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资治通鉴》,简称“通鉴”,是北宋司马光主编的编年体史书,全书共294卷。它以时间为纲,事件为目,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写到五代后周世宗显德六年(公元959年),是我国第一部编年体通史,也是我国编年史中包含时间最长的一部巨著。
周纪一 翻译

起著雍摄提格(公元前403年),尽玄黓困敦(公元前369年),凡三十五年。

威烈王

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403年)

周威烈王姬午初次任命晋国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国的国君。

臣司马光说:我听闻天子的职责中没有比尊崇礼制更重要的,尊崇礼制没有比区分地位更重要的,区分地位没有比匡正名分更重要的。什么是礼制?就是纪律纲常;什么是区分地位?就是君臣的地位有所区别;什么是名分?就是公、侯、卿、大夫等官职。广如四海的土地,众多的人民,都受制于一人,即使是能力超群、绝顶聪慧的人,没有不奔走为他服务的,难道这不是以礼制作为纪律纲常的作用吗!所以天子统领三公,三公统率诸侯国君,诸侯国君控制卿、大夫,卿、大夫又治理士与百姓。权贵指挥贱民,贱民听从权贵。上层役使下层,就好像人的心腹支配手足行动,树木的根和干控制枝和叶;下层事奉上层,就好像人的手足保护心腹,树木的枝和叶庇护根和干。这样才能上下互相卫护而使国家长治久安。所以说:天子的职责没有比尊崇礼制更加重要的了。

周文王排序《易经》,把《乾》《坤》作为首位。孔子解释说:“天尊贵,地卑微,阳阴于是确定下来了。由低至高排列顺序,贵贱也就得以设定了。”这是说君主和臣子之间的地位就像天和地一样,不能改动。《春秋》一书压制诸侯,尊崇周王室,虽然周王室微弱,但在书中的排列顺序仍位于诸侯国君之上,由此可见孔圣人对于君臣关系是多么重视啊。如果不是桀、纣那样暴虐的君主,又遇上汤、武王这样仁圣的对手,使人民归心、上天赐命来取代桀、纣,君臣之间的名分就只能是作臣子的坚守臣节,至死不渝了。所以,如果立微子为国君而取代纣王,成汤创立的商朝就可以与天相配;而如果让季札做吴国的君主,那么太伯也可以永远得到奉祀。但是微子、季札二人宁肯亡国也不愿做君主,实在是因为礼制的大节不能遭到破坏啊。所以说:尊崇礼制没有比区分地位更重要的了。

礼制,在于分辨贵贱,区分亲疏,裁制万物,治理日常事务。没有一定的名位,则不能显扬;不享用车马服饰等器物,则不能树立形象。只有用名位来命名,用器物来分辨,然后上下才能井然有序,这就是礼制的精华。如果名位、器物都丧失了,那礼制又如何能单独存在呢?当年仲叔于奚对卫国有功,他谢绝了赏赐的封地,却请求赐予他贵族才应有的马饰,孔子认为不如多赏赐他一些封地。唯独名位和器物,不能借给别人,这是君王职权的象征。不按原则处理政事,国家也会随之而亡。卫国国君等待孔子来处理政事,孔子却先要确立名位,认为名位不正则百姓会不知所措。马饰,是一种马头上的小饰物,而孔子却特别珍惜它;确立名位,是政治上的小事情,而孔子却先从它做起。原因在于名位、器物一乱,国家上下的关系就无法保持了。没有一件事情不是产生于微小而后逐渐发展壮大的,圣贤考虑深远,所以对微小的变故能够谨慎对待并处理;一般人见识短浅,所以必定等弊端大了才设法补救。矫正细微的小错,用力小而收效大;救治严重的大害,则竭尽所能也不能成功。《易经》说:“走在霜上,就知道水就要结成冰块了”,《尚书》说:“先王每天处理的政事不计其数”,说的就是这类事情。所以说:区分地位没有比匡正名分更重要的了。

唉!周幽王、周厉王丧失国君的德行,周朝日益衰败,纲纪瓦解,下位的欺凌、顶替上位的,诸侯国君一心征讨,士大夫擅自为政,礼制从总体上已经有十之七八沦丧了。然而周文王、周武王开创的政权还能绵延不绝,大概就是因为周王朝的后代子孙还能恪守名分。为什么这样说呢?当年晋文公为周朝建立了大功,向周襄王请求让他死后享用王室的隧葬礼制,周襄王不答应,说:“周王异于诸侯。没有改朝换代而有两个君王,这也是叔父您所厌恶的。如果不是这样,叔父您有地,愿意行王室的葬礼就行吧,又何必请求我呢?”晋文公听后心生畏惧而不敢违反礼制。因此,周王室的土地面积并不比曹国、滕国大,统治的臣民也不比邾国、莒国多,然而历经几百年,仍是天下宗主,即使是晋、楚、齐、秦那样的强国,也还不敢侵犯,这是为什么呢?只是因为周王的名分还存在啊。至于鲁国的大夫季氏、齐国的田常、楚国的白公胜、晋国的智伯,其势力都大得足以驱逐国君而自己掌握政权,但都终究不敢这样做,难道是他们力量不够或于心不忍吗?只不过是害怕背上簒夺政权的罪名而使天下谴责罢了。现在晋国大夫欺凌、蔑视国君,瓜分了晋国,周天子不派兵征讨他们,反而加封赐爵,使他们身列诸侯国君之位,这样做就使周王朝仅有的一点名分也无法坚守而全部都放弃了。周朝先王的礼制到此丧失殆尽!

有人认为当时周王室已经微弱不堪,而三晋力量非常强盛,虽然周王不想承认他们,但又怎么可以呢?这种说法完全错误。三晋虽然强盛,但他们如果打算置天下的谴责于不顾而公然侵犯礼制的话,就不会请求周天子批准而自立为诸侯国君了。如果不请求周天子批准而自立为诸侯,那就是叛逆的臣子。天下如果有齐桓公、晋文公那样贤德的国君,一定会尊奉礼制征讨他们。现在三晋向天子请求立为诸侯,天子又批准了,他们就是奉天子之命而成为诸侯的,谁又能讨伐他们呢!所以三晋大夫成为诸侯,并不是三晋破坏了礼制,而是周天子自己破坏的啊!

唉!君臣之间的礼制既然被破坏,于是天下便开始以智慧、武力互争雄长,以至当年周先王分封圣贤后裔成为诸侯国君的,其江山没有不沦丧的,周朝先民的子孙几乎灭亡殆尽,怎能不哀伤!

当初,晋国的智宣子想立智瑶为继承人,智果说:“他不如智宵。智瑶有五项超越他人的长处,而短处只有一项。美而高大是第一项长处,善于骑射是第二项长处,才艺出众是第三项长处,能写善辩是第四项长处,坚毅果决是第五项长处。虽然如此,但他很不仁厚。如果他以五项长处来制服别人,而行不仁不义之事,谁能和他和平相处?如果真立智瑶为继承人,那么智氏宗族一定会灭亡。”智宣子不听。智果便经太史证明脱离智族姓氏,自立为辅氏。赵简子有两个儿子,长子叫伯鲁,幼子叫无恤。赵简子想立继承人,但不知立谁,于是他把日常训诫的话写在两块竹简上,分别交给两个儿子说:“谨慎记住!”三年之后,赵简子问两个儿子,伯鲁不能说出竹简上的话,再问他的竹简在哪里,已经丢失了。又问无恤,他竟能背诵竹简上的训词,问他竹简在哪里,他便从袖子中取出来献上。于是,赵简子认为无恤贤能,便立他为继承人。赵简子派尹铎去晋阳。尹铎请示说:“您是打算让我去搜刮财富呢,还是谋求保障之地?”赵简子说:“谋求保障。”尹铎到晋阳后便少算居民户数,减轻赋税。赵简子对无恤说:“一旦晋国发生危难,你不要嫌尹铎地位低,不要怕晋阳地方远,一定要把那里作为归宿。”

等到智宣子去世,智襄子智瑶当政。一天他与韩康子、魏桓子在蓝台宴饮,宴饮过程中智瑶戏弄韩康子,并侮辱他的家相段规。智瑶的家臣智国听说后,就进谏说:“主人若不防备,灾难就会来了!”智瑶说:“人的生死灾难都由我决定。我不给他们降临灾难,谁还敢制造灾难!”智国回答说:“不是这样的。《夏书》中说:‘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误,仇怨岂能在明处,应该在它没有表现出来时就加以防备。’君子能够谨慎地处理小事,才不会招致大灾难。现在主人在宴会上污辱人家的国君和家相,又不防备,还说‘他们不敢制造灾难’之类的话,恐怕不妥当吧!蚊子、蚂蚁、黄蜂、蝎子,这些小虫子都能害人,更何况是国君和家相呢!”智瑶不听。

智瑶请韩康子割让封地,韩康子不想给。段规说:“智瑶贪图财利,又刚愎自用,如果不给的话,就会讨伐我们;不如给他。他得到地这么容易,会更加狂妄,一定会再向别人索要;别人不给,他必定会率兵讨伐。这样我们就可以免于祸患而伺机行动了。”韩康子说:“好。”便派去使臣给智瑶送上有万户居民的领地。智瑶非常高兴,又请魏桓子割让封地,魏桓子想不给。家相任章说:“为什么不给呢?”魏桓子说:“毫无理由来要地,所以不给。”任章说:“智瑶毫无理由强索他人领地,其他大夫一定畏惧;我们给智瑶地,他一定会骄傲。他骄傲而轻视敌人,我们警惧而互相团结。用团结的军队对付狂妄轻敌的人,智家的性命一定不长了。《周书》说:‘要打败敌人,一定要姑且听从他;要夺取敌人的利益,必须先姑且给他一些好处。’主人不如先给他,让他骄傲自大,然后我们可以选择盟友而图谋智氏家族,我们何必单独做智瑶的靶子呢!”魏桓子说:“对。”也给智瑶一个有万户居民的领地。

智瑶又向赵襄子要蔡和皋狼两个地方,赵襄子不给。智瑶非常生气,率领韩、魏两家的军队去攻打赵家。赵襄子准备逃走,问:“我逃到哪里去好呢?”随从说:“长子的城最近,而且城墙坚固完好。”赵襄子说:“百姓精疲力尽地修完城墙,又要他们拼死为我守城,谁能和我同心!”随从又说:“邯郸的仓库充实。”赵襄子说:“搜刮民脂民膏才使存粮充裕,现在又让他们作战送死,谁会和我同心!还是去晋阳吧,那是先主嘱咐过的,尹铎宽待百姓,百姓一定能团结和睦。”于是逃往晋阳。

智瑶、韩康子、魏桓子三家围困晋阳,引水灌城,城墙上部只差三版的地方没有被水淹没。锅灶都被泡塌在水里,长出了鱼虾,而人民仍无背叛之意。智瑶巡视水势,魏桓子为他驾车,韩康子站在右边陪乘。智瑶说:“我今天才知道水可以使国家灭亡。”魏桓子用胳膊肘碰了碰韩康子,韩康子也踩了踩魏桓子的脚,两个人同时想到了,可以用汾水来灌魏国都城安邑,用绛水来灌韩国都城平阳。 周纪一 翻译 疵对智瑶说:“韩、魏两家肯定会叛变。”智瑶问:“你怎么知道?” 周纪一 翻译 疵说:“凭人事而知。我们调集韩、魏两家的军队攻打赵,赵家灭亡,灾难一定波及韩、魏两家。现在我们约定灭掉赵家后三家平分他们的土地,晋阳城墙仅差三版就被水淹没,城内都宰马来填饱肚子,破城已是指日可待,然而韩康子、魏桓子两人没有欣喜之情,反而面有忧色,这不是反叛又是什么?”第二天,智瑶把 周纪一 翻译 疵的话告诉韩、魏二人,二人说:“这个人一定想为赵家游说,让主人您怀疑我们韩、魏两家而松懈对赵家的进攻。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两家难道不愿意平分赵家田土,而要去干那危险而又不能成功的事吗?”两人出去, 周纪一 翻译 疵进来说:“主人为什么把臣的话告诉他们两人呢?”智瑶说:“你怎么知道的?” 周纪一 翻译 疵回答说:“我见他们仔细端详我而又匆忙离去,因为他们知道我看穿了他们的意图。”智瑶仍然不知悔改。 周纪一 翻译 疵请求出使齐国以避祸。

赵襄子派张孟谈暗中出城见韩、魏二人,说:“我听说唇亡齿寒。现在智瑶率韩、魏两家的军队攻打赵家,赵家灭亡就该轮到韩、魏了。”韩康子、魏桓子说:“我们心里知道定会这样,只怕事未成而计划先泄露出去,那么大祸马上就要降临了。”张孟谈又说:“计谋出自二位主人之口,只有我自己听到,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于是两人背地里与张孟谈商议,约好起事日期后才把他送走。赵襄子乘夜派人杀掉智军守堤的官吏,决开河水反灌智瑶军营。智瑶军队因救水而大乱,韩、魏两家乘机分别从两翼夹攻,赵襄子率兵从正面进攻,大败智瑶的军队。于是杀死智瑶,又将智家族人全部诛灭。只有智果幸免。

臣司马光说:智瑶的灭亡,在于他的才胜过德。才与德不同,而世俗之人不能分清,概而论之称为贤明,于是看错了人。所谓才,是指聪慧、明察、刚强、坚毅;所谓德,是指耿直、公道、平和。才,是德的资本;德,是才的统帅。云梦之地的竹子,是天下刚劲的东西,然而如果不矫正揉曲,不配上羽毛箭镞,就不能用它穿透坚物;棠谿之地出产的铜,是天下锋利的东西,然而不加熔铸规范,不受磨炼,就不能用它攻击强大的敌人。所以,德才兼备称之为圣人;德才全无称之为愚人;德胜过才称之为君子;才胜过德称之为小人。凡是挑选人才的方法,如果找不到圣人、君子来托付,与其得到小人,不如得到愚人。为什么呢?因为君子持有才干并用它行善,而小人持有才干却用来作恶。持有才干做善事,能处处行善;而持有才干做恶事,就处处作恶了。愚人尽管想作恶,因为智慧不够,气力不能胜任,好比小狗扑人,人还能制服它。小人的计谋足以发挥他的奸诈,力量又足以施行暴力,等于如虎添翼,危害难道不大吗!有德的人令人尊敬,有才的人被人喜爱。对喜爱的人容易亲近,对尊敬的人容易疏远,所以考察人才的人,经常被人的才华蒙蔽而忽视了他的品德。自古以来,国家的乱臣,家族的败子,因为才有余而德不足,导致家国覆亡的太多了,又何止智瑶一人呢!所以治国治家者,如果能审观才与德,知道两者先后的次序,又何必担心失去人才呢!

赵、韩、魏三家瓜分智氏的田土。赵襄子油漆了智瑶的头骨,作为饮具。智瑶的家臣豫让想为主人报仇,于是化装成因犯罪而受刑的人,暗藏着匕首,进入赵襄子的宫室中清理厕所。赵襄子上厕所时,忽然心中感觉不安,叫人搜查,逮捕了豫让。左右随从要杀死他,赵襄子说:“智瑶已死,又没有后嗣,此人想替他报仇,真是义士啊,我小心防备他罢了。”于是放了豫让。豫让又用漆涂身,装成一个得了癞疮病的人,又口吞火炭,使嗓音沙哑,在街市上乞讨,连妻子见了面也认不出来。路上遇到朋友,朋友认出他,为他垂泪道:“以你这样的才干,如果去事奉赵家,一定会成为亲信。那时你为所欲为,不是易如反掌吗?何必受这样的苦呢!这样来寻求报仇,不也太困难了吗?”豫让说:“我如果屈膝于赵家为臣,再设法去刺杀他,就是怀有二心。我现在这种做法,是非常困难的。然而之所以还要这样做,就是为了让天下后世为人臣子而心怀二心的人感到羞愧。”赵襄子乘车出行,豫让伏在桥下。赵襄子走到了桥边,马遭到惊吓,四下进行搜查,抓到了豫让,于是杀了他。赵襄子因为当年父亲没有立哥哥伯鲁为继承人,自己虽然有五个儿子,也不肯立他们为继承人。他把赵伯鲁的儿子封在代,号称代成君,却不幸早年过世,又立他的儿子赵浣为赵家的继承人。赵襄子死后,弟弟赵桓子驱逐了赵浣,自立为王,即位一年也死了。赵氏族人说:“赵桓子自立为王,本来就不是赵襄子的本意。”于是大家一起杀死了赵桓子的儿子,再迎接赵浣回来即位,这就是赵献子。赵献子生子赵籍,就是赵烈侯。魏斯,即魏桓子的孙子,就是魏文侯。韩康子生子武子,武子又生韩虔,即韩景侯。

魏文侯魏斯任卜子夏、田子方为国师,他每次经过段干木的住宅,都要低头并手扶车前的横木表示尊敬。四方贤能之士多归附于他。魏文侯有一次与群臣饮酒,正欢乐的时候,下起了大雨,魏文侯却下令备车前去野外。左右侍臣问:“今天饮酒正酣,外面又下着大雨,国君要到哪里去呢?”魏文侯说:“我与虞人约好了去打猎,虽然这里很快乐,但怎么能不信守诺言呢!”于是亲自前去,告诉虞人停猎。韩国向魏国借兵去攻打赵国。魏文侯说:“我与赵国为兄弟之邦,不能答应你的请求。”赵国也向魏国借兵攻打韩国,魏文侯仍然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两国使者都愤怒离去。后来两国得知魏文侯对自己的和善态度,都前来向魏国朝拜。魏国于是在魏、赵、韩三国之中变得最强大,各诸侯国都不能与它争雄。

魏文侯派乐羊征讨中山国,攻克后,把这里分封给自己的儿子魏击。魏文侯问群臣:“我是怎样的君主?”大家都说:“您是仁德之君。”只有任座说:“国君您得到中山国,不将它封给您的弟弟,却封给自己的儿子,这算什么仁德之君?”魏文侯大怒,任座快步离开。魏文侯又问翟璜,翟璜回答说:“您是仁德之君。”魏文侯问:“你怎么知道?”回答说:“臣听说国君仁德,其臣子就敢直言。刚才任座的言辞正直,所以我知道您是仁德之君。”魏文侯很高兴,派翟璜去把任座召回来,还亲自下殿堂去迎接他,待他为上宾。魏文侯与田子方饮酒,文侯说:“编钟的乐声不协调吧?左边高。”田子方笑了。魏文侯问:“你为何笑?”田子方说:“臣听说,国君了解乐官,不必了解乐音。现在国君您明辨音乐,恐怕会疏忽官员的才能。”魏文侯说:“你说得对。”魏文侯的儿子魏击外出,在路上遇到国师田子方,下车伏拜行礼,田子方却不回礼。魏击大怒,对田子方说:“是富贵的人能对人骄傲呢?还是贫贱的人能对人骄傲呢?”田子方说:“当然是贫贱的人才能对人骄傲啦,富贵的人怎敢对人骄傲呢?国君对人骄傲就会失去他的国家,大夫对人骄傲就将失去他的采地。失去国家的人,没有听说谁能给他一个国家;失去采地的人,也没有听说谁能给他一份采地。游士都是贫贱的,如果建议不被接受,行为不合意,就穿上鞋子告辞了,到哪里不都是贫贱吗!”魏击于是向他谢罪。魏文侯问李克:“先生曾经说过:‘家贫就会想到良妻,国乱就会想到良相。’现在我选相不是选魏成就是选翟璜,这两人怎么样?”李克回答说:“地位低下的不替尊长打算,外人不过问亲戚的事。臣在朝外任职,不敢议论朝政。”魏文侯说:“先生不要临事推却。”李克说道:“国君您是疏于观察呀!看人,平时多注意和他亲近的人,富贵时多注意和他交往的人,显达时多注意他推荐的人,穷困时多注意他所不做的事情,贫贱时多注意他所不谋取的态度。这五条就足以去断定人了,又何必跟我商量呢!”魏文侯说:“先生请回去吧,我的国相决定了。”李克离去,遇到翟璜。翟璜问:“听说今天国君召您去谈宰相人选的事情,选了谁呢?”李克说:“魏成。”翟璜的脸色立刻变了,很不高兴地说:“防守西河的吴起,是我推荐的;邺县民生疾苦,国君非常担心,我推荐了西门豹;国君想攻打中山国,我推荐了乐羊;中山国攻克之后,没有人去镇守,我推荐了先生;国君的儿子没有老师教导,我推荐了屈侯鲋。从耳闻目睹的这些事情来看,我哪点比不上魏成?”李克说:“你把我介绍给国君,难道是为了结党来做高官吗?国君问我谁可以做国相,我说了刚才那些话。我之所以推断国君肯定会选中魏成为宰相,是因为魏成的俸禄有千钟,十分之九都用在公务上,只有十分之一留作家用,所以向东得到了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这三个人,国君都奉他们为老师;而你所举荐的五个人,国君都任他们为臣子。你怎么能和魏成相比呢!”翟璜听后很惭愧,再三行礼说:“我翟璜是个见识浅陋的人,失礼了,愿终身做您的弟子!”

二十四年(己卯,公元前402年)

吴起是卫国人,在鲁国做官。齐国攻打鲁国,鲁国想任用吴起为将,但吴起娶的妻子是齐国人,鲁国因此猜疑吴起。吴起便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以获得大将之任,率军大败齐国军队。有人暗地里在鲁国国君面前攻击他说:“吴起过去师事曾参的时候,母亲死了也不回去奔丧服孝,曾参与他断绝关系。现在他又杀妻来谋求大将职位。吴起,真是一个残忍薄行的人。况且,以我们小小的鲁国有战胜齐国的名声,各国都要设法来对付鲁国了。”吴起怕鲁国治他的罪,他听说魏文侯贤德,就去投奔他。魏文侯向李克征求意见,李克说:“吴起性情贪婪而好色,但他在用兵方面,连齐国的名将司马穰苴也不能胜过他。”于是魏文侯任命吴起为大将,攻击秦国,攻取了五座城池。吴起任将领时,与最下等的士兵一起穿衣吃饭,睡觉不铺席子,行军不骑马乘车,亲自挑着士兵的粮食,与士兵们同甘共苦。有个士兵患了毒疮,吴起为他吸吮毒汁。士兵的母亲听说后却痛哭不已。有人问:“你的儿子是个士兵,而吴起将军亲自为他吸吮毒疮,你为什么哭呢?”士兵母亲说:“不是这样啊!当年吴将军曾亲自吸过孩子父亲的毒疮,他父亲作战从不后退,于是战死了。吴将军现在又吸吮我儿子的毒疮,我不知道他会死在何处,所以痛哭。”

燕湣公去世,他的儿子燕僖公即位。

周威烈王驾崩,他的儿子周安王姬骄即位。

盗匪杀死楚国楚声王,国人拥立他的儿子楚悼王即位。

安王

元年(庚辰,公元前401年)

二年(辛巳,公元前400年)

三年(壬午,公元前399年)

四年(癸未,公元前398年)

秦国攻打魏国,到达阳孤。

魏国、韩国、赵国联合攻打楚国,到达桑丘。

郑国包围韩国的阳翟。

韩景侯去世,他的儿子韩烈侯韩取即位。

赵烈侯去世,国人拥立他的弟弟赵武侯即位。

秦简公去世,他的儿子秦惠公即位。

周朝王子姬定逃往晋国。

虢山崩塌,壅塞黄河。

楚国包围郑国。郑国人杀死国相驷子阳。

五年(甲申,公元前397年)

六年(乙酉,公元前396年)

八年(丁亥,公元前394年)

九年(戊子,公元前393年)

发生了日食。

三月,盗匪杀死韩国国相侠累。侠累与濮阳人严仲子有仇。严仲子听说轵地人聂政很勇敢,于是用一百镒黄金作寿礼为聂政母亲贺寿,想请聂政为他报仇。聂政不接受,说:“我老母亲还健在,我不敢以身家性命答应别人啊!”等到他的母亲过世后,严仲子便派聂政去刺杀侠累。侠累正坐在府里,府中的护卫士兵很多,聂政一直冲上台阶,刺死了侠累,然后用刀子划破自己的面皮,挖出双眼,剖出肚肠而死。韩国人把聂政的尸体放在人多的集市中,并悬赏查找,让人来认领,但是没有人知道。聂政的姐姐聂嫈听说后前去那里,哭着说:“这是轵县深井里的聂政啊!他因为我还活着,就自毁面容来断绝亲属关系。我怎么能怕有杀身之祸,最终埋没我弟弟的英名呢!”于是在聂政的尸体旁自杀身亡。

郑国驷子阳的余党杀死了郑 周纪一 翻译 公,改立他的弟弟姬乙,是为郑康公。

宋悼公去世,他的儿子宋休公宋田即位。

齐国攻打鲁国,攻取最。

郑国的负黍反叛,再次归顺韩国。

魏国攻打郑国。

晋烈公去世,他的儿子晋孝公姬倾即位。

十一年(庚寅,公元前391年)

十二年(辛卯,公元前390年)

十三年(壬辰,公元前389年)

秦国攻打韩国的宜阳,攻取六个城邑。

起初,田常生襄子田盘,田盘生庄子田白,田白生太公田和。这一年,田和迁齐康公到海边,给他一个城的俸禄收入,以此来供奉祖先宗祀。

秦国与晋国在武城交战。

齐国攻打魏国,攻取襄阳。

鲁国在平陆打败了齐国军队。

秦国侵犯晋国。

齐国田和在浊泽约见魏文侯、楚人、卫人,要求做诸侯。魏文侯替他请示周安王及各国诸侯,周安王准许。

十五年(甲午,公元前387年)

秦国攻打蜀,夺取南郑。

魏文侯去世,太子魏击即位,是为魏武侯。

魏武侯沿西河而下,到中游时,回头对吴起说:“多美啊!山河完整险要,这是魏国的财宝!”吴起回答说:“国家的财宝在于国君的德政而不在于地处险要。过去的三苗氏部落,左有洞庭湖,右有彭蠡湖,但他们不注重道德的修养,禹消灭了他们;夏桀的居住之地,左边为黄河、济水,右边为泰华山,伊阙在南面,羊肠在北面,但因朝政不讲仁义,也被商汤驱逐了;商纣的都城,左边为孟门,右边为太行山,常山在北面,黄河经过其南面,因他施政不讲仁德,被周武王所杀。由此可见,国家的财宝在于德政而不在于地处险要。如果国君不修德政,今天这条船上的人都会成为您的敌人。”魏武侯说:“对。”

魏国设置国相,任命田文担任。吴起不高兴,对田文说:“请与我讨论一下我们各自对国家的贡献,可以吗?”田文说:“可以。”吴起说:“统率三军,使士兵甘愿拼死作战,敌国不敢与我们作对,这事你比我吴起如何?”田文说:“我不如你。”吴起说:“整治百官,安抚百姓,使仓库充实,这事你比我吴起如何?”田文说:“我不如你。”吴起说:“防守西河而使秦兵不敢向东侵犯,韩国、赵国依附听从,这事你比我吴起如何?”田文说:“我不如你。”吴起说:“这三件事情你都不如我,而职位却在我之上,为什么?”田文说:“如今国君年幼,国事猜疑,大臣们还未归附,老百姓不能信服,在这个时候,国相的职位是嘱托给你好呢,还是嘱托给我好呢?”吴起沉默了很久,说:“还是嘱托给你做的好!”过了很久,魏国国相公叔娶公主为妻而想陷害吴起。公叔的仆人说:“吴起容易除去。吴起为人刚健强劲,且自大,您可以事先对国君说:‘吴起是贤能的人,但君主的国家太小,我担心他没有长留之意,国君为何不试着把女儿嫁给他?如果吴起没有长久留下的意思,一定会辞谢。’事后主人您再与吴起一起回去,让公主侮辱您,吴起看到公主如此瞧不起您,一定会辞谢国君的好意,那么您的计谋就实现了。”公叔照仆人说的去做,吴起果然辞谢与公主的婚事。魏武侯猜疑他,不敢信任,吴起害怕被诛杀,于是逃往楚国。楚悼王素来听说吴起贤能,吴起到达楚国后,便任命他为国相。吴起严明法令,裁减一些闲官,废除王族中那些疏远的亲戚的俸禄,用来安抚奖赏战斗的勇士,目的在于增强军队,破除游说合纵连横的言论。于是楚国向南平定百越,向北击败韩、魏、赵三国,向西攻打秦国,各诸侯国都对楚国的强大感到害怕,而楚国的贵族国戚和大臣中有很多怨恨吴起的人。

十六年(乙未,公元前386年)

十七年(丙申,公元前385年)

十九年(戊戌,公元前383年)

二十年(己亥,公元前382年)

二十一年(庚子,公元前381年)

二十二年(辛丑,公元前380年)

二十三年(壬寅,公元前379年)

秦惠公去世,他的儿子秦出公即位。

赵武侯去世,国人又拥立赵烈侯的太子赵章即位,是为赵敬侯。

韩烈侯去世,他的儿子韩文侯即位。

开始任命齐国大夫田和为诸侯。

赵国公子赵朝作乱,逃到魏国,与魏国军队一起侵袭赵国邯郸,没有攻克。

秦国名叫改的庶长在河西迎接秦献公,立献公为国君;杀死秦出公和他的母亲,把尸体沉入深渊。

齐国攻打鲁国。

韩国攻打郑国,夺取阳城;又攻打宋国,捉了宋国国君。

齐太公去世,他的儿子齐桓公田午即位。

魏国在兔台打败赵国军队。

发生了日全食。

楚悼王去世,贵族国戚和大臣造反,围攻吴起,吴起逃到停放悼王尸体的地方,伏在尸体上面。攻击吴起的暴徒用箭射吴起,并射中悼王尸体。埋葬后,楚肃王即位。派令尹全部诛杀造反的人,因射杀吴起之事受到牵连而被灭族的有七十多家。

齐国攻打燕国,攻取桑丘。魏、韩、赵三国攻打齐国,军队到达桑丘。

赵国袭击卫国,没有攻克。

齐康公去世,没有儿子继承,田氏家族便兼并占有了齐国。

这一年,齐桓公也去世,他的儿子齐威王田因齐即位。

二十四年(癸卯,公元前378年)

二十五年(甲辰,公元前377年)

二十六年(乙巳,公元前376年)

狄在浍打败魏国军队。

魏、韩、赵三国攻打齐国,军队抵达灵丘。

晋孝公去世,他的儿子晋靖公姬俱酒即位。

蜀攻打楚国,夺领兹方。

子思向卫侯介绍苟变说:“他的才能可以统率有五百辆战车的军队。”卫侯说:“我知道他可以统率,然而苟变也曾担任过官吏,他向人民征税时吃了老百姓两个鸡蛋,所以我不用他。”子思说:“圣人选人做官,就好像木匠选用木柴,采取它的长处,抛弃它的短处。因此杞梓连着好几抱的大树,虽有几尺腐烂的地方,但优良的工匠不会丢弃它。现在国君处在战乱之世,要选拔重要的人才,却因为两个鸡蛋而抛弃了保卫国家的大将,这事可不能让邻国知道啊!”卫侯再一次拜谢说:“愿接受你的教诲。”卫侯说话或者计划不正确时,大臣们都随声附和,如出一口。子思说:“我看卫国的情形,真是‘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呀!”公丘懿子说:“怎么这样说?”子思说:“君主自以为是,众人就不会提出自己的意见。什么事情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就是拒绝众人的计谋,更何况现在众人都附和错误而助长罪恶呢!不考察事情的是非而乐于让别人赞扬自己,是无比的昏暗;不判断事情是否合理就阿谀奉承,是无比的谄媚。君主昏暗而臣子谄媚,这样的人居于百姓之上,老百姓是不会追随他的。长时间这样不停止,国家就要灭亡了!”

子思对卫侯说:“你的国家将要越来越差了!”卫侯说:“什么原因呢?”回答说:“事情发展到这样是有原因的。国君说话自以为是,卿大夫没有人敢指出你的错误;卿大夫说话也自以为是,士人百姓不敢指出他们的错误。君臣都自以为贤能,属下又同声称贤,称赞贤能的就有福,指出错误的就有祸,这样的话,国家大事怎么会有改善!《诗经》说:‘都称颂自己是圣贤,乌鸦的雌雄谁能分辨?’这诗句说的不正是像你们这些君臣吗?”

鲁穆公去世,他的儿子鲁共公姬奋即位。

韩文侯去世,他的儿子韩哀侯即位。

周安王去世,他的儿子周烈王姬喜即位。

魏、韩、赵三国一同废黜晋靖公为平民,瓜分了他的领地。

烈王

元年(丙午,公元前375年)

三年(戊申,公元前373年)

四年(己酉,公元前372年)

五年(庚戌,公元前371年)

发生了日食。

韩国灭掉郑国,迁国都到新郑。

赵敬侯去世,他的儿子赵成侯赵种即位。

燕国在林狐打败齐国军队。

鲁国攻打齐国,军队进入阳关。

魏国攻打齐国,军队到达博陵。

燕僖公去世,他的儿子燕桓公即位。

宋休公去世,他的儿子宋辟公即位。

卫慎公去世,他的儿子卫声公姬训即位。

赵国攻打卫国,夺领了七十三座城邑。

魏国在北蔺打败了赵国军队。

魏国攻打楚国,夺取鲁阳。

韩国严遂杀死了韩哀侯,国人立他的儿子韩懿侯为国君。当初,韩哀侯任命韩廆为国相,却又很喜欢严遂,两人互相非常仇恨。严遂派人到朝廷行刺韩廆,韩廆逃到韩哀侯身旁,韩哀侯抱着他。刺客为刺杀韩廆,连带把韩哀侯也刺死了。

魏武侯去世,没有立太子,他的儿子魏罃与公中缓争国君之位,国内大乱。

六年(辛亥,公元前370年)

齐威王前来朝拜周烈王。当时周王室已经衰微,诸侯都不来朝拜,唯独齐王来朝拜,因此天下人士更加认为齐威王贤德。

赵国攻打齐国,军队抵达鄄地。

魏国在怀地打败了赵国军队。

齐威王召见即墨大夫,对他说:“自从你到即墨任官以来,每天都传来诋毁你的话。然而我派人去即墨察看,发现田土开辟良好,百姓丰足,官府无事,东方非常安定。这是你不事奉我的左右近臣,让他们帮你说好话的缘故。”便封赐他享用一万户的俸禄。齐威王又召阿地大夫,对他说:“自从你镇守阿地,每天都传来赞誉你的话。但我派人去察看阿地,只见田地荒芜,百姓贫穷饥饿。过去赵国攻打鄄地,你不派兵去救;卫国攻占薛陵,你不知道。这是你用重金来贿赂我的左右近臣,让他们替你说好话的缘故。”当天,齐威王下令烹煮阿地大夫及替他美言的左右近臣。于是群臣惧怕,不敢再巧言欺骗,凡事都说明实情,齐国因此大治,成为天下强国。

楚肃王去世,没有儿子,他的弟弟良夫即位,是为楚宣王。

宋辟公去世,他的儿子剔成即位。

七年(壬子,公元前369年)

发生了日食。

周烈王去世,他的弟弟姬扁即位,是为周显王。

魏国大夫王错逃往韩国。公孙颀对韩懿侯说:“魏国混乱,可以夺取。”韩懿侯于是与赵成侯联合出兵攻打魏国,在浊泽地方交战,大败魏军,于是包围了魏国都城。赵成侯说:“杀掉魏罃,改立公中缓为魏国国君,然后让其割地退兵,这对我们两国都有利。”韩懿侯说:“不行。杀死魏君,太残暴;割地后退兵,太贪婪。不如让两人平分魏国。魏国一分为二,其势力比宋国、卫国还弱,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魏国了。”赵成侯不同意。韩懿侯不高兴,率他的军队夜间离去。赵成侯也退兵离去。魏罃于是杀死公中缓而自立为国君,是为魏惠王。

太史公司马迁说:魏惠王之所以能不死、国家不被瓜分,原因在于韩、赵两国意见不和。如果听从其中一家的意见,魏国一定会被瓜分。所以俗话说:

“国君死的时候,没有继承者,国家就可以被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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