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资治通鉴》,简称“通鉴”,是北宋司马光主编的编年体史书,全书共294卷。它以时间为纲,事件为目,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写到五代后周世宗显德六年(公元959年),是我国第一部编年体通史,也是我国编年史中包含时间最长的一部巨著。
魏纪五 翻译

起旃蒙单阏(公元235年),尽强圉大荒落(公元237年),凡三年。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

青龙三年(乙卯,公元235年)

春季正月戊子日,任命大将军司马懿担任太尉。

丁巳日,皇太后郭氏去世。明帝数次向太后询问母亲甄氏临死的情状,太后因此忧惧而死。

蜀汉杨仪已经杀死魏延,自认为建立大功,应当代替诸葛亮执政;然而诸葛亮生前另外下达密令,认为杨仪心胸狭隘且性情急躁,希望由蒋琬接任。杨仪到达成都后被任命为中军师,没有统管具体事务,只是悠闲度日而已。当初,杨仪以尚书的身份侍奉昭烈帝刘备,而蒋琬当时只是尚书郎。后来,二人虽然都担任丞相参军、长史的职务,但是杨仪每次追随诸葛亮行动,担负的任务比较繁重;自认为资历比蒋琬深,才能也胜于蒋琬,于是抱怨愤恨之情在言语中显露出来,叹息叱责之声发自内心,当时人们畏惧他言谈话语不加约束,不敢同他来往。只有后军师费祎前往慰问他,杨仪向费祎发泄心中的怨恨,一一叙说前后经过。又对费祎说:“当初丞相刚刚去世的时候,我倘若率军降魏,又如何会零落失意到如此地步?令人悔恨,不可能再追回了!”费祎将他的话秘密上报。汉后主于是把杨仪贬为平民,流放到汉嘉郡。杨仪到达流放地之后,又上书诽谤,言辞激切。后主于是下令郡府收捕杨仪,杨仪自杀。

三月庚寅日,安葬皇太后郭氏。

夏季四月,汉后主任命蒋琬担任大将军、录尚书事;费祎接替蒋琬担任尚书令。

明帝喜好建造宫殿,已经兴建了许昌宫,又建造了洛阳宫,建起昭阳太极殿,修筑总章观,观高十多丈。于是征调劳役没有止息的时候,农桑之事几乎荒废。司空陈群上书说:“古代大禹承袭唐尧、虞舜的兴盛基业,仍然居住在低矮的宫室,穿着粗劣的衣服。何况现在正处于战乱之后,人口减少,与汉文帝、汉景帝之时相比,不超过当时的一个大郡。加上边疆时有战事,将士艰辛劳苦,倘若出现水灾、旱灾,就会成为国家的深重忧患。过去刘备从成都出发前往白水,沿途大修居室馆所,耗费了大量人力,太祖知道他使百姓疲惫。如今中原大用民力,也正是吴国、蜀汉所希望看到的。这是国家安危的关键,希望陛下思虑!”明帝答道:“帝王之业与帝王的宫殿也应该同时建立。消灭敌人之后,只应当罢兵防守,岂可再大兴劳役呢?这原本是你的职责,与萧何当初建筑未央宫一样。”陈群说:“过去汉高祖只与项羽争夺天下,项羽已经被消灭,而宫室全都被烧毁,因此萧何修筑了武器库、粮库,这都是要紧的,然而高祖还谴责过于华丽。现在吴、蜀两国还没平定,实在不宜与古时相提并论。人们要想满足欲望,没有找不到借口的,何况是帝王,更没有人胆敢违抗。陛下之前想要拆毁武器库,说是不可不拆毁;后来打算重新设置,又说不可不设置。倘若一定要兴建,固然不是臣下的言语所能改变的;倘若稍加留意历史上的教训,回心转意,也不是臣下所能及的。汉明帝想要修建德阳殿,锺离直言劝谏,就采纳了他的意见,后来又重新兴建;宫殿筑成后,对群臣说:‘倘若锺离尚书还在,此殿就建不成了。’作为帝王怎能如此忌惮一个人?应该一切以百姓为虑。如今我不能使陛下稍微听取一些意见,比起锺离差得太远了。”明帝因此稍有减省。

明帝沉迷于宠爱后宫嫔妃,宫中女官的官位与俸禄参照文武百官的数目,从贵人以下到担任宫廷洒扫的宫女,共有数千人,精选知书识字可以信赖的六人担任女尚书,让她们审查不经由尚书省直接上奏的朝臣奏章,批复意见,做出裁决。廷尉高柔上书说:“过去汉文帝吝惜十家的资财,不修建一个小小的楼台以供娱乐;霍去病担忧匈奴之害,无暇建造宅第。何况如今所耗费的绝不只是百金,所担忧的绝不只是北狄的祸患!我认为,只可以粗略地完成已经动工的工程,充当朝会与宴会之用,竣工之后将在工地上劳动的民夫遣送回去,使他们得以回去务农;等到西蜀和吴国平定以后,可以继续慢慢修建。《周礼》规定,天子可有后妃以下一百二十人,嫔妃的仪制,现在已经足够盛大了。我私下听说,后宫的人数或许已经超过这个数目,圣上的子嗣不昌盛,大概因为这个缘故吧。我认为可以精选少量贤淑美女,备齐内官的数目,剩下的全部遣送回家,陛下可以育精养神,专心静养。那么,《诗经·螽斯》所说的子孙昌盛的征兆或许就会出现了。”明帝回答说:“你已经正言进谏,其他事情,请再进言。”

这时狩猎的法规严峻,杀死皇家禁地内麋鹿的人应处死,没收财产,有能发现并告发的人,奖以厚赏。高柔再次上书说:“近年来,百姓承担了各种劳役,从事田间劳作的人已经减少;加上还有猎禁之法,群鹿暴性发作,毁坏、吃掉地里的嫩苗,到处为害,不计其数,民众虽然设置障碍防备,但是力度不够,防不胜防。以至于荥阳附近地区,方圆数百里,几乎没有收成。如今天下创造的财富很少,而麋鹿带来的损失很多,若突然爆发战争动员兵役,或者遇到荒年颗粒不收,将无法应付。恳请陛下对待百姓宽松一些,准许民众捕捉麋鹿,尽快解除猎禁,那么百姓或许会有长久的接济,就没有谁不喜悦的了。”

明帝又打算铲平北芒山顶,下令在上面修建台观,以便瞭望孟津。卫尉辛毗说:“天地自然,本来就是高高低低。如今要反其道而行,就违背了天理;加之损耗人力,民众已不堪役使。倘若九河涨满,洪水为患,丘陵都被夷为平地,将凭借什么防御呢!”明帝于是罢休。

少府杨阜上书说:“陛下承袭武皇帝开拓的帝王之业,保持文皇帝一贯坚持的方向,实在应该向古代圣贤的治世看齐,总结各个朝代末世放荡的弊政。过去假使汉桓帝、汉灵帝不废弃汉高祖的法令制度,不破坏汉文帝、汉景帝的谦恭俭朴,我们太祖虽然有神武之威,又能在哪里施展,而陛下又能从哪里继承尊位呢?现在吴、蜀两国还没有平定,军队在边界戍守,各项修葺整治的工程,恳请陛下务必节约减省。”明帝用文辞优美的诏书答复了他。

杨阜又上书说:“尧帝崇尚简陋的茅草屋,而万国安居,大禹住在低矮的宫室,而天下乐业。到了商、周时期,殿堂堂基高不过三尺,宽只能容纳九张席位而已。夏桀用玉石建造居室,用象牙装饰走廊,商纣修筑倾宫、鹿台,于是断送了国家;楚灵王修建章华台,因此招致大祸,秦始皇建造阿房宫,传位二世就被消灭了。如果不估量民力的极限,只为满足耳目的欲望,没有哪个王朝不灭亡的。陛下应当以尧、舜、禹、商汤、文王、武王为标准,以夏桀、殷纣、楚灵王、秦始皇为借鉴,自己贪图安逸享受,只关心宫殿楼台的修饰,一定有朝廷倾覆国家灭亡的灾祸。君王像一个人的头,大臣好像四肢,生死与共,得失共担。我虽然愚蠢怯弱,岂敢忘记诤臣之义!言辞不激切至极,便不足以感动陛下。陛下倘若不体察我的进言,恐怕皇祖、先帝创立的大业即将坠落于地。假如我以身赴死而于事能有万分之一的补救,那么我死了也同活着一样。我准备好棺木,沐浴更衣,听候重诛!”奏章呈上后,明帝有感于他的忠言,亲笔写诏回答。

明帝曾经头戴便帽,身穿淡青色半袖绸衫。杨阜问明帝:“这是符合礼法的哪一种服装?”明帝默然不能回答。此后,明帝不穿礼法规定的服装不见杨阜。

杨阜又上书试图减去宫女中那些不曾被皇帝宠幸的人,于是召来御府官员询问后宫人数。御府官员遵守原有的规定,答道:“这是宫中秘密,不可宣布泄漏。”杨阜十分恼怒,杖责他一百棍,责骂他说:“国家不将秘密告诉给九卿,反而告诉给小吏吗!”明帝因此更加畏惧杨阜。

散骑常侍蒋济上书说:“过去句践鼓励生育,以备国家征用,燕昭王慰问患病的百姓,为的是报仇雪耻,所以能以弱小的燕国征服强大的齐国,羸弱的越国消灭了强劲的吴国。现在吴、蜀两敌强盛,陛下在位时若不能将其铲除,将为后代百世所谴责。凭借陛下圣明神武的韬略,放弃那些可以缓办的事情,专心一志地讨伐敌人,我认为没有什么是难以实现的。”

中书侍郎东莱人王基上书说:“我听说古人用水比喻百姓,他说:‘水能够载舟,也能够覆舟。’颜渊说:‘东野子驾车,马用尽力气,但仍然不停地向前驱赶马匹,最终将马匹毁了。’现在劳役辛苦,男女分居,希望陛下深刻体察东野子驾车的弊病,留意舟与水的比喻,使奔跑的马匹在力气尚未用尽时得到休息,在民力尚未困顿时减省服役。过去汉朝取得天下,到文帝时只剩下同姓诸侯,然而贾谊仍然担忧地说:‘把火苗放在柴堆下面而在上面睡觉,还认为是平安。’现在贼寇还没有消灭,猛将拥兵,限制约束他们就无法应对敌人,长此以往则难以移交给子孙,当此国家盛明之际,还不以全力消除祸患为务,倘若将来子孙不强,一定是国家的忧患。倘若贾谊复生,一定比当时的感受更加深刻。”明帝都没有听从。

殿中监监督修建宫室的工程,擅自抓捕兰台令史,右仆射卫臻奏请查办。明帝下诏说:“宫殿不能建成,是我最关心的,你推托查明此事,是为什么?”卫臻说:“古代有禁止官员互相侵犯职权的法令,不是厌恶他们办事勤勉,实在是因为收获少而坏处多。我每次考察核对事务,都有同类问题,倘若再对此加以放纵,我担心各部门马上就要越职越权,以至王权衰颓。”

尚书涿郡人孙礼坚决请求免除劳役,明帝下诏说:“敬佩并采纳你的正直之言。”催促遣返民夫回家;然而监工官吏又上奏让民夫滞留一个月,以完成工程。孙礼径直来到工地,不再重新上奏,宣称皇帝下诏遣返民夫,明帝觉得孙礼的做法新奇,因而没有责备他。明帝虽然不能全部听取群臣的直谏之言,却都能够宽容他们。

秋季七月,洛阳崇华殿发生了火灾。明帝向侍中兼太史令的泰山人高堂隆询问:“这是什么灾祸?在礼仪上有没有祈福消灾之意?”高堂隆回答说:“《易传》上说:‘居上不节俭,在下不节约,孽火焚烧他的宫室。’还说:‘君王修筑高台楼阁,天火成灾。’这是君王专心致力于修饰宫殿,而不了解民力亏空竭尽,所以上天以旱灾作为回应,火就从高殿上燃起。”明帝用诏书询问高堂隆:“我听说汉武帝时柏梁发生火灾,反而采用大兴土木修建宫殿来震慑,这又怎么解释?”回答说:“这是夷族、越族的巫师所为,而不是圣贤的明训。《五行志》中记载说:‘柏梁火灾,在这之后有江充巫蛊之事。’正如《五行志》所记载的,越人巫师诱惑修建章台,并没有威慑灾难的作用。如今应该遣散民役。宫室的修建,务必遵从简约,清扫发生火灾的地方,不要冒昧地在这里另行施工,那么这里一定会生长出萐莆、嘉禾。倘若继续耗费民力,竭尽民财,不是招致符瑞从而安抚远方之人的做法。”

八月庚午日,封皇子曹芳为齐王,曹询为秦王。明帝无子,收养曹芳与曹询为子,皇宫禁地之事极为隐秘,无人知晓二人的来历。有人说,曹芳是任城王曹楷的儿子。

丁巳日,明帝返回洛阳。

下诏重新修建崇华殿,更名为九龙殿。挖通渠道引来穀水流经九龙殿前,用玉石砌成水井,在栏杆上雕花装饰,水从玉雕蟾蜍的口中流入,再从玉雕神龙的口中吐出。命博士扶风人马钧制作司南车,制作出以水为动力旋转人物活动的百戏车。

陵霄阙刚刚建起架构,有喜鹊在上面筑巢,明帝就此事询问高堂隆,回答说:“《诗经》上说:‘鹊筑巢,鸠居之。’现在大起宫殿,又新建陵霄阙,并且有喜鹊在其上筑巢,这是宫殿还没建成就不能在里面居住的征兆。上天的旨意似乎是说:‘宫殿尚未建成,就会有外姓人统治支配它。’这是上天的警告。天道无亲,只赐福给善良的人,太戊、武丁目睹灾异征兆后惊惧不安,所以上天改降福分。如今倘若能够停止各种劳役,增加德政,那么三王可以增加为四王,五帝可以增加为六帝,难道只有商代的帝王能够转祸为福吗?”明帝为此动容。

明帝性情严厉而且急躁,对那些监督修建宫殿而逾期的人,亲自召问,话还没有说出口,身首已经异处。散骑常侍兼秘书监王肃上书说:“如今宫殿还没有完工,参与劳作的已有三四万人。九龙殿足以使陛下安居,里面足以安置六宫之人;只有泰极殿前边的工程还非常巨大。希望陛下指派领取国家粮饷目前又没有紧急事务的士兵,选择身体强壮的一万人,让他们一年轮流一次。都知道轮流休息有日可待,就都会乐于到工地劳作,这样他们虽然辛劳却不会再抱怨了。总计一年有三百六十万劳工,也不能算少了。本应该在一年内完工的,暂且三年完工,遣送剩下的民夫,让他们都回家务农,这是长久之计。取信于民,是国家的一大法宝。过去陛下临幸洛阳,征调百姓建造营垒,有关部门命令建好营垒就放民夫回家;结果等营垒建成,又贪图民夫工力便宜,没有按时遣还。有关部门只顾着追求眼前的利益,而不顾虑国家大体。我愚昧地认为,从今以后,如果再征用民夫,应该明确宣明期限,征用民工一定遵守期限,倘若再有劳役,即使重新征发,也不要失信于民。凡是陛下临时施刑的人,都是犯罪的官吏、当死之人;但是众人不知道详情,认为是仓促行事。所以,希望陛下交付主管官吏办理,同样是处死,不要令宫廷被罪犯的血污染,还被远近之人怀疑。何况人命至关重要,诛杀容易而复生难,一旦气绝就不能再接续,所以圣贤都非常重视生杀。过去汉文帝打算杀死冒犯御驾的人,廷尉张释之说:‘在事情发生的当时,皇上派人诛杀他就算了,如今既然已经交付廷尉,廷尉是天下的天平,不可以倾斜。’我认为这完全失去了大义,不是忠臣应该说的话。廷尉是天子的官员,尚且不能失去公平,而天子反而可以迷惑错谬吗?这是将自己看得重而轻视帝王,是严重不忠的行为,不可不明察。”

中山恭王曹衮病情严重,命令官属说:“男人不应该死在妇人手中,赶紧给我在东面修建一座殿堂。”殿堂建成后,抱病坐车前去居住。又命令世子说:“你年纪尚幼就做了王,只知道享乐而不知道艰苦,一定会因为骄纵奢靡而出现过失。兄弟们如果有不良行为,你应当促膝劝谏,劝谏不被接受,要流泪告谕,告谕却还不改正,就报告给他们的母亲,仍然不改就应当奏报皇上,并辞去封国食邑。与其凭借恩宠招致祸患,不如安守贫贱保住性命。这当然是针对犯了大罪的情况,如果是细小过失,就应当替他遮掩。”冬季十月己酉日,曹衮去世。

十一月丁酉日,明帝到达许昌。

这一年,幽州刺史王雄派遣勇士韩龙刺杀鲜卑首领轲比能。此后,鲜卑部落分崩瓦解,互相攻打,强者远遁,弱者请求归顺,边境于是平安无事。

张掖柳谷口水满向外溢出,露出一块玉石,带有图案,形状像灵龟,竖立在水面,玉石上有七个石马以及凤凰、麒麟、白虎、牺牛、璜玦、八卦、星宿、孛星和彗星的图像,还有“大讨曹”三字。明帝向天下颁布公告,认为是祥瑞之兆。任县县令于绰带着诏书以及玉石图案去问钜鹿人张臶,张臶暗中对于绰说:“神因为知晓未来,从不追溯往事,祥瑞征兆先显现出来,然后就有兴衰和废立。如今汉朝已经灭亡很久了,魏已得天下,怎么还会是兴魏的祥瑞征兆呢?这块玉石,是当今之世发生变异而预示将来的符瑞。”

明帝派人前往吴国用马匹交换珍珠、翡翠、玳瑁。吴主说:“这些东西都是我所不用的,然而能够换来马匹,我为何要吝惜呢。”于是全都给了使者。

四年(丙辰,公元236年)

春季,吴国铸造大钱,一枚当五百。

三月,吴张昭去世,享年八十一岁。张昭容貌高傲威风,从吴主以下,举国忌惮。

夏季四月,汉后主到达湔氐道,登上观阪,观察汶水水道,停留十日返回。

武都郡氐族人苻健投降于蜀汉;他的弟弟没有跟从,率领四百户投降魏。

五月乙卯日,乐平定侯董昭去世。

冬季十月己卯日,明帝返回洛阳宫。

甲申日,有异星出现在大辰星旁,后又显于东方天际。高堂隆上书说:“凡是帝王迁都或者建筑城邑,都要事先选定祭祀天地与社稷神的地方,恭敬地遵奉他们。将要营造宫殿时,要事先修建祖先祭庙,其次修建马厩、府库,最后才修建居室。现在圜丘、方泽、南北郊、明堂及社稷,各神神位还没有确定,修建祖先祭庙时也没有依据礼法,而只是大修宫殿,使人民失去生计,外人都说:‘宫中的花费与军队的花费几乎相等。’百姓不堪重负,都怀有怨恨愤怒之情。《尚书》说:‘上天耳聪目明,其实是百姓耳聪目明;上天显赫威灵,其实是百姓显赫威灵。’这是说上天的奖赏与惩罚是随从民意、顺应民心的。用原木制作椽子,建筑陋室居住,是唐尧、虞舜、大禹所遗留的风范;修筑玉台、建造琼室,是夏桀、商纣对上天的侵犯。现在宫殿修建过多,天上的彗星在闪烁,这是仁慈的天父在恳切地训诫。陛下应该尊崇孝子恭谨接受的礼仪,不应当忽略它,从而加重上天的愤怒。”高堂隆数次恳切地直言进谏,明帝非常不悦。侍中卢毓进谏说:“我听说君王贤圣明察则臣下正直,古代圣王唯恐听不到自己的过失,这正是我们不如高堂隆的地方。”明帝的怒意于是消解。卢毓是卢植之子。

十二月癸巳日,颍阴靖侯陈群去世。陈群生前曾先后数次上书阐述治国的得失,每次都是封好奏表就毁掉底稿,当时的人们与他的儿子、兄弟都不能得知奏书的内容。议者中有人讥讽陈群身处高位,却只是拱手无言;正始年间,诏令选录百官的奏表编成《名臣奏议》,在朝人士因此才得知陈群进谏的事迹,都大加赞叹。

袁宏评论说:有人说:“少府杨阜难道不是忠臣?看到君王犯错就立刻尖锐地指出,与人交谈时也不加隐瞒。”我的回答是:“仁者爱人,施及君王则称之为忠,施及父母则称之为孝。如今作为人臣,看到君主失去道义,直言批评他的过错并且四处宣扬,这种人只可称为直士,但不可以称作忠臣。前司空陈群就不这样,他与人整日谈论,也不曾讲过君主的过错;上书劝谏数十次,外人都不知道。所以君子认为陈群应该居于忠臣之首。”

乙未日,明帝到达许昌。

诏令三公九卿每人举荐一名才德兼备的人,司马懿举荐了兖州刺史太原人王昶应选。王昶为人谨慎忠厚,他给侄子起名王默、王沈,给儿子起名王浑、王深,写信告诫他们说:“我用这四字作为你们的名字,是想让你们顾名思义,不敢违背冒犯。事物都是成熟得越快死亡得也越快,晚成必能善终,早上开花的小草,傍晚就凋谢了,松柏茂盛,即使在寒冬也不衰落,所以君子都以‘阙党小子’急于求成作为训诫。倘若能把委曲视为舒展,能把谦让视为获得,能把柔弱视为刚强,便很少不能成功了。毁谤与赞誉,是喜爱与厌恶的根源,也是祸与福的契机。孔子说:‘我对别人,既不毁谤,也不赞誉。’凭借圣人的德行尚且如此,何况是平庸之辈,怎可轻易毁谤和赞誉呢!别人有时会诋毁自己,应当退而反求自身。倘若自己有可以诋毁的行为,那么别人的诋毁之言就是适当的;如果自己没有值得诋毁的行为,那么他的诋毁之言就是虚妄的。别人说得恰当就不要怨恨他,说得不对也不会对自己有所危害,又何必报复他呢?谚语说:‘救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这句话的确可信啊!”

景初元年(丁巳,公元237年)

春季正月壬辰日,山荏县奏报说发现黄龙。高堂隆认为:“魏得土德,因此它的瑞兆是出现黄龙,应更改历法,更换服装颜色,凭借神灵使政治清明,令万民耳目一新。”明帝听从了这个建议。三月,下诏更改年号,以本月为孟夏四月,服装颜色崇尚黄色,祭祀牲畜用白,遵从天地人三正中的地正,改《太和历》为《景初历》。

五月己巳日,明帝返回洛阳。

己丑日,魏大赦天下。

六月戊申日,魏京都地震。

己亥日,明帝任命尚书令陈矫担任司徒,左仆射卫臻担任司空。

主管官吏奏请以武皇帝曹操为魏太祖,文皇帝曹丕为魏高祖,明帝曹睿为魏烈祖;三祖的祭庙万世万代不能毁坏。

孙盛评论说:谥号用来表明死者的德行,祭庙用来存留死者的容貌。没有活着的时候先使自己称祖称宗的,也没有未去世就事先使自己尊崇显耀的。魏国的主事之官在此事上失当了。

秋季七月丁卯日,东乡贞公陈矫去世。

公孙渊数次对魏的宾客恶言相向,明帝想要讨伐他,任命荆州刺史毌丘俭担任幽州刺史。毌丘俭上书说:“自陛下即位以来,还没有立下可载入史册的功绩。吴、蜀两国仰仗地势险要,不能迅速平定,暂且可以调用这里无用武之地的士兵去平定辽东。”光禄大夫卫臻说:“毌丘俭陈述的都是战国时代的细微之术,不是帝王大业。吴国连年举兵入侵边境,而我们仍然按兵不动休养士卒,没有果断地前去讨伐,实在是因为百姓已极度疲劳的缘故。公孙渊生长在海边,承袭子孙三代,对外安抚戎狄,在内练兵备战,而毌丘俭试图以偏师长驱作战,早上到达晚上就能席卷敌军大获全胜,可见这些话全都是一派胡言。”明帝没有听从,命令毌丘俭统率各军以及鲜卑、乌桓部落屯驻在辽东南界,以玺书征召公孙渊入朝。公孙渊当即举兵叛乱,在辽隧迎战毌丘俭。当时恰逢大雨连降十多天,辽河大涨,毌丘俭出战不利,率军返回右北平。公孙渊趁机自立为燕王,变更年号为绍汉,设置文武官员,派遣使者授予鲜卑单于印玺,对边民封官授爵,诱惑鲜卑人侵扰魏北部边境。

蜀国张皇后去世。

九月,冀州、兖州、徐州、豫州发生水灾。

西平人郭夫人受到明帝宠爱,明帝对毛皇后的宠爱逐渐减少。明帝在后花园游逛,尽情欢宴。郭夫人邀请毛皇后参加,明帝没有同意,并下令左右不得走漏消息。毛皇后听说这件事后,第二天对明帝说:“昨天在北园游乐欢宴,快乐吗?”明帝因为左右的人将此事泄漏出去,一连杀了十几人。庚辰日,赐毛皇后自尽,但仍然追加谥号,称悼皇后。癸丑日,把毛皇后葬于愍陵。又升迁毛皇后的弟弟毛曾为散骑常侍。

冬季十月,明帝采纳高堂隆的建议,在洛阳城南委粟山上营造圜丘,下诏说:“过去汉朝初年,正处于秦朝焚书坑儒之后,当时搜集整理残缺散失的文献,用于郊外祭祀天地,四百多年来,禘礼荒废。曹氏世系出自有虞氏,现今在圜丘祭祀皇皇帝天,以始祖虞舜配享;在方丘祭祀皇皇后地,以舜妃伊氏配享;在南郊祭祀皇天之神,以武帝配享;在北郊祭祀皇地之神,以武宣皇后配享。”

庐江主簿吕习暗中派遣使节向吴国请求出兵接应,打算打开城门作为内应。吴主派卫将军全琮督统前将军朱桓等赶赴庐江,刚一到达,事情就败露了,吴军返回。

诸葛恪到达丹阳,用正式公文通知四部属城长官,命令他们各自严守疆界,整饬队伍;已经顺从归顺的山越平民,全部设屯聚居。然后又调派各将领,领兵据守险要,但只是修整防御工事,不与山越之人交战,等到他们的稻米即将成熟时,就命令士兵收割,使地上不留稻种。囤积的旧粮已经吃完,新稻又没有收获,平民设屯聚居,劫掠不到粮食。于是山民饥饿穷困,逐渐出山投降。诸葛恪于是再次下令说:“山民只要改掉恶习,接受教化,一律应当抚慰,迁徙到外县,不能随意猜疑、随意拘押逮捕。”臼阳县长胡伉抓住降民周遗,周遗原本是个恶霸,迫于困窘暂时出山,胡伉将他捆绑起来,送到郡府惩处。诸葛恪认为胡伉违背命令,于是将胡伉斩首。山民听说胡伉因为随意捕人论罪被杀,得知官府的目的只是想让他们出山而已,于是扶老携幼,相继出山,一年之后统计人口,都与原本计划的一样。诸葛恪亲自率领一万人,剩下的百姓分给其他将领。吴主嘉奖他的功劳,任命诸葛恪担任威北将军,封为都乡侯,移驻庐江皖口。

这一年,明帝将原本设置在长安的钟簴、橐佗、铜人、承露盘移到洛阳。承露盘折断,数十里之外都能听到响声。铜人太重,无法运到洛阳,只好留在霸城。广泛征集黄铜,铸成两个铜人,称为翁仲,并列安放在皇宫司马门外。又铸造黄龙、凤凰各一个,黄龙高四丈,凤凰高三丈多,安放在皇宫内殿之前。在芳林园的西北角堆积了一座土山,命令公卿臣僚等都去搬运泥土,在土山上种植松树、竹子、杂木以及美草,抓来山禽杂兽放到山上豢养。司徒军议掾董寻上书进谏说:“我听说古代的耿直之士,把应该说的话毫无保留地讲给国君听,不畏避死亡,所以周昌将汉高祖比为夏桀、商纣,刘辅把赵后比为婢女。天生忠诚耿直之臣,虽然面对白刃与沸腾的水,都敢于上前而不顾忌自身安危,实在是替当时的君王珍惜天下。自建安以来,在野战中死去、逃亡的人不计其数,有的家族已经灭尽,有的家族即使还有人幸存,也是孤寡老弱。倘若如今的宫殿狭窄,应当扩建,也应该顺应农时,不要妨害农业生产,何况是制作没有益处的器物!黄龙、凤凰、九龙、承露盘,这些都是圣明的帝王不愿意制作的,制作所花费的时间是修建宫殿的三倍。陛下既然尊重群臣,让他们头戴官帽,身穿绣衣,出门乘坐豪华的车驾,用来显扬于平民;而如今又让他们挖坑抬土,弄得脸面又脏又黑,衣冠颠倒不齐,毁坏了国家的荣耀,只为了修建对国家毫无益处的林园,实在不对。孔子说:‘君王任用臣下以礼相待,臣下侍奉君王忠心耿耿。’没有忠义就没有礼法,国家依靠什么来维持!我知道说出这些话一定会被杀,但是我自比为牛身上的一根毫毛,活着既然对国家无益,死了又会有什么损失!持笔流泪,心意已经与世辞别。我有八个儿子,我死之后,还要拖累陛下了!”刚一上奏,就沐浴等待命令。明帝说:“董寻不怕死啊!”主事官奏请收捕董寻,明帝下诏说不必追究。

高堂隆上书说:“如今世上邪恶之人,喜欢议论秦、汉之时的奢靡生活以动摇圣心;引诱陛下求取败亡国家的不合法度的器物,劳役百姓,浪费钱财,损害德政。这不是倡导礼乐和谐,求神明保佑的方式。”明帝没有听从。

高堂隆再次上书说:“古代洪水泛滥,水浪滔天,历时二十二年,唐尧、虞舜君臣仍然面朝南方,平安无事。现在没有那时的急迫情况,但是却让公卿大臣与厮役共同从事力役,让四方蛮夷得知,不是美好的声誉,记载在史书上,也不是美好的名声。如今吴、蜀二敌,不是大漠游牧的胡人、小虏以及占据乡邑的盗贼一类,而是僭越称帝,试图与中原抗衡的劲敌。倘若现在有人来报告:‘孙权、刘禅都在修治德政,减轻百姓的田租赋税,每遇事情都向前辈贤者咨询,事事遵循礼法制度。’陛下您听到这些,难道能不警惕、憎恶他们,觉得将难以迅速消灭他们,而为国家忧虑吗?倘若有人说:‘那两个敌国都政治无道,崇尚奢靡毫无限度,奴役他们的士人与百姓,加重税收赋敛,百姓不堪承受,抱怨之声一天比一天厉害。’陛下听说这些,难道不庆幸他们的困窘衰败而攻取他们不会困难吗?如果是这样,那么可以换位思考一下,距离掌握事物的道理就不远了!将要亡国的君主认为不会自取灭亡,然后才导致亡国;圣贤的君主认为有亡国的危险,然后才不会亡国。而如今天下凋敝衰微,百姓没有超过一石的积粮,国家没有维持一年的积蓄,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大军必须长期驻守边防,国内大肆兴建土木工程,州郡骚动不安,如果有敌人侵犯的警报,那么,我担心修建宫墙的官员就不会舍命破敌了。再者,武将文官的俸禄日益减少,与过去相比,只有五分之一,很多受命退休的官员不再获得生活费用,不应缴纳赋税的如今都要缴纳一半,国家的收入比过去多出一倍,而支出比过去减少三分之一。然而,预算支出,筹划经费,却更加供给不足,缴纳牛肉作为额外赋税,连续不断。反过来推算,多出来的费用一定另有用途。俸禄赐予米谷与布帛,是君王惠养官吏,让他们赖以生存,倘若现在取消,就是剥夺了他们的性命。已然得到的然后再失去,是怨恨汇集的根源。”明帝看了之后,对中书监、中书令说:“看了高堂隆的这一奏章,令朕感到惊惧!”

尚书卫觊上书说:“现今议论的人大多爱说好听的话:他们议论政治,就将陛下比为尧、舜;议论征伐,就将吴、蜀两敌比为狐狸和田鼠。我认为并不是这样的。四海之内,一分为三,百官尽力,各自为自己的君主效忠,这与当初六国分治的情形没什么不同。现今千里之内没有炊烟,百姓生活贫困不堪。陛下如果不多加留意,势必很快衰败,难以再度振兴起来。武皇帝时期,后宫每餐饭食不超过一盘肉,不穿锦缎绣饰,坐垫不镶花边,所用器物也不刷红漆,因此才能平定天下,将福分留给子孙,这都是陛下亲眼见到的。当务之急应是,君臣上下计量核对国家财政库存,量入为出,还担心来不及;倘若还是征调工匠役夫不止,奢侈浪费一天胜于一天,国家府库将会日益枯竭。过去汉武帝信奉神仙之道,说当取得云表的露水和着玉屑一起服用,于是立起仙掌来承接从高而下的露水,陛下贤能通达,每每嘲笑他的做法不对。汉武帝求取露水还被人非议,陛下不求露水却虚设承露盘,毫无益处且浪费了很多人力,这些的确都是陛下思虑所应该克制减省的。”

当时,有诏书命令搜括天下士女,那些已经嫁给下级官员与平民为妻的,全部改嫁给出征的士兵,允许以相当数目的牛马赎回,还选取其中最美貌的送到皇宫。太子舍人沛国人张茂上书劝谏说:“陛下是上天之子,小吏、平民也是陛下的子民,如今夺取那个的妻子给予这个,也同夺取兄长的妻子嫁给弟弟没有什么区别,作为父母来说,这是有所偏私了。还有,诏书说可以用年龄、毛色与妻子价值相当的牛马代替,所以富裕的家庭则倾家荡产,贫穷的家庭则典当借债,用高昂的价格买来牲畜以赎回他的妻子;朝廷以给出征战士娶妻为名而实际上是送往皇宫,那些丑陋色衰的才配给士兵。这样,娶到妻子的士兵未必高兴,而失去妻子的人必定忧愁,或者贫困或者忧愁,都不如意。一个拥有天下而不能得到万民欢心的君王,很少有不陷入危险的。况且军队在外面驻守的有十万人,一天的耗费绝不只是千金,将全国赋税都用在兵役的开支上,还恐怕供给不上,何况又有皇宫中如此多的额外的美女,对后妃以及太后娘家的随意赏赐,内外的开支,这些费用相当于军费的一半。过去汉武帝挖地造海,堆土积山,仰仗的是当时天下统一,没有敢同他抗敌的人。自从衰乱以来,四五十年间,马不离鞍,士不解甲,强敌压境,试图消灭魏国。陛下不兢兢业业,崇尚勤俭节约,反而一心追求奢靡,中尚方制作出游乐器物,后园竖起承露盘,这的确能使耳目愉悦,但也足以助长敌寇图谋我国的气焰!可惜啊,舍弃尧、舜的节俭而行事如同汉武帝一样奢靡,我私自认为陛下不应该如此。”明帝不予理睬。

高堂隆病情严重,口授上书说:“曾子曾经说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卧病在床,病情有增无减,时常担心突然去世,款款忠心不能昭然天下,我的一片赤诚之心,希望陛下稍加垂怜深思!我观察夏、商、周三代统一天下时,圣贤的君王前后相继,延续了数百年,天下没有一尺土地不是归他所有的,没有一个子民不是他的臣子。然而,夏桀、商纣之辈,放纵私心,穷尽私欲,皇天震怒,使国家变为废墟,纣被斩首悬挂在白旗之上,桀被流放到鸣条山,天子的尊位被商汤、周武据为己有。难道他们与一般人不同?他们也都是圣贤君王的后代。黄初年间,上天降下警告的征兆,异类之鸟,在燕巢之中抚育长大,嘴、爪和胸部都是红色的,这是魏室的特大奇异之事。应该防备飞扬跋扈的权臣在宫墙之内作乱。可以挑选亲王,让他们在各自的封国内建立军队,亲自统领,如同棋子一样,遍布全国,镇抚皇家的疆土,辅佐皇室。皇天没有亲情,只辅佐有德的圣君。百姓歌讼德政,则享国的时间自然长久;百姓怨声载道,上天就会另外选任新的贤能之人。由此看来,天下乃是全体百姓的天下,而不仅仅是陛下一人的天下了!”明帝亲自写下诏书,恳切慰问高堂隆。不久,高堂隆去世。

陈寿评论说:高堂隆学业昌明,立志匡辅君王,在灾异发生时加以劝诫警告,发自于诚恳之心,堪称是忠臣啊!到他一定要变更历法,让魏国以虞舜为祖先,就是人们所说的意念超过了通博吧!

明帝非常痛恶那些华而不实的人,下诏令给吏部尚书卢毓说:“选拔推举人才时,不要只录用有名之士,名声如同在地上画饼,只能看不能吃。”卢毓答复说:“依据名声选拔,不足以获得奇异的人才,但是可以获得寻常的人才;寻常的人敬畏教化、仰慕善行,然后才能出名,不应该痛恶这样的人。我既不能够辨别奇异的人才,而主事官员的职责又是依据名次按常规授予官职,只有在以后的实践中检验了。古代凭借上奏陈事考察言谈,凭借实际工作考察能力;如今考绩的办法已经废弛,只是依据赞誉或毁谤的舆论决定晋升与罢免,所以真假混杂,虚实难辨。”明帝听从了他的建议。颁布诏书命令散骑常侍刘卲制定考课之法。刘卲制定《都官考课法》七十二条,又作《说略》一篇,下诏让百官商讨。

司隶校尉崔林说:“《周官》考课法,条例已经非常完备了。自周康王以后,逐渐废弛,这就说明考课之法可否保持完全在于人的掌握。到了汉代末年,失误岂止在于佐吏的职责不详密啊!现今军队或聚或散,增加减少没有常规,本来就难以统一标准。况且万目不张,就要拉起它的纲绳;裘毛不整,就要抖动它的衣领,皋陶在虞舜的手下做官,伊尹在商朝称臣,邪恶的人自会远离。倘若大臣们能够尽到各自的职责,作百官的榜样,那么谁敢不恭敬地尽职尽责,这难道在于考核吗?”

黄门侍郎杜恕说:“公开考核官员的能力,每三年进行一次考绩,的确是帝王最完善的制度。然而历经六个朝代,考绩的办法没能明著于世,经过七位圣人,考核的条例也没能流传下来,我实在认为这是因为考核的原则只可以粗略地依凭,而难以详细规定一一列举的缘故。俗话说:‘世上只有恶人,而没有恶法。’倘若法制是万能的,那么唐尧、虞舜就不必依靠后稷、子契的辅佐了,商朝、周朝也不会认为伊尹、吕尚的辅助有可贵之处了。如今主张考绩的人,陈列了周朝、汉朝的所著所为,著述了汉代京房考功课吏的本义,可以说是彰显了考课的要旨。期望用这种办法崇尚谦恭辞让的世风,振兴美好的政绩,我认为还不足以尽善。试图让州、郡举办任官考试,必须经由四科,都取得了实际效果,然后举荐,经由官府考试征用,担任地方官吏,依据功绩补升为郡守,或者就地增加禄秩,赐予爵位,这是考核官吏的当务之急。我认为官员一旦被任职就应当使他们的身份显贵,听取他们的建议,命令他们分别制定州郡官员的考核办法,切实施行,建立可信的必赏制度,实施必行的惩罚制度。至于三公九卿以及内职大臣,也应当针对他们的职务加以考核。古代的三公,坐在君王身边议论治国之道;内职大臣,经常弥补君王的疏忽与过失,即使很小的善行也要记载,即使很小的过失也要纠正。况且天下如此之大,大事如此之多,一盏明灯绝不能将每个角落都照亮;所以君王犹如头脑,大臣犹如四肢,必须明白同属一体、互相依存才能成事的道理。所以古人称廊庙所需的木材,绝不是一根木头就能支撑的,帝王的宏伟事业,绝不能只依靠一个臣僚的谋略。由此看来,怎么可能只依靠大臣守职尽责办理课试,就可以令天下太平和乐呢!即便容身保位,没有被放逐罢官的罪过,而为国尽节的官员,也处于被怀疑的形势中,公道没有竖立起来,暗地里议论却俨然成风,这样即使是孔子来主持考核,恐怕也不能发挥丝毫作用,何况世俗的寻常人呢!”

司空掾北地人傅嘏说:“设立官吏分担职责,治理百姓,管理财物是治理国家的根本。依据官职考察官吏的实际成绩,依据规章进行督促核查,是治国的细枝末节。不抓根本大纲而紧抓细枝末节,不重视国家的大政方针,而先行制定考课之法,恐怕很难区分贤人与愚人,显示出明暗之理。”于是,议论了很久都不能决定,此事竟没有实行。

臣司马光评论说:治理国家的要旨,没有比任用人才更加重要的了,然而识别人才,是圣贤都觉得困难的事情。因此只能求助于舆论的毁谤或称赞,于是个人爱憎竞相掺杂进来,使善良和邪恶混淆;用档案进行考核,则巧诈横生,导致真伪不明。总之,识别人才的根本在于主上的至公至明罢了。居上位的人至公至明,那么属下是否有才能就会一清二楚地显现在眼中,无法逃避。

倘若不公正、不分明,那么考课之法,恰好能够成为徇私、蒙骗的机会。

为什么如此说呢?所谓至公至明,是发于内心;所谓档案,反映的是外在迹象。自己的内心都没有治理好,却要去考察别人的表现,不也很困难吗?居上位者,如果真的能够做到不因亲疏贵贱改变心意,不因喜怒好恶改变心志,那么,想要了解谁是擅长经学的人,则只需看他博学强记,讲解精辟通达,那他就是饱学之士;想要了解谁是执法的人才,则只需看他断案穷尽真伪,使人不会含冤受屈,那他就是善于执法的人才;想要了解谁是理财专家,则只需看他能使仓库盈实,百姓富裕,那他就是善于理财的人才;想要了解谁是治理军队的将领,则只需看他战必胜、攻必克,能使敌人畏服,那他就是善于治军的人才。至于文武百官,没有不是这样的。虽然要采纳别人的建议,但还是要靠自己来决断,虽然考核要参看实际表现,但还是要靠自己的内心来审察,探讨真情而斟酌适宜与否,最为精密最为细微,不可以口述,也不可以笔传,怎么可以预先制定出法规而全部委派给有关部门办理呢!

有的人因是皇亲贵戚,即使没有才能却仍然被任官授职,有的人由于关系疏远出身卑微,虽然为人贤明有才华却仍然被排斥;为当权者所喜好的人即使失职也不被罢免,为当权者所恼怒讨厌的人即使有功也不被录用;向人咨询,毁誉参半而不能决断;考核事迹,文书具备内容空泛而不能觉察。就算制定了再好的考核办法,增加考核条目,完备档案文书,又怎么能了解到真实情况呢?

有人说:君主治理国家,大到天下,小到一个封国,内外的官员数以千计,要一一考核任免,怎么能不委任给有关部门而独自承担呢?答案是:当然不是这样。居上位者,不单单是君王而已。太守位居一郡之上,刺史位居一州之上,九卿位居属官之上,三公位居百官之上,如果各级都采用这个办法考核任免自己的下属,君王也用这个办法考核任免公卿、刺史、太守,还会有什么烦劳呢?

有人说:考绩之法,是唐尧、虞舜所制定的,京房、刘卲只是加以陈述和修订而已,怎么可以废弃呢?回答是:唐尧、虞舜的官吏,任职的时间很长,所任之职也非常专一,设立法规宽泛,完成的期限长远。所以姒鲧治水,历经九年没有取得成绩,然后才治他的罪;大禹治水,直到九州全部安定,四方边远地区都可以居住,然后才嘉奖他的功劳;不像京房、刘卲的办法,考核官吏一粒米一粒盐那样琐碎的功绩,检查他们一朝一夕的成效。事情原本就有名同而实不同的一面,不可不明察。考绩之法并不只在唐尧、虞舜时才能施行,而在汉、魏时不能施行,是因为京房、刘卲没有弄清根本问题而只追求细枝末节的缘故。

起初,右仆射卫臻主持选拔、举荐人才的工作,中护军蒋济给卫臻写信说:“汉高祖刘邦遇见亡虏韩信,任命为上将,周武王延聘渔夫姜子牙担任太师,平民百姓甚至奴仆都可以登上王公之位,何必墨守成规,一定要考试之后才能任用?”卫臻说:“不是这样的。你想要将牧野大战比同于周成王、周康王的时代,将汉王斩蛇起义比同于汉文帝、汉景帝的时代,喜好不同于常规的举动,开启提拔奇才的先河,将会导致天下大乱。”

卢毓议论人才和选拔之事,都是优先考虑品性然后再考虑才干,黄门郎冯翊人李丰曾经就这个问题询问卢毓,卢毓说:“才干是用来行善的,所以大的才干能够成就大的善行,小的才干能够成就小的善行。如今只说是有才而不能行善,这样的才干是不适合为官的!”李丰对他的见解深感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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