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强圉阏(公元787年)八月,尽重光协洽(公元791年),凡四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八
贞元三年(丁卯,公元787年)
八月辛巳朔日,发生了日食。
吐蕃尚结赞派遣五名骑兵护送崔汉衡回来,并且上表请求和好。到达潘原时,李观跟他们说“圣上有诏不允许接待吐蕃使者”,所以接受了他们的奏表却没有接待他们这一行人。
当初,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柳浑和张延赏同时做宰相的时候,柳浑在商议事情时,总跟张延赏产生分歧,张延赏让亲近的人对柳浑说:“相公是有德望的人,只要在朝堂上少说几句话,宰相这一重要的职位便可长久地保留了。”柳浑说:“你替我向张公道歉吧,我柳浑的头可断,但不能让我不说话!”于是二人交恶。皇上喜欢斯文儒雅,宽和温厚,但柳浑质朴正直,轻佻狂放,没有威仪,在皇上面前还时常说方言俗语。皇上很不高兴,想要将他贬黜为王府长史,李泌说:“柳浑气量较小,但性情正直没有二心。根据旧日制度,宰相被罢免后没有担任长史的。”皇上又想要将他任命为诸王的师傅,李泌请求任他为常侍,皇上说:“只要能罢免他的相位,随便怎么样都可以。”己丑日,柳浑被罢黜而任为左散骑常侍。
当初,郜国大长公主下嫁驸马都尉萧升。萧升,是萧复的堂兄弟。公主的行为不检点,詹事李昇、蜀州别驾萧鼎、彭州司马李万、丰阳县令韦恪等人,都经常出入公主的府第。公主的女儿是太子的妃子,起初,皇上对公主的恩典甚为优厚,公主经常直接坐着轿子一直进入太子的东宫,宗室亲戚都很憎恶她。有人奏告公主淫乱,并且以巫术祈祷鬼神。皇上大怒,将公主幽禁于宫中,严词责备太子。太子不知该如何应对,便请求与萧妃离婚。
皇上召见李泌将此事告诉给他,并且说:“舒王近来已经长大成人,他为人孝顺有爱,温和仁厚。”李泌说:“哪至于这样做呢!陛下仅有一个亲生儿子,怎么可以一旦对他有猜忌,便准备废立太子而册立侄子,岂不是太失策了吗!”皇上勃然大怒,说:“你怎么能够离间人家的父子呢?谁告诉你舒王是我的侄子?”李泌回答说:“是陛下自己说的。大历初年时,陛下告诉我:‘今天我得到好几个儿子。’我问是怎么回事,陛下说:‘皇上让我将昭靖太子的几个儿子认作我的儿子。’而今陛下对自己亲生的儿子尚且怀疑,更何况侄子了!舒王虽然孝顺,但从今以后陛下最好还是勉力而为吧,别再指望他的孝顺了!”皇上说:“你不爱护自己的家族吗?”李泌回答说:“我就是因为深爱自己的家族,所以才不敢不把话说尽。假如我怕惹怒陛下,便委曲从命,日后陛下后悔了,一定会责备我说:‘我特意委任你担任宰相,你却不能极力劝谏,以至于使我落到这般地步,我必定要连你的儿子也杀死。’我年岁已高,剩下的岁月不值得惋惜,如果我的儿子也蒙冤被杀,使我将侄子立为后嗣,我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享受他的祭祀了!”于是呜咽流下眼泪。皇上也哭泣着说:“事已如此,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李泌回答说:“这是一件大事,希望陛下谨慎考虑。我当初认为陛下圣明仁德,会使大唐之外的蛮夷之人都尊奉陛下有如自己的父母,哪里想到陛下连自己的儿子都疑心到这般地步了呢!现在我把话已经说尽,不敢避开陛下忌讳的事。从古以来,父子互相猜忌,没有不使国家灭亡、家族倾覆的。陛下还记得从前在彭原的时候,建宁王是怎么被诛杀的吗?”皇上说:“建宁王叔叔死得冤枉,那都是因为肃宗性情急躁,而陷害他的人们又深于计虑罢了。”李泌说:“从前由于建宁王的原因,我坚决辞去官爵,发誓不再接近天子。不幸的是今天又做了陛下的宰相,并且目睹这种事情。我在彭原的时候,蒙受肃宗皇帝无人能比的恩典,但始终不敢说出建宁王是冤枉的,直到临辞行时,我才说出来,肃宗自己也后悔流泪。自从建宁王去世之后,先帝时常心怀恐惧,我也曾经为先帝诵读《黄台瓜辞》,以防偶一不慎被谗言构陷。”皇上说:“这些事情我本来就知道。”他的态度和脸色稍稍缓和,于是说:“贞观、开元年间都曾改立太子,为什么没有亡国之祸呢?”李泌回答说:“我正想说这个问题。从前李承乾曾多次在皇上外出时代行处理国政,归附他的人很多,他居住的东宫所拥有的士兵也很多。他与宰相侯君集密谋造反,事情败露之后,太宗让他的舅舅长孙无忌和大臣数十人审讯他,罪状明确,之后太宗才召集百官来共同商议这事。当时进言的人尚且说:‘希望陛下不要失去作为慈父的本色,让太子活完他自然的寿命吧。’太宗依从这一建议,便将他连同魏王李泰一同废黜。既然陛下知道肃宗性情急躁,认为建宁王是冤枉的,我真万分庆幸。希望陛下可以将失败的教训引以为鉴,暂缓三天,推究此事的头绪,并将它们想清楚,陛下一定会毫无顾虑地认为太子是无有二心的了。如果证据确凿,应该召集通晓义理的大臣二十人和我去审讯他的亲信,假使确有其事,希望陛下实行贞观年间采用的方法,连同舒王一起废置而册立皇孙,那么世世代代做天子的,仍然是陛下的子孙后代。至于开元末年,武惠妃构陷太子李瑛兄弟,并将其杀死,全国的人都为他们的冤屈感到愤怒不已,这正是连百世以下都应当引以为戒的,难道还可以效法吗?并且,陛下从前曾让太子在蓬莱池见过我,我看他的仪容外表,并不是楚成王太子商臣那种蜂眼突出、声似豺狼的相貌,让我担忧的正是太子会太过仁慈以至柔弱怯懦呢。再者自从贞元年间以来,太子时常住在少阳院,就在陛下常驻的宫殿旁边,从没接见过外人,参与外界的事情,怎么会密谋作乱呢?那些故意诬陷的人机巧奸诈,手段变化无常,纵使像西晋愍怀太子有亲手所写的反书,像开元年间太子李瑛有身披铠甲入宫的行动,尚且不能信以为真,更何况太子只是由于岳母犯了罪过而遭到牵连呢?幸好陛下对我说了,我才敢用我的家族来担保太子一定不清楚其中的阴谋。如果让杨素、许敬宗、李林甫一类人逢迎陛下改立的意旨,他们今天已经到舒王那里图谋拥立新太子的功劳去了!”皇上说:“这是我的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而你为什么如此极力谏诤呢?”李泌答说:“天子以四海为家。我现在独力肩负宰相重任,在四海之内,有一件事情处理有偏差,都是我没有尽到责任。况且眼巴巴地看着太子遭受冤屈而不发言,我的罪过就太大了!”皇上说:“我为你推迟到明天考虑这件事。”李泌抽出朝笏,向皇上叩头,流着泪说:“能这样做的话,我知道陛下的父慈子孝跟往常一样!然而陛下回宫后,应该自己审慎地考虑,别把这一意图透露给其他人。如果透露出去,那些人都想为舒王建立功勋,太子就危险了!”皇上说:“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李泌回家之后,对子弟说:“我本来就不愿意求取富贵,但是命运的安排常与愿望背道而驰,现在终于要连累到你们了。”
太子派人向李泌道谢说:“如果实在不可挽回,我想要事先吞服毒药,你看如何?”李泌说:“一定不必为此牵挂。希望太子遵行孝敬之道。如果我不在了,那么事态的发展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隔了一天,皇上下令单独传召李泌来延英殿议事,涕泗交流,抚摩着李泌的脊背说:“要不是你极力进言,我今天后悔都来不及了!一切都像你说的那样,太子仁厚孝顺,实在没有什么二心。从现在开始,军务、国政以及家事,我都要跟你商量。”李泌跪拜道贺,趁机说:“陛下圣明,明察太子无辜,我报效国家的责任就算尽到了。我前天心跳加速魂不守舍,不能再被重用了,希望准许我辞职。”皇上说:“我们父子依赖着你的帮助才得以保全,我正要叮嘱子孙,使你世世代代安享富贵,以报答你的恩德,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甲午日,皇上颁诏说李万不知道回避同宗,应受杖刑处死。李昇等人及公主的五个儿子,都流放至岭南或边远的地方去。
戊申日,吐蕃带领羌族、浑族的大批人马进犯陇州,营地连绵数十里,京城震惊恐慌。九月丁卯日,朝廷派神策军将领石季章戍守武功,决胜军使唐良臣戍守百里城。丁巳日,吐蕃在汧阳、吴山、华亭一代大肆掳掠,杀害年老体弱的人,有的砍去手臂,有的挖掉双眼,之后将他们丢弃,吐蕃军将一万多成年壮丁都驱赶往安化峡的西面,将他们分别归属于羌族和浑族,还告诉他们说:“允许你们向着东方哭泣来告别家乡。”众人放声痛哭,从山崖跳下深谷的死者和伤者共有一千多人。没过多久,吐蕃众军再次来袭,围攻陇州,陇州刺史韩清沔与神策军副将苏太平在夜里派出兵马将他们击退。
皇上对李泌说:“从前每年各道贡献,共计值钱五十万缗,今年仅得到三十万缗。我谈论此事当然有失体统,但宫里的费用实在不够。”李泌说:“古时候天子不私自谋求钱财,现在请让我每年供给宫中钱一百万缗,希望陛下不要接受各道进贡的物品,并取消下旨索取钱财用物的做法。如有必须的需求,请陛下下达敕令,将所需物品折合成赋役,以免贪官污吏趁机榨取盘剥。”皇上依从这一建议。
回纥合骨咄禄可汗多次求和,而且请求通婚。皇上没有答应。正好遇上边疆的将领报告马匹匮乏,朝廷又没有马匹供给,李泌便对皇上说:“陛下如果能采用我的计策,几年以后,马匹的价格比现在便宜十倍。”皇上说:“为什么?”李泌回答说:“希望陛下能够以公正的态度对待此事,委屈自己,屈从他人,为国家社稷着想,我才敢说出来。”皇上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疑虑!”李泌回答说:“我希望陛下在北面与回纥结盟,在南面与云南沟通,在西面结交大食和天竺,这样一来,吐蕃自然便会陷入困境,马匹也容易获得了。”皇上说:“对于云南、大食、天竺三国,就按照你说的做吧,而回纥绝不可以。”李泌说:“我本来就知道陛下是这样的,所以不敢早说。为当前考虑,应该把回纥排在首位,其他三国还可以稍缓。”皇上说:“只有回纥你不要再说了。”李泌说:“我充任宰相的职位,所建议的事情可行与不可行取决于陛下,可是怎么至于不让我说话呢?”皇上说:“对于你所说的话,我完全听从了,而回纥最好等等待子孙辈去解决;我在位时期,那是肯定不行!”李泌说:“莫不是还是因为陛下在陕州受到的耻辱吧!”皇上说:“是啊。韦少华等人由于我的缘故蒙受羞辱而死,我怎么敢忘记那些事情呢?当时恰逢国家多难,没有时间来报复他们,至于通好,那是肯定不行的。你不要再说了!”李泌说:“害死韦少华的是牟羽可汗,陛下即位时,他发兵前来进犯,还没有走出国境,现在的合骨咄禄可汗便把他杀死。这样说来,现在的可汗对陛下是有功劳的,应当受到加封受赏,为什么还要怨恨他呢?后来张光晟杀了突董等九百多人,合骨咄禄竟不敢诛杀朝廷的使者,既然这样,合骨咄禄当然是无罪的了。”皇上说:“你认为与回纥和好是对的,那我坚持不肯就是不对的了?”李泌回答说:“我是站在国家社稷的角度说这番话的,如果我去迎合陛下以求容身,还有什么脸面到天上去见肃宗和代宗呢!”皇上说:“让我慢慢考虑一下吧。”从此李泌大约奏对了十五次以上,没有一次不提及有关回纥的事情,但皇上始终没有答应。李泌说:“既然陛下不肯答应跟回纥和好,希望允许我辞去官职。”皇上说:“不是我不接受规劝,只是我想与你将道理谈个明白罢了,你怎么又至于忽然就离我而去呢?”李泌回答说:“陛下允许我讲清道理,那实在是国家的福气啊。”皇上说:“我并不顾惜委屈自己去跟回纥和好,但我不能够辜负了韦少华这些人。”李泌回答说:“依我看来,是韦少华这些人辜负了陛下,并不是陛下辜负了他们啊。”皇上说:“为何这么说?”李泌回答说:“从前回纥叶护领兵协助朝廷征伐安庆绪时,肃宗只不过让我在元帅府设宴慰劳他们,先帝并未曾接见过他们。就是叶护坚持邀请我去他的营垒,肃宗仍不答应。等到大批的军队将要出发的时候,先帝才跟他们见面。之所以这样做,因为戎狄豺狼成性,他们发兵进入中原内地,我们不得不特别小心防备。陛下在陕州的时候,年纪还很小,韦少华这些人不能深谋远虑,竟让天子径直前往回纥营垒,并且之前没有跟回纥商定相见的礼仪,导致他们得以凶暴恣意,这难道不是韦少华这些人辜负了陛下吗?就是他们死了,也是无法清除罪责的。并且香积寺取胜的时候,叶护准备带兵进入长安,先帝亲自在他马前施礼来制止他,于是叶护便不敢开进长安城了。当时见到这一情景的有十万多人,他们都叹息着说:‘广平王真是华夏与蛮夷的君主啊!’这样说来,先帝对人屈尊时较少,而向人施展才能抱负时却比较多。叶护,便是牟羽的叔父。牟羽身为可汗,动员全国兵力救助中原的危难,所以他不免趾高气昂,是敢于向陛下要求礼遇的。而陛下天赋英明神武,不肯屈服于他。在那个时候,我不敢说别的,若是牟羽可汗将陛下留在营中,畅饮十天酒,难道天下百姓能不感到痛心吗?然而,陛下如天的威严所至之处,豺狼也温驯起来,可汗的母亲向陛下双手献上貂皮衣服,斥退周围的人,并亲手送陛下乘马而归。陛下以香积寺的事情来看,说成委屈自己是对的呢?还是说成没有委屈自己是对的呢?这是陛下向牟羽屈服了呢?还是牟羽向陛下屈服了呢?”皇上对李晟和马燧说:“故人旧交最好不要再见面。我素来痛恨回纥,如今听李泌讲香积寺的事情,我觉着自己理亏。你们二人怎么看?”二人回答道:“如果真像李泌说的那样,回纥似乎是可以原谅的。”皇上说:“你们二人也不赞成我的做法,那我该怎么做呢?”李泌说:“我认为回纥并不可恨,可恨的是近年来的宰相。如今回纥可汗杀死牟羽,而回纥人又立下两次协助收复京城的功勋,还有什么罪过呢!而吐蕃庆幸我国发生灾祸,攻陷河陇地区几千里地,还率领军队进入京城,导致先帝流亡陕州,这才是一定要报的仇怨,更何况当时的赞普尚且在位呢!宰相不向陛下把这件事情分辨明白,就准备跟吐蕃和好,以便进攻回纥,以前宰相的可恨之处就在于此。”皇上说:“我跟回纥结下的怨仇为时已久,他们又听闻吐蕃在会盟时作乱,现在前往与他们讲和,不会再次拒绝我们,惹来夷狄之人的耻笑吗?”李泌回答说:“不可能的事。从前我在彭原时,现在的可汗当时任胡禄都督,他与现在的国相白婆帝一起跟随叶护前来,我对他们甚是优待,所以,他们听闻我出任宰相,便向我们请求和好,怎么能再次拒绝我们呢?现在请让我写一封书信跟他们约定:让可汗称臣,当陛下的儿子,每次来使不得超过二百人,互市的马匹不能超过一千匹,不可以携带汉人以及胡族商人去往塞外。如果回纥可以遵守五条约定,那么,陛下就一定要答应与他们和好。这样,陛下不仅可以威震北部荒远的地方,从侧面震慑吐蕃,也足可以使陛下平素的志向为之一快。”皇上说:“自从至德年间以来,我们跟回纥两国结成兄弟关系,现在一下子想让他们称臣,他们怎么肯和好呢?”李泌说:“他们想与大唐和亲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他们的可汗、国相一向相信我的话,如果一封信还不能协调好的话,只需要我再发一封书信就行了。”皇上听从了李泌的建议。
不久回纥可汗派遣使者上表称儿、称臣,李泌与他们约定的五件事情,一律听从。皇上很高兴,对李泌说:“回纥怎么会这样畏惧并屈服于你呢!”李泌回答说:“这是陛下的声威与福气所致,我又能有什么力量呢?”皇上说:“回纥已经和好,又应该如何招抚云南、大食和天竺呢?”李泌回答说:“与回纥和好,吐蕃便不敢轻易侵犯边界了。接下来招抚云南,就相当于砍断吐蕃右边的臂膀。云南自汉朝以来便是中国的臣属,杨国忠无缘无故地侵扰他们,以至于使他们背叛,臣服于吐蕃。他们被吐蕃繁重的赋役搅扰得困苦不堪,没有一天不想重新归属于唐朝。大食在西域各国里最为强盛,自葱岭起直抵西海边,地域几乎占去半个天下,它与天竺都仰慕中国,而又世代与吐蕃为仇,所以我知道这三个国家都是可以招抚的。”
癸亥日,皇上送回纥使者合阙将军回国,并将咸安公主许配给可汗,还以绢五万匹偿还他们的马价。
吐蕃入寇华亭以及连云堡,将两处全部攻陷。甲戌日,吐蕃人驱赶着华亭、连云堡二城的几千百姓和数以万计的邠州、泾州人和牲畜离去,将这些人畜安置于弹筝峡西边。泾州倚靠连云堡伺望敌兵,连云堡失陷之后,西城大门不开,城门外都是吐蕃占领的地盘,打柴的道路都无法通行。每当收获季节,都得先排兵布阵以保卫庄稼,人们经常失去最好的收获时机,得到的都是空的稻穗而已。从此泾州经常由于缺少粮食而困苦不堪。
冬季十月甲申日,吐蕃进犯丰义城,前锋到达大回原时,被邠宁节度使韩遊瓌击退。乙酉日,吐蕃再次入侵长武城,又重修原州的故城以屯驻兵马。
邪恶的僧人李软奴自称:“我本来是皇族,现在五岳四渎的神灵命令我做天子。”他勾结殿前射生将韩钦绪等人密谋发动变乱。丙戌日,被其同伙告发,皇上命令逮捕他,送交内侍省审理。李晟听见这个消息之后,当即仆倒在地上说:“我要被灭族了!”李泌问询其中的缘故,李晟说:“我最近才遭受了诽谤,在朝廷内外我家族有一千多人,如果有一个人是他的同党,连你都救不了我了。”李泌于是秘密上奏说:“大案一旦发生,所牵连的人一定很多,外边人们的情绪惊恐畏惧,请将此案由内侍省交付给御史台审讯。”皇上同意了。韩钦绪,是韩遊瓌的儿子,他逃至邠州。正赶上韩遊瓌出兵屯驻长武城,留后给他上了枷锁押回京城。壬辰日,朝廷腰斩李软奴等八人,北军将士犯罪至死的有八百多人,而朝廷中的大臣没有受到连累的。韩遊瓌留下军队,自己前去朝廷谢罪,皇上派遣使者制止了他,对他的委任一如既往。韩遊瓌又将韩钦绪的两个儿子带上枷锁押送来京,皇上也宽赦了他们。
吐蕃不耐天寒之苦而没再进犯,然而官军的粮食运输接济不上。十一月,皇上颁诏令浑瑊回到河中,李元谅回华州,刘昌带一部分人马回汴州,其余防御吐蕃的兵马撤至凤翔、京兆各县驻扎,以便就地获取粮食供给。
十二月,韩遊瓌入京朝见。
自从兴元年间以来,今年的收成最为丰盛,米一斗售价为一百五十钱,粟一斗售价为八十钱,皇上颁诏命令在丰收的地区由官府与民间议价征收粮食。
庚辰日,皇上在新店打猎,来到农民赵光奇的家里。皇上问道:“百姓高兴吗?”赵光奇回答说:“不高兴。”皇上道:“今年庄稼大丰收,怎么不高兴呢?”赵光奇回答说:“诏令没有信用。从前说是除了两税以外,不再征收其他任何赋役,现在不属于两税的搜刮大约比两税还多。以后又说是与民间议价征收粮食,但事实是强行夺取粮食,还没看见过给一个钱。开始时说官府买进的谷子和麦子只需在道旁交纳,如今却让送去京西行营,动辄数百里的距离,车毁马死,百姓破产难以支撑。忧愁困苦到这种地步,有什么可高兴的!每次颁发诏书都说优待体恤百姓,只是一纸空文罢了!恐怕圣明的主上深居在九重皇宫里面,对这些都是不知道的吧!”皇上下令免除他家的赋税和徭役。
臣司马光说:唐德宗实在太难令他醒悟了!自古以来引以为患的,是君主的恩泽受阻而不能传达到下面去,百姓的情绪郁结着无法通报;所以君主在上面忧心体恤但百姓并不感恩,百姓在下面忧愁怨苦而君主并不知晓,最终导致百姓流离反叛,国家倾危败亡,都是由于这种缘故啊。幸好由于打猎得以来到百姓家中,正遇上一个敢进直言又了解民间疾苦的赵光奇,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皇上本来应该查处有关部门搁置诏书,对残酷虐待百姓,蛮横增加赋税,盗取公财,以及自己周围那些天天称道民间丰收安乐的阿谀奉承之徒,一律严加惩治。然后清除杂念改变计策,革新政令,摒弃浮华的装饰,废弃虚文,谨饬号令,重视诚信,考察真伪,明辨忠奸,哀怜困穷,昭雪冤屈,这样才可以建立万事太平的基业。但皇上丢弃这些不肯去做,却免去赵光奇一家的赋役。然而天下之大,百姓之多,又怎么可能人人都亲自向天子说明情况而家家户户都得以免除徭役与赋税呢!
李泌认为李软奴的党羽还有在北军任职而未曾发觉的,便请求皇帝实行大赦借以安抚民心。
四年(戊辰,公元788年)
春季正月庚戌朔日,实行大赦,皇帝下诏缴纳两税的等次,从今往后每三年重定一次。
李泌上奏称在京官员的薪俸太低,请求自三师以下的官员的薪俸全都加倍。皇上照准。
壬申日,皇上任命宣武行营节度使刘昌为泾原节度使。甲戌日,皇上任命镇国节度使李元谅为陇右节度使。刘昌与李元谅都带领士兵努力耕田,数年之后,军中粮食充裕,泾州与陇州逐渐安定。
韩遊瓌入京朝见时,军中将士以为他一定不会回来,所以为他饯别送行时备办得甚为菲薄。韩遊瓌见到皇上之后,极力陈述修筑丰义城可以抵制吐蕃;皇上听到后很高兴,便将他打发回本镇。军中大多数人恐惧不已,韩遊瓌嫉妒都虞候虞乡人范希朝有功绩和名声,获得大家的拥护,便寻找他的罪过,想要将他杀掉。范希朝逃至凤翔,皇上召他回京,在左神策军中安置下来。韩遊瓌带领部众修筑丰义城,只修筑了二版的高度便倒塌了。
二月,元友直将淮南的二十万钱帛送到长安,李泌全部存入大盈内库。然而皇上仍然不断地传旨向地方索取财物,还命令各道不要让宰相知道。李泌听说之后,心中惆怅而不敢直言。
臣司马光说:君王将天下当成是自己的家,天下的财物都是他所拥有的。使天下的资财繁盛并用以赡养天下的百姓,自己也一定快乐。有的君王竟然还要积聚私产,这是凡夫俗子低下的志趣。古人曾说过:贫穷的人不用学而自然节俭。一般说来钱财越多,奢靡的欲望也就随之而来了。李泌想要消弭皇上的欲望而为他积聚私产,财物充实那么欲望便也跟着滋长起来了。财物无法满足欲望,怎么能不设法追求呢!这就好比打开大门而禁止出行一样啊!虽然说皇上是有很多偏执之处的,但也是由于宰相李泌辅佐的事情并不符合正道才会这样的。
咸阳百姓中有人进言:“我遇见白起,他要我上奏说:‘请让我为国家捍卫西方边塞。明年正月,吐蕃一定会大举入侵,到时我一定为朝廷打败他们以取得信用。’”不久吐蕃前来进犯,边疆将领击败了他们,使他们不得深入。皇上认为这个人说的话不假,想要在京城建立祠庙,追封白起为司徒。李泌说:“我听说‘国家将要兴起的时候,要听取百姓的呼声’,如今将帅立下功勋而陛下追封白起,我担心边疆的臣子又要人心离散了!若在京城建立祠庙,大事祈祷,传闻四方,将会滋长相信巫祝的风气。现在杜邮有白起的故祠,请敕令所在府县修葺祠堂,便不至于令人们的视听受到惊动了。再说白起是诸侯国中的将领,追封为三公未免地位过高,追封他为兵部尚书就可以了。”皇上笑着说:“你对白起也吝惜赠以高官吗?”李泌回答说:“对人对神都一样。如果陛下不珍惜官位,神也就不以为追封官位是荣耀了。”皇上依从了他的建议。
李泌上言称自己年老体衰,独自承担宰相的职务,精力耗尽,既然不准他告老还乡,于是乞请再添置一位宰相。皇上说:“我很了解你的辛劳,只是没有适当的人选罢了。”皇上不慌不忙地与李泌谈论自从他即位以来的历任宰相说:“卢杞忠贞清廉,刚强耿直,人们说卢杞奸邪,我认为他不是这样的。”李泌说:“大家都说卢杞奸邪,只有陛下不觉得他奸邪,这正是卢杞堪称奸邪的地方啊。如果陛下觉察到他的奸邪,哪里还会有建中年间的变乱呢?卢杞由于私人的嫌隙而杀死杨炎,排挤颜真卿而将他置于死地,激怒李怀光而迫使他背叛朝廷,全仰仗陛下的神圣英明将他流放,人们的心情顿时高兴起来,上天也后悔降下灾祸。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场变乱怎么能够消弭呢!”皇上说:“杨炎当我是小孩子,每次议论事情时,我赞成他的奏议他就高兴,与他反复争辩,他便生气地要求辞官;看他的意思,是认为不值得与我交谈吧。因此我们彼此不能容忍,这并不是由于卢杞的缘故啊。建中年间的变乱,道术之士率先建议修筑奉天城,这也实在是天命,而并不是卢杞能够招致的!”李泌说:“天命,别人都可以这样说,只有君王和宰相不能这么说。因为君王与宰相就是制造命运的人物。如果将一切归于天命,那么礼乐制度、刑法政令便都没有用了。殷纣王道:‘我生下来不就是由天命决定的吗!’这正是商朝灭亡的缘由啊!”皇上说:“我喜欢与别人比较治国的经验:崔祐甫性情急躁狭隘,我一再诘问他,他回应得语无伦次,我知道他的短处,便经常维护他。杨炎议论事情也有可以采纳的意见,可是他态度狂傲粗率,我一再诘问他,他动辄勃然大怒,丝毫没有君臣之间的礼节。所以一看见他,就让人生气,其他的人则不敢再说话了。卢杞谨慎小心,凡是我所说的,他没有不听从的。加上他又没有学识,不能跟我反复争论,所以我想要说的话经常是没有穷尽的。”李泌回答说:“卢杞对陛下的话没有不听从,难道他是忠臣吗?‘我说的话,是没人敢违背的’,这正是孔子所说的‘一句话足以颠覆邦国’的意思啊!”皇上说:“只有你跟他们三人是不同的。我讲得妥当,你脸上面露喜色;我讲得不妥当,你的脸上便常带愁容。虽然你经常会说出刺耳的话来,就像刚才你讨论商纣王以及使国家丧失掉这一类话一样。但是,我仔细琢磨过你说的话,全是你在事情发生以前所做的忠告,按这些话去做,便会政治清明,国家安定,而依据我原来那些想法去做,就会招致危机,引发变乱。虽然你说的话深深切中我的缺失,但是脸色温和,不像杨炎那般盛气凌人。我反复对你诘责,你于言辞和道理上并不屈从,又没有争强好胜的意图,直至使我内心已经完全屈服,所以不能不听从你的意见。这便是我为得到你而自己高兴的原因啊。”李泌道:“陛下任用的宰相还多着哩,现在一概不予以评论,这是什么原因呢?”皇上说:“他们都不是人们所说的宰相啊。所谓出任宰相,就一定要将行政事务交给他们,比如玄宗时期的牛仙客、陈希烈,能够把他们称为宰相吗?又比如肃宗、代宗任用你,即使你没有得到宰相的名位,但却是真正的宰相啊。如果一定认为官职达到平章事才是宰相,那么,王武俊之类的人便都是宰相了。”
刘昌重新修建连云堡。
夏季四月乙未日,皇上又将殿前左、右射生军改名为左、右神威军,与左右羽林、龙武、神武、神策各军合起来号称十军。其中神策军尤为强盛,他们大多戍守京西,零散地驻扎于京城地区。
福建观察使吴诜,因部下将士怯懦软弱而轻视他们,让他们做苦役。将士发动叛乱,杀死吴诜的十多个心腹,逼迫吴诜写文书召大将郝诫溢掌管留后事务。郝诫溢上表请求治罪,皇上派遣中使就地赦免,使他安下心来。
乙未日,陇右节度使李元谅重修良原旧有的城池并在此镇守。
云南王异牟寻想要归附朝廷,但不敢自行派遣使者,首先派遣他的东蛮鬼主骠旁、苴梦冲、苴乌星入京朝见。五月乙卯日,皇上在麟德殿设宴款待,对他们的赏赐极为丰厚,还封他们为王并发给印绶,之后将他们送回去。
辛未日,皇上任命太子宾客吴凑为福建观察使,将吴诜贬为涪州刺史。
吐蕃三万多骑兵侵犯泾、邠、宁、庆、鄜等州。此前,吐蕃经常选择秋冬季节前来侵犯,到了春天往往由于染上瘟疫而撤退。至此,吐蕃得到唐朝的百姓之后,将他们的妻子儿女留作人质,派遣吐蕃将领率领着这些百姓,在盛夏时节前来侵犯。各州都据城守卫,没人前去应战,吐蕃俘获虏掠了数以万计的人畜之后离去。
夏县人阳城以学问与品行著称于世,他隐居在柳谷北面,李泌举荐他。六月,他被征召任命为谏议大夫。
韩遊瓌由于吐蕃进犯边塞,亲自戍守宁州,但他生了病,请求派人接替自己。秋季七月庚戌日,皇上加授浑瑊为邠宁副元帅,将左金吾将军张献甫任命为邠宁节度使,将陈许兵马使韩全义任命为长武城行营节度使。在张献甫没有入职之前,壬子日深夜,韩遊瓌没有告诉众人,便轻装骑马回到朝廷去了。戍卒裴满等人畏惧张献甫的严厉,便乘着没有主帅之际,在癸丑日,带领他的同伙发动叛乱,他说:“张公本不是出于本军,我们绝对拒绝。”于是他们到市肆去抢劫,还将监军杨明义的住所包围,让他上奏请求任命范希朝为本镇节度使。都虞候杨朝晟出城避乱,听闻要请范希朝出任节度使,便又进入城中,他说:“你们所请求的,很合我的心意,我是来预先庆贺的呢!”叛乱的士兵稍微安静了一些。杨朝晟私下跟各将领计议了一番,早晨带领兵马,召集作乱的士兵跟他们说:“你们要求的是不可能的。张公已经来到邠州,你们发动叛乱应当处死,但不会把你们都杀了,你们最好自己推举出带头的人来。”于是他杀死二百多人,带领大家迎接张献甫。皇上听闻军中人众愿意让范希朝统领,想要授给他这一职务。范希朝推辞说:“我是由于担忧韩遊瓌的迫害才回来的,如今前去替代他的职务,这可不是防止窥伺觊觎、安定动荡不安的办法啊。”皇上嘉许他,将他提升为宁州刺史,作为张献甫的副手。韩遊瓌到达京城之后,被任命为右龙武统军。
振武节度使唐朝臣没能严密侦察敌情,己未日,奚、室韦人入侵振武,逮捕了宫中派来的二位中使,大量掳掠人口和牲畜之后离去。起初迎接公主的回纥人众正在振武,唐朝臣派遣七百骑兵与数百回纥骑兵追击他们,回纥的使者被奚人、室韦人杀死。
九月庚申日,吐蕃尚悉董星进犯宁州,张献甫将他们击退。吐蕃转而在鄜州和坊州掳掠了一番之后离去。
元友直检查各道在税收之外征收的财物,并将悉数上缴户部,之后这类做法便形成固定的制度,每年要在税收之外缴纳一百余万缗、斛,民不聊生。各道时常向皇上反映这种情况,皇上这才明白状况,于是下诏:“今年已经征收官府的税收之外的财物可以运往京城,还没有收入官府的全部交还给百姓;从明年开始,一概免除。”于是东南地区的百姓生活才又安定下来。
回纥合骨咄禄可汗获得唐朝允许通婚的消息之后,十分高兴,便派出他的妹妹骨咄禄毗伽公主和大臣的妻子,连同国相、
跌都督以下一千多人,一起迎接可汗的妻子可敦,辞令与执礼都十分恭敬,他们说:“从前两国兄弟相称,现在可汗是皇上的女婿,相当于是皇上的半个儿子了。若吐蕃危害朝廷,儿子自然应当为父亲将他们铲除。”于是回纥责骂侮辱吐蕃的使者,与吐蕃断绝往来。冬季十月戊子日,回纥派使者来到长安,可汗上表请求将回纥改为回鹘,皇上准许。
吐蕃发兵十万准备侵犯西川,同时还调派云南兵马。云南虽然已经归附唐朝,但表面上还不敢违叛吐蕃,因而也只得派出数万兵马屯驻在泸水北岸。韦皋知道到云南王还在犹豫不决,便写了一封信给他,在信中陈述了云南王叛离吐蕃归顺王化的诚意,装在银制的盒子里,让东蛮转送给吐蕃。吐蕃开始怀疑云南王,便派兵两万于会川驻扎,以便堵住云南前往蜀中的通路。云南王大怒,带兵回国去了。从此云南与吐蕃之间相互猜疑,云南归顺唐朝的意图更为坚定。而吐蕃失去云南的帮助,军队的声势便开始削弱了。但是吐蕃已经出兵,于是分出四万士兵进攻两林、骠旁,三万兵马进攻东蛮,七千兵马侵犯清溪关,五千兵马入侵铜山。韦皋派遣黎州刺史韦晋等人跟东蛮联合兵马抵抗吐蕃,于清溪关外大破吐蕃。
庚子日,皇上册封咸安公主,加授回鹘可汗为长寿天亲可汗。十一月,皇上任命刑部尚书关播为护送咸安公主兼册回鹘可汗使。
吐蕃以不久前遭受的战败为耻辱,又派二万兵马侵犯清溪关,派一万兵马攻打东蛮。韦皋命令韦晋坐镇要冲城,指挥各路军队抵御吐蕃。巂州经略使刘朝彩出关连续作战,从乙卯日到癸亥日,大败吐蕃。
李泌对皇上说:“江、淮水运,以甬桥为延后,此地属于徐州管辖,与李纳相邻,刺史高明应年少而不习军事,假若李纳有一天又有了背叛朝廷的意图,暗中占据徐州,这就等于失掉江淮地区,国家的用度将从何获得!请改任寿、庐、濠三州都团练使张建封镇守徐州,分割出濠州、泗州来隶属于他,而将庐州、寿州划归淮南,那淄青就会恐惧收敛,水运道路就会保持畅通,江淮地区便平安无事了。趁着现在高明应年幼无知,还可以派人替代,最好把他征召为金吾将军。万一徐州被别人得到,便无法加以控制了。”皇上听从这一建议,任命张建封为徐、泗、濠节度使。张建封为政宽容仁厚而又深明法度,凡触犯法令绝不宽贷,所以他的部下对他没有不敬畏爱戴的。
横海节度使程日华去世,他的儿子程怀直自行执掌留后事务。
吐蕃数次派人引诱、威胁云南。
五年(己巳,公元789年)
春季二月丁亥日,韦皋给异牟寻写了一封信,里面说:“回鹘数次请求协助皇上共同消灭吐蕃,大王如果还不尽早制订谋略,一旦被回鹘赶在前头,大王世代相沿的功劳与名声便都白费了。况且云南长期受吐蕃的屈辱,而今不趁此时依靠大国的力量来报仇雪恨,后悔都来不及了。”
戊戌日,皇上任命横海留后程怀直担任沧州观察使。程怀直请求在所辖地区内将弓高、景城分割出来加设景州,另请朝廷任命刺史。皇上高兴地说:“已经三十年没有过这种事情了!”于是皇上任命员外郎徐伸为景州刺史。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泌数次请求另加宰相。皇上准备起用户部侍郎班宏,李泌说班宏虽然清廉刚直但生性拘泥,于是荐举说窦参敏捷通达,可以兼任度支盐铁事务;董晋为人方正,可以将他安置于门下省。皇上认为都不可行。窦参,是窦诞之玄孙,当时担任御史中丞兼户部待郎;董晋当时正担任太常卿。至此李泌的病情已非常严重,他再次推荐二人。庚子日,皇上任命董晋为门下侍郎,将窦参任命为中书侍郎兼度支转运使,二人均为同平章事。还任命班宏为户部尚书,跟从前一样担任度支转运副使。窦参为人刚正果敢,严厉苛刻,没什么学问,但颇有权术,每次上奏事情的时候,与各位宰相一齐出来,窦参留在后面,经常借口奏报度支事宜,实际上是想独揽朝中重大的政务。他还大量延引亲友同党,将他们安插在重要的部门里,让他们探听消息。董晋只是填补相位的空缺而已。可是董晋为人谨慎,他在皇上面前所说的话,从不跟他人泄露出去,他的子弟有时询问他,董晋说:“要想知道一个宰相有没有才能,就去看国家是安定还是危险。我在皇上面前谋划计议的事情,都是不足与外人道的。”
三月甲辰日,李泌去世。李泌有计谋韬略,但是热衷谈论神仙等诡异怪诞之事,所以被世人轻视。
当时,皇上念及李怀光立下的功劳,想要宽佑他的一个儿子,但李怀光的子孙后代已经全被处死。戊辰日,皇上颁诏命令李怀光的外孙燕八八作为李怀光的后裔,赐姓名为李承绪,任命他为左卫率胄曹参军,赐钱一千缗,令他供养李怀光的妻子王氏以及为李怀光扫墓祭祀。
冬季十月,韦皋派遣他的将领曹有道领兵与东蛮、两林蛮以及吐蕃的青海、腊城两节度在巂州台登谷交战,大胜敌军,杀死二千多人,跳下山崖和投水淹死的敌兵不计其数,还杀死敌军的大兵马使乞藏遮遮。乞藏遮遮,是敌军中骁勇的大将,他死去之后,韦皋攻城拔寨,战无不克。数年后,收复了巂州所有的失地。
易定节度使张孝忠发兵袭击蔚州,驱赶并掳掠人畜。皇上颁诏书责备他,过了十几天才回到本镇。
琼州自从乾封年间便被山贼攻陷,直到现在,岭南节度使李复派遣判官姜孟京与崖州刺史张少迁带兵进攻才收复回来。
十二月庚午日,皇上听闻回鹘天亲可汗去世,戊寅日,派遣鸿胪卿郭锋册封他的儿子为登里罗没密施俱录忠贞毗伽可汗。在此之前,安西、北庭都找回鹘借道以便向朝廷奏事,所以都与回鹘联合。北庭距离回鹘更近,回鹘对他们的索求贪得无厌,又有沙陀六千多帐与北庭相互依存。还有三葛禄部和白服突厥都依附于回鹘,而回鹘数次进犯抢掠他们。于是吐蕃利用葛禄和白服突厥的兵众前去攻击北庭,回鹘的大相颉干迦期率兵援救他们。
虽然云南对吐蕃怀有二心,可也不敢公开跟吐蕃断绝往来。壬辰日,韦皋再次写信劝诱开导云南归顺朝廷。
六年(庚午,公元790年)
春季,皇上下诏命令取出岐山县无忧王寺中佛的手指骨安置于宫廷之中,然后又送到各个寺院里去以方便让大家参观,全京城的人都去瞻仰礼拜,施舍的钱财数额巨大。二月乙亥日,皇上派遣中使将佛的手指骨重新安葬在原处。
起初,朱滔于贝州战败时,他的棣州刺史赵镐带领本州向王武俊投降,后来他得罪了王武俊,王武俊传召他前往,他不肯从命。田绪生性残忍,他的哥哥回朝在李纳处担任齐州刺史。有人说李纳想要把田朝交回魏州,田绪恐惧;判官孙光佐等人为田绪出主意,让他以丰厚的物品赠给李纳,并且劝说李纳招引赵镐获取棣州并以此取悦李纳,趁机请求李纳将田朝送往京城。李纳听从了田绪的建议。丁酉日,赵镐带领棣州归降了李纳。三月,王武俊让他的儿子王士真攻取赵镐,没能攻下。
回鹘忠贞可汗的弟弟杀死忠贞可汗而自立为可汗,回鹘的大相颉干迦斯向西进击吐蕃还没回来,夏季四月,回鹘次相统率国人杀死篡位者而拥立忠贞可汗的儿子阿啜为可汗,当时阿啜才十五岁。
五月,王武俊屯兵于冀州,准备出兵进攻赵镐,赵镐便率领着他的部下逃奔郓州。李纳分出一支兵马据守于棣州。田绪让孙光佐去往郓州,诈称有诏书命令将棣州隶属于李纳。王武俊大怒,便派遣他的儿子王士清讨伐贝州,夺取经城等四个县。
回鹘颉干迦斯与吐蕃交战不利,吐蕃加急攻打北庭。北庭人深受回鹘的搜刮之苦,就与沙陀的酋长朱邪尽忠都向吐蕃投降。北庭节度使杨袭古率领二千部下逃赴西州。六月,颉干迦斯带兵回国,次相怕他有废立可汗的举动,便与可汗一齐出城迎接,跪在地上自陈擅自扶立的罪状,还说:“今天我的生死全凭大相来决定了。”他郑重地摆出郭锋带来的传国印信,全都呈献颉干迦期。可汗一边跪拜一边哭泣着说:“我年幼愚昧,如果有幸被立为可汗,只有依赖阿多过活,绝不干预国家政事。”回鹘人将父亲称为阿多。颉干迦斯被他的卑躬屈己打动了,也抱起他流泪,于是颉干迦斯以为臣的礼节对待可汗,将可汗交给他的物品全都分赏给随行的人们,自己一点也没接受。回鹘国内从此逐渐安定下来。
秋季,颉干迦斯带领举国数万兵马,想要收复北庭,再次被吐蕃打败,死伤大半。杨袭古召集数百残兵,准备返回西州,颉干迦斯欺骗他说:“先跟我一起到牙帐去一下。”接着颉干迦斯将他拘留而不让他回去,最终竟将他杀死。从此安西与朝廷的联系便断绝了,也不知是存是亡,而西州仍由唐朝将领固守着。
葛禄部乘胜进攻回鹘的浮图川,回鹘恐惧震惊,将西北方面的部落全部迁至牙帐的南面以躲避葛禄部。回鹘派遣达北特勒梅录跟着郭锋一齐来京,上报忠贞可汗的丧事,还请求封立新可汗。从前,回鹘的使者来到大唐时,礼节态度骄横傲慢,刺史与他们都行平等地位的礼节。如今梅录来到丰州,该州刺史李景略想要在气势上压倒他,便跟梅录说:“听说可汗近日去世,我要向你表示哀悼。”于是,李景略首先靠着高的土埂坐下来,梅录在他前面低头弯腰哭泣着。李景略安慰他说:“可汗离开人世,我跟你一样哀伤思慕。”梅录的骄态傲气一点都没有了。此后回鹘使者前来,都要在庭中拜见李景略,以致使他的威望与名声传播到塞外。冬季十月辛亥日,郭锋由回鹘返回。
十一月庚午日,皇上祭祀圜丘。
皇上数次颁诏,令李纳将徐州归还王武俊,李纳设法拖延,还请求以海州和朝廷换取棣州。皇上不肯答应。于是他又请颁诏命令王武俊首先将经城等四县归还田绪,皇上听从了他的建议。十二月,李纳将棣州归还王武俊。
七年(辛未,公元791年)
春季正月己巳日,襄王李僙去世。
二月癸卯日,皇上派遣鸿胪少卿庾
册立回鹘奉诚可汗。
戊戌日,皇上颁诏命令泾原节度使刘昌重修平凉旧城,以扼制弹筝峡的出口。十二天便重建完工,派出兵马前去戍守。刘昌又修建朝谷堡。甲子日,皇上颁诏给该堡命名为彰信堡,泾原一带也逐渐安定下来。
当时,皇上回到长安,因神策等军有随从护驾的功劳,都赐名为兴元元从奉天定难功臣,委任官员统率各军,抚恤甚为优厚。禁军仗恃着恩宠而骄傲专横,欺压百姓,凌驾于府县之上,以至于诟骂污辱官吏,撕毁档案文书。府县官吏中有人不胜愤恨而对他们用刑,早晨拷打了一个禁军人员,晚上就有人被朝廷贬黜到万里之外,从此虽然府县也有公正严明的官员,但也不容他们尽职理政了。市井中富有的人,经常通过行贿而在军人名册上挂名,所以府县便无法控制他们了。辛巳日,皇上下诏说:神威军、六军将士与百姓打官司的,要将诉讼案件交给府县办理,小事发文书通报本军,严重的事故则奏报朝廷。如果军中将士凌驾于府县之上,囚禁之后上奏,交由御史台审问核查。县中官吏如果敢拷打侮辱将士,一定依法贬谪。
癸未日,易定节度使张孝忠去逝。
安南都护高正平征收赋税太过繁重,夏季四月,群蛮的酋长杜英翰等人起事发兵围困都护府,高正平因忧虑而过世。群蛮听说之后全部归降了。五月辛巳日,朝廷在安南设立柔远军。
端王李遇去世。
近年以来韦皋发信招抚云南王异牟寻,一直没有得到回报。但是每次吐蕃向云南征发兵员时,云南派出去吐蕃的兵员却越来越少。由此,韦皋知道异牟寻一心想归附唐朝。讨击副使段忠义,原来是罗凤使者。六月丙申日,韦皋派遣段忠义返回云南,并且给异牟寻写去书信,劝导他归顺朝廷。
秋季七月戊寅日,皇上任定州刺史张升云为义武留后。
庚辰日,皇上任虔州刺史赵昌为安南都护,于是群蛮安定下来了。
八月丙午日,皇上任命翰林学士陆贽为兵部侍郎,其他职务一律撤免。这是由于窦参嫌恶他的原故。
吐蕃进攻灵州,被回鹘击败,连夜逃走。九月,回鹘派遣使者前来进献俘虏。冬季十二月甲午日,回鹘又派遣使者进献所捕获的吐蕃酋长尚结心。
福建观察使吴凑因善于治理而名声在外,窦参由于私人的怨恨而诋毁他,并且说他患了风痹。皇上将吴凑传召至京城,让他走几步看看以便从中察看,结果得知窦参是骗人的,于是开始憎恶窦参。丁酉日,皇上将吴凑任命为陕虢观察使,借以替代窦参的同伙李翼。
睦王李述逝世。
吐蕃听闻韦皋的使者在云南后,便派遣使者去加以谴责。云南王异牟寻欺骗来使说:“唐朝派来的使者,本来就是蛮人,韦皋听任他回来,并没有其他任何图谋。”因而便将韦皋的使者抓起来送到吐蕃。吐蕃又要求许多位云南大臣的儿子当人质,云南对吐蕃更加怨恨。
勿邓部落的酋长苴梦冲,暗中勾结吐蕃,煽动招诱群蛮,阻止隔断云南使者与朝廷之间的往来。韦皋派遣两林、勿邓、丰琶三部落的总管苏峗带兵来到琵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