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昭阳单阏（公元643年）四月，尽旃蒙大荒落（公元645年）五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下

贞观十七年（癸卯，公元643年）

夏季四月庚辰朔日，纥干承基上报朝廷，告发太子密谋反叛。朝廷敕令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李世 与大理寺、中书省、门下省共同审理，反叛的形迹已经很明显。皇上问对身边的近臣：“将怎样处置承乾？”群臣不敢回应，通事舍人来济进言说：“陛下不失为慈祥的父亲，让太子得以享尽自然的寿数，就再好不过了。”皇上采纳了他的建议。来济，是来护兒的儿子。

乙酉日，朝廷下诏废太子李承乾为庶人，幽禁在右领军府。皇上想要免除汉王李元昌的死罪，群臣坚持争辩，于是赐他在家中自杀，而宽恕他的母亲、妻子、儿女。侯君集、李安俨、赵节、杜荷等人服罪被杀。左庶子张玄素、右庶子赵弘智、令狐德棻等人因为不能直言劝谏太子，都获罪被免职为庶人。其他应当连坐的，都被赦免。詹事于志宁因为多次劝谏，单独受到慰劳和勉励。朝廷任用纥干承基为祐川府折冲都尉，封爵平棘县公。

侯君集被捕，贺兰楚石又到宫中报告他的相关情况，皇上召见侯君集对他说：“我不想让那些文案小吏羞辱您，所以亲自审问您。”侯君集最初不承认有罪。皇上就召见贺兰楚石详细陈述事情经过，又拿出他和李承乾来往的书信给他看，侯君集理屈词穷，于是服罪。皇上对身边的近臣说：“侯君集有功劳，我想为他求得一条生路，可以吗？”群臣都认为不可以。皇上于是对侯君集说：“和您永别了！”这时他流下眼泪，侯君集也伏在地上叩头。最终朝廷在集市上将侯君集斩首。侯君集临刑时，对监刑的将军说：“我失足跌倒落得这样的下场！然而在王府时我就事奉陛下，有攻取二国的功绩，请求保全我的一个儿子来继承香火。”皇上于是赦免他的妻儿，将他们迁徙到岭南。朝廷罚没他的家产，得到两个美女，从小喝人奶而不吃别的食物。

当初，皇上派李靖去教授侯君集兵法，侯君集对皇上说：“李靖将要反叛了。”皇上问他原因，他回答说：“李靖只教给我粗浅的内容而隐匿精华的部分，所以我知道他要反叛。”皇上以此询问李靖，李靖回答说：“这正说明侯君集想要反叛了。现在中原地区已经平定，我所教的兵法，足够用来控制四方蛮夷，可是侯君集坚持要求我把兵法都教给他，这不是想要反叛又是什么呢？”江夏王李道宗曾经从容地对皇上说：“侯君集志向远大而智谋不足，自认为有些功劳，对于位居房玄龄、李靖之下感到羞耻，虽然担任吏部尚书，但是不能满足他的愿望。据我观察，他一定会作乱。”皇上说：“以侯君集的才能，做什么不可以呢？我难道吝惜重要的职位？只是按照功劳次序还轮不到他，怎么可以主观臆测，乱生猜忌！”等到侯君集因为反叛被诛杀时，皇上向李道宗致歉说：“果然像您说的那样。”

李安俨的父亲，已经九十多岁了，皇上怜悯他，赏赐奴婢来奉养他。

太子李承乾获罪后，魏王李泰每天都进宫侍奉皇上，皇上当面许诺立他为太子，岑文本、刘洎也劝说立李泰。长孙无忌坚持请求立晋王李治。皇上对近臣说：“昨天青雀投到我怀里说：‘我到今天才得以成为陛下最亲近的儿子，这是我的再生之日。我有一个儿子，我死的时候，将会为陛下杀死他，传位给晋王。’哪个人不喜爱自己的儿子，我见到他这么说，非常怜悯他。”谏议大夫褚遂良说：“陛下这样说非常不妥。希望深思熟虑，不要失误！哪里会有陛下百年以后，魏王占有天下，而愿意杀死自己的爱子，再传位给晋王的道理呢？陛下过去已经立承乾为太子，又宠爱魏王，礼遇超过承乾，才造成今天的灾祸。前面的事情还不遥远，足够作为今天的借鉴。陛下今天要立魏王为太子，希望先安置好晋王，这样双方就都安全了。”皇上流着眼泪说：“我不能这样做！”他顺势起身，进入宫中。魏王李泰担心皇上立晋王李治为太子，对李治说：“你和李元昌关系很好，李元昌现在已经败亡，你能不为此担忧吗？”李治从此满脸忧愁，皇上感到奇怪，多次问他原因，李治就如实相告。皇上怅惘失意，开始后悔说过立李泰为太子的话了。皇上当面指责李承乾，李承乾说：“我身为太子，还能有什么要求？只是被李泰所图谋，时常和朝中大臣谋求自保的策略，那些为非作歹的人就教唆我做不合法度的事了。现在如果李泰做了太子，就正好落进他的圈套。”

李承乾被废以后，皇上亲临两仪殿，群臣都退朝，只留下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 、褚遂良，对他们说：“我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弟弟，做出这样的事情，我的心里实在是没有办法！”于是他向床头撞去，长孙无忌等人争相上前抱住他。皇上又抽出佩刀想要刺自己，褚遂良夺下刀交给晋王李治。长孙无忌等人请示皇上的想法，皇上说：“我想要立晋王为太子。”长孙无忌说：“谨慎地遵奉诏令，有持不同意见的，我请求将其斩首！”皇上对李治说：“你的舅舅支持你做太子，应该拜谢他。”李治于是拜谢长孙无忌。皇上对长孙无忌等人说：“各位已经赞同我的意思，不知道外朝会怎样议论？”长孙无忌回答说：“晋王仁德孝顺，天下人心向往他已经很久了，请陛下召见百官询问，如果有不同意的，就是我们辜负陛下罪该万死。”皇上于是亲临太极殿，召见六品以上的文武大臣，对他们说：“李承乾违背正道，李泰也凶狠阴险，他们都不能立为太子。我想要从众皇子中选择继承人，谁最适合？各位要明确说出想法。”众人都高声说：“晋王仁德孝顺，应当做继承人。”皇上很高兴，这一天，李泰带领一百多名骑兵到永安门。皇上敕令守门官吏斥退李泰的骑兵，带领李泰进入肃章门，把他幽禁在北苑。

丙戌日，皇上下诏立晋王李治为皇太子，亲临承天门楼，大赦天下，欢聚宴饮三天。皇上对近臣说：“我如果立李泰为太子，就表明太子之位可以通过谋划而得到。从今往后再有太子犯错，藩王伺机谋取太子之位的情况，两人都要弃用，把这条命令传给子孙，永远为后代所效法。况且李泰被立为太子，李承乾和李治都不能保全。李治被立为太子，李承乾和李泰就都不会有灾祸了。”

臣司马光说：唐太宗不把天下政权授予他所偏爱的人，来杜绝祸乱的根源，可以称得上是深谋远虑了。

丁亥日，朝廷任命中书令杨师道为吏部尚书。当初，长广公主嫁给赵慈景，生下赵节。赵慈景死后，她改嫁杨师道。杨师道和长孙无忌等人共同审讯李承乾的案件，暗中为赵节疏通，因此获罪。皇上来到公主住所，公主用头撞地，哭着替儿子谢罪，皇上也回拜流泪说：“赏赐不回避仇人，惩罚不偏袒亲人，这是天下最公正的道理，我不敢违反，所以对不起姐姐。”

己丑日，朝廷下诏任命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傅，萧瑀为太保，李世 为太子詹事，萧瑀、李世 都是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三品一职从这时开始设立。朝廷又任命左卫大将军李大亮兼领右卫率，前太子詹事于志宁、中书侍郎马周为左庶子，吏部侍郎苏勖、中书舍人高季辅为右庶子，刑部侍郎张行成为少詹事，谏议大夫褚遂良为太子宾客。

李世 曾经得急病，药方说“用胡须烧成的灰入药可以治疗”，皇上剪下自己的胡须，为他配药。李世 叩头直至出血而哭着拜谢。皇上说：“这是为国家，不是为您自己，有什么可感谢的？”李世 曾经陪同赴宴，皇上从容地对他说：“我想在群臣中找到一个可以把孤儿托付给他的人，没有人能超过您，过去您不辜负李密，又怎么会辜负我呢？”李世 流着眼泪辞谢，把手指头咬出血，于是喝得大醉。皇上解下身上穿的衣服为他披上。

癸巳日，朝廷下诏解除魏王李泰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候大将军等职务，降爵位为东莱郡王。李泰府里的僚属中深受亲近的人，都被流放到岭南。由于杜楚客的哥哥杜如晦有功勋，他得以免于死罪，被废为庶人。给事中崔仁师曾经私下请求立魏王李泰为太子，被降职为鸿胪少卿。

庚子日，朝廷规定太子拜见三师的礼仪。在殿门外迎接，太子先下拜，三师答拜。每一道门都要让三师先走。三师坐下，太子才能坐下。太子写信给三师，前后署名、加“惶恐”二字。

五月癸酉日，太子上表陈述“李承乾、李泰只有几件随身的衣服，饮食也不合口味，幽禁的忧愁值得怜悯，请求敕令有关部门，为他们提供优厚的生活用品”。皇上采纳了。

黄门侍郎刘洎进言陈述“太子应该勤奋学习，亲近师友。现在太子入宫侍奉，动辄超过十天到一个月，太师和太保以下的官员，很少受到太子的接待并与其谈话，希望陛下稍微抑制对子孙的爱心，弘扬远大的规划，就是天下人的大幸事”。皇上于是命令刘洎和岑文本、褚遂良、马周轮流到东宫，和太子来往谈论。

六月己卯朔日，发生了日食。

丁亥日，太常丞邓素出使高句丽返回，请求在怀远镇增派戍边士兵来威逼高句丽。皇上说：“‘远方的人不顺服，就修持文德来招抚他们’，从没听说过增加一二百个戍边士兵就能威镇远方的。”

丁酉日，右仆射高士廉让出职位，朝廷批准，他开府仪同三司的头衔、爵位和封邑不变，仍然担任同门下中书三品，主持政事。

闰六月辛亥日，皇上对近臣说：“我自从立太子以来，遇到任何事情都要教诲他，看见他吃饭，就说：‘你知道耕种的艰难，就能永远吃到这些饭了。’我看见他骑马，就说：‘你知道马要有劳有逸，不耗尽它的力量，就能永远骑着它了。’我看见他坐船，就说：‘水能够承载船，也能够倾覆船，人民就像水，君主就像船。’我看见他在树下休息，就说：‘木头遵从绳墨就能正直，君主听从进谏就能圣明。’”

丁巳日，朝廷诏令太子执掌左、右屯营兵马事务，屯营大将军以下官员一并接受他的指挥。

薛延陀真珠可汗派他的侄子突利设来到朝廷送聘礼，进献马五万匹，牛、骆驼一万头，羊十万只。庚申日，突利设进献食物，皇上亲临相思殿，大规模宴请群臣，安排十套乐班，突利设两次下拜祝皇上长寿，朝廷对他的赏赐非常丰厚。

契苾何力进言：“不可以和薛延陀通婚。”皇上说：“我已经答应他们了，身为天子怎么可以食言呢？”契苾何力回答说：“我不是想要陛下突然拒绝他们，而是希望暂且拖延这件事。我听说古时候有迎亲的礼仪，如果敕令夷男让他亲自迎娶新娘，即使不到长安，也应该到灵州。他一定不敢来，那么拒绝他就有理由了。夷男本性刚烈暴戾，既然不能通婚，他的部下又怀有异心，不到一二年一定会病死，他的两个儿子争夺可汗之位，陛下就可以轻易制服他们了。”皇上采纳了，于是征召真珠可汗让他亲自来迎娶新娘，还发布诏书说将要在灵州和他相见。真珠非常高兴，想要去灵州，他的大臣劝谏说：“或许会被对方扣留，到时候就追悔莫及了！”真珠说：“我听说唐朝天子有圣明的德行，我可以亲自前去见他，死也没有遗憾了，况且漠北一定会有人主事。我前去的决心已经定了，不要再多说了！”皇上连续三次派使节，接受薛延陀所进献的各种牲畜。薛延陀先前没有牲畜棚，真珠征调的各部落牲畜，往返上万里，途经沙石地带，没有水源和牧草，死亡将近一半，超过期限也没有到。议论的人认为聘礼没有准备好就和对方通婚，这会使戎狄轻视中原。皇上于是下诏拒绝和薛延陀通婚，停止亲临灵州的计划，追回前几次派出的使者。

褚遂良上疏，认为：“薛延陀可汗本来是突厥的一个俟斤，陛下荡平塞外的沙漠，万里之内一片衰败，残余势力疲于奔命，要有一个首领，朝廷下诏赐给他旗鼓，立他为可汗。近来朝廷再次降下大恩，同意和他们通婚，向西告知吐番，向北通知思摩，连中原的儿童，也没有不知道这件事的。陛下亲临北门，接受他们进献的食物，朝中群臣和四方蛮夷，整天宴饮庆贺。人们都说陛下想要安抚百姓，不吝惜自己的女儿，凡是天下众生，哪个不心怀感激？现在一旦产生变化，有所反悔，我为国家的声誉受损感到惋惜。这样做得到的很少，失去的却很多，矛盾产生以后，一定会因结怨而在边境交战。他们国家怀着受骗的愤怒，我国民众怀着背约的惭愧，恐怕不是慑服远方之人、训诫边关将士的好办法。陛下君临天下已经十七年了，凭借仁德恩惠统治百姓，凭借诚信道义安抚蛮夷，没有人不心悦诚服。背约实在没有道理，为什么就不能使其有始有终呢？龙沙城以北，部落众多，中原想要讨伐他们，终究不能全部消灭，应当用仁德来安抚，使作恶的一方在蛮夷而不在中原，失信的一方在对方而不在我方，这样尧、舜、禹、汤就远不及陛下了！”皇上不听。

这个时候，群臣中有很多人进言：“国家既然答应和薛延陀通婚，并且接受对方的聘礼，不可以失信于戎狄，使边境再生战乱。”皇上说：“各位都只知道古代的事情而不知道今天的形势。从前汉初时匈奴强大，中原衰弱，所以要将子女梳妆打扮、舍弃金银丝帛来引诱对方，这是合乎时宜的。现在中原强大，戎狄衰弱，用我们的步兵一千人，就可以击败胡人的骑兵几万人。薛延陀能够伏在地上叩头下拜，顺从我们的意愿，不敢骄横傲慢的原因，是由于他们刚立君长，其他部落和他们不属于同一民族，想要借助中原的势力来威慑制服他们罢了。他们中的同罗、仆骨、回纥等十几个部族，兵力各有几万人，如果合力攻打薛延陀，立即就能将其灭掉，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也是由于畏惧中原所立的可汗。现在把宗室女嫁给他，他就会仰仗自己是大国的女婿，其他部落谁敢不服从！蛮夷人面兽心，一旦稍微不满意，一定会反咬一口造成祸害。现在我回绝其婚约，扣压他们的聘礼，其他部落知道我们将其抛弃，很快就会将他们瓜分，各位依次记住这些话。”

臣司马光说：孔子说可以舍弃食物、舍弃军队，不可以舍弃诚信。唐太宗深知不能和薛延陀通婚，那么当初不答应和他通婚就可以了。既然答应了，却又仰仗强势背信弃义而回绝对方，即使灭掉薛延陀，也是一件令人羞愧的事情。帝王发号施令，能不慎重吗？

皇上说：“泉盖苏文杀死他的君主而独掌国政，实在不能容忍。凭借我们现在的兵力，攻取他们并不难，只是不想劳烦百姓，我想暂且让契丹、靺鞨骚扰他们，怎么样？”长孙无忌说：“泉盖苏文知道自己罪大恶极，畏惧大国的讨伐，一定会严加防备，陛下稍微容忍他们一下，他得以自认为安全，一定会更加骄横怠慢，更加放纵他的罪恶，然后再去讨伐他，也不算晚。”皇上说：“很好！”戊辰日，朝廷下诏任命高句丽王高藏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派使者带着符节去册命。

丙子日，朝廷改封东莱王李泰为顺阳王。

当初，太子李承乾有过失，皇上私下里对中书侍郎兼左庶子杜正伦说：“我儿子有脚病倒还说得过去，只是他疏远贤能善良之士，亲近各类小人，您可以察看他的言行。如果真不能教导，应当来告诉我。”杜正伦多次劝谏，太子都不听，杜正伦就把皇上的话告诉太子。太子向朝廷上奏表，皇上责怪杜正伦泄露这件事，杜正伦回答说：“我用陛下的话吓他，只是希望他能改恶从善罢了。”皇上很生气，外派杜正伦为谷州刺史。等到李承乾谋反的事情败露，秋季七月辛卯日，朝廷再次将杜正伦降职为交州都督。当初，魏徵曾经举荐杜正伦和侯君集有宰相的才干，请求任命侯君集为仆射，并且说：“国家安定的时候不忘记危亡，不可以没有大将，各宿卫兵马应该委任侯君集专管。”皇上认为侯君集喜欢自我夸耀，没有任用他。等到后来杜正伦获罪被贬降，侯君集密谋反叛被诛杀，皇上开始怀疑魏徵结党营私。又有人进言称魏徵自己抄录前后在朝中进谏的言辞交给起居郎褚遂良，皇上更加不高兴，于是解除魏叔玉和公主的婚约，并且推倒他所题写的墓碑。

当初，皇上对监修国史的房玄龄说：“前朝史官所记载的，都不让君主看，这是为什么？”房玄龄回答说：“史官不妄加赞美，不隐匿罪恶，如果让君主看见一定会生气，所以不敢进献。”皇上说：“我的用心，不同于前朝帝王。我想要亲自阅览国史，知道以前犯下的过错，作为以后的鉴戒，您可以编撰后呈上来。”谏议大夫朱子奢进言：“陛下身怀圣明之德，行为没有过失，史官所记述的，从道义上说是完美的。陛下只想阅览《起居注》，这件事没有什么损失，如果这一做法传给子孙后代，我私下里担心曾孙、玄孙以后有不如皇上明智的帝王，会掩饰过错袒护短处，史官一定不能避免受刑被杀。像这样，史官就没有人不去迎合帝王的旨意，为保全自身而远离危险，上千年悠远的历史，还有什么可相信的呢？所以前朝帝王不阅览国史，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皇上不听。房玄龄于是和给事中许敬宗等人删节出《高祖实录》《今上实录》。癸巳日，书写成，进献朝廷。皇上见到书中记载六月四日的事件，言辞多有隐讳，对房玄龄说：“周公诛杀管叔和蔡叔来安定周朝，季友毒死叔牙来保全鲁国。我所做的事情，也像他们一样罢了，史官为什么要隐讳呢？”他立即命令删削虚浮的言辞，秉笔直书这件事。

八月庚戌日，朝廷任命洛州都督张亮为刑部尚书，参与朝中政务，任命左卫大将军、太子右卫率李大亮为工部尚书。李大亮身兼三项职务，在两宫宿卫，恭敬谦虚而忠诚谨慎，每次值班宿卫，一定会坐着小睡到天亮。房玄龄非常器重他，经常称赞李大亮有王陵、周勃的气节，能担任重要的职位。

当初，李大亮担任庞玉的兵曹，被李密所擒获，同伙都被处死，贼兵将帅张弼见到李大亮后将其释放，二人于是结交为朋友。等到李大亮显贵后，派人寻找张弼，想要报答他的恩德。张弼当时担任将作丞，自己隐匿不说。李大亮在路上遇见张弼而将他认出，扶着他流下眼泪，把自己的大部分家产送给张弼，张弼拒不接受。李大亮对皇上说起这件事，请求将自己的官职和爵位都授予张弼，皇上因此提拔张弼为中郎将。当时人都称颂李大亮不忘恩，同时也赞赏张弼不自夸。

九月庚辰日，新罗派使者来报百济攻取该国四十多座城，又和高句丽的军队联合，图谋断绝新罗入朝的道路，请求派兵救援。皇上命令司农丞相里玄奖带着加盖御玺的诏书前往高句丽说：“新罗归顺国家，入朝进贡不断，你们和百济都应该停止用兵。如果再次攻打新罗，明年朝廷就要发兵攻打你们的国家了！”

癸未日，朝廷将李承乾流放到黔州。甲午日，朝廷将顺阳王李泰流放到均州。皇上说：“父子的亲情，是源于自然的。我现在和李泰生而离别，还有什么心情独自居处？然而我身为天下人的君主，只要能让百姓安宁，私情也可以割舍了。”他又把李泰所上的奏表出示给近臣说：“李泰确实才智出众，我心里很想念他，这是各位都知道的。只是为国家考虑，不得不从道义上和他断绝关系，让他居住在外地，也只是希望使两方都能保全罢了。”

在此之前，各州的长官或属吏在年初亲自到京城进献贡品，称之为朝集使，也称之为考使。他们在京城没有官邸，大多租房和商人杂居在一起。皇上开始命令有关部门为他们修建官邸。

冬季十一月己卯日，皇上在圜丘祭祀。

当初，皇上和隐太子、巢剌王有矛盾，密明公赠司空封德彝暗中持观望态度。杨文幹叛乱时，太上皇想要废黜隐太子而改立皇上为太子，封德彝坚持劝阻才作罢。这件事十分隐秘，皇上不知道，封德彝去世后他才知道。壬辰日，治书侍御史唐临开始追查这件事，请求将封德彝罢黜官职剥夺爵位。皇上让百官商议这件事，尚书唐俭等人商议：“封德彝的罪行在死后败露，恩德在生前蒙受，所担任的各种官职，不应该在事后剥夺，请求降低赠官等级而更改谥号。”朝廷下诏免去所追赠的官职，改谥号为缪，削除他所拥有的实际封邑。

皇上敕令挑选良家女子来充实东宫。癸巳日，太子派左庶子于志宁辞让。皇上说：“我只是不想让子孙生于微贱之人罢了。现在既然致书辞让，就应当遵从太子的意思。”皇上怀疑太子仁爱却懦弱，暗中对长孙无忌说：“您劝我立雉奴为太子，雉奴为人懦弱，恐怕不能保守国家，怎么办？吴王李恪英武果断很像我，我想要立他为太子，怎么样？”长孙无忌坚持争辩，认为不可以。皇上问：“您因为李恪不是自己的外甥吗？”长孙无忌说：“太子仁德宽厚，正是遵循先帝法度的优秀君主。太子的位置至关重大，怎么可以多次更改呢？希望陛下深思熟虑。”皇上于是作罢。十二月壬子日，皇上对吴王李恪说：“父子虽然关系最亲密，但是当儿子犯罪，全天下的法令也不可以偏私。汉朝已经立昭帝，燕王刘旦不服，暗中图谋不法之事，霍光写一封信就将其诛灭了。做人家的臣子，不可以不鉴戒这件事！”

庚申日，皇帝亲临骊山温泉。庚午日，皇上返回宫中。

十八年（甲辰，公元644年）

春季正月乙未日，皇帝亲临钟官城。庚子日，他来到鄠县。壬寅日，皇上又来到骊山温泉。

相里玄奖来到平壤，莫离支已经率领军队攻打新罗，攻陷对方两座城，高句丽王派使者召回军队，这才返回。相里玄奖晓谕莫离支让他不要攻打新罗，莫离支说：“从前隋朝进犯，新罗趁机侵占我国五百里土地，除非归还侵占我国的土地，恐怕兵事不能停息。”相里玄奖说：“已经过去的事情，怎么可以再去追究呢？至于辽东各城，本来都是中原的郡县，中原尚且没有说话，高句丽怎么能必须求得故有的土地呢？”莫离支终究没有听从。

二月乙巳朔日，相里玄奖返回，详细汇报出使的情况。皇上说：“泉盖苏文杀死他的君主，残害他的大臣，虐待他的民众，现在又违抗我的诏命，侵犯凌辱邻近的国家，不可以不讨伐。”谏议大夫褚遂良说：“陛下挥动帅旗就能使中原安定，环顾四周就能使蛮夷慑服，威力和声望太大了。现在却要渡海远征东夷小国，如果按照约定的日期得以取胜，还算可以。万一有所失误，使威力和声望有所损伤，又在愤怒之下起兵，那么胜败就难以预测了。”李世 说：“此前薛延陀进犯，陛下想要发兵奋力征讨，在魏徵的劝谏下作罢，使得他们直到今天还是个祸患。当时如果采用陛下的策略，北方边境就安宁了。”皇上说：“对。这实在是魏徵的失误，我没过多久就感到后悔而不想说出来，是因为担心阻塞群臣进献良策的言路。”

皇上想要亲征高句丽，褚遂良上疏，认为：“天下就像人的整个身体。两京，就是心腹。州县，就是四肢。四方蛮夷，只是身外之物。高句丽罪恶深重，确实应当亲自前去征讨，只是命令二三个猛将率领四五万部众，仰仗陛下的神威，打败他们就易如反掌了。现在太子刚册立，年龄还小，其他藩王，是陛下所知道的，一旦离开固若金汤的安全地带，穿越茫茫大海的危险境地，身为天下的君主，轻易出发远行，都是我深为忧虑的事情。”皇上不听。当时群臣大多有劝阻皇上亲征高句丽，皇上说：“八个尧帝、九个舜帝，也不能在冬季耕种，山野之人、年幼童子，在春季耕种就有收获，这是适合时令的缘故。天有时令，人有功效。泉盖苏文欺凌君上虐待臣下，民众伸长脖子等待救援，这正是高丽应该灭亡的时令。议论的人众口纷纭，只是没有看到这一点罢了。”

己酉日，皇上亲临灵口。乙卯日，他返回宫中。

三月辛卯日，朝廷任命左卫将军薛万徹代理右卫大将军。皇上曾经对近臣说：“当今的著名将领，只有李世 、李道宗、薛万徹三个人罢了，李世 、李道宗就算不能取得大胜，也不会遭遇大败，薛万徹则不是大胜就是大败。”

夏季四月，皇上亲临两仪殿，皇太子陪同。皇上对群臣说：“太子的品行，外面的人也都听说过吗？”司徒长孙无忌说：“太子虽然不出宫门，天下没有人不敬仰他圣明的德行。”皇上说：“我像李治这个年龄时，经常不能守规矩。李治自幼待人宽厚，谚语说：‘生下狼，还是怕它像一只羊。’希望他稍微长大一些，自然就有所不同了。”长孙无忌说：“陛下神明英武，有平定乱世的才能。太子仁爱宽厚，实在是具有遵循先帝之道的德行。陛下和太子的志趣爱好虽然不同，但是各安其职分，这是上天授命于大唐而降福于苍生的缘故。”

辛亥日，皇上亲临九成宫。壬子日，他来到太平宫，对近臣说：“大臣中迎合旨意的人太多，直言进谏的人太少，现在我想要知道自己有什么过失，各位要直说不要隐瞒。”长孙无忌等人都说：“陛下没有过失。”刘洎说：“近来有人上书不合陛下的心意，陛下都会当面严厉指责，没有人不惭愧恐惧地退下，恐怕这样无法广开言路。”马周说：“陛下近来实施奖赏和惩罚，略微有根据个人好恶有所高下的情况，此外没看到有什么过失。”皇上全部采纳。

皇上喜好文学而敏捷善辩，群臣中有人陈说政事，皇上就谈古论今来驳难，人们大多不能应对。刘洎上书劝谏说：“帝王和普通民众，圣贤和庸才愚人，才智的高低相差悬殊，是绝对不可比拟的。因此可以知道让最愚笨的人应对最圣明的人，让最卑贱的人应对最尊贵的人，只想着自己努力，也不能做到。陛下降下圣旨，展现出仁慈的神色，专注倾听臣下的劝谏，虚心采纳臣下的建议，还是担心群臣不敢应对，何况陛下动用非凡的天赋，施展超常的口才，修饰言辞来驳难他们的观点，征引古事来排除众人的议论，想让这些普通人怎么应答呢？而且记忆太多就会损伤心思，言语太多就会损伤元气，心思和元气在内部损伤，形体和精神在外部劳顿，最初虽然没有察觉，但是后来一定会受拖累。陛下要为国家而爱惜自己，怎么能为兴趣爱好而伤害自己呢？至于秦王政能言善辩，自我夸耀而失去民心。魏文帝才干宏伟，喜好空话而辜负众望。这都是受才能谈辩所拖累的情况，是很明显的了。”皇上用飞白字体书写回复说：“没有思虑就无法治理臣下，没有言语就无法表达思虑，近来的议论，终究过于繁杂，轻视他人，恐怕因此而产生，形体精神和心思元气，并不因此而劳顿。今天听到的正直言论，我会虚心改正。”己未日，皇上来到显仁宫。

皇上将要征讨高句丽，秋季七月辛卯日，敕令将作大监阎立德等人前往洪、饶、江三州，制造船只四百艘用来运输军粮。甲午日，朝廷下诏派营州都督张俭等人率领幽州、营州两个都督府的士兵以及契丹、奚、靺鞨士兵先进攻辽东来观察形势。朝廷任命太常卿韦挺为馈运使，任命民部侍郎崔仁师为副使，黄河以北各州都接受韦挺的指挥调度，准许他随机行事。朝廷命令太仆少卿萧锐运送黄河以南各州的粮草到海上。萧锐，是萧瑀的儿子。

八月壬子日，皇上对司徒长孙无忌等人说：“人们深受不知道自己过错的困扰，您可以为我直言指明。”长孙无忌回答说：“陛下的军事功绩和文教成就，我们承顺都来不及，又有什么过错可说呢？”皇上说：“我向您询问我的过错，各位却曲意逢迎使我高兴，我想要当面列举各位的优缺点来相互劝诫并改正，怎么样？”群臣都下拜谢恩。皇上说：“长孙无忌善于回避嫌疑，应对敏捷，决断大事，即使是古人也比不过他；可是带兵作战，不是他所擅长的。高士廉读书遍及古今，内心精明通达，面临危难不改变原则，身居官位不结朋党；他所缺少的只是耿直的劝谏罢了。唐俭能言善辩，善于使人和解；可是他事奉我三十年，很少议论朝政得失。杨师道品行纯正平和，自身没有过失；可是他的性格其实很怯懦，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不强。岑文本的性情质朴敦厚，文章华美富丽；可是他的议论总是依据长远的规划，自然不违背事理。刘洎性情最为坚贞，有益于他人；可是他心里喜欢对人许诺，对朋友有所偏私。马周遇事敏捷，性情非常正直，品评人物时，能够秉承正道来谈论，我近来委任他做事，大多能让我满意。诸遂良的学问稍强于他人，性情也坚定正直，每当他展现忠诚，都亲近依附于我，就像飞鸟依附于人，人见了自然会怜悯。”

甲子日，皇上返回京城。

丁卯日，朝廷任命散骑常侍刘洎为侍中，代理中书侍郎岑文本为中书令，太子左庶子中书侍郎马周代理中书令。

岑文本被任命后，回到家，脸上露出忧愁的神情。母亲问其中的原因，岑文本说：“我不是功臣也不是旧臣，随意接受恩宠和荣耀，地位高而责任重，所以忧愁恐惧。”亲属宾客中有人来道贺，岑文本说：“现今只接受吊问，不接受道贺。”

岑文本的弟弟岑文昭担任校书郎，喜欢结交宾客，皇上听说后很不高兴，曾经从容地对岑文本说：“您的弟弟过分地结交宾客，恐怕会拖累您。我想把他派到外地去做官，怎么样？”岑文本哭着说：“我的弟弟年少时丧父，深受老母亲的疼爱，从没让他离开身边超过两天。现在如果外出做官，母亲一定忧愁憔悴，倘若身边没有这个弟弟，也就没有老母亲了。”这时他抽泣呜咽。皇上怜悯他的孝心而作罢，只是召见岑文昭严厉训诫，岑文昭也终身没有再犯错。

九月，朝廷任命谏议大夫褚遂良为黄门侍郎，参与朝廷政务。

焉耆叛归西突厥，西突厥大臣屈利啜为他的弟弟娶焉耆王的女儿，从此入朝进贡多有缺漏，安西都护郭孝恪请求讨伐焉耆。朝廷下诏任命郭孝恪为西州道行军总管，率领步骑兵三千人从银山道出发来进攻焉耆。正逢焉耆王的弟弟颉鼻兄弟三人来到西州，郭孝恪让颉鼻的弟弟栗婆准做向导。焉耆城四面都是水，仰仗地势险峻而不加防备，郭孝恪的军队以加倍的速度行军，在夜里，来到城下，命令将士游泳渡水，天快亮时，登上城头，将焉耆王突骑支擒获，斩获七千人的首级，留下栗婆准代理国政后返回。郭孝恪离开三天后，屈利啜领兵来救焉耆，已经来不及了，就将栗婆准擒获，派出强悍的骑兵五千人，追击郭孝恪到银山，郭孝恪还击，将敌人击败，追击几十里。

辛卯日，皇上对近臣说：“郭孝恪最近上奏称八月十一日前去攻打焉耆，二十日应该会到达，一定能在二十二日攻破城池。我计算其路程，使者今天应该到了。”话没说完，驿站的快马就到了。

西突厥处那啜派一名吐屯代理焉耆国政，派使者入朝进贡。皇上指责西突厥说：“我发兵打败焉耆，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占据那里？”吐屯很害怕，返回西突厥。焉耆人立栗婆准的堂兄薛婆阿那支为国王，仍然依附于处那啜。

乙未日，鸿胪寺上奏：“高丽莫离支进贡白金。”褚遂良说：“莫离支杀死他的君主，为东夷各部所不容，现在将要讨伐他却接受他进贡的白金，这就像郜鼎一样，我认为不能接受。”皇上采纳了他的建议。皇上对高句丽使者说：“你们都事奉高武，拥有官职和爵位。莫离支弑君叛逆，你们不能报仇，现在还要为他游说来欺骗大国，罪行太大了！”朝廷将使者都交付大理寺关押。

冬季十月辛丑朔日，发生了日食。

甲寅日，皇帝出行亲临洛阳，命令房玄龄留守京师，右卫大将军、工部尚书李大亮辅佐他。

郭孝恪用锁链捆缚焉耆王突骑支及其妻儿押送到行宫，皇上敕令将他们赦免。丁巳日，皇上对太子说：“焉耆王不访求贤能的辅臣，不采用忠直的谋划，自己招致灭亡，被人用绳子系住脖子捆住双手，漂泊万里押送到此。人们因为这件事而想到恐惧，也就知道什么是恐惧了。”

己巳日，皇上在渑池的天池狩猎。十一月壬申日，他来到洛阳。

前宜州刺史郑元 ，已经退休，皇上因为他曾跟从隋炀帝讨伐高句丽，召他到行宫，向他询问计策，他回答说：“辽东路途遥远，粮食运输非常艰难。东夷人善于守城，不能在短期内攻破城池。”皇上说：“今天的情况不是隋朝能比的，您只管听好消息就行了。”

张俭等人遇到辽水暴涨，长时间无法渡过，皇上认为他们畏惧敌人，召见张俭到洛阳。张俭到达后，详细陈述当地的地形险阻与平坦、水草的丰美与恶劣的情况，皇上很高兴。

皇上听说洺州刺史程名振善于带兵，召见他询问方略，赞扬他才思敏捷，慰劳勉励他，说：“您有将相的才干，我正要任用您。”程名振失礼没有拜谢，皇上假装恼怒试探他，来观察他的反应，说：“来自山东的庸俗浅陋之人，得到一个刺史的职位，就认为是富贵之极了吗？竟敢在天子身边，说出不严谨的言语，而且又不拜谢！”程名振谢罪说：“粗鲁草率之臣，从没亲自回答过陛下的提问，刚才心里只想着如何应对，所以忘记拜谢了。”他的举止像平常一样自然，应答更加明白透彻。皇上于是感叹说：“房玄龄在我身边二十多年，每次看见我斥责别人，总是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程名振平生从没见过我，我突然责怪他，他竟然没有被震慑住，言辞不失条理，真是奇伟之士！”当日他就任命程名振为右骁卫将军。

甲午日，朝廷任命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率领江、淮、岭、峡等地的士兵四万人，在长安、洛阳招募勇士三千人，战舰五百艘，从莱州渡海直奔平壤。朝廷又任命太子詹事、左卫率李世 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领步骑兵六万人以及兰、河二州投降的胡人赶往辽东，两支军队会合后同时进发。庚子日，各路军队在幽州大规模集结，皇上派行军总管姜行本、少府少监丘行淹率先在安萝山监督众工匠制造云梯和冲车。当时各地前来应征的勇士以及进献的攻城器械多得不计其数，皇上亲自加以挑选，择取其中方便简易的采用。他又以亲笔诏书晓谕天下，指出“高句丽泉盖苏文杀死君主虐待民众，这种情况怎么可以容忍？现在我要亲自巡视幽州、蓟州，到辽东、碣石谴责他的罪行，大军在所到之处驻扎，不要劳费当地百姓”。他又说：“从前隋炀帝残害臣民，高丽王关爱臣民，用人心动荡的军队去攻打安定和睦的民众，所以不能建立功勋。现在我简单说说五条必胜之道：一是以强大攻打弱小，二是以顺正讨伐叛逆，三是以安定利用混乱，四是以闲适等待疲惫，五是以悦服对抗怨怒，怎么会担忧不能取胜呢？布告天下黎民，不要有怀疑和恐惧！”于是各县所提供的驻军费用，减少一半以上。

十二月辛丑日，武阳懿公李大亮在长安去世，临终前留下奏表请求停止攻击高句丽。他家中只有剩余的五斛米，三十匹布。被李大亮收养的年幼丧父的亲属中，像对待生父一样为其守丧的有十五人。

壬寅日，原太子李承乾在黔州去世，皇上为此没有举行朝会，按照国公的礼节将其安葬。

甲寅日，朝廷诏令各路军队以及新罗、百济、奚、契丹兵分几路攻打高句丽。

当初，皇上派突厥俟利苾可汗向北渡过黄河，薛延陀真珠可汗担心他的部落重新归附突厥，心中非常厌恶，预先在漠北聚集轻装骑兵，想要袭击俟利苾。皇上派使者告诫他们不要相互攻伐。真珠可汗回答说：“天子有命令，怎么敢不服从！然而突厥人反复难料，当年没有被打败的时候，每年进犯中原，杀人成千上万。我认为天子打败他们，应当将他们都罚没为奴婢，来赐给中原的人民，却反而像对待儿子一样抚养他们，这种恩德也算到极致了，可是结社率竟然反叛了。这属于人面兽心，怎么可以用人的道理来对待他们呢？我承蒙深厚的恩德，请求为天子诛灭他们。”从此双方多次相互攻伐。

俟利苾向北渡过黄河时，拥有部众十万人，士兵四万人，俟利苾不能安抚控制，众人心中不服。戊午日，众人抛弃俟利苾向南渡过黄河，请求居住在胜、夏两地之间，皇上同意了。群臣都认为：“陛下正在远征辽东，可是把突厥人安置在黄河以南，距离京师不算远，怎么能不成为后患呢？希望陛下去镇守洛阳，派众将领东征。”皇上说：“夷狄也是人，他们的想法和中原人没有太大差异。君主担忧不能及时对民众施加恩泽，不必对不同民族的人产生猜忌。大概恩德遍及天下，就能使四方蛮夷和中原亲如一家。产生太多猜忌，即使是亲骨肉也不免变成仇敌。隋炀帝无道，失去民心已经很久，隋朝征讨辽东的战事，人民都折断手脚来逃避兵役，杨玄感率领运送粮草的士兵在黎阳反叛，并不是戎狄兴起的祸患。我现在征讨高句丽，都是选择愿意从军的，招募十人得到百人，招募百人得到千人，那些不能随军出征的人，都抱怨郁闷，怎么能和隋朝东征时百姓的怨恨相比呢？突厥贫穷衰弱，我接纳并养护他们，估计他们会感恩戴德，能深入骨髓，怎么能成为祸患呢？况且他们和薛延陀的喜好大略相同，他们没有向北投奔薛延陀而向南归顺我们，他们的想法就显而易见了。”他回头对褚遂良说：“你负责起居注，为我记下这些话，从今往后十五年，可以保证没有突厥的祸患。”俟利苾已经失去部众，率领轻装骑兵入朝，皇上授予他右武卫将军头衔。

十九年（乙巳，公元645年）

春季正月，韦挺因没有先去巡视漕运河道而获罪，运送粮食的六百多艘船在卢思台附近，搁浅不能前进，他带上刑具被押送到洛阳。丁酉日，韦挺被除名，朝廷让将作少监李道裕取代他的职务。崔仁师也获罪被免职。

沧州刺史席辩因贪污获罪，二月庚子日，皇上诏令朝集使前去监刑而将其处死。

庚戌日，皇上亲自率领各路军队从洛阳出发，任命特进萧瑀为洛阳宫留守。乙卯日，皇上下诏：“我从定州发兵后，应该命令皇太子监理国政。”以开府仪同三司头衔退休的尉迟敬德进言：“陛下亲自征讨辽东，太子在定州，长安、洛阳腹地空虚，恐怕会发生杨玄感那样的变乱。况且征讨地处边陲的东夷小国，不值得劳烦万乘之尊，希望另派一支部队征讨，不久就能消灭敌人。”皇上不听。他任命尉迟敬德为左一马军总管，让他随军出征。

丁巳日，皇上下诏追谥殷商太师比干为忠烈，有关部门加高比干的坟墓，春秋两季用少牢祭祀，命令附近五户人家负责扫墓。

皇上从京城出发时，命令房玄龄可以随机行事，不用另外上奏请示。有人到留台称有密谋，房玄龄问谁有密谋，那人回答说：“就是您。”房玄龄通过驿站把告密人送到行宫。皇上听说留守处有人上奏表送来告密人，很生气，派人手持长刀在前而后召见他，问他告发的人是谁，他说：“房玄龄。”皇上说：“真的是这样。”他喝令将告密人腰斩，下发加盖御玺的诏书责备房玄龄不能自信，让他再遇到类似情况，可以独断处置。

癸亥日，皇上来到邺县，亲自撰文祭祀魏太祖，写道：“面临危难能够随机应变，判断敌情能够设置奇兵，身为一位将领智慧有余，身为万乘之尊则才智不足。”

这个月，李世 的军队来到幽州。

三月丁丑日，皇帝来到定州。丁亥日，皇上对近臣说：“辽东本来是中原的领土，隋朝四次出兵却不能得到这里。我现在向东征伐，只是想要为中原子弟报仇，为高句丽君主雪耻罢了。况且四方都已经安定，只有这里还没有平定，所以趁我还没有老，借助士大夫的余力来夺取这里。我从洛阳出发时，只吃肉食，即使是春季的蔬菜也不吃，是担心会烦扰百姓。”皇上看到有士兵生病，就召到御座前慰问，送到附近州县治疗，士兵没有不感动的。有人不在应征名册中，自愿带着私人装备随军作战，经常有上千人，他们都说：“我们不求得到天子的封赏，只愿在辽东以死效命！”皇上不批准。

皇上将要出发时，太子悲伤地哭了几天，皇上说：“现在留下你镇守京师，有俊才贤士辅佐，想要让天下人见识你的风度。治理国家的要领，在于举荐贤才摒弃庸人，奖赏善举惩处恶行，做到大公无私，你应当努力做到这些，为什么要悲伤地哭泣？”他命令开府仪同三司高士廉代理太子太傅，和刘洎、马周、少詹事张行成、右庶子高季辅共同执掌机要事务，辅佐太子。长孙无忌、岑文本和吏部尚书杨师道随军出征。壬辰日，皇帝从定州出发，亲自携带弓箭，亲手将雨衣捆在马鞍后面。他命长孙无忌代理侍中，杨师道代理中书令。

李世 的军队从柳城出发，在各处大张声势，好像要从怀远镇出发，却秘密派军队向北直奔甬道，趁高句丽没有防备发动进攻。夏季四月戊戌朔日，李世 从通定渡过辽水，到达玄菟。高句丽人非常惊骇，各城邑都关门自守。壬寅日，辽东道副大总管江夏王李道宗率领士兵几千人来到新城，折冲都尉曹三良带领十几名骑兵径直逼近城门，城里的人惊慌混乱，没有敢出来应战的人。营州都督张俭率领胡人士兵为前锋，进兵渡过辽水，直奔建安城，打败高句丽士兵，斩获几千人的首级。

太子引领高士廉和自己同坐一张榻处理政事，又命人为高士廉另外设置桌案，高士廉坚决辞让。

丁未日，皇帝从幽州出发。皇上把军中的粮草、器械、文书全部委托岑文本掌管，他从早到晚努力工作，亲自处理调配，算筹、毛笔从不离手，耗尽了精力，言谈举止，和平时大不相同。皇上看见后很担心，对侍从说：“岑文本和我一同出来，恐怕无法和我一同返回了。”当天，岑文本就因急病而去世。当天夜里，皇上听到急促的鼓声，说：“岑文本去世了，这鼓声我不忍心听见，命令他们把鼓撤掉。”当时右庶子许敬宗在定州，和高士廉等人共同掌管机要事务，岑文本去世后，皇上召见许敬宗，在原来官职的基础上授予检校中书侍郎头衔。

壬子日，李世 、江夏王李道宗攻打高句丽盖牟城。丁巳日，皇帝来到北平。癸亥日，李世 等人攻下盖牟城，俘获二万多人，缴获粮食十几万石。

张亮率领水军从东莱渡海，进攻卑沙城，这座城四面险峻，只有西门可以攻上去。程名振领兵在夜里赶到，副总管王文度率先登上城头，五月己巳日，攻下这座城，俘获男女八千人。皇上分派总管丘孝忠等人在鸭绿水陈兵炫耀武力。

李世 行进到辽东城下。庚午日，皇帝来到辽泽，二百多里以内都是沼泽地，人马不能通过，将作大匠阎立德铺设沙土造桥，军队不停止前进的步伐。壬申日，军队渡过辽泽向东进发。乙亥日，高句丽步骑兵四万多人救援辽东，江夏王李道宗率领四千骑兵迎战敌人，军中士兵都以为双方兵力相差悬殊，不如挖深壕沟加高壁垒来等待皇帝的大部队到来。李道宗说：“贼兵仰仗人多，有轻视我们的想法，而他们远道赶来非常疲惫，进攻他们就一定能将其打败。况且我们是前锋，应当清除道路上的障碍来等待皇帝到来，怎么能再把敌人留给他！”李世认为有道理。果毅都尉马文举说：“不遭遇劲敌，怎么能显示壮士的威力！”他策马奔向敌阵，所到之处敌人全部倒下，军心才稍微安定。双方交战后，行军总管张君乂后退逃走，唐朝军队作战不利，李道宗收拢逃散的士兵，登上高处观望，看见高句丽阵形混乱，率领骁勇的骑兵几十人冲击敌阵，从两侧多次进出。李世领兵援助他，将高句丽军队打败，斩获一千多人的首级。

丁丑日，皇帝渡过辽水，拆掉所造的桥，来坚定将士的决心，驻扎在马首山，慰劳赏赐江夏王李道宗，越级提拔马文举为中郎将，将张君乂斩首。皇上亲自带领几百名骑兵到辽东城下，见到士兵背土填充壕沟，皇上分出特别重的，在马上拿着，随从官员都争相背土到城下。李世 攻打辽东城，从早到晚不停歇，过了十二天，皇上领精锐士兵和他会合，将城池包围几百层，击鼓呐喊的声音震天动地。甲申日，南风猛烈，皇上派精锐士兵爬上冲竿的顶端，放火烧西南侧的城楼，火势蔓延到城内，于是指挥将士攀爬城墙，高句丽士兵奋力作战也不能抵抗，最终被攻克，大军杀死一万多人，俘虏士兵一万多人，收降城中男女四万多人，在这座城设置辽州。

乙未日，大军进发至白岩城。丙申日，右卫大将军李思摩被弩箭射中，皇上亲自为他吮吸淤血，将士听说后，没有不感动的。乌骨城派士兵一万多人为白岩城壮声势，将军契苾何力率领精锐骑兵八百人攻击他们，契苾何力奋起冲锋陷阵，被长矛刺中腰部。尚辇奉御薛万备独自骑马前去营救，在上万兵众之中救出契苾何力后返回。契苾何力情绪更加激愤，包扎伤口后又出战，随行的骑兵奋力攻击，终于打败高句丽士兵，追击几十里，斩获一千多人的首级，在黄昏时分收兵。薛万备，是薛万徹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