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玄黓敦牂（公元682年），尽柔兆阉茂（公元686年），凡五年。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下

永淳元年（壬午，公元682年）

春季二月，朝廷在蓝田建造万泉宫。

癸未日，更改年号，大赦天下。

戊午日，朝廷将皇孙李重照立为皇太孙。皇上准备为他开设府署，设立官属，询问吏部郎中王方庆的建议，王方庆回应说：“晋和齐都曾立过皇太孙，太子的官属就是皇太孙的官属，不曾听说太子还在东宫而又另立皇太孙的事情。”皇上说：“从我开始，可以吗？”回答说：“三代的礼仪不互相承袭，有什么不可以！”于是王方庆奏请为皇太孙设置师傅等官。后来皇上忧虑如此做不合古法，始终没有任命。王方庆，是王褒的曾孙，名 ，字方庆，以字通行。

西突厥阿史那车薄率领西突厥十姓部众发动叛乱。

夏季四月甲子朔日，发生了日食。

皇上因为关中地区发生饥荒，米价每斗涨至三百钱，准备前去东都；丙寅日，从京师长安出发，留下太子监理国家政事，派刘仁轨、裴炎、薛元超辅佐他。当时因为皇上出行匆忙急迫，随行人员有饿死在路上的。皇上考虑到路上有很多草野盗贼，便命令监察御史魏元忠在皇帝车驾前后检查。魏元忠接受命令之后，即检查长安万年县监狱，从中找出一名神采和语言都跟一般人不同的盗贼囚犯，命令解除他的枷锁，让他外面套上官服，骑马相从，与他一起食宿，把整治盗贼的任务托付给他，这个囚犯微笑着答应。待到抵达东都洛阳，以万计的士卒马匹，一文钱都没有遗失。

辛未日，朝廷任命礼部尚书闻喜宪公裴行俭为金牙道行军大总管，率领右金吾将军阎怀旦等三总管分道征讨西突厥。军队还没出发，裴行俭就去世了。

裴行俭有甄别人才的本领，他刚做吏部侍郎的时候，前进士王勮、咸阳尉栾城人苏味道都还没有出名。裴行俭第一次见到他们，就跟他们说：“你们两位日后一定先后担任掌管选拔官吏的职务，我有年少的儿子，愿意托给你们照顾。”那时王勮的弟弟王勃和华阴杨炯、范阳卢照邻、义乌骆宾王都因文才而有美名，司列少常伯李敬玄尤其看重他们，认为他们将来一定飞黄腾达。裴行俭说：“读书人堪当重任，应当首先在于度量见识，之后是才艺。王勃等虽有文章才华，但是气质轻浮，哪里是享受爵位俸禄的材料！杨炯稍微沉静，应该可以担任县令、县长；其余的人能得善终就很幸运了。”后来王勃渡海时落水而亡，杨炯死在盈川县令任上，卢照邻因患顽症不能治愈，投水自杀，骆宾王因叛乱被处死，王勮、苏味道都任掌管栓选官吏的职务，正如裴行俭预言的那样。裴行俭担当将帅，所提拔的将佐如程务挺、张虔勖、王方翼、刘敬同、李多祚、黑齿常之，后来大多成为名将。

裴行俭曾命令身边随从取犀角、麝香，结果遗失了。皇帝下令赏赐裴行俭马和鞍，礼部令史在送给他的时候因马跑得太快，结果跌倒，弄破马鞍。这两个人均畏罪逃走，裴行俭派人召回他们，对他们说：“你们都错了，为什么把我看得这么小气！”对待他们仍跟从前一样。击败阿史那都支的时候，获得一个玛瑙盘，二尺多宽，他让将士观赏，军吏王休烈捧着盘子走上台阶时，跌了一跤将盘子摔碎了，王休烈非常恐惧，叩头直至流血。裴行俭笑着说：“你不是故意的，何必如此呢！”不再有惋惜的神色。皇上下诏将阿史那都支等人的三千多件资产金器和三千多头各种牲畜赐给他，他都分给亲戚朋友和属下将领们，没几天全部送光。

阿史那车薄包围弓月城，安西都护王方翼带领军队援救，在伊丽水击败敌人，斩杀一千多首级。不久三姓咽面与车薄会合兵力抵抗王方翼，双方在热海交战，流箭射穿王方翼的手臂，他用佩刀将箭杆砍断，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他中箭。他所带领的军队中的胡兵谋划逮捕他以响应阿史那车薄，王方翼听闻这一情况后，将他们全部召来开会，假装拿出军用物资要赏赐他们，其实则是依次将他们拖出去斩首，正好遇上大风，王方翼让人猛击金鼓以盖住他们的喊声，杀死七十多人，而他们的同伴都没有发觉。接着王方翼又分别派遣副将袭击阿史那车薄、咽面，大败对方，擒获酋长三百人，于是西突厥得以平定。阎怀旦最终也没有领兵出发。王方翼随后任夏州都督，被召入京，商量边境的事务。皇上看见他的衣服上有血渍，询问他，他才详细陈述了热海苦战的情况，皇上见了他的伤口不禁叹息；但最终因为他是已废皇后的近支亲属，不可重用而让他返回夏州。

乙酉日，皇上来到东都洛阳。

丁亥日，朝廷任命黄门侍郎颍川人郭待举、兵部侍郎岑长情、秘书员外少监兼检校中书侍郎鼓城人郭正一、吏部侍郎鼓城人魏玄同一并与中书门下同承受进止平章事。皇上想重用郭待举等人，对崔知温说：“郭待举等人的声望和经历还浅，暂且让他们参与政事，还不能跟你们诸位有相同的官号。”从此以后，宫外官署四品以下主持政事的人，开始以平章事为名。岑长倩，是岑文本哥哥的儿子。

先前，魏玄同担任吏部侍郎之时，上书指出铨选官吏中的弊病，认为：“君主的本务，是委任人才并督责他成就事业，所委任的人合适，则被使用的人自然精干。所以周穆王任命伯冏为太仆正，说：‘谨慎选择你的属官。’这是让各个部门积极寻找职位低的官员，而天子任命职位高的官员。到了汉代，得到人才都是先由州县授官，由太傅、太尉、司徒、司空、大将军等五府征召任用，之后提升进入朝廷，从魏、晋以来，选官才专门委托吏部。以天下之广大，士人之众多，而交付于几个人之手，用个人写的公文来衡量他的才能，根据官府的文书簿册去考察他的品行，即便公平如秤，明澈就如同水和镜子，能力还是有限，观察还是有所不周，再说所委托的人不适当，而带来愚昧无知和阿谀自私的弊病呢！希望大致根据周代、汉代的办法，以挽救魏、晋以来的缺失。”上奏皇帝，却没有被采纳。

五月，东都下起连绵大雨。乙卯日，洛水泛滥，淹没一千多户居民。关中地区先发生水灾，后又发生旱灾、蝗灾，接着又发生瘟疫，一斗米的价格涨至四百钱，两京之间的路上死尸相互枕藉，甚至发生人吃人的情况。

皇上在泰山封禅之后，又想将五岳全部封禅，秋季七月，在嵩山南面营造奉天宫。监察御史里行李善感进谏说：“陛下封禅泰山，向上天报告太平，招致很多吉兆，可以跟三皇、五帝相比。近几年以来，粮食歉收，饿死的人太多了，四夷交相侵犯，兵车连年出动；陛下应该恭敬静默地思考治国之道以祈祷消除上天降下的灾害，却又广造宫室，劳役没有休止的时候，天下百姓没有不失望的。我作为国家的耳目，私下很为这件事担忧！”皇上虽然没有采纳他的意见，但也宽容他。自从褚遂良、韩瑗死后，朝廷内外的官员都很忌讳多说话，没人敢违背皇帝的意思而直言规劝，这种情况持续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到李善感开始进谏的时候，天下人都很高兴，称之为“凤鸣朝阳”。

皇上派遣宦官沿着长江运送奇异的竹子，准备种在宫苑里。宦官们征用船只以便装载竹子，所到之处恣行暴虐。路过荆州的时候，荆州长史苏良嗣将他们囚禁起来，上疏肯切地劝谏，认为：“为了获取远方的奇异物品，烦扰沿路百姓，恐怕不是圣人爱护百姓的心意。同时，小人擅自耍弄威权，也有害皇帝的圣明。”皇上对天后说：“我因为约束不严，果然被苏良嗣责备。”于是亲自下旨安慰，并命令苏良嗣将竹子抛入江中。苏良嗣，是苏世长的儿子。

黔州都督谢祐迎合天后的心意，逼零陵王李明自杀，皇上为之惋惜，黔州都督府官属都因此而被免职。后来谢祐留宿于平阁，与十多个婢妾在一起，某天夜里，全部掉了脑袋。垂拱年间，李明的儿子零陵王李俊、黎国公李杰被天后杀死，有关部门将其家产没收，得到谢祐的头颅，已被涂上漆做成便器，题款为“谢祐”，于是才知道是李明之子当年派刺客取走了他的脑袋。

太子留守在京师，时常游猎，薛元超上疏规劝；皇上听说之后，派使者慰问薛元超，同时将太子召到东都。

吐蕃将领论钦陵进犯唐朝柘、松、翼等州。皇上命令左骁卫郎将李孝逸、右卫郎将卫蒲山征发秦、渭等州士兵分道抵御。

冬季十月丙寅日，朝廷任命黄门侍郎刘景先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这一年，突厥余党阿史那骨笃禄、阿史德元珍等聚集流散余众，占据黑沙城发动叛乱，侵入并州及单于都护府北部边境，将岚州刺史王德茂杀死。右领军卫将军、检校代州都督薛仁贵领兵在云州攻击阿史德元珍，突厥人问唐朝大将是谁，回答道：“是薛仁贵！”突厥人说：“我们听说薛仁贵流放至象州，已经死去很长时间了，为什么骗我！”薛仁贵脱去头盔露出自己的脸，突厥人面面相觑，大惊失色，连忙下马列队行礼，并稍作退却。薛仁贵乘机奋力攻击，大败对方，斩首万余人，俘获二万多人。

吐蕃入侵河源军，军使娄师德率领士兵在白水涧反击，作战八次全部取胜。皇上任命娄师德为比部员外郎、左骁卫郎将、河源军经略副使，说：“你有文武才干，不要推辞！”

弘道元年（癸未，公元683年）

春季正月甲午朔日，皇上来到奉天宫。

二月庚午日，突厥侵犯定州，刺史霍王李元轨将他们击退。乙亥日，又进犯妫州。三月庚寅日，阿史那骨笃禄、阿史德元珍包围单于都护府，擒获司马张行师，并将其杀死。朝廷派遣胜州都督王本立、夏州都督李崇义带兵分道援救。

太子右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李义琰改葬父母，让他舅舅家迁移旧坟。皇上得知后，大怒说：“李义琰仰仗权势，欺负舅舅，不可以再让他掌管政事！”李义琰听到后，内心不安，便以脚病为理由请求退休。庚子日，朝廷任命李义琰为银青光禄大夫，并批准退休。

癸丑日，守中书令崔知温去世。

夏季四月己未日，皇上回到东都洛阳。

绥州步落稽白铁余，把铜佛埋在地下，时间长了，上面长满杂草，他哄骗同乡人说：“我在这里数次看见佛光。”于是择日聚集众人挖地，果然获得铜佛，他便说：“能看见圣佛的人，什么病都会好。”远近各处的人都闻讯而来。白铁余以几十层不同颜色的口袋将铜佛盛起来，获得优厚的施舍，才拿去一层口袋。几年的时间，归附他的信徒很多，于是阴谋叛乱。他占领域平县，自称为光明圣皇帝，设置各种官职，袭击绥德、大斌二县，杀死官吏，焚烧百姓住房。朝廷派遣右武卫将军程务挺与夏州都督王方翼征伐他们，甲申日，攻克他们占领的城邑，擒获白铁余，剩下的叛党也都平定了。

五月庚寅日，皇上前去芳桂宫，走到合璧宫，遭遇大雨只好返回。

乙巳日，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侵扰唐朝蔚州，将刺史李思俭杀死，丰州都督崔智辩带兵在朝那山北截击，战败，被突厥人俘虏。朝廷商议想废除丰州，将丰州百姓迁移至灵、夏二州。丰州司马唐休璟进言，认为：“丰州以黄河为屏障，位于敌人的要害地带，自秦、汉以来，都设置郡县，土地适合放牧耕种。隋朝末年祸乱，将当地百姓迁移至宁、庆二州，致使胡寇深入，以灵、夏二州为边境。贞观末年，招募百姓充实人口，西北才获得安宁。现在若废除它则黄河边上的土地将再次被胡寇占据，灵、夏等州百姓无法安居乐业，这不是对国家有利的事情！”朝廷这才停止废除丰州。

六月，突厥别部进犯岚州，偏将杨玄基将他们击退。

秋季七月己丑日，朝廷将皇孙李重福封为唐昌王。

庚辰日，皇上下诏定于今年十月在嵩山封禅；不久之后皇上身体不适，又改为明年正月。

甲辰日，朝廷改封相王李轮为豫王，改名李旦。

中书令兼太子左庶子薛元超患有哑病，乞求告老还乡；获得批准。

八月己丑日，皇上因将要在嵩山封禅，召集太子赴东都，留唐昌王李重福守京师，让刘仁轨担任他的副手。冬季十月己卯日，太子来到东都。

癸亥日，皇上到奉天宫。

十一月丙戌日，皇上下诏停止明年封禅嵩山，因为他病重的缘故。皇上苦于头部昏重，不能看东西，召来侍医秦鸣鹤诊视，秦鸣鹤请求用针刺头使它出血，可以痊愈。天后在帘中，她不希望皇上的病治好，生气地说道：“此人可以斩杀，竟然敢在天子头上刺出血！”秦鸣鹤磕头请求保全性命。皇上说：“只管刺，未必就不好。”于是用针刺百会、脑户两个穴位。皇上说：“我眼睛似乎可以看清了。”天后举起手放在额头上说：“这是上天的赐予！”亲自背负彩缎百匹赐给秦鸣鹤。

戊戌日，朝廷任命右武卫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招抚征伐阿史那骨笃禄等。

皇上下诏令太子监理国事，任命裴炎、刘景先、郭正一为同东宫平章事。

皇上自从在奉天宣病重，连宰相都不得晋见。丁未日，返回东都，在天津桥南接见百官。

十二月丁巳日，更改年号，大赦天下。皇上想上则天门楼宣布赦免令，由于气喘而不能乘坐马车，便召集百姓到殿前宣布赦令。这天夜里，皇上召裴炎入宫，接受遗诏辅佐朝政，皇上在贞观殿去世。他在遗诏中命令太子在他灵柩前即帝位，军事政治大事有不能决断的，可以让天后一并处理。废除万泉、芳桂、奉天等宫。

庚申日，裴炎上奏说太子还没有即位，不应当由他直接发布命令，有需要紧急处理的重要事情，希望发布天后的命令，再由中书省、门下省执行。甲子日，唐中宗即皇帝位，尊天后为皇太后，一切政事均由她决定。太后因为泽州刺史韩王李元嘉等地位尊贵，德高望重，担心他们发动叛乱，便都给他们加三公等官衔以抚慰他们的情绪。

甲戌日，朝廷任命刘仁轨为左仆射，裴炎为中书令；戊寅日，任命刘景先为侍中。

依据旧例，宰相在门下省议事，称为政事堂，所以长孙无忌任司空，房玄龄任仆射，魏徵任太子太师，都主管门下省政务。等到裴炎升任中书令，才将政事堂迁至中书省。

壬午日，朝廷派遣左威卫将军王果、左监门将军令孤智通、右金吾将军杨玄俭、右千牛将军郭齐宗分别去并、益、荆、扬四大都督府，跟各大都督府负责官员共同主持镇守事务。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郭正一被任命为国子祭酒，罢除政事。

则天顺圣皇后上之上

光宅元年（甲申，公元684年）

春季正月甲申朔日，更改年号为嗣圣，大赦天下。

朝廷立太子妃韦氏为皇后；将皇后父亲韦玄贞从普州参军提升为豫州刺史。

癸巳日，朝廷任命左散骑常侍杜陵人韦弘敏为太府卿、同中书门下三品。

中宗想要任命韦玄贞为侍中，又想要授给乳母的儿子五品官职；裴炎坚持不同看法，中宗生气地说道：“我将天下送给韦玄贞，又有什么不可以！难道还吝惜侍中这个职位么！”裴炎害怕，报告太后，暗中图谋废掉中宗另立皇帝。二月戊午日，太后于乾元殿召集百官，裴炎跟中书侍郎刘祎之、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带兵进入宫中，宣布太后命令，将中宗废为庐陵王，扶着他走下宫殿。中宗说：“我犯了什么罪？”太后说：“你想将天下交给韦玄贞，怎么还说没有罪！”于是将他幽禁在别宫里。

己未日，朝廷立雍州牧豫王李旦为皇帝。政事取决于太后，让皇帝睿宗居于别殿，不得参与政事。立豫王妃刘氏作皇后。皇后，就是刘德威的孙女。

有皇帝侍卫军士飞骑十多人在街巷聚会饮酒，其中一人说：“早知道没什么功劳封赏，还不如去侍奉庐陵王。”其中另一人离座，去北门告发。饮酒的军士还没散去，全被抓获，关在羽林军监狱，说这话的人被斩首，其余的人因为知道谋反而不告发都被处以绞刑，告发的人被授予五品官。告密的风气从此兴起。

壬子日，朝廷立永平郡王李成器为皇太子，他是睿宗的长子。大赦天下，更改年号为文明。

庚申日，皇太孙李重照被废为庶人，命令刘仁轨专门掌理西京留守事务。朝廷流放韦玄贞至钦州。

太后给刘仁轨写信说：“从前汉朝将关中的事情委托给萧何，现在把西京的事务委托给你，两者是一样的意思。”刘仁轨上疏，以年老体衰无法胜任留守职务推辞，并陈述汉朝吕后败坏朝政的事实以申明对太后的劝诫之意。太后命令秘书监武承嗣带去加盖御玺的诏书抚慰并告诉他说：“如今因为皇帝守丧不能掌理政事，我暂时替他亲政；烦劳你这么远来加以劝诫，又以年老体衰推辞职务。又说‘吕氏为后代所讥笑，吕禄、吕产给汉朝带来祸害’，所引的事例喻意深刻，令我惭愧和安慰交集。你忠贞的节操，自始至终都不改变，刚直的作风，古今很少有人能比得上。刚刚听到你的话的时候，心里能不感到迷惘吗？但冷静思考，您的话是可以作为借鉴的。何况你是对先朝有旧恩德的人，为天下人所瞻仰，希望以匡正补救为怀，不要以年老为由请求退休。”

辛酉日，太后命令左金吾将军丘神 去往巴州，检查原太子李贤的住宅以防意外，其实是暗示丘神 杀死李贤。丘神 ，是丘行恭的儿子。

甲子日，太后来到武成殿，皇帝带领王公以下的官员给太后上尊号。丁卯日，太后来到殿前平台，派礼部尚书武承嗣在殿前册封新继位的皇帝。从此太后经常驾临紫宸殿，张挂浅紫色的帷帐以临朝听政。

丁丑日，朝廷任命太常卿、检校豫王府长史王德真为侍中；中书侍郎、检校豫王府司马刘祎之为同中书门下三品。

三月丁亥日，朝廷改封杞王李上金为毕王，鄱阳王李素节为葛王。

丘神 到了巴州，把前太子李贤幽禁在别室，逼他自杀。李贤死后太后便归罪于丘神 ，戊戌日，在显福门行哭祭之礼，丘神 被贬为叠州刺史。己亥日，追封李贤为雍王。丘神 很快又回京任左金吾将军。

夏季四月，开府仪同三司、梁州都督滕王李元婴去世。

辛酉日，朝廷改封毕王李上金为泽王，授任苏州刺史；改封葛王李素节为许王，授任绛州刺史。

癸酉日，朝廷把庐陵王移居到房州；丁丑日，又移居到均州濮王李泰从前的住宅。

五月丙申日，高宗的灵车西返长安。

闰五月，朝廷任命礼部尚书武承嗣为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

秋季七月戊午日，广州都督路元睿被昆仑奴所杀。路元睿愚昧懦弱，其僚属恣意横行，有商船到时，僚属侵夺不止。胡商告到路元睿处，他反而要取枷锁，将胡商治罪。一干胡商大怒，有昆仑人袖里藏剑，径直进入办公的地方，杀死路元睿及他身边的十多个人之后离开，没人敢靠近他，他们上船出海，抓捕的人也没有追上他们。

温州发生水灾，冲走四千多家。

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侵扰朔州。

八月庚寅日，将天皇大帝埋葬在乾陵，庙号为高宗。

起初，尚书左丞冯元常为高宗所委任，高宗晚年多病，常常说：“我身体不好，可先与冯元常商议再奏报给我。”冯元常曾经私下对皇上说：“皇后的威权太重，应当稍微压抑减少。”皇上虽然不能采纳他的话，但认为他说得很对。后来太后行使皇帝权力，四方争相报告吉兆。嵩阳县令樊文呈献祥瑞的石头，太后命令在朝堂展示给百官看，冯元常上奏说：“这种献石的行为像是在谄媚欺诈，不要以它欺骗天下百姓。”太后听后很不高兴，调冯元常出任陇州刺史。冯元常，是冯子琮的曾孙。

丙午日，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武承嗣被罢免为礼部尚书。

栝州发生水灾，淹没二千多家百姓。

九月甲寅日，大赦天下，更改年号。旗帜都用金色。八品以下，以前穿青色的都改穿碧色。改东都为神都，改宫名为太初。又变尚书省为文昌台，左、右仆射为左、右相，六曹为天、地、春、夏、秋、冬六官；门下省改为鸾台，中书省改为凤阁，侍中改为纳言，中书令改为内史；御史台改为左肃政台，增设右肃政台；其他省、寺、监、率的名称，都根据意义和种类加以更改。

朝廷任命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以防备突厥。

武承嗣请求太后追封先祖为王，建立供奉武氏七代祖先的祖庙，太后同意了。裴炎进谏说：“太后母仪天下，应当表明最大的公心，不能偏私于自己的亲戚。难道看不见吕氏的失败吗！”太后说：“吕后将权力委给活着的人，所以失败。现在我追尊死者，又有什么关系呢！”裴炎回答说：“事情应该防微杜渐，不能让不好的现象发展。”太后没有听从他的劝告。己巳日，追尊太后五世祖父武克己为鲁靖公，五世祖母为夫人；高祖父武居常为太尉、北平恭肃王，曾祖父武俭为太尉、金城义康王，祖父武华为太尉、太原安成王，父亲武士彟为太师、魏定王；高祖以下，祖母都封为妃。裴炎从此得罪太后。太后又在文水县营建上述五代祖先的祠堂。

当时武氏亲戚掌理政事，唐宗室人人自危，众人心里悲愤惋惜。刚好眉州刺史英公李敬业和他弟弟盩厔令李敬猷、给事中唐之奇、长安主簿骆宾王、詹事司直杜求仁都因事获罪，李敬业被贬为柳州司马，李敬猷被免除官职，唐之奇被降职为栝苍令，骆宾王被降职为临海丞，杜求仁被降职为黟县令。杜求仁，是杜正伦的侄子。盩厔尉魏思温曾担任御史，再次被罢黜。他们都聚集在扬州，各自因为失去官职而心怀不满，于是便阴谋叛乱，以拯救恢复庐陵王的帝位为借口。

魏思温是这个计划的主谋，指使他的党羽监察御史薛仲璋要求奉命去往江都，然后令雍州人韦超去薛仲璋处报告，说“扬州长史陈敬之要密谋叛乱”。薛仲璋逮捕陈敬之入狱。数日之后，李敬业乘车抵达，谎称自己是扬州司马前来赴任，说“奉太后密旨，因高州酋长冯子猷阴谋反叛，要发兵征伐”。于是开府库，命令扬州士曹参军李宗臣到铸钱工场驱赶囚徒、工匠，授给他们盔甲。将陈敬之在监狱杀死。录事参军孙处行抗拒，也被斩首示众，扬州官吏再没有敢反抗的。于是征发一州的兵马，再次称嗣圣元年。设立三个府署：第一个称为匡复府，第二个名为英公府，第三个叫扬州大都督府。李敬业自称匡复府上将，领扬州大都督。他任命唐之奇、杜求仁为左、右长史，李宗臣、薛仲璋为左、右司马，魏思温为军师，骆宾王为记室，十日之间便聚集十多万士兵。

李敬业传布檄文到各个州县，内容大概是：“僭窃帝位的武氏，本性并不温和恭顺，出身卑贱低微。她从前居于太宗后宫的下列，曾找机会侍奉太宗，得到宠幸，待到后来，又跟太子淫乱。她隐瞒了同先帝的私情，私下图谋在后宫获得宠幸，终于登上皇后的宝座，使我们的君主陷于形同禽兽的乱伦境地。”又说：“武氏杀害姐姐，屠戮哥哥，杀死皇帝，毒死母亲，所作所为人神共恨，也是天地所不能容忍的。”又说：“怀有为祸天下的心思，窃取帝位。君王的爱子，被囚禁在别殿；武氏的宗族亲信，都给予重任。”又说：“先帝坟墓上的黄土还未干，未成年的孤儿现在哪里！”又说：“试看现在国家之内，到底是谁家的天下！”太后见到这篇檄文之后问：“这是谁写的？”有人回答说：“是骆宾王。”太后说：“这正是宰相的过错。此人有这样的才华，怎么能让他飘泊失意不遇于世呢！”

李敬业找到一个容貌很像已故太子李贤的人，欺瞒大家说：“李贤没有死，逃亡在这个城里，他命令我们发兵。”因此事奉他，以此作为号令。

楚州司马李崇福带领部下三县响应李敬业。唯有盱眙人刘行举占领县城不肯从命，李敬业派他的将领尉迟昭攻打盱眙，太后下诏任命刘行举为游击将军，让他的弟弟刘行实担任楚州刺史。

甲申日，朝廷任命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为扬州道大总管，率领三十万军队，任命将军李知士、马敬臣为他的副职，讨伐李敬业。

武承嗣与他的堂弟右卫将军武三思因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在皇族中是长辈，地位高，数次劝太后借故将他们杀掉。太后和执掌朝政的大臣商量，刘祎之、韦思谦都不说话；内史裴炎坚决不同意，太后愈发不高兴。武三思，是武元庆的儿子。

等到李敬业发兵，因为薛仲璋是裴炎的外甥，裴炎为显示国家闲暇无事，不急着讨论征伐叛党的事。太后向他询问对策，他回答说：“皇帝年龄渐长，却不亲自处理政事，所以那些反叛的小子才找到借口。如果太后将政权交还皇帝，不用讨伐就会自然平定。”监察御史蓝田人崔詧听到后，进言说：“裴炎受到高宗临终托付，大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没有反叛的图谋，为何请太后交还政权？”太后于是命令左萧政大夫金城人骞味道、侍御史栎阳人鱼承晔审问裴炎，并将他逮捕入狱。裴炎被捕之后，言词气概不肯屈服。有人劝他讲话谦逊一些以求免罪，裴炎说：“宰相入狱，怎么会有保全的道理！”

凤阁舍人李景谌证明裴炎一定谋反。刘景先与凤阁侍郎义阳人胡元范都说：“裴炎，是国家首要大臣，对国家有功，尽心侍奉皇上，天下尽人皆知，我们敢证明他不会反叛。”太后说：“裴炎谋反是有原因的，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回答说：“若裴炎算是反贼，那我们也是反贼了。”太后说：“我知道裴炎会谋反，知道你们不会谋反。”文武官员中证明裴炎不会谋反的人有很多，太后都不听。不久后刘景先、胡元范也一起被捕入狱。丁亥日，朝廷任用骞味道为检校内史、同凤阁鸾台三品，李景谌为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魏思温劝李敬业道：“您以恢复皇帝的权力为借口，应当率领部众大张旗鼓地前进，直奔洛阳，那么天下人知道您的心意是救援天子，四面八方都会响应。”薛仲璋说：“金陵有帝王气象，又有长江天险，完全可以固守，不如先夺取常、润二州，作为奠定霸业的基础，然后再向北以图谋进攻中原，这样前进没什么不利的，后退也有归宿，这是最好的策略！”魏思温说：“崤山以东的豪杰认为武氏专制，愤愤不平，听说您起事，都自行蒸麦饭为干粮，举起锄头为武器，以等待南军的到来。不利用这种局势建立大功，依旧懈怠，自己建造巢穴，如果百姓知道了，还有谁不会心意离散呢！”李敬业不肯接受他的建议，命令唐之奇守在江都，自己带兵渡过长江攻打润州。魏思温对杜求仁说：“兵力合在一起就强大，分散就削弱，李敬业不集中兵力渡过淮河，聚集山东的兵众以夺取洛阳，那么失败也是很快的事情了！”

壬辰日，李敬业攻克润州，擒获刺史李思文，以李宗臣取代他。李思文，是李敬业的叔父，知晓李敬业的阴谋，事先派遣使者走小路密告朝廷，受到李敬业进攻之后，抵抗防御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力量用尽而被攻陷。魏思温请求将他斩首示众，李敬业不允许，对思文说：“叔父阿附于武氏，应该改姓武。”润州司马刘延嗣不肯投降，李敬业要杀死他，魏思温救他，得以幸免，与李思文一起被关进狱中。刘延嗣，是刘审礼的堂弟。曲阿令河间人尹元贞带兵救援润州，战败，被李敬业抓获，在李敬业举刀威胁之下仍不投降，最终被杀死。

丙申日，裴炎在洛阳都亭被斩首。裴炎临死之前，对兄弟们说：“兄弟们的官职都是自己获得的，我没有尽一点力量，现在却因我犯罪而被流放，怎能不令人悲痛！”抄没他的家产，竟然没有多少积蓄。刘景先被降职为普州刺史，胡元范被流放至琼州而死。裴炎弟弟的儿子太仆寺丞裴伷先，当时十七岁，呈上密封的奏章，请求见太后讨论事情。太后召见他，责问他说：“你的伯父计谋反叛，你还有什么话说？”裴伷先说：“我这是为陛下筹划计策，怎么敢诉告冤屈！陛下是李氏的媳妇，先帝逝世后，独揽朝政，更换继位的人，疏远排斥李氏家人，培植尊崇武氏亲信。我的伯父忠于国家，反被诬告有罪，连子孙都要杀戮。陛下这样作为，我实在觉得惋惜！陛下应该尽早让皇帝复位，自己引退，安居深宫，这样宗族可以保全；否则的话，天下一变，便不可再挽救了！”太后十分生气说：“胡言乱语，小子居然敢说这样的话！”命令拉出去，裴伷先回头看着太后说：“现在采取我的建议，还不算晚！”连续说了三次。太后命令在朝堂上打他一百棍子，然后长期流放到瀼州。

裴炎入狱之后，郎将姜嗣宗从洛阳出使长安，刘仁轨问他东都洛阳的事情，姜嗣宗说：“我发现裴炎跟平常不同已经很长时间了。”刘仁轨问：“你是真的发觉了吗？”姜嗣宗说：“是的。”刘仁轨说：“我有事上奏，希望您托使者上达。”姜嗣宗说：“好。”第二天，他接受刘仁轨的奏表回到洛阳，奏表说：“姜嗣宗知道裴炎谋反而不报告。”太后看过之后，命令在殿庭上折磨姜嗣宗，之后在洛阳都亭把他绞死。

丁酉日，朝廷追究李敬业祖父和父亲的官职封爵，掘墓砍棺，恢复其本姓徐氏。

朝廷将李景谌罢免为司宾少卿，任命右史武康人沈君谅、著作郎崔詧为正谏大夫、同平章事。

徐敬业听闻李孝逸马上就到，从润州调回军队加以抵抗，屯驻在高邮境内的下阿溪；派遣徐敬猷进逼淮阴，别将韦超、尉迟昭屯驻在都梁山。

李孝逸进军到临淮，偏将雷仁智与徐敬业交战，结果战败，李孝逸很害怕，按兵不动。殿中侍御史魏元忠对李孝逸说：“天下的安危，就在这一次行动。天下太平的日子已经很久了，现在忽然听说有叛乱者，大家都专心聆听等待着他们消亡的消息。如今大军长久停留不进，远近的百姓都感到很失望，万一朝廷另外任命其他将领取代您，您有什么理由可以逃避徘徊观望的罪名呢！”李孝逸这才带领军队前进。壬寅日，马敬臣在都梁山将尉迟昭杀死。

十一月辛亥日，朝廷任命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担任江南道大总管，讨伐徐敬业。

韦超拥兵据守都梁山，诸将都说：“韦超凭借险要地势而固守，我军将士无法施展勇力，骑兵无法展足奔驰，而且穷寇死战，强攻的话，我方士卒伤亡大，不如分派兵力防御，大军直指江都，消灭他们的巢穴。”节度使薛克杨说：“韦超虽然占据险要地势，但他的部众不多。现在多留下兵力的话，那么前面的军力势必分散，少留兵的话则终归是后患，不如先进攻他，只要进攻就一定能攻下，攻下都梁山，那么淮阴、高邮的敌人都会望风瓦解了！”魏元忠请求先攻打徐敬猷，诸将说：“不如先攻徐敬业，徐敬业一失败，那么徐敬猷不必作战就可以擒获。如果进攻徐敬猷，那么徐敬业发兵援救，我们会腹背受敌。”魏元忠说：“不对。敌人的精锐军队全都聚集在下阿，他们仓促聚集而来，万一决战失利的话，大事便无可挽回！徐敬猷是赌徒出身，不熟习军事，军力又单薄微弱，军心容易动摇，大军进逼，短时间即可攻克。徐敬业虽想救他，计算路程也根本来不及。我军击败徐敬猷，乘胜前进，即使有韩信、白起也不能抵挡。而现在不先攻取弱者而急着去攻强者，不是好的计策。”李孝逸接受他的意见，带兵攻击韦超，韦超趁夜逃走；进攻徐敬猷，徐敬猷只身逃跑。

庚申日，徐敬业率兵凭借溪水抵抗防守，后军总管苏孝祥在夜晚率领五千人乘坐小船渡过溪水率先进攻，结果兵败，苏孝祥战死，士卒渡过溪水的时候淹死过半。左豹韬卫果毅渔阳人成三朗被徐敬业擒获。唐之奇欺骗他的部众说：“这个人是李孝逸！”正准备将其斩杀时，成三朗大喊：“我是果毅成三朗，不是李将军。官军已经大批到来，你们的覆亡就在眼前。我死之后，妻子儿女蒙受荣耀，你们死后，妻子儿女都要被抄没，你们最终比不上我！”于是他被斩杀。

李孝逸等军相继到来，数次交战失利。李孝逸害怕，想要撤退，魏元忠与行军管记刘知柔对他说：“如今正是顺风，荻草干燥，这是火攻的好机会。”他们坚决请求决战。徐敬业布阵已经很久，士卒大多疲倦，战阵不能整肃。李孝逸进击，利用风向放火，将徐敬业打败，斩首七千多人，溺死的不计其数。徐敬业等轻装骑马逃至江都，带着妻子儿女逃奔润州，准备从海路逃去高丽。李孝逸进兵屯驻江都，分别派遣各个将领追击徐敬业。乙丑日，徐敬业到达海陵地界，被大风所拦阻，他的部将王那相砍下徐敬业、徐敬猷和骆宾王的脑袋向官兵投降。剩下的党羽唐之奇、魏思温都被捕杀，斩首之后，他们的脑袋被送去神都，扬、润、楚三州平定。

陈岳评论说：若徐敬业能采用魏思温的策略，大军直指河、洛，专以匡正恢复大唐为目的，即便兵败身死，还有忠义的精神长在。然而他妄想希求金陵的王者气象，是真正的叛逆，怎么能不失败！

徐敬业发兵的时候，派徐敬猷率兵五千，沿着长江向西行进，夺取和州土地。前弘文馆学士历阳人高子贡率领家乡数百人抵抗，使得徐敬猷不能再向西推进。高子贡因为这个功劳，被朝廷授以朝散大夫、成均助教。

丁卯日，郭待举被罢免为左庶子。朝廷任命鸾台侍郎韦方质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韦方质，是韦云起的孙子。

十二月，刘景先又被贬为吉州员外长史，郭待举被贬为岳州刺史。

起初，裴炎入狱，单于道安抚大使、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悄悄上奏为他申明冤屈，因而违反了太后的旨意。程务挺一向和唐之奇、杜求仁相互友善，有人诬谄他说：“程务挺与裴炎、徐敬业通谋反叛。”癸卯日，朝廷派遣左鹰扬将军裴绍业在军中将他斩杀，抄没他的家产。突厥人听闻程务挺死去，各地设宴互相庆贺；又为程务挺建立祠堂，每次出兵前，一定都会祭告祈求保佑。

太后认为夏州都督王方翼与程务挺共事，双方一直相互友善，又是废后的近亲，因此将他召还投入监狱，后来流放到崖州而死。

垂拱元年（乙酉，公元685年）

春季正月丁未朔日，大赦天下，更改年号。

太后认为徐思文对朝廷很忠诚，特赦免他因亲党而获罪，任命他为司仆少卿，对他说：“徐敬业改你的姓为武氏，现在我不再改你的姓了。”

庚戌日，朝廷任命骞味道代理内史。

戊辰日，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乐城文献公刘仁轨过世。

二月癸未日，太后下令：“朝堂所设置的登闻鼓和肺石，不必派人防守，有百姓击鼓或站在石上，就命令御史接受诉状而后上报。”

乙巳日，朝廷任命春官尚书武承嗣、秋官尚书裴居道、右肃政大夫韦思谦都任同凤阁鸾台三品。

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数次进犯边地，朝廷任命左玉钤卫中郎将淳于处平为阳曲道行军总管，前去攻击。

正谏大夫、同平章事沈君谅被罢职。

三月，正谏大夫、同平章事崔詧被罢职。

丙辰日，朝廷迁移庐陵王至房州。

辛酉日，武承嗣被革职。

辛未日，朝廷颁布《垂拱格》。

朝廷官员里有被降职而去找宰相申诉的，内史骞味道跟他们说：“这是太后定的。”同中书门下三品刘祎之说：“由于牵连处罚改任官职，由我奏请处理。”太后听说之后，夏季四月丙子日，把骞味道降职为青州刺史，给刘祎之加官太中大夫，跟身边的大臣说：“君臣同为一体，怎么能把过错归于君主，好事归给自己呢！”

癸未日，突厥进犯代州。淳于处平率兵援救，到达忻州，被突厥击败，死亡的有五千多人。

丙午日，朝廷任命裴居道为内史。纳言王德真被流放到象州。

己酉日，朝廷任命冬官尚书苏良嗣为纳言。

壬戌日，太后命令内外九品之上官员和人民都可以向朝廷自我推荐以求进用。

壬申日，朝廷任命韦方质为同凤阁鸾台三品。

六月，朝廷任命天官尚书韦待价为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待价，是韦万石的哥哥。

同罗、仆固等各部落反叛，朝廷派遣左豹韬卫将军刘敬同征发河西骑兵出居延海讨伐他们，同罗、仆固等都战败逃散。太后命令在同城设置安北都护府，以便招纳投降的人。

秋季七月己酉日，朝廷任命文昌左丞魏玄同为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

太后下诏：从现在开始，祭祀天地时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都陪从受祭。这是听取凤阁舍人元万顷等人的意见。

九月丁卯日，广州都督王果讨伐叛唐的獠人，加以平定。

冬季十一月癸卯日，朝廷任命天官尚书韦待价为燕然道行军大总管，以讨伐吐蕃。起初，西突厥兴昔亡、继往绝可汗去世，十姓失去首领，部落大多离散逃亡，太后便提升兴昔亡的儿子左豹韬卫翊府中郎将元庆为左玉钤卫将军，兼崐陵都护，继承兴昔亡可汗主管五咄陆部落。

麟台正字射洪人陈子昂上疏，认为：“朝廷派遣使者巡察各地，不可以任用不称职的人，以及刺史、县令，不可不严加选择。近年来百姓疲于征战，不可不加以安抚。”大体内容是说：“派出的使者不选恰当的人选，那么官员的职位升降就不公正，刑罚就不适当，互相勾结的人得任用，忠贞正直的人被斥退。白白地让百姓修整好道路，送往迎来，一点好处也没有。谚语说：‘想了解对方，只要看他所使用的人。’这是不能不谨慎小心的。”又说：“宰相，是陛下的腹心；刺史、县令，是陛下的手足；从来没有过无腹心手足的君主能够独自治理国家的。”又说：“天下有危机，祸便因此诞生，‘机’静则有福，‘机’动则有祸，这‘机’就是百姓。百姓安定就对生活感到愉快，不安定就把死看得很轻，一旦把死看得很轻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邪恶叛逆之徒趁机而起，天下就会大乱了！”又说：“隋炀帝不知道天下有危机，而信任贪婪谄谀的大臣，希望能消灭夷狄得到利益，最终覆灭，这种前车之鉴，难道还不足以重视吗！”

太后重修从前的白马寺，任命和尚怀义为这里的住持。怀义，是鄠县人，本来姓冯，名为小宝，在洛阳街市卖药，因为千金公主的关系而进入宫里，获得太后的宠幸。太后想让他在宫禁里出入自由，便让他剃度为僧，取名为怀义。又因他出身贫寒低微，便让他与驸马都尉薛绍互认为同族，让薛绍以叔父之礼侍奉他。他出入乘坐皇帝用的马车，十多位宦官伺候陪同，官民遇上他都得赶紧躲避，有接近他的，就被打得头破血流，扔下离去，不管死活。他看见道士则尽情殴打，还要剃光他们的头发才离去。朝廷亲贵都伏在地上向他行礼拜谒，武承嗣、武三思都对他行奴仆之礼，出行时替他牵马，怀义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还聚集很多无赖少年，剃度为僧，四处犯法，没有人敢发一言。右台御史冯思勖数次依法处治他们，怀义与他在途中相遇，就派随从殴打他，打得差点死掉。

二年（丙戌，公元686年）

春季正月，太后下诏将朝政交还给皇帝。睿宗知道太后并非诚心，上书坚决辞让；太后又临朝行使皇帝的权力。辛酉日，大赦天下。

二月辛未朔日，发生了日食。

右卫大将军李孝逸平定徐敬业之后，声望很高；武承嗣等人很厌恶他，数次在太后面前诬陷他，结果被降职为施州刺史。

三月戊申日，太后命令铸造铜箱子，东边的名叫“延恩”，进献赋颂文字、要求做官的人可将奏表投入；南边的名叫“招谏”，谈论朝政得失的人可将奏表投入；西边的名叫“伸冤”，有冤屈的人可将奏表投入；北边的名叫“通玄”，谈天象的灾异和军机秘密计划的人可将奏表投入。命令正谏、补缺、拾遗各一人担管，要先找到认识自己的官员担保，然后才可以将表疏投入。

徐敬业造反时，侍御史鱼承晔之子鱼保家教徐敬业制造刀、车和弩，徐敬业败亡后，他被赦免死罪。太后想要遍知人间的事情，鱼保家便上书，请求铸铜箱子以接受天下人的秘密上奏。这个铜箱合为一室，中间隔成四小间，每间上面各有孔，以便将表疏投入，只能入不能出。太后觉得这样很好。不久，鱼保家的仇家投来表疏，告发他曾为徐敬业制作武器，杀伤许多官军，于是他被处死。

太后自从徐敬业造反叛乱之后，疑心天下人多想算计她，又因自己长年专擅国家事务，并且操行不正，知道皇族大臣心怀怨恨，内心不服，就想大肆杀戮以威慑他们。于是便大开告密的门户，有告密的人，臣下不得过问，都供给驿马，供应五品官标准的伙食，送去太后的住地。即便是农夫或砍柴人，也都能得到召见，由客馆供给食宿，所说的事情如果符合旨意，便破格授官，如果跟事实不合，也不问罪。于是四方告密的人蜂拥而至，人们都吓得不敢迈步，不敢呼吸。

有一个名叫索元礼的胡人，知晓太后的用意，因告密而被太后召见，提拔为游击将军，太后让他审理制狱里的囚犯。索元礼性情残暴，审讯一个人一定让他牵连数十甚至上百人，太后几次召见赏赐他以扩大他的权力。于是尚书都事长安人周兴、万年人来俊臣之流竞相仿效，纷纷兴起。周兴连续升职至秋官侍郎，来俊臣连续升职至御史中丞，他们共同私下豢养数百名无赖，专门从事告密活动；想诬陷一个人，便让他们几个地方同时告发，所诉罪状都相同。来俊臣与司刑评事洛阳人万国俊一起撰写《罗织经》数千字，教他们的门徒怎样搜罗无罪之人的言行，编成谋反的罪名，编造安排得都像确有其事。太后得到告密者，即命令索元礼等审讯被告，他们竞相制定审讯囚徒的残酷方法，有“定百脉”、“突地吼”、“死猪愁”、“求破家”、“反是实”等名称。有的用椽子串连人的手脚而旋转，称为“凤凰晒翅”；有的用某物束缚住人的腰部，将颈上的枷向前拉，称为“驴驹拔撅”；有的让人跪着捧枷，在枷上垒砖，称为“仙人献果”；有的让人站立于高木桩上，将颈上的枷向后拉，称为“玉女登梯”；有的将人倒吊，在脑袋上挂石头，有的以醋灌鼻孔，有的以铁圈箍住脑袋，在脑袋与铁圈之间加上楔子，以至于有脑袋裂开，脑浆外流的。每次抓来囚犯，便先陈列刑具让他们观看，没有不颤栗流汗的，只好诬陷自己违心承认有罪。每次有赦免令，来俊臣总是命令狱卒先将重罪犯杀死，之后再宣布赦令。太后认为他们很忠心，更加宠爱信任。朝廷内外对这几个人的恐惧程度，超过虎狼。

麟台正字陈子昂上疏，认为：“相关部门的管事人痛恨徐敬业带头造反，为了断绝奸乱的根源，穷究徐敬业的党羽，便促使陛下大设特种监狱，设置许多严酷刑罚，有形迹引起嫌疑，口供相互牵连，没有不追捕审讯的。以至有奸人迷惑人，趁着危险之时进行诬陷，举报似是而非的事情，希望获得官职与赏赐，这恐怕不是惩罚罪人、安抚百姓的原意。我私下观察如今的天下，百姓盼望时局安定已经很久了，所以扬州叛乱，将近有五十天，而四海之内一片安然，没有发生丝毫动乱，陛下不追求清静无为以挽救疲惫的人民，反而施用威刑令他们失望，我很愚昧，心中大惑不解。我看见各个方面告密，囚禁千百人，穷追到底的结果是，一百人里没有一个是确有其事的。陛下宽恕仁爱，又枉法宽容诬谄的人，于是使得奸恶之徒尽情报复他们的敌人，有很小的怨恨便声称需要密告，一人被诉讼，一百人被抓入监狱，使者外出抓人，车马多得如同闹市一般。有人说陛下爱一人而害了一百人，天下百姓焦虑盼望，不知何处是安宁之地。我听闻隋朝后期，天下还算太平，杨玄感作乱，不到一个月就失败。天下的败坏，还未达到土崩瓦解的程度，百姓的心里还期望着安居乐业。隋炀帝不理解这一点，于是指使兵部尚书樊子盖专行屠戮，尽情追究杨玄感的党羽，海内侠义之士没有不遭殃的，以至杀人如麻，血流成河，天下衰颓，人们开始想到作乱，于是豪杰并起而隋朝就灭亡了。大狱一旦兴起，不可能没有滥刑，受冤屈的人长吁短叹，感触悲伤而伤害了阴阳调和之气，于是瘟疫盛行，水、旱灾害随之发生，导致人民失业，则祸乱之心便因恐惧而产生了。古代圣明的国君对刑罚法令很谨慎，原因就是害怕这样的结果。从前汉武帝时发生以巫术害人的案件，使得太子逃走，武装冲突发生在宫阙里，无罪被害的人以千万计算，国家几乎倾覆，幸亏汉武帝得到壶关三老的书信，心里豁然醒悟，诛灭祸首江充三族，其余遭受案件牵连的人不再论罪，天下因此才安定下来。古人说：‘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希望陛下考虑！”太后没有采纳他的意见。

夏季四月，太后铸造大仪，放置在皇宫北门外阙楼上。

朝廷任命岑长倩为内史。六月辛未日，朝廷任命苏良嗣为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待价为右相。己卯日，朝廷任命韦思谦为纳言。

苏良嗣在朝堂遇见和尚怀义，怀义傲慢不行礼；苏良嗣很生气，命随从拽住他，打他几十下耳光。怀义告诉太后，太后说：“阿师你应该从北门出入，南牙是宰相往来之地，不要去触犯。”

太后借口怀义有灵巧的心思，所以让他进入宫中做事。补阙长社人王求礼上表，认为：“太宗时，有个名为罗黑黑的人善于弹琵琶，太宗将他阉割后充当内侍，让他教宫女弹琵琶。陛下如果觉得怀义心思灵巧，想要在宫里使用，请先阉割他，这样才能不淫乱后宫。”奏表被搁置起来没有答复。

秋季九月丁未日，朝廷任命西突厥继往绝可汗的儿子斛瑟罗为右玉钤卫将军，继承继往绝可汗主管统领五个弩失毕部落。

己巳日，雍州说新丰县东南有座山从地下涌出，所以将改新丰县为庆山县。四面八方都前来祝贺。江陵人俞文俊上书说：“天气不和那么寒暑就会并行，人气不和那么肿瘤就会滋生，地气不和那么小山丘就会出现。现在陛下以女君主处于阳位，刚柔颠倒，所以地气受到阻塞，山岭变化成为祸害。陛下称它为‘庆山’，我认为并不是喜庆。我认为应该让位修德以答复上天的谴责；不然的话，灾祸就要来临了！”太后大怒，将他流放到岭南，后来被六道使杀死。

突厥侵扰边境，左鹰扬卫大将军黑齿常之加以抵抗；到了两井，遇上三千多突厥人，他们一看见唐军，都下马穿上铠甲，黑齿常之派二百多名骑兵冲击，他们全都弃甲逃走。傍晚，突厥兵大批抵达，黑齿常之命令营中燃起火，东南方又有火光出现，突厥担心有其他部队接应，于是趁着黑夜逃遁。

狄仁杰担任宁州刺史。右台监察御史晋陵人郭翰巡察陇右地区，所到之处多有所揭发弹劾。进入宁州境内，歌颂刺史美德的老人满路都是。郭翰向朝廷举荐，狄仁杰被召回任冬官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