释之十分犹豫。仆固怀恩行进迅速，先于浑释之的斥候兵来到灵州，浑释之无奈接纳了他们。张韶将他的计谋告诉了仆固怀恩，仆固怀恩便让张韶作为内应，将浑释之杀掉而收编其军队，并交给张韶统领。不久，仆固怀恩又说：“浑释之是张韶的舅舅，张韶还要背叛他，怎么会忠心于我呢！”有一天，仆固怀恩借故用杖打张韶，将其小腿打断，弃于弥峨城死去。

都虞候张维岳在沁州，得知仆固怀恩已经离去，便骑着驿马来到汾州，安抚其部众，又将焦晖、白玉杀掉而窃取了他们的功劳，以此向郭子仪禀告。郭子仪派牙官卢谅来到汾州，张维岳对卢谅行贿，让他证实自己的话都是事实。郭子仪上奏说张维岳将仆固玚杀死，并将仆固玚的首级送到朝廷。众臣入朝表示祝贺，皇上很不愉快，说道：“我未能信任对的人，使功臣死亡，我感到很惭愧，又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呢！”皇上下令用车将仆固怀恩的母亲送到长安，给她丰厚的待遇。过了一个多月，其母寿终正寝；皇上又根据礼节安葬了她，功臣们都对此感慨叹息。

戊寅日，郭子仪来到汾州，仆固怀恩的部众数万人都来归顺，他们都既欢欣鼓舞又流泪涕泣，欢喜郭子仪的到来而悲叹他来得太晚。当郭子仪知道卢谅有欺诈行为时，用乱棍将他打死。皇上因为李抱真的话得到证实，便将他提拔为殿中少监。

皇上逃奔陕州的时候，李光弼竟拖延不去救援。皇上怕因此产生嫌隙，正好他的母亲住在河中，皇上就多次派中使前往慰问。吐蕃军队退走后，皇上又将李光弼任命为东都留守以观察他的去留。李光弼以江、淮粮运事为托辞，领兵回到徐州。皇上把他的母亲接到长安，供给十分丰厚。又让他的弟弟李光进统领禁兵，待遇更加优厚。

戊子日，大赦天下。

从安史之乱至今，汴水堵塞废弃，漕运都经过长江、汉水运至梁州、洋州，道路迂曲险阻，消耗财力。三月己酉日，皇上将太子宾客刘晏任命为河南、江、淮以来转运使，商议开通汴水。庚戌日，皇上又下令让刘晏与诸道节度使节约使用赋役，便宜行事，事后再上奏。当时经过战乱，全国缺少粮食，关中米介一斗为一千钱，百姓揉搓麦穗供给禁军，宫廷的厨师也没有可供两天的存粮。于是刘晏疏浚汴水，又上书给宰相元载，详细陈述漕运的利弊，令内外相关官员响应。自此每年运送数十万石米供应关中，唐代对漕运事务最擅长的人，首推刘晏，后来者一概遵循他的法度。

甲子日，盛王李琦去世。

党项入侵同州，郭子仪命令开府仪同三司李国臣迎战，说：“党项发现机会就会前来抢掠，官军到后就逃入山中，我们应当先派羸弱的军队在前面引诱他们出来，再将精锐骑兵放在后面伏击他们。”李国臣领兵与党项在澄城的北面交战，获得大胜，杀死和抓住一千余人。

夏季五月癸丑日，朝廷首次颁布施行《五纪历》。

庚申日，礼部侍郎杨绾上奏说每年地方选送的孝弟力田科的情况不实，考中童子科的人都是侥幸得中，朝廷将两科全都停办。

郭子仪以为从前安、史叛军占据洛阳，因此诸道都设置节度使对军事要冲加以控制。如今叛乱已经平定，而各节度使仍在当地聚集重兵，使百姓负担加重，于是上表请求罢除，仍然由河中节度使开始。六月，皇上敕令将河中节度使和耀德军罢除。郭子仪又请求将他关内副元帅的职务免去，皇上没有批准。

仆固怀恩来到灵武，收拢散失的士卒，队伍再度振兴。皇上优厚地抚慰他的家属，癸未日，皇上颁布诏书，称赞他“对皇室有功，惠及天下；猜疑是嫌隙的发端，来自小人们的挑拨；观察他的内心，本来没有反叛的志向；君臣之间的情义，其实完全和最初一样。然而河北既已平定，朔方已经有所归属，因此应当将他河北副元帅、朔方节度使等职务解除，仍然担任太保兼中书令、大宁郡王，只是应当回到朝廷，不要再生疑心”。仆固怀恩竟然不从。

秋季七月庚子日，朝廷向天下征收青苗钱税，以为百官提供俸禄。

太尉兼侍中、河南副元帅、临淮武穆王李光弼，治理军队严厉整齐，手指目视发号施令，众将不敢抬头看他。他谋划确定后作战，能以少数人制服多数人，与郭子仪齐名。等到李光弼返回徐州，手握重兵而不朝拜天子，各将如田神功等人对他便不再惧怕。李光弼惭愧悔恨以致生病，于己酉日去世。八月丙寅日，皇上以王缙接替李光弼统帅河南、淮西、山南东道各行营。

郭子仪从河中返回朝廷，刚好泾原节度使奏称仆固怀恩招引回纥、吐蕃共十万军队即将前来侵犯，京师震动，皇上下诏让郭子仪统率众将前往奉天镇守。皇上召见郭子仪征求对应的策略，郭子仪回答说：“仆固怀恩将不会有作为。”皇上问道：“为什么？”郭子仪回答说：“仆固怀恩虽然勇猛，然而对部下缺少恩义，士兵的心意并不归附于他，他们之所以能够前来侵犯，是由于思归故里罢了。仆固怀恩原本是我的偏将，他的部下都是我从前的部下，他们一定不忍心用兵刃对着我，由此可以知道仆固怀恩不会有作为。”辛巳日，郭子仪出发，奔赴奉天。

甲午日，朝廷加授王缙任东都留守官职。

河中尹兼节度副使崔 调发镇兵向西抵御吐蕃，军令不统一。九月丙申日，镇兵反叛，劫掠官府和居民的财物，一整夜才被平定。

丙午日，皇上将河东节度使辛云京任命为同平章事。

辛亥日，皇上任用郭子仪摄理北道邠宁、泾原、河西以来通及吐蕃使，将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任命为南道通和吐蕃使。郭子仪得知吐蕃军队向邠州逼近，甲寅日，派其长子朔方兵马使郭晞率领一万军队前往救援。

己未日，剑南节度使严武将吐蕃七万人的军队击败，攻克当狗城。

关中地区遭遇蝗灾，又有连绵阴雨，一斗的价格达到一千余钱。

仆固怀恩的前军来到宜禄，郭子仪派右兵马使李国臣领兵为郭晞充当后援。邠宁节度使白孝德在宜禄将吐蕃军队击败。冬季十月，仆固怀恩又带领回纥、吐蕃的军队来到邠州，白孝德、郭晞关闭城门拒守。

庚午日，严武攻克吐蕃盐川城。

仆固怀恩与回纥、吐蕃的军队向奉天逼近，京师严加防备。众将请求出战，郭子仪不允许，他说：“敌军深入我方的领土，对他们来说速战是有利的，我军在壁垒中坚守以待，他们认为我军怯战，必然戒备松懈，我们就可击败他们。如果匆促应战不能得胜，就会军心涣散了。谁如果再敢说出战就斩首！”辛未日夜里，郭子仪列阵于乾陵之南。壬申日，天还没有亮，敌军便大举到来。起初，敌军认为郭子仪未加防备，想要突袭，忽然见到大军，非常惊讶，于是不战而退。郭子仪命令副将李怀光等人率骑兵五千追击，追到麻亭才回来。敌人到达邠州，丁丑日，发起进攻，未能成功。乙酉日，敌兵渡过泾水逃跑。

仆固怀恩向南进犯时，河西节度使杨志烈派出士兵五千，对监军柏文达说：“河西的精锐士兵，全都在此了。你率领他们攻打灵武，就会使仆固怀恩有后顾之忧，这对救援京师来说也是一大奇计！”于是柏文达领兵攻占摧砂堡、灵武县，又攻击灵州。仆固怀恩得知后，从永寿急忙赶回，并派吐蕃、吐谷浑骑兵两千人夜袭柏文达，大败唐军，杀死近半士卒。柏文达率领残余兵众返回凉州，痛哭着进城。杨志烈迎接他说：“这次行动对安定京室有功，一些士兵死了又有什么呢？”士兵听说后颇有怨言。不久，吐蕃包围攻打凉州，士兵都不愿为他效力。杨志烈向甘州逃去，被沙陀杀死，凉州于是陷落。沙陀姓朱耶，世代在沙陀碛居住，因此以沙陀作为名号。

十一月丁未日，郭子仪从行营返回朝中。郭晞在邠州，放纵士卒做出残暴之事，节度使白孝德把他当成祸患，因为郭子仪的原因，不敢声张。泾州刺史段秀实请求让自己担任都虞候，白孝德同意了。任用他一个月后，郭晞十七名士兵闯到市场取酒作乐，又用刀刺酿酒的老翁，将酿酒器具砸坏。段秀实派士卒将他们的首级砍下插在长矛上，树立在市场大门旁边。郭晞的营中嘈杂喧闹，士兵都披上战甲。白孝德震惊恐惧，召见段秀实说：“如何是好？”段秀实回答说：“没什么关系，请让我去解决。”白孝德派几十人跟随前往，段秀实把他们全部辞去，只挑选了一名跛脚老翁，牵着马来到郭晞的营门前，穿着铠甲的士兵冲出来，段秀实笑着走进门，说：“杀一个老兵，哪里需要披甲！我带着我的头来了。”士兵十分惊愕。段秀实于是晓谕他们说：“郭常侍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吗？副元帅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吗？为什么你们要作乱去败坏郭氏呢！”郭晞出来，段秀实责备他说：“副元帅的功劳充塞天地，应当考虑有始有终。现在郭常侍放任士兵的暴行，他们的行动将会引发变乱，变乱则会使副元帅遭受株连。既然乱是郭常侍一手制造的，郭氏的功绩声望还有多少能存下呢！”段秀实话未说完，郭晞拜了两拜说：“您用大道理来训导我，您的恩德很大，我怎么敢不听从呢！”又回头斥责随从说：“全都将战甲脱掉，解散回到队伍中去，有敢吵嚷的就斩首！”段秀实于是留宿在郭晞军中。郭晞整夜都没脱衣服，告诫守卫的士卒敲着木绑保护段秀实。早晨，段秀实与郭晞一起来到白孝德的官署，郭晞为自己的无能请罪，请求改过。邠州从此再无祸患。

五谷防御使薛景仙征讨南山众强盗，一连几个月都未攻克，皇上便命令李抱玉前往讨伐。贼军头目高玉最强大，李抱玉于是命令兵马使李崇客率领骑兵四百名从洋州进军，在桃虢川进攻高玉，获得大胜。高玉向成固逃去。庚申日，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将高玉擒获，把他献给朝廷，其余的强盗全部平定。

十二月乙丑日，皇上加授郭子仪尚书令。郭子仪认为：“自从太宗担任过这个职位，历代皇帝都不再设置，近来皇太子也担任过这一官职，并不是我应当担任的。”郭子仪坚决推辞不接受，回到河中驻守。

这一年，户部奏报：全国共有二百九十多万户，一千六百九十多万人。

皇上遣送于阗王尉迟胜回国，他坚定地恳请留下值宿警卫，并把国家交给其弟尉迟曜；皇上同意了，并将尉迟胜加封为开府仪同三司，赐爵武都王。

永泰元年（乙巳，公元765年）

春季正月癸卯朔日，将年号改为永泰，大赦天下。

戊申日，皇上加授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凤翔、陇右节度使，将其堂弟殿中少监李抱真任命为泽潞节度副使。李抱真认为如果山东发生变故，上党就是军事上的关键之地。然而在兵荒马乱后，上党土地贫瘠、人民困苦，没有供给军队的财力，于是统计当地居民的户籍，从每三个男丁中选择一名强壮的，将其租税徭役免除，给他发放弓箭，让这些人在农事闲暇时练习射箭，年终进行考核，予以赏罚。到第三年，得到两万精兵，既不用官府耗费粮食，还使官府的仓库更加充实，于是雄视山东。从此天下都称泽潞节度使的步兵在各道中最为强盛。

二月戊寅日，党项入侵富平，焚烧定陵前殿。

庚辰日，仪王李璲去世。

三月壬辰朔日，皇上命令左仆射裴冕、右仆射郭英乂等十三名文武大臣来到集贤殿待命。左拾遗洛阳人独孤及上疏说：“陛下召集裴冕等大臣待命以备随时询问，这是像五帝一样的大德。近来陛下虽然对臣下忠直的言辞能够容忍，但并未加以记录，虽然得到了容忍臣下的美名，但缺少听从劝告的事实，于是进谏的人逐渐闭口不说话，只是饱食终日，为俸禄官职互相援引，这是令忠诚耿直之士私下叹息的原因，而我也认为这是耻辱。如今战火不息已有十年了，百姓难以生产，妇女不得纺织。拥有军队的人宅第在街道上相连，其奴婢对酒肉已感到厌腻，而贫苦百姓羸弱饥饿地服劳役，对他们盘剥皮肉敲骨吸髓。长安城中白天竟有椎杀人和抢劫的事情发生，而官吏不敢责问。官吏混乱，职务荒废，将领堕落，兵卒暴虐，百官互相掣肘，就象煮沸的粥和纷乱的麻。百姓不敢向相关部门申诉，相关部门不敢向陛下报告，忍受毒和疼痛，穷困却没有诉说的地方。陛下不在这个时候思考拯救危难的方略，我实在感到恐惧。现在天下只有朔方、陇西有吐蕃、仆固怀恩为患，而邠州、泾州、凤翔的军队便足以抵挡了。从今以后，东至大海，南到番禺，西抵巴蜀，已经没有盗贼作乱，但军队依然不解散。朝廷用尽天下全部的财物和粮食，用来供给无用的军队，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陛下居安思危，自然可以控制要害之地，派军队屯驻，取消其余军队，用这些粮食和军用物资，充当穷苦人家的贡赋，那么每年可使国家租赋减少一半。陛下难道可以对改革表示怀疑，使国家的忧患一天比一天加重吗！”皇上并未采用他的建议。

丙午日，皇上将李抱玉任命为同平章事，仍旧在凤翔镇守。

庚戌日，吐番派使者入朝请和，皇上下诏让元载、杜鸿渐在兴唐寺与吐蕃订立盟约。皇上问郭子仪说：“吐蕃请求订立盟约，怎么样？”郭子仪回答说：“我们没有防备对吐蕃有利，如果我们没有做好对他们的防备，国家就不能得到守护了。”于是，接连派河中军队到奉天守卫，又派兵在泾源一带巡逻以侦察吐蕃的情况。

这年春天没有下雨，一斗米卖到一千钱。

夏季四月丁丑日，皇上将御史大夫王翊任命为代理诸道税钱使。河东道租庸、盐铁使裴谞到朝中奏报情况，皇上问道：“酒业专利，每年有多少收入？”裴谞沉默许久并未回答，皇上再一次问他，裴谞才回答说：“我从河东前来，在路上看到地里没有种小麦大豆，农民愁苦怨叹，我觉得陛下见到我，必然首先对百姓的疾苦加以询问，陛下却向我责问营利之事，所以我不敢回答。”皇上向他道歉，将他任命为左司郎中。裴谞，是裴宽之子。

辛卯日，剑南节度使严武去世。严武三次担任剑南节度使，对百姓征收重税以满足自己的穷奢极欲，梓州刺史章彝稍有不如他心意之处，严武就把他召来用木杖打死。然而吐蕃对他却非常害怕，不敢到他的辖区袭扰。严武的母亲屡次告诫他不要骄横残暴，他并不听从。严武去世后，他的母亲说：“我到现在才可以避免被官家没为婢了！”

五月癸丑日，皇上将右仆射郭英乂任命为剑南节度使。

京畿一带的麦子成熟了，京兆尹第五琦请求皇上向百姓征收田税，每十亩收取一亩，说：“这是古时征收十分之一的法制。”皇上听从了他的建议。

平卢节度使侯希逸在淄青坐镇，喜欢游猎，建造佛塔寺院，所在的军州都因此感到痛苦。兵马使李怀玉得到众人拥挤，侯希逸忌恨他，借故将其军职解除。侯希逸和巫师住在城外，士兵们将城门紧闭不让他进城，拥护李怀玉担任主帅。侯希逸逃到滑州，上表等待治罪。皇上下诏将他赦免，把他召回到京师。秋季七月壬辰日，皇上将郑王李邈任命为平卢、淄青节度大使，命令李怀玉代理留后事务，并赐名正己。这时承德节度使李宝臣、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相卫节度使薛嵩、卢龙节度使李怀仙收集安史叛军的残余力量，各自拥有数万精兵，操练士兵，修筑城池，自行任用文官武将，不向朝廷交纳赋税，与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以及平卢、淄青留后李正己通婚，互为表里。朝廷一味姑息，不能再度控制他们，所以这些节度使虽然名为藩臣，实际上只是在名义上维系着朝廷与地方的关系而已。

甲午日，皇上将女儿升平公主嫁给郭子仪之子郭暧。

太子的生母沈氏，是吴兴人。安禄山攻陷长安时，沈氏被掳送到洛阳的皇宫中。皇上将洛阳攻克，曾经与沈氏相见，来不及送回长安。当时洛阳又被史思明再次攻陷，于是沈氏不知所踪。等到皇上即位，派使者到处寻求，没能找到。己亥日，寿州崇善寺尼姑广澄假称为太子之母，经过查验，广澄是从前少阳院的奶妈，于是用鞭子把她打死。

九月庚寅朔日，皇上在资圣寺、西明寺设置了两了百尺高的坛座，请高僧讲说《护国仁王经》，从皇宫里运出两车佛经，派人装扮成菩萨、鬼神的样子，用音乐仪仗队在前面开道，百官在光顺门外迎接，跟随到寺里。

仆固怀恩引诱回纥、吐蕃、吐谷浑、党项、奴剌数十万军队共同进犯唐朝，仆固怀恩命令吐蕃大将尚结悉赞摩、马重英等人从北道进逼奉天，党项帅任敷、郑庭、郝德等人从东道进逼同州，吐谷浑、奴剌的军队从西道进逼盩厔，回纥军队则在吐蕃后面跟随，仆固怀恩又派朔方军队在回纥军队后面跟随。

郭子仪派行军司马赵复到朝中奏报说：“胡虏都是骑兵，进军飞速，不能小视。请求陛下命令凤翔节度使李抱玉、滑濮节度使李光庭、邠宁节度使白孝德、镇西节度使马璘、河南节度使郝庭玉、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分别派兵守住各个军事要地。”皇上听从了他的建议。诸道节度使大多不按时派兵。然而李忠臣正在和众将打马球，接到诏书后，立即命令整理行装出发。诸将领和监军都说：“军队出发一定要挑选良辰吉日。”李忠臣愤怒地说：“若是父母遇到危难，难道也要挑选良辰吉日后再前往救援吗！”李忠臣当天就领兵上路了。

仆固怀恩在行军途中突然得病，回到灵武，丁酉日，于鸣沙县去世。大将张韶代理统领军队的职务，别将徐璜玉杀掉他，范志诚又将徐璜玉杀掉而统领军队。仆固怀恩违抗圣命三年，两次引诱胡人进犯，是国家的大患。然而皇上仍然隐晦这件事，前后敕制都没有提到仆固怀恩谋反。等到皇上听说了仆固怀恩的死讯，伤心地说：“仆固怀恩并未谋反，只是被身边的人误导了！”

吐蕃军队来到邠州，白孝德亲自环城守卫。甲辰日，皇上命令宰相与各部门长官来到西明寺进香，摆列素斋，演奏音乐。当天，吐蕃十万军队抵达奉天，京城震惊恐惧。朔方兵马使浑瑊、讨击使白元光率先在奉天守卫，敌军刚刚开始摆列阵营，浑瑊便率领勇猛骑兵二百人向敌阵冲锋，一马当先，敌军溃散。浑瑊活捉了敌军的一名将领，跃马返回，随从的骑兵没有一个人被敌军的兵器击中。城上的士兵看到这种情景，顿时勇气倍增。乙巳日，吐蕃军队再次进攻奉天，伤亡十分惨重，过了几天，收兵回到营中。浑瑊在夜间率领士兵偷袭吐蕃，杀死一千多名敌军。浑瑊和敌军前后共交战二百多次，总共杀死五千名敌军。丙午日，皇上停止在百尺高坛座宣讲佛经，又召见在河中坐镇的郭子仪，派他前往泾阳驻扎。己酉日，皇上命令李忠臣前往东渭桥驻扎，命令李光进前往云阳驻扎，命令马璘、郝庭玉前往便桥驻扎，命令李抱玉前往凤翔驻扎，命令内侍骆奉仙、将军李日越前往盩厔驻扎，命令同华节度使周智光前往同州驻扎，命令鄜坊节度使杜冕前往坊州驻扎。皇上亲自率领六军在禁苑中驻守。

庚戌日，皇上发布制令亲征。辛亥日，鱼朝恩请求在京城中搜索，搜刮士人百姓的私人马匹，下令让城中的男子都穿黑色衣服，组团为兵。城门都关闭两个门洞，只开一个门洞。士人百姓得知后十分惊恐，很多人翻墙打洞出逃，官吏都不能禁止。鱼朝恩想让皇上前往河中躲避吐蕃，但又害怕众臣的议论不统一。有一天早晨，大臣们来到朝中，依照班次站了很久， 门也没有打开。鱼朝恩突然同十多名禁军手持兵器从门里出来，宣布说：“吐蕃多次入侵京畿郊县，皇上想要前往河中避难，你们认为如何？”公卿大臣们都惊愕得不知如何回答。有一位刘给事独自从朝班中站出来高声说：“是宦官图谋叛乱吗！此刻守军屯集如云，不齐心协力抵抗敌寇，而突然想胁迫天子放弃宗庙社稷逃走，不是反叛又是什么呢！”鱼朝恩惊慌沮丧地退了下去，出走河中一事于是停止。

从丙午日到甲寅日，大雨连绵不停，因此胡虏无法进军。吐蕃转移军队攻打醴泉，党项向西进攻白水，向东袭扰蒲津。丁巳日，吐蕃大肆掳掠数万男子妇女后撤走，在经过的地方烧毁屋舍，庄稼几乎被践踏光了。周智光领兵拦截阻击，在澄城北打败了吐蕃军队，一直追逐敌军到鄜州。周智光平时与杜冕有矛盾，于是他将鄜州刺史张麟杀掉，将杜冕家属八十一人坑杀，将坊州三千多家房屋烧毁。

冬季十月己未日，又在资圣寺讲解佛经。

吐蕃军队撤退到邠州，与回纥军队相遇，他们再度联合前来进犯，辛西日，抵达奉天。癸亥日，党项军队将同州官署、民宅焚毁后便撤走。

丙寅日，回纥、吐蕃联军将泾阳包围，郭子仪命令众将严加守备而不与敌军交战。到了傍晚，回纥、吐蕃联军退至北原驻扎。丁卯日，回纥、吐蕃联军又一次来到城下。这时，回纥和吐蕃听说了仆固怀恩去世的消息，于是争夺主导权，不相和睦，各自设置营垒居住，郭子仪得知了此事。回纥军队居住于城西，郭子仪便命令牙将李光瓒等人前往游说，打算联合回纥一起进攻吐蕃。回纥人对李光瓒不信任，说：“郭公真的在这里吗？你只是在骗我罢了。如果他确实在这里，可以让我见见他吗？”李光瓒便返回报告，郭子仪说：“如今我方寡不敌众，难以凭借军事力量获得胜利。从前我们曾经同回纥缔结协约，有很深的交情。因此不如我挺身前去游说他们，能够不用作战就取胜。”众将请求挑选五百铁骑兵为郭子仪充当警卫随从，郭子仪说：“这样的行为会害了我。”郭晞挡在郭子仪的马前劝他说：“他们就像虎狼，父亲是国家的元帅。怎么可以让自己充当胡虏的钓饵呢！”郭子仪回答说：“如果此刻交战，那么我们父子俩都会死去，国家也很危险。我前去用真诚对他们加以劝说，也许可以侥幸让他们听从，那对国家来说就是一种福分！如果他们拒绝听从我的劝说，我虽身死而可使我家保全。”郭子仪用鞭子抽打郭晞拉住马的手，说：“走开！”于是就同几位骑兵开门出城而去，派人传话说：“郭令公到了！”回纥军队大为惊讶。回纥的统帅合胡禄都督药葛罗，是可汗的弟弟，他拿起弓搭上箭站在军阵前方。郭子仪将盔甲脱下，把长枪丢在地下，骑马向前走，回纥的酋长们面面相觑，说：“是他！”他们都下马一起围绕郭子仪下拜。郭子仪也下了马，上前握住药葛罗的手，对他责备说：“你们回纥曾为唐朝立下大功，唐朝对你们的回报也不薄，为什么背弃信义，深入我国领地，侵略逼近京畿郊县，放弃从前的功劳，结下新的怨仇，违背恩德向叛臣提供帮助，这是多么愚蠢啊！况且仆固怀恩叛离国君，抛弃母亲，对你们国家有什么好处！如今我挺身前来，听任你们把我捉住杀掉，我的部下一定会与你们拼死战斗。”药葛罗回答说：“仆固怀恩欺骗我，说天可汗已经驾崩，郭公也去世了，中原已经没有主人，因此我才敢与他一同前来。现在我已得知天可汗在上都，您又在此处统领军队，仆固怀恩又被苍天杀掉，我们怎么肯与令公作战呢！”郭子仪于是劝说道：“吐蕃无道，趁我国有乱，不顾及舅甥之亲的关系，吞噬我国边疆的土地，在我京畿地区焚烧扫荡，被他们抢掠的财物用车都装不下，马、牛及其他牲畜长达数百里，布满荒野，这是苍天给你们的赏赐。保全自己的军队而能和唐朝再次修好，打败敌人的军队又能得到财富。从你那方面考虑，还有比这更大的好处吗！机会不可失去。”药葛罗说：“我被仆固怀恩欺骗，对您的辜负实在太深，现在请让我为令公尽力，攻打吐蕃来谢罪。但仆固怀恩的儿子是回纥可敦的兄弟，希望您饶恕他的死罪。”郭子仪同意。围观的回纥人分成两翼，逐渐向前靠近，郭子仪的部下也逐渐向前，郭子仪挥手命令他们向后退，于是拿出酒与回纥酋长同饮。药葛罗让郭子仪先拿起酒杯向天发誓，郭子仪将酒洒在地上说：“大唐天子万岁！回纥可汗也万岁！两国的将相也万岁！如果有负约的人，就殒命于阵前，家族灭亡断绝。”酒杯传给药葛罗，他也将酒浇在地上说：“我的誓言与郭令公相同！”于是回纥各位酋长都十分高兴地说：“出发的时候，我们带两位巫师同行，巫师说这次行动十分安稳，无需和唐军交战，与一位大人物见面后就回师，如今确实是这样。”郭子仪送给他们三千匹彩帛，回纥酋长从彩帛中分出一部分，奖赏巫师。郭子仪终于同回纥缔结盟约回来。吐蕃听说后，连夜便率领士兵逃跑了。回纥派酋长石野那等六人到朝中觐见天子。

药葛罗率领大军追击吐蕃，郭子仪命令白元光率领精锐骑兵同回纥军队一起追击。癸酉日，与吐蕃军队在灵台西原交战，将吐蕃军队打得大败，杀死的吐蕃士兵数以万计，截获被吐蕃掠走的四千士人和妇女。丙子日，又在泾州东面打败吐蕃军队。

丁丑日，仆固怀恩的部将张休藏等人投降朝廷。辛巳日，皇上下诏停止亲征，解除京城的戒严令。

起初，肃宗派陕西节度使郭英乂统率神策军，将内侍鱼朝恩任命为神策军监军。郭英乂进入朝中担任仆射，鱼朝恩于是独自统领神策军。等到皇上出走陕州，鱼朝恩于是率领在陕州的全部军队和神策军迎驾扈从，这些军队都称为神策军，天子亲临神策军营。等到京城平定，鱼朝恩便将神策军归于禁军中，并亲自统率，然而神策军还没有得到和北门六军同等的地位。到了这时，鱼朝恩统率神策军跟随皇上在禁苑驻守，势力逐渐强大，分为左厢和右厢，地位高于北门六军了。

郭子仪认为仆固名臣、李建忠等人都是仆固怀恩手下勇猛的将领，担心他们逃往外夷，于是请求皇上对他们加以招抚。仆固名臣，是仆固怀恩的侄子，当时在回纥军营中。皇上下敕书将仆固名臣、李建忠以及有军功的旧将的罪行赦免，下令让回纥送他们返回朝廷。壬午日，仆固名臣率领骑兵一千余人归降。郭子仪又命令开府仪同三司慕容休贞以书信晓谕党项统帅郑庭、郝德等人，他们都到凤翔归降。

甲申日，周智光来到朝廷报捷，过了两夜便返回藩镇。周智光擅自杀害无辜的罪行并未得到惩治，皇上让他返回后感到很后悔。

乙酉日，回纥胡禄都督药葛罗等二百余人来到朝中觐见，朝廷前后送给他们十万匹缯帛，库藏因而空竭，向百官收纳俸禄税来供给他们。

郭子仪免胄见酋，选自《中国古代百将图说》。

郭子仪免胄见酋，选自《中国古代百将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